坐在九重白玉阶上,沉渊望着殿外,冕旒后双目沉沉。
没想到不过短短百年,阿离身边的那只狐狸便有晋升天魔,这样的修行速度,自上古至今,六界之中应当都无几人能与其媲美。
阿离……
沉渊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
百年前,归藏山上,红衣灼灼,一夕之间两位上神陨落,六界无不为之震动。
沉渊从没有想过,她会如此决绝。就算是曾经对她而言最是重要的师尊,她也可以将他从心上舍去。
至于自己,想来早被她舍去了。
想到这里,沉渊不由苦笑一声,人总是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便在这时,有仙官在凌霄殿前高声求见。
沉渊回过神,宣其入内。
仙官躬身行礼,也不曾多有废话,便径直禀报道:“启禀陛下,此一年内,四方天柱飞升之人共有十七,已被接引入仙宫之中。”
沉渊点了点头:“若愿入天宫效力,便为其分封仙职,若不愿,也可自去三重天上寻洞府安置,不可强求。”
仙官连忙答道:“谨遵陛下谕令。”
但在禀报此事后,他却没有立即离去,停在殿中,神色欲言又止。
已经打开另一份奏章的沉渊察觉到他未曾离开,抬起头,见他犹豫不决,便开口问道:“你可还有事要禀?”
仙官沉默一瞬才道:“陛下,这几十年间,凡世飞升仙界的仙君,似乎越来越少……”
沉渊微微皱了皱眉:“这话是如何说?”
“五十年前,一年之中飞升三重天的仙君足有百人余,及至三十年前,便只有不足半百之数,到了如今,更是只有十七人……臣认为,此事实在蹊跷……”
沉渊放下奏章,神情凝重,若真如仙官所言,却是不容轻忽的小事。
往前千年,凡世飞升的仙君数目虽然不一,却从未出现过一年少过一年的情形。
难道凡世之中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
沉渊当日令人锁禁天柱,令三重天仙君不可轻下凡世,为的便是不叫他们扰了凡世秩序,让凡人的事归凡人,仙人的事归仙人。
是以他对人间之事也并不了解,他眸中掠过深思,对仙官道:“此事我会令人前去查探。”
“是。”得了他的话,仙官放下心,退出殿外。
第111章 师姐……
传下前去凡世查探的手令,沉渊按了按眉心,面上不由现出几分疲乏之色。
身为天帝,他每日需要处理的政务,并不比凡世一国之君少。而三重天上各大势力的关系错综复杂,要想平衡各族,维持天宫权威,实在不是易事。
从前明霄还在时,摄于他的权威,六界各族哪怕心中不服沉渊这个出身凡人的天帝,平常还是要给足了他面子。
而在明霄陨落后,玉朝宫琅嬛神尊闭门不出,各方势力不由蠢蠢欲动,觊觎天帝之位者众,而沉渊推行政令时,也感受到明显的阻力。
明霄陨落不过三年,西方仙山中原本归顺天宫的熊妖便违背沉渊所立律令,截杀自此而过的数名仙君,吞噬其修为。
这只熊妖自上古而生,归顺天宫不过是因为惧怕明霄实力,后见明霄陨落,心中瞧不起沉渊这由凡人升仙的天帝,自也不会再将他的法令看在眼中。
沉渊令人责问此事,派去的仙官却被熊妖打成重伤,失了大半修为才侥幸逃回。消息很快传遍六界,天下都在等着看这位天帝的笑话。
当是时,沉渊亲出凌霄殿,赶赴西方仙山。阴阳戟下,熊妖不敌,只能在他面前跪地认罪,愿供其驱使,求他饶过自己一命。沉渊却不曾心软,斩下他的头颅挂在仙山之上。
六界这才想起,天帝沉渊在登上帝位前,领神族大军征战,几无败绩。他能做天帝,并不只是因为明霄弟子这一身份。
就算他被逝水宫上神斩下右手,但天地间,却只有一位逝水宫上神。
此事之后,仙界再无人敢公然触犯天宫律条。
回忆至此,沉渊抬起头,右手袖中空荡,这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告诫。
也就是这时,一道霞光冲天而起,沉渊似有所感,飞身来到殿外。
霞光照亮天际,天宫上方,彩羽的凤凰振翅,口中发出清鸣,引来百鸟相朝。
种了荷叶的池塘中,赤色锦鲤争相腾跃,水珠溅落,在天光下映出五彩虹光。
这般异象,是……
沉渊拂袖,虚空中便展开一面水镜,镜中正是东海深处。
一道又一道流光自海底飘向空中,于海面上缓缓凝聚为人形。
离央双目紧闭,鸦发在披散,素白的裙袂在风中翻卷,腕上一条红铃叮铃作响。在她身后,是朱杀巨大的赤色剑影。
睁开双眸那一刻,万千星辉落入她眼底,摄人心魄。
孤岛之上,黎明破晓,姬扶夜看见离央踏水而来,身后天光撕开夜幕,纨素着身,鲜洁如雪。
就像许多年前,无尽深渊之中,她也是这样向他走来。
“尊上……”姬扶夜望着她,喃喃道。
离央落在他身前,闻言不由挑了挑眉:“如今看来,你还是更喜欢我少时容貌?”
姬扶夜笑了起来:“不,阿离无论何种模样,都是最好看的。”
他看着离央,目光甚至不舍得偏离一瞬。她身上是姬扶夜阔别百年,只属于逝水宫上神的气息。到了这个时候,姬扶夜才终于可以肯定,离央回到了他身边。
“阿离。”他又唤了一句,其实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能说出的,便只剩下这两个字。
“我在。”离央抬头看着他,眼底是温和的柔光。
“阿离!”姬扶夜伸手紧紧抱住了离央,她没有拒绝。
他笑得像只傻狗,身后看不见的大尾巴疯狂摇晃着。
有时候,离央觉得他实在不像狐狸,倒像只总是叼着骨头傻笑的狗子。
“阿离阿离阿离……”姬扶夜在离央耳边重复叫着,从前他只敢唤离央尊上,而现在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唤她一声阿离。
他似乎想将从前错过的,都补回来。
离央心底的欢喜在他傻笑着一遍又一遍叫自己名字时化为无语,指尖微动,姬扶夜便化作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他嗷了一声,显然没反应过来。
离央却满意地点点头,嗯,还是这样瞧上去顺眼。
一拂手,狐狸便落入她怀中,离央飞身渡水,口中问道:“齐国如今情形如何?”
“酆都在追杀一个叫上虞元白的小子,他应该也有能继承司命仙格的天赋。”姬扶夜乖乖待在离央怀中,甩了甩毛茸茸的大尾巴,答道。
“那便去齐国一探。”离央道,如今她修为恢复,行事便不必瞻前顾后。
说罢,身形眨眼出现在数千丈外。
被礁石撞破的船板漂在海面,一身粗布褐衣的少女在海浪中挣扎着,乌黑的长发编了发辫盘在脑后,纤瘦的身形似乎不用多久就会被一望无际的海水吞没。
到了这时候,骊珠心底不由生出悔意,不该孤身一人来了自己并不熟悉的深海。
骊珠是东海渔村中的采珠女,依海而生,这里的村民都以打鱼采珠糊口。
父亲在一场海难中意外过世,骊珠与母亲相依为命,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便可以随母亲一起潜入海中采珠。
今日出海前,村中老者已经告诫过她,海上恐有风浪,不宜出海。但前日母亲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将之前积攒下的银钱都用尽,若是她今日不出海,只怕换不来母亲明日的药钱。
平日采珠之处已经不见几粒品相好的珍珠,骊珠一时心急,便撑船入了并不熟悉的深海。
在这里,她的确找到了许多品相上佳的珍珠。但就在她准备返航之时,海上陡然起了风浪。木船撞上了礁石,瞬间四分五裂,而骊珠落入海中,在浪潮中无力挣扎。
就算她的水性再好,在此时也没有什么作用。
葬身海中,是无数采珠女的归宿,但骊珠不想死,她若是死了,阿娘怎么办?
谁来照顾她?
她得活下去!
便是凭着这个信念,骊珠不断挣扎着,奋力向来的方向游去。
海水漫过口鼻,骊珠感觉到四肢的力气都在消散,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了。
她大约……真的要死了……
就在骊珠意识朦胧之时,她身周海水忽然翻涌起来,将她包裹住其中,掠过海面,落在海边沙滩上。
海水散去,少女倒在地面,生死不知。
离央抱着姬扶夜落在她身边,见她久久不曾动弹,难道是溺水了?
姬扶夜跳出离央怀中,四只抓垫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梅花印,离央见此,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个弧度。
姬扶夜探头,气息平稳,应当没有受伤。
骊珠看着在自己头上的狐狸脑袋,喃喃道:“好胖的狐狸……”
胖?!!!
离央轻笑一声,丝毫不体谅姬扶夜炸裂的心情,引来他控诉的目光。
而骊珠也坐起身,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终于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她循着那声轻笑看过去,眼中不由闪过惊艳之色,口中讷讷问道:“是您救了我吗?”
“自然。”姬扶夜甩了甩尾巴,没好气地走回离央身边。
小丫头真没眼光,他的妖身哪里胖了,明明只是毛茸茸而已。
“会说话的狐狸?!”骊珠神情惊恐,尖叫一声道,“妖怪啊!!!”
“姑娘,你快跑!”
下一瞬,却见姬扶夜跳入了离央怀中,骊珠的尖叫突然没了声,她后知后觉到,自己好像误会了……
“您就是神女大人吧?”骊珠想起什么,兴奋道,“所以您才能驭水将我救下,神女大人,之后我一定去去您石像前祭拜!”
离央的神情在听到她说起石像时顿住了,她看向骊珠:“什么神女石像?”
她不是神女吗……
骊珠迟疑着,开口解释道:“这是我们东海的传说,很多年前,有一只巨大的海怪在海中作乱,吞吃出海渔民,它还能跃出海面,化作一只巨鸟,口中吐出一道风,便能将整个渔村都掀翻。”
鲲鹏,听完少女描述,姬扶夜和离央便已知道她口中海怪是什么。
“后来,是神女出现,与它缠斗三天三夜,终于斩杀了海怪,它的骸骨落入海中化作一座孤岛。神女也力竭,落在断崖之上,化作了一尊石像。”
“这个故事一代代传下来,所以东海人出海之前,都会在神女像面前祭拜,以求平安。”
被离央救下后,骊珠还以为是自己在出海前拜神女起了作用,所以神女化身救下了她。
“石像在何处?”离央缓缓问道,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姬扶夜敏锐地察觉了她语气中的异色,神女石像……
离央的师姐,不就是东海之滨一尊石像所化……
姬扶夜愣住了,难道真有这样巧?
骊珠指向左前方:“就在那处断崖上……”
话音还未落下,离央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骊珠睁大眼,怔怔望着空无一人的海滩,她真的不是神女吗?
海浪拍打着礁石,断崖之上,一尊石像亭亭而立,眺望着远方。
数丈外,离央陡然停止了脚步,失了向前的勇气。因为她不必往前也知,那是她的师姐,在天问殿中,不惜为她违逆明霄的师姐。
“为什么会这样……”离央低声道,她从没有想过,与穗心再见之时,会是这般情景。
“阿离……”姬扶夜化为人形站在她身后,扶住她的肩。
离央死死咬住唇,身形闪现,运转灵力,尽数灌输于石像中。
石像面上不见任何神情,从前在玉朝宫时,穗心也是如此,便是笑,也总是很浅。
“阿离,没用的……”姬扶夜见她如此,眼中不忍,却还是开口道。
穗心当日在天问殿前自剖道心,而与鲲鹏相斗耗尽灵力,无法恢复,才会变回一尊无知无觉的石像。
少了心,就算离央给她再多灵力,也不可能叫这尊石像恢复成自己的师姐。
离央没有停下,她明知姬扶夜说得不错,却还是不愿意停下。
大量灵力流失,离央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随即,她的灵力又尽数从石像中溢散。
师姐……
姬扶夜看向石像,心中悲凉,这大约便是穗心千年不曾现世,而风玄殷遍寻她也不得的缘故吧。
谁也不曾想到,她竟然在东海之滨,再次化作了一尊石像。
耳边恍惚响起心跳声,姬扶夜一怔,将灵力覆在双眼上,凝神看向石像。无数乳白色的气息自远处村落中飞来,落入石像心口,那里,有半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这是……人族的信仰之力……
那些被穗心救过的渔民和他们的后代,用信仰,为穗心蕴养了另一颗心。
离央的手放在石像心口处,终于感受了自深处传来的微弱心跳声。
她收回手,脚下踉跄一步,被姬扶夜扶住。
第112章 阿离,从始至终,你都……
海浪拍击着礁石,卷起雪白的浪花,断崖之上,风玄殷负手而立,含笑看着离央:“怎么这副神情?倒像我欺负了你。”
若是平常,离央便要叫他试试如今到底谁能欺负了谁。不过这个时候,她却实在没有心情回应风玄殷的戏谑。
风玄殷见此,不由叹了口气:“阿离,能找到穗心,原是该开心的事。”
“何况今日还是好事成双,你也得以重归神位。”
该高兴才是。
当日归藏山上,风玄殷也不曾想到离央会那样决绝,明霄救过她一命,却又取出她体内九霄琴,叫她修为尽失。如此,她便剥离他体内昆吾剑,再还他一命。
那一身红衣,不知灼痛了多少人的眼。
风玄殷在一日之间,失去了两个至亲之人。
这百年间,风玄殷在寻找穗心的同时,也在追寻离央的踪迹,只是两者都无所获,但今日,她们又都回到他身边。
这已经很好了。
而在听了他的话后,离央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对上风玄殷的目光。
“对不起。”她说。
如果不是为了她,师姐不会违逆明霄,也不会失了道心,以致为诛杀为祸东海的鲲鹏耗尽修为,变回石像。
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上断崖,她一身素衣白裙,让风玄殷不由想起玉朝宫旧事。
那时倒是快活,有师尊在,便是天大的担子,也不会落在他们肩上。
玉朝宫除大师兄容珏外的四名弟子,虽是性情各不相同,相处也还算融洽。逢年过节,也会聚在一处宴饮。风玄殷还记得,沉渊那个小古板只肯浅酌一口,绝不会多饮,只道喝酒误事,他还当谁不知道他不仅酒量差,酒品也不佳。
穗心酒量很好,却也不喜多饮,不过若他劝,她也是愿意陪自己喝上两坛的。
石像化身,虽是于七情上甚是迟钝,风玄殷却知道,她心中念着玉朝宫,念着师尊和他们这些同门。
至于离央那小丫头,平日总与那只不学好的三足金乌偷酒喝也就罢了,如今师尊在前,她竟还敢递了酒盏,让师尊也饮一杯。
他以为师尊定会训斥她两句,没想到却是接过了酒盏,一口饮下。
小丫头便傻笑起来,两颊泛着红晕。
如今想来,师尊也未必没有动过凡心,或许也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斩下自己的情魄,追寻所谓的大道。
他大约也不曾想到,失了七情六欲后,他会做下了此生最不应该的决定。
而那时的风玄殷也不曾想到后来,他还是风流不羁的麒麟少君,也是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他的心上人明明就在身边,他却没有胆子向她表明心意。
玉朝宫中的梅花开了,灼灼如血,风玄殷屈指,便下了一场雪。雪覆梅上,穗心抬头,轻轻笑了起来。
那样的时光,原来再也不会有了。
“阿离,你没有做错什么,便不该说对不起。”风玄殷缓缓对她说,“从始至终,你都没有做错任何事。”
一切的误会起始于司命算计,若说有错,真正错的人是她。
是师尊误将阿离当做琅嬛神尊转世,赐下九霄琴,而非阿离有心相骗。哪怕风玄殷当时并不知司命存在,他和穗心也不认同明霄当即取出离央体内的九霄琴,交还琅嬛。
当时情形,明霄如此作为,和要离央的命有什么区别。
“我和穗心,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既然我们做了你的师兄师姐,便应该护着你这个师妹。”风玄殷唇边仍旧噙着浅淡笑意,“即便是师尊,做错了事,也不该盲从,这也是当日他教我们的道理。”
风玄殷说着不由失笑:“如此说来,当日我和穗心所为,本也是遵从师命,不算违逆犯上。”
“而穗心自剖道心,也不是你的错。”
“她因师尊入道,天问殿前一句质问,是为了她的道。”
“她无法认同师尊所谓的大道无情,所以才会剖去道心,出走玉朝宫。”
所以离央也不该为此愧疚。
这一刻,对上风玄殷的目光,离央泪如雨下。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离央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在无尽深渊中流尽了。
这一次,姬扶夜没有上前。
她应该哭一场,为那些该诀别的过去。
“谢谢。”离央脸上的泪水无声滑落,她嘶哑着声音,说出这两个字。
离央和姬扶夜离开了,他们在齐国尚且还有事情要办。
司命应该为她所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风玄殷独自坐在断崖的石像旁,默默喝完了一坛酒,天光落在身上,让人微醺。
“穗心,没想到上次一别,便是两千年。”风玄殷喃喃道,“不知你见了如今的我,可还能识得。”
“不识得也无妨,我告诉便是。”
“我等着你。”
白玉麒麟在崖上长啸一声,蹲坐在神女石像身旁,也缓缓石化。
其实命运也不算薄待他。
百年也好,千年也好,他等着她再生出一颗心。
*
齐国,夜幕低垂,星辰浩阔,上虞元白却无心欣赏夜景,因为他正在逃命。
追在他身后的是已经步入大乘境界的修士,而他自己,不过还是金丹境界罢了。
上虞元白再次引爆一件上品法器,暂时阻断了身后人追赶的脚步。
这回师父可是下了血本。
往日就是将他卖了也买不起一件,而如今一路奔逃,算来已经引爆了不下十件上品法器。
这得是多少灵石啊,上虞元白一面肉痛,一面毫不犹豫地再次引爆一件法器。
比起灵石,还是命重要。
如今他纳戒中还有数十件法器,应当足够了。
追在少年身后的酆都黑着脸,运转灵力化解法器自爆的力量,眼看着他与自己再次拉开距离。
他手中到底有多少法器?!酆都斗篷下的脸色很是难看,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追踪一个金丹期的小辈会费这样大的功夫。
上虞元白炸掉的每一件上品法器都价值数万灵石,其中许多更是有价无市,连身为齐国国师,迈入大乘境界的酆都手中也没有几件,上虞元白却可以不断从纳戒中取出引爆。
这小子究竟是何来历?!
但上虞元白的天赋实在极佳,气运更是罕见。拥有这样的气运,不出意外,他未来定能成为仙君。
他已经在大乘境界困了许多年,若是能吞噬上虞元白的气运,他应该就能顺利飞升。
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深林之中,山峦起伏,此处已经不在齐国境内,周遭罕有人迹。
上虞元白落在山巅之上,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如此作为,反倒叫酆都生了疑心,心中踌躇,不敢轻易向前。
“国师追了我一路,如今我停下来等你,国师怎么裹足不前?”上虞元白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酆都转身退后,便要离去。
空中忽然展开法阵,困住他的去路。
酆都眼中掠过狠戾之色,回身甩袖,数条锋利的傀儡线直刺向上虞元白。
上虞元白一面退后,一面扔出纳戒中的防御法器,口中大喊道:“师父救命啊!!!”
傀儡线轻易穿透法器的防御,像有意识一样追着上虞元白而去。
就在傀儡线要穿透上虞元白要害的前一瞬,上虞灵溪出现在他身后,拎起他的衣领向后一扔,右手握住傀儡线,手中用力,强行牵引着酆都上前。
仰面摔在地上的上虞元白惨嚎一声:“师父,下次咱们能换个姿势吗?”
“可以,”上虞灵溪盯着酆都,口中回道,“下次一定让你脸着地。”
“那还是算了吧。”上虞元白灰溜溜地爬起身,站在她身后。
随着她灵力运转,这几条傀儡线当即化为齑粉消失。
酆都冷下脸:“阁下是谁?”
他并不识得上虞灵溪。
“我是谁不重要。”上虞灵溪抱着手,懒洋洋地看着他,那双好像总是没有睡醒的眼睛抬起,显露出从未有过的冰冷锋芒。“重要的是,我是来寻仇的——”
寻仇?
酆都皱起眉,他并不识得眼前其貌不扬的女子是谁,又何来仇怨?
还是说,与他从前杀的人有什么关系……
“我与阁下有何仇怨?”酆都警惕地看着眼前师徒二人。
“虽然你不是个东西,但与我有仇的,不是你。”上虞灵溪淡淡道。
酆都闻言,心中暗生恼怒,他乃齐国国师,修为高深,受万人敬仰,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了。
上虞灵溪无意与他废话,向脚下一剁,山巅上早已画好的法阵陡然亮起。
酆都挥手落下一道灵力想阻止法阵运转,却毫无作用,片刻后灵力反噬己身,他踉跄着后退几步。
就在这短短几个呼吸间,法阵已经完全亮起,幽紫色的烟雾漫起,酆都口中突然发出惨嚎,跪倒在法阵之中,神情痛苦之至。
上虞元白看得不寒而栗,究竟是怎样的痛苦,才会让一个大乘修士发出这样的哀嚎?
烟雾散去,酆都的双眼化为幽紫色,他站起身,直直看向上虞宁溪师徒,神情是睥睨众生的傲慢。
在这样冰冷的眼神下,上虞元白不由后退一步,他是谁?
为何酆都会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顶着酆都那具老朽的皮囊,眼前人缓缓对上虞宁溪笑了起来:“原来你还活着啊。”
这样笑,就如同女子一般,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耄耋老人,上虞元白不由感到一阵恶寒。
上虞宁溪脸上已经不见笑意,她开口回道:“你都还活着,我怎么能死呢,对吧?”
“司命仙君——”
第113章 上虞
酆都,或者说,顶着酆都皮囊的司命,在听了上虞宁溪的话后,幽幽笑了起来。
“一千多年过去,当年毫无修为的小丫头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世间之事,大抵总是这样无常。”司命徐徐道,眼神还是那样高高在上。“没想到那个跪在我面前求饶的废物,倒是养出了个好弟子。”
在被明霄关入诛邪塔前,司命杀的最后一个人,便是那个将上虞宁溪养大的人——上虞。
上虞父母早亡,沦为乞儿,为了活下去,他吃过树根,也曾在街头与野狗争食。狼狈地活到七八岁的年纪,遇到个算命瞎子,将他捡回去当了弟子。
上虞这个名字也是瞎子改的,说他这样有大气运的人,怎么能叫狗蛋。
狗蛋没信。
要是真有大气运,他就该顿顿有肉吃,不用每日一睁眼就得想着要怎么填饱肚子。
但老瞎子给了他栖身之处,让他不用再活得像条野狗,一个名字而已,叫什么不行。
于是他从此就叫上虞。
没过几年,老瞎子病死了,跟着他学了个半吊子的上虞接了算命摊子,饥一顿饱一顿地混口饭吃。
偶尔想起老瞎子的话,他也仍然觉得好笑,哪个有大气运的人,会像他这样没本事。
没本事的上虞,在一个雪天,遇见了被人扔在街口自生自灭的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