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姑姑满心感激,行礼谢过,抬起头,余光终于看见了并肩而立的离央与姬扶夜。
阿离姑娘……
王姑姑一怔,随即有些明悟,今日能脱困境,想来是她出手相助。
原以为阿离姑娘身份寻常,却没想到会在齐王宫中与之再见,自己竟是猜错了。
方才被纨绔纠缠少女的耳根发红,她正是当日在楼船之上为离央送粥的姑娘。因为误会了离央是中途来与她们抢夺献舞机会的,她对离央全没有好脸色。
如今却因离央之故脱了困境,她自是心中羞赧。
随着王姑姑一起向离央屈膝一礼,少女一直垂着眼,不敢直视离央。
离央没有上前,只是向王姑姑略点了点头。
王姑姑笑了笑,面上浅浅的皱纹散开,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就算知道了离央身份不寻常,她也不打算借此攀附什么。
萍水相逢,如此就好。
离央和姬扶夜离开,青夜也连忙跟上他们的脚步。
穿过狭长宫道,不用多久,三人便已经到了齐王平日起居之处。
青夜取出姜宣令牌:“我奉公子宣之命前来,国师可是在殿中?”
侍奉在殿外的宫女不敢怠慢,屈身回道:“禀大人,国师方才已经离去。”
离开了?姬扶夜嘴边不由勾起玩味的笑意,还真是不巧。
青夜也皱了皱眉:“那国师现在何处?”
“堪国师离开的方向,应是往辰宿台去了……”宫女回道。
“二位尊上……”青夜便看向两人。
姬扶夜笑了笑,若是此时前往辰宿台,当也未必能见到那位国师。
他不打算往辰宿台去,姬扶夜自来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儿。
“你自回去便是。”姬扶夜对青夜道。
青夜神情一怔:“山海君是要离开了吗?”
“可需要将府中客院为两位备下?”他试探着问道。
“不必。”
姬扶夜闭上眼,神识在瞬间延伸开来,不过片刻便遍及整座齐王宫,酆都气息所在也了然于心。
他睁开眼,向离央伸出手。
离央觑他一眼,还是将手放在了他掌心中。
如愿以偿的姬扶夜弯了弯嘴角,与离央十指相扣,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
青夜看着这一幕,余光看见一直低着头的宫女,不由反思起自己是不是不该在这里……
下一刻,姬扶夜与离央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齐王宫中的种种禁制对姬扶夜来说形同虚设,他握住离央的手,循着那道属于国师酆都的气息而去。
而酆都好像也意识到有人在寻自己,行动似乎在有意避开了姬扶夜。
不过姬扶夜要见他,又如何容他躲过。
王宫角落,姬扶夜带着离央落在地上,前方之人白袍加身,背对着两人。
离央收回手,姬扶夜感受到手中温软消失,心内暗暗有些遗憾。
酆都缓缓回过身,白发苍苍的老人抬起头,面容古板严肃。
他俯身下拜,声音低沉:“老朽,见过山海君。”
姬扶夜脸上的笑缓缓消失了。
离央不觉有些奇怪,难得见他会露出这样神情。
见姬扶夜不言,酆都直起身道:“山海君来此,可是有何吩咐?若无,老朽便要前去辰宿台了。”
姬扶夜面上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容:“恰好来了齐王宫中,便随处走走,不想会在此处遇见国师大人。”
这句话当真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酆都坦然自若地笑了笑,好像方才被追得无处可躲的并非是他一般。
“国师若有要事,请去便是。”姬扶夜让开身,目光与酆都相对,眸色深沉。
酆都一礼,从姬扶夜面前走过。
姬扶夜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
“他不是司命分魂?”离央开口道。
姬扶夜微微皱着眉头:“我此时看他,不见有任何司命的气息。”
若按常理,酆都便不该是司命分魂。
但以司命的心计,在月持翎之后,未必没有找出一些能隐藏分魂气息的办法。
姬扶夜乃是天魔修为,想瞒过他的耳目,并没有那么容易,而他在酆都身上,的确没有发现任何不对之处。
还是说,是他的直觉错了?姬扶夜不禁有些怀疑。
“未必。”离央淡淡道,“既然不能确定,便去知梦楼一观。”
“阿离,你原来这样相信我么?”姬扶夜背后看不见的狐狸尾巴又欢快地摇了起来。
“若是再废话,你就自己去吧。”离央转身就走。
姬扶夜连忙跟上她的脚步:“阿离,我错了——”
齐王宫外,知梦楼中。
楼阙高有九重,内外虽无护卫,但酆都亲手设下防御禁制,洞虚修为以下的修士闯入其中,必定难逃一死。
姬扶夜没有在最下几层楼中浪费时间,直接与离央一同到了被无数禁制护住的最高处。
楼中昏暗,不见丝毫光亮,离央脚步一顿,撞入了身后的姬扶夜怀中。
姬扶夜这才想起,以离央如今的人类躯壳,应当无法在昏暗中看清。
他拂手,房中熄灭的烛火尽数燃起。
离央抬头看向前方,高台上是一盏又一盏魂灯,但其中亮起的不过寥寥。
凡世修士拜入宗门之后,往往会点起一盏魂灯,若是陨落,魂灯便会熄灭。
姬扶夜也上前,魂灯上刻着不同的名字,他在其中看见了齐国公主姜令仪。
“这些魂灯,应当就属于拜入知梦楼的修士。”
酆都是一百多年前来到齐国,今日所谓的天选复试,应当也不是第一次举行。哪怕每次只三五人拜入知梦楼,百年来人数也不会少。
但叫姬扶夜觉得不寻常的,是魂灯中亮起的实在太少。


第109章 尊上,我心悦你
方才齐王宫一见,姬扶夜能看出酆都的修为已至大乘,以这样的修为,在凡世已是数一数二的大能。
为何他门下的弟子,会陨落到只剩寥寥几人?
看着眼前寥落亮起的魂灯,姬扶夜陷入了沉默。
若是酆都将这些修士收入门下,本不为传承自身功法,那一切便容易解释了。
“你在想什么?”片刻后,离央率先开口,终于打破了一室沉寂。
姬扶夜微微垂下眼睫,负在身后的右手在袖中握成拳,他低沉着声音道:“我想起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他突兀地停了下来。
离央不由转头看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那句话。
“凤族大祭司。”
离央没有说话,眸中划过了然,她明白姬扶夜的意思。
只是,若真如此,那司命的意图何在?
她到底想做什么?
陷入沉思的离央没有注意到,始终站在她身后的姬扶夜原本紧握成拳的手,在缓缓收紧。
他心中有如翻江倒海,昏暗的楼阙中烛火静静燃烧,映出他眼中汹涌情绪。
阿离她……果然恢复了记忆……
从离央在安阳静面前说出的那句本尊开始,姬扶夜心中便已经生了怀疑。若非记起了自己的身份,离央应当不会那般说话。
而方才提及凤族大祭司,离央的反应终于叫姬扶夜确定,她当真恢复了记忆。
如果她已经恢复了记忆……
离央上前,魂灯前放着一张桌案,其上有数封书信,她随手打开,却发现与其上所书与修行无关,而是关于齐国民生的朝事。
她放下书信,酆都的性情,也与她所知的司命全无关系。
齐国能有今日之强盛,酆都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酆都如今,可是有一千八百岁左右?”离央忽地开口,问出了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姬扶夜回过神,目光落在离央身上,她的侧脸在橙红烛火下染上融融暖意。身后是无尽黑暗,唯有她身在光明。
姬扶夜的心漏跳了一拍。
尊上……
“不错,”姬扶夜顿了顿,才回道,“恰好是司命被关入诛邪塔之前。”
离央屈指在桌案敲了敲,又道:“这楼中可有什么密室?”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如今失了灵力,便无法用神识探知楼中情形。
姬扶夜只是摇了摇头。
离央再看向魂灯,其上镌刻的名字,除了一个姜令仪之外,没有一个让人觉得眼熟。
她也不算太失望,若是能在此处寻到什么太明显的线索,她反而要怀疑会不会是酆都留下的陷阱。
能稳坐齐国国师之位百余年,历经朝代更迭而不倒的人,岂会如此大意。
“姬扶夜?”离央回过头,却见姬扶夜站在原处不动,似在神游。
这只狐狸在发什么呆?
见姬扶夜没有反应,离央向前,指尖在他额前一弹:“可是傻了?”
姬扶夜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离央没想到他会这么做,面上也现出愕然之色。四目相对,昏暗的室内,空气好像也暂时停住了流动。
离央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眼中飞快闪过几许无措,眼睫微微颤动一瞬,她想抽回被姬扶夜握住的手。
但姬扶夜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抓住离央的手,缓缓将其覆在自己的双眼上:“阿离。”
“嗯?”离央抬头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她自然不知道姬扶夜此时翻腾的内心。
“阿离。”姬扶夜又唤了一声。
这一次,离央感受到了他语气中深深的惶恐不安。
她抬起头,看向自己捡回来的这只小狐狸。
相比百年前,姬扶夜身上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他的身形几乎能将离央完全拥在怀中。
离央心中忽觉五味杂陈,这一刻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当下心情如何。
她在离开之前,已经为姬扶夜考虑好了未来,授他魔族功法,督促他练成九幽剑,又让他入神魔剑冢取剑。如此一来,哪怕她不在了,他也有自保之力。
她不喜欢离别,所以才会选在姬扶夜离开之时与明霄一战。
而在归藏山上,离央其实并没有十全的把握。或许昆吾剑下,她神魂散尽,再无归来之日,这世上便再没有什么逝水宫上神。
这实在是一场豪赌。
离央为姬扶夜考虑好了未来,只是那个未来里,不必有她。
离央不是没有察觉到姬扶夜对自己的情意,可那时她只觉他年少,许是将恩情与爱混淆。
就像她于明霄。
人总是对将自己从泥淖中救出的存在,报以最深的感情。
可,那未必会是男女之爱。
而这天下所有的爱,也都未必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就算是再痛苦,多过些岁月,总会放下的。
离央自己便是如此。
岁月会是最好的良药。
后来丹琼书院再见,她在苍梧楼上,姬扶夜站在楼下,四目相对,原是倏忽百年已过。
而他此心不改。
什么是爱?
离央不知道,可是再见到姬扶夜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心中是欢喜的。
她从无尽深渊脱身再归世间之时,所见所闻,皆是陌生。
而这一次,有人一直等着她。
她养的狐狸长大了,她的狐狸在等着她回来。
离央又想起神魂溃散之时,耳边响起的一声又一声呼唤。
“我在。”离央轻声道,面上神情是她自己也不曾见过的温柔。
她在这里,她回来了。
姬扶夜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他松开手,双眼从离央掌心露出,是不容错辨的深情和欢喜。对上这样的目光,离央呼吸一滞,像要被溺毙其中。
“阿离……”他又唤。
离央隐隐觉得面上发烫,她怎么会因为这只小狐狸唤她几声就红了脸?
她转过头,姬扶夜看到纤长眼睫如蝶翼一般颤动,带着些微无措。
他拉住离央的手,不过微一用力,离央便回到了他怀中。
姬扶夜的掌心就这样在离央腰间,带着异乎寻常的灼热。
被禁锢在他怀中,离央抬头恼道:“姬扶夜!”
姬扶夜没有松手,低头靠在她颈侧,口中喃喃道:“尊上……”
离央一怔,一时也止住了动作。
她任姬扶夜抱紧自己,良久才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他何时知道自己恢复了记忆?
“不久。”姬扶夜轻声答道,“好在,也不晚。”
“你抱得这样紧,是怕本尊知道你借我失忆之时以下犯上,扔了你这只满口胡言的心机狐狸?”离央叹了一声,问道。
“那你会吗?”姬扶夜闷闷道。
离央抬手回抱住他,像在给一只狐狸顺毛:“不会。”
不会了。
姬扶夜直直对上离央双眼,光线昏暗的知梦楼中,他看着离央:“尊上,我心悦你。”
他一直在等这一天,等她回来,亲口将当年没能说出口的话,告诉她。
“那什么又是心悦?”离央缓缓道。
“心悦,是我见你欢喜,心中便欢喜。”姬扶夜轻声答道,“是只要见到你,我便再无烦忧,是往后余生,我只愿与你共度。”
如果没有离央,天魔无穷无尽的生命,对姬扶夜便没有任何意义,而只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离央是他这一生,唯一心悦之人。
这世上只有一个离央,只有一个将他从泥淖中带出,授他剑法,会叫他小狐狸的离央。
没有她,就不会有如今的山海君。
姬扶夜在少年时遇上过最好的人,便不可能再爱上别人。
“我爱你……”姬扶夜声音低沉。
“阿离,我爱你……”
他在离央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每一个字,都是百年来漫长而孤独的思念。
离央的耳根缓缓红了,但她还是抬起头,在姬扶夜的凝视下开口:“姬扶夜,能再见你,我也很是欢喜。”
房中只听得见烛火静默燃烧的声音,姬扶夜低下头,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面前,她说,再见他,她也很是欢喜。
他紧紧环住离央的腰,吻上她的唇。
离央的指尖动了动,没有挣扎。
她闭上眼,任他攫取口中甜蜜。
*
知梦楼外,数名少年少女自齐王宫中鱼贯而出,口中低声议论着什么。
“令仪公主竟然输了……”
“国师大人亲口说过,于占星卜算一道,公主是他生平所见天赋最佳,没想到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山野小儿,却胜过了公主。”
“那上虞元白真是狂妄至极,说什么参加天选复试不为入知梦楼,只是想见识见识被誉为占星第一的公主能力如何!当真是不将我齐国放在眼中!”
“依我说,公主今日不该答应那少年的请战才是,原本这天选复试就不必公主出手。如今输了,丢的不仅是她自己的脸面,更是我齐国的脸面!”
今日辰宿台上,那叫上虞元白的少年点亮的星图比之姜令仪更多了两幅,两者灵力相撞,言出法随,却是上虞元白胜了。
“令仪公主既然输了,那日后我齐国国师之位,当归属于谁?”
“公主虽输给上虞元白,但国师弟子中,再无人能是她的对手,这国师之位当然还该由她继承才是!”
从前齐国之内都认为姜令仪会继承国师之位,是因在知梦楼众弟子之中,她的能力仅次于国师。齐王如此看重她,也是希望这个女儿未来能继承国师之位。
但今日姜令仪在众目睽睽之下,败给了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少年,旁观此事的人便不由起了别的心思。
国师之位,代表的不止是尊荣,更是权力。
不希望姜令仪做国师的人,并不比想她当上国师的人少。
世人熙攘,不过为利而已。


第110章 饵已经放下,现在,只需……
一个时辰前,齐王宫,辰宿台上。
少年一袭青衫落拓,眉目中带着三分疏懒之意,一瞧便是出身市井之间,嬉笑怒骂无所顾忌。
他对面便是姜令仪,两人盘坐在辰宿台上,其上镌刻的星图已经为灵力引动,渐次亮起。夜空星辰环绕在两人身周,白日流星,神秘莫测。
不过心念一动,便有星辰相撞,发出轰然巨响。
辰宿台上方,一众衣饰华贵的少年少女紧张地看向此处,他们之中,大都是前来观战的齐国权贵子弟。
“上虞元白?这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人见少年大出风头,酸溜溜地开口,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嫉妒。
方才这少年上了辰宿台,不与同样参加天选复试的人动手,反而扬言要请战令仪公主。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怎么觉得,令仪公主要输了……”
“休要胡说!我齐国公主怎么可能输给一个乡野小子,就算暂时落于下风,定也是有意为之,叫他放松警惕罢了。”
就在这时,辰宿台上情况突变,姜令仪身周星图逐一暗下,她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道:“我输了。”
这三个字引得周围一阵哗然。
令仪公主竟然输了?!怎么可能?!
而上虞元白见此,面上仍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起身随手一礼:“原来大名鼎鼎的齐国令仪公主,也不过如此。”
胜了便胜了,说出这话未免太狂妄了些!
一众旁观复试,爱慕姜令仪的少年郎君不由对他怒目而视。
如姜令仪这样身份高贵,自身修为也极为出色的少女,身后当然不会少了爱慕者。
上虞元白不曾在意这些目光,对还未起身的姜令仪哂然一笑,径直向宫外走去。
“国师……”见他要离开,候在酆都身旁的内侍抬起头,欲言又止。
这样的天才,若不能为己所用,那么也不该让他为旁人所用才是。
若不在他弱小之时将其扼杀,待其成长起来,便不好对付了。
酆都倚栏而望,白袍加身,脸上神情不见任何波动:“不必。”
内侍欲言又止,但终究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能笼着袖子,眼看着上虞元白的背影走远。
少年就在无数窥伺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齐王宫。
穿过朱雀大道,上虞元白走入热闹的东市,先在街边打了二两浊酒,将酒葫芦系在腰间,又买了两块云片糕,一面走一面吃。
停在人工开凿的湖泊边,他捏碎一片云片糕,将碎屑扔下湖去,引来鱼群争抢。
见此,上虞元白勾唇笑了笑。随即,他顺着人潮,停在耍猴卖艺的老人面前。看了一会儿猴戏,向地上的破碗中扔了两枚铜钱,他又继续往前走去。
恰在这时,一辆马车从他身后驶过,挡住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窥探的几道视线。
待马车驶过,上虞元白的身影竟然就此凭空消失。
跟踪他的人上前,施展法诀,想借气息追踪,但灵光闪过,竟是不见任何反应。
临淄城北,顺利甩掉身后眼线的上虞元白停在破庙前高大的梧桐树下,解下腰间酒葫芦,随手向上扔去。
一只手从梧桐茂密的枝叶中伸出,稳稳接住。
一身道袍的女子在树上坐直身,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嫌弃道:“这酒都能淡出个鸟来了!”
她生得很是平常,平常得只要扔进人堆里,便再也找不出了。
上虞元白闻言,没好气地回道:“三文一两的浊酒就这个味儿,你要嫌弃,就自己买去。”
花着他的钱,还敢嫌弃酒味儿淡了。
“臭小子,好歹我也是你师父,你这是什么态度?”上虞宁溪跳下树,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
上虞元白吃痛,跳脚道:“有你这样的师父吗?堂堂天机阁阁主,富得流油,还要我来养你!”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孝敬孝敬自己爹怎么了?”上虞宁溪一脸无赖。
上虞元白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毕竟命是自己的,就算气死了,这个无良的师父也一定不会为自己收尸。
上虞宁溪从他袖子里捞出没吃完的云片糕,也不在意地上尘土脏了衣袍,就地坐下身来:“好徒儿,知道我饿了,还记得带些吃的来。”
上虞元白盘腿坐在她身边:“今日我已经胜了那位令仪公主,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上虞宁溪不紧不慢地吃完手中的云片糕,这才伸了个懒腰道:“饵已经放下,现在,只需等着猎物上钩便是。”
“你这样费心算计,究竟是为了什么?”上虞元白默然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
上虞宁溪倾身倒了下去,懒散地躺在草地上:“自然是为了报仇。”
“报仇?”上虞元白皱眉,心中越发不解,“你同谁有仇?”
上虞宁溪随手捡了颗石子儿向他扔去:“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吗?”
上虞元白侧身躲过,怒道:“打人不打脸,要是毁容了可怎么办!”
*
姬扶夜抱着离央落在孤岛之上,远望只见海天一色,潮水翻涌,漫无边际。
这是东海深处的一处孤岛。
姬扶夜与离央在知梦楼中未有所获,而酆都身上也不见有什么异常,便决定先拿回朱杀。
只要离央恢复修为,无论司命有何算计,她都可自如应对。
“朱杀就在东海之中?”姬扶夜松开手,轻声问道。
离央点了点头,丹琼书院之中,她借上品灵石矿脉斩落司命分魂,虽然险些叫才凝聚为人形的身体溃散,但也借此引动朱杀共鸣,确定其所在。
当日朱杀从三重天上坠落,便是恰好落入了东海之中。
如今,朱杀近在咫尺,离央甚至能感受到自本命法器上传来的欢喜之意。
她一指点在自己眉心,这具禁锢住她的人类躯壳便渐渐消散。
“阿离——”姬扶夜忍不住上前一步。
“这次,不会让你等太久。”离央轻声对他道。
话音落下,她的神魂化作一缕又一缕流光,尽数落入海底深处。
姬扶夜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及到的却只是一片虚无。
“阿离……”他失神唤了一句,随后孤身站在岛上,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朱杀赤红的剑身上有流光闪过,离央的神魂落入海水之中,缓缓沉下,最后汇聚在朱杀前。
神魂聚拢,但这一次,显出的便是离央成年后的身形。
长发披散,离央双目紧闭,四周天地灵气疯狂向她涌来。
东海深处不见天光,唯有赤色的朱杀剑上散发着莹莹灵光,成为黑暗之中唯一一缕光明。
孤岛之上,姬扶夜负手而立。夜幕低垂,海上吹来带了腥气的风,玄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腰背挺直,像一尊凝固的石像。
与此同时,三重天上,天宫之中。
天筠与李怀一站在凌霄殿内,微垂下头,很是羞惭。
他二人将月持翎视为挚友,因此炊金馔玉楼中,才会毫无防备地饮下加了料的灵酒。
三日后醒来,两人只见自己身在距丹琼书院数千里外,匆匆赶回,但朱雀秘境与世界融合,丹琼书院自然也尽数湮灭。
而得以生还的书院弟子正与襄陵城百姓一起重建家园,幽河族人也挣脱桎梏,再不必困居小秘境之中。
天筠和李怀一商议之后,终究没有将月持翎盗取朱雀秘境法则,这才致使其与此方世界融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月持翎已然身死,连神魂也作烟云散,也算为自己所为付出了代价。事已至此,再将这件事揭晓,不免会叫襄陵百姓对幽河族人产生怨忿。
但幽河族人,本也是无辜的。
他们为报朱雀之恩入秘境,却没想到自此再不得脱身,连后代也要生生世世困在其中。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这个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
昏迷三日,天尧和李怀一再醒来时已不见姬扶夜身影,两人遍寻周遭千里,仍不得其踪迹,只得认下自己这是跟丢了人。
寻不到姬扶夜,两人不敢在凡世耽误,只得回凌霄殿中向沉渊请罪。
天帝面前,天筠不敢隐瞒,将一路所发生的事尽数交代,包括月持翎所为。
不过她唯一不知道的,便是月持翎其实是司命分魂转世。
闻听朱雀秘境之变,沉渊倒也没有怪罪他们跟丢了姬扶夜。身为天魔,姬扶夜要摆脱连仙君修为也没有的天筠和李怀一再简单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