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里外,逃脱险境的百姓也注意到自天边陨落的流火,一时之间,山林之中哭声四起。
无数人跪下身,向朱雀坠落的方向重重叩首。
襄陵城中的百姓都已经先后离开,丹琼书院的弟子也被师长送离,留在最后的便只剩老山长与一众书院长老。
“我等,代襄陵城百姓,拜谢山海君!”在离开之前,众人也再次郑重谢过姬扶夜。
天魔在修真界中实在没有什么好名声,魔族在人间话本中,总是暴虐弑杀,视人命如草芥的存在。
两次神魔大战,众修士虽不曾亲历,但也有所耳闻,对魔族的观感自然不高。
但今日,若无姬扶夜援手,襄陵城百姓必定死伤无数,是以他们这一拜,拜得真心诚意。
直起身,老山长看着离央:“姑娘可要随我等一道离开。”
“我在等他。”
老山长对这个回答也并不意外,以山海君的修为,要护住这位姑娘定是不难。
他们该离开了。
老山长留恋地望了一眼只剩残垣断壁的丹琼书院,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书院,终是在今日灰飞烟灭。
但只要丹琼书院的师长还在,弟子还在,丹琼书院便永远不会消亡。
老山长收回目光,与书院长老一同消失在天穹之下。
在下方修士尽数离去后,姬扶夜终于不必再与天道相抗。狐尾飘摇,他收回灵力,纵身向下跃去。
在他落下之时,没了阻碍的朱雀秘境在天道意志下飞快与此方世界融合,原本存在的天地如影遇光,飞快消逝。
转眼,离央所在之地也要消亡,姬扶夜的狐尾及时卷住离央,撕裂空间,与她一同离去。
而离央怀中,还抱着一枚由无数凡人信念凝成的赤红凤卵。
襄陵城彻底为朱雀秘境取代,幽河水流淌,被困在朱雀秘境不得离去的幽河族人先后自山中走出,望着漫无边际的天穹,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月持翎的母亲停留在他消失的地方,百年之后的第一面,原来,也是最后一面。
她的哭声被风送得很远,像是一首悼曲。
数千里外的旷野之上,齐宣通过水镜看见离央与姬扶夜脱离险境,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离央不会出事,但亲眼见她平安,齐宣才能放下心来。
“这场灾难,总算是结束了。”齐宣长叹一声,他身边此时只有青雀与青夜两人,魏老与一众护卫还未能赶来。
青雀上前一步,停在他身后,目光复杂地望着前方:“是啊,终于结束了。”
齐宣转身对她笑道:“如此,我们也该尽快与魏叔汇合,赶回都城才是。”
青雀抬头,目光与齐宣相撞,她看着他,与从前的许多日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青雀喃喃道,面上已经不见笑意。
“公子回不去了。”
“公子!”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青夜勃然变色。
一把匕首深深刺入齐宣腰侧,他垂下头,看向青雀的目光中满是悲伤,却没有太多惊讶。
右手微微颤抖的青雀并不曾发现这一点,她仓皇地移开目光,侧身躲开青夜劈来的长刀,飞快向前逃去。
对不起,公子。
青夜伸手扶住倒地的齐宣,一时无暇分身,只能眼看着她逃离。
“公子……”
齐宣腰侧的伤口流出黑红色的鲜血,他苍白着脸色,缓缓道:“她原来,是真的要杀了我。”
匕首上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自幼相伴的情谊,终究不算什么啊。
齐宣抬头看向天边,忽地又想起了母亲去世那一日,好像也是在这样的春天。
青雀,是母后留给他的侍女,他原本,不想怀疑她。
*
金乌西垂,榕树林中,少女素白的裙袂散在树下,树荫下,她双目紧闭,似是安然入眠,半张脸都落在阴影中。
一只巴掌大小的白狐卧在她身侧,四只爪子紧紧抱住她的手,像是怕她会就此消失。
眼睫颤动,少女缓缓睁开双目,她坐起身,随着她的动作,白狐也被惊醒。
睁眼看见一片陌生的景色时,姬扶夜心中不由升起无限惶然,阿离呢?阿离在哪里?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找到了阿离?
难道说,那又是一场梦?!
好在他转头便看见了离央的存在,姬扶夜心下是一片惶恐后的空茫,下意识想握住离央的手,却抓了个空。他这才发现自己变回了原形。
违逆天道意志而行,姬扶夜此番耗尽灵力,被打回原形,甚至恢复了幼年期的模样,无法再动用灵力。
罢了,原形就原形,不过两三日间便能恢复。
他开口,想问一问离央可曾受伤,口中却只发出一串嗷嗷嗷的稚嫩叫声。
小狐狸张着嘴,一脸茫然。
离央似笑非笑地看着连话也说不出的姬扶夜,点了点他眉心:“看来此番代价着实不小。”
姬扶夜郁闷地甩了甩尾巴,他还从没有做过连人话也说不出的狐狸。
“三日之间,可能恢复?”离央问道。
“嗷嗷嗷!”姬扶夜叫出来后才发现离央可能听不懂,连忙点头。
离央勾了勾唇角,点评道:“叫得还算可爱。”
真的?!姬扶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着离央不断地嗷嗷起来。
离央再次没了表情,略带嫌弃地拎起小狐狸放在肩上,从树下站起身。
“嗷嗷嗷……”你不是说我叫得可爱吗?姬扶夜的叫声中不由带上了几分委屈。
离央好像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淡淡回道:“你叫得太傻了。”
哪里傻了……姬扶夜毛茸茸的大尾巴垂了下去。
便在这时,离央抬手为他顺了顺毛,他便立刻没了方才的低落,欢快地摇起尾巴来。
在离央面前,姬扶夜不是一剑定山海的山海君,只是她养的小狐狸。
丹琼书院湮灭前落在离央手中的朱雀凤卵已被姬扶夜收入纳戒,却是不必担心。离央向前走去,穿过树荫,阳光便毫无遮蔽地落在她和肩上那只小狐狸身上。
山林之中或有野兽出没,离央与姬扶夜此时都不能动用灵力,便要尽快进入人族城池之中才最妥当。
否则堂堂逝水宫上神与山海君为凡间猛兽所伤,才是好笑。
他们的运气不算太糟,半个时辰后,离央便已看见了城池的轮廓。
“明州城……”她看着城楼上,缓缓念出这座城的名字。“这是何处?”
“嗷嗷嗷……”姬扶夜嗷到一半,想起离央听不懂,跳下她的肩膀,衔来枯枝,艰难地写下几个字,连比带划,终于叫离央明白了他的意思。
前方乃是齐国明州城,再往前不远,便是齐国国都临淄所在。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央抱着姬扶夜走入了明州城中。
黄昏之时,街头仍是人来人往,其声嘈杂,满是烟火气。
但离央却停下了脚步,神情中竟有几分茫然。
一时之间,她竟想不到去何处落脚,这具凡人的躯体,便不可能随意找棵树也能睡上一夜。
变回原形无法动用灵力的姬扶夜,自是无法动用纳戒中的灵石。而离央身上既无灵石,也无银钱,能做冤大头的齐宣也不在身边。
失策了,早知如此,应当在离开之前,问那老山长要两块灵石才是。
离央动身再次向前,夜色渐渐浓稠,城中灯火通明,百姓携家带口出游,一片热闹景象。
离央也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顺着人流向前,融入了这片热闹中。
她来过人间不止一次,却没有哪一次是作为凡人行走在这万丈红尘之中。
不知为何,离央的心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几个孩童手中握着风车先后从她身侧跑过,留下稚嫩笑声。
卖小首饰的摊贩前,丈夫将一支木簪插入妻子发间,木讷地笑了起来。
“真好看。”他说。
那生得并不好看的妇人便也笑了起来,像春日最灿烂的花。
父亲摸出两枚钱币,换来一串糖葫芦,放进母亲怀里的女儿手中。
女童扬起天真的笑容,一家人转身向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将柴火卖空的黝黑老汉佝偻着腰,挑着担子转过巷口,一群裤脚沾着泥的力夫与他错身而过,议论着可要去街头打二两浊酒。
挽起长发的少女当垆卖酒,清秀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众生百态,各有喜悲,唯一不变的,是他们都在尽力地活着。
离央失神地望着眼前一切,记忆再次浮现,那是几千年前,她还叫天尧离央的时候。
明霄,风玄殷,沉渊,穗心,陵舟,琅嬛……这些故人在她记忆中浮现,又缓缓散去。玉朝宫中,天尧离央度过了她一生最天真的岁月。
离央看到了很多。她初入玉朝宫,在天问殿前叩拜明霄;与陵舟一同闯祸,被人扣下,还是满面无奈的风玄殷来领人;与师姐切磋,败了一次又一次,还被风玄殷无情嘲笑……
她与沉渊一同,来过人间历练。
她把他当做哥哥,可是天问殿前,也是他挡在要救自己离开的师姐面前。
她此生最信任的师尊,要从她体内强行取出他赠予的九霄琴。
因为,她并非他师妹转世。
他错认了人。
身体坠下深渊,她的眼前只剩一片黑暗,而后的许多年,她都活在黑暗之中。
离央的身形凝固在原地,还是肩上小狐狸的叫声让她回过了神。
她叫离央啊……
离央不再去想那些回忆,她认真地看着身边的一切,看这红尘万丈,烟火人间。
当年天尧离央于凡世诛魔除恶,不过是因为明霄希望她这样做,而她不想叫他失望。
如今,在凡尘烟火中,离央终于有些变了想法。
“姬扶夜,人间,实在很好,不是么?”离央轻声道,凡人的寿命不过区区数十载,可他们活得或许比神魔更有意义。
小狐狸叫了一声,在她颈间蹭了蹭。
万千灯火,人海茫茫之中,离央低下头,抚了抚姬扶夜的头,神情温柔。
第97章 姬扶夜,我大约没有说过,……
“都小心着点儿,这些可都是公子昱为给令仪公主庆生,特地派人来明州城采买的,若是一个不小心磕了碰了,便是将你们卖了也赔不了!”楼船停泊在江边,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掐着嗓子,趾高气扬地对搬了货物上船的力夫道。
暗自交换眼色,力夫们实在瞧不惯这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内侍。
夜色之下,江水中映出明月的倒影,也映出少女飞扬的裙袂。春日的风中仍旧带着几分凉意,离央站在江边,面上不带什么表情,幽幽叹了一声。
她在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这个问题实在很严重——若是再寻不到落脚之处,她便要和姬扶夜一起露宿街头。
谁能想到,一个逝水宫上神,一个天魔山海君,最后竟是落得要流落街头的地步,谁见了不说一声惨。
“若是我将你卖了,你应当能跑掉吧?”离央低头对怀中小狐狸说道。
不过,这么小一只狐狸,可有人愿意买?
姬扶夜因为待在离央怀中,欢快摇晃着的尾巴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离央。
对上他一双瞪圆了的狐狸眼,离央只好放弃了这个主意,万一他哭给自己看便不好办了。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便是上神,也不能白吃白喝白住。
“嗷嗷嗷……”姬扶夜想起什么,激动地在离央怀中伸出两只爪子比划。
为了不让自己被卖掉,姬扶夜念头急转,终于有了主意。
“你是说,方才我们经过的花神观可以借宿?”姬扶夜一通比划,也亏离央能明白他的意思。
小狐狸连连点头,他虽不曾在人间行走,却读过许多关于人间风俗的杂书,是以知道这样的道观会愿意收留行客。
倒是可以试一试,离央方才却不知可以如此,于是抱着姬扶夜往回走去。
花神观前,松柏苍翠,身着道袍的中年道姑将点亮的灯笼挂上柏树枝头。
“我看道观将要关了,你为何又要将灯笼挂在树上。”离央停在她身后,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
此时,本应熄了灯笼才是,她为何要反其道而行?
女道长转过头来,灯火之下,她看清了离央容貌,眸中不由闪过惊艳之色。
自己生平,还从未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少女。
离央和怀中的姬扶夜一同看向女道长,等她的回答。
“长夜漫漫,总不免有过客在夜中行路,是以贫道点一盏灯,为他们照亮前路。”女道长看着离央怀中的小狐狸,勾了勾唇角,温声解释道。
她生得并不算出众,眼尾已经带了淡淡细纹,但身上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原是如此,离央仰头看着那盏挂在树枝上的灯笼,红色的火光将她的脸庞也映出几分融融暖意。
“姑娘深夜在此,可是有甚难处?”不等离央开口请求,女道长便主动开口问道。
离央顺势点了点头:“想在观中借宿一夜。”
“姑娘并非明州城人士?”女道长有些讶然,眼前少女瞧上去不过十六七许,又生得这样好,家中长辈如何放心她独身在外?
离央只道:“途经此处,身无长物,是以想在道观借宿一夜。”
难道是家中长辈俱已不在?若非如此,怎么会让这稚弱少女孤身行路。
“你可是去投亲的?”女道长关切问道。
离央抿了抿唇,未曾反驳。倒也不是不想说实话,只是她若说自己是逝水宫上神,此行东去是为取回自己的本命神器,大约会被这善心的女道当做失心疯。
见她如此,女道长便以为自己猜对了,看向离央的目光中立时充满了爱怜:“不过借宿一夜,些许小事,你随我来便是。”
她拉住离央的手,向道观内走去。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女道长又问。
“阿离。”
“原是阿离姑娘,我名玉真,你可以唤我一声玉真姑姑。”女道笑得很是温柔。
算起来,离央的年纪是玉真的百倍不止,但看着她脸上笑意,离央沉默一瞬,轻声唤了句:“玉真姑姑。”
听她这样唤,玉真道长笑得越发真心,绕过花园,便到了花神观弟子所居卧房。
玉真道长点燃油灯,又取来才浆洗过的干净被褥铺好了床,离央抱着姬扶夜在一旁见她忙碌,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无措。
玉真道长却没有察觉这一点,她回过身,见离央抱着白狐站在桌旁,如九天神女,哪怕只是着一身素衣白裙,也丝毫不损她的容色。
连这处简陋的屋舍,好像也因离央的存在而生出辉光。
玉真道长摇了摇头,自己修行道法多年,竟还是会被美人皮囊所惑,实在不该。
她轻声对离央道:“阿离姑娘,观中简陋,还请见谅。”
离央不怎么熟练地向玉真道长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叨扰道长,多谢。”
她笑起来,容色便越发叫人觉得惊艳,窝在她怀中的姬扶夜呆呆地抬起头,怎么也移不开眼。
“扶危济困,本是应当。”玉真道长笑了笑,拱手与离央作别。
她走出门外,轻轻将门扉合上。
桌上灯火静静燃烧,离央坐在床边,似有些失神。
还是姬扶夜嗷嗷叫了两声,才叫她回过神来。
阿离,你在想什么?
“她真像一个人……”离央喃喃道。
谁?听她这样说,姬扶夜眼中忍不住浮起几分疑惑,他数了数自己见过的那些与离央相识的女子,却实在没有发现谁与玉真道长相似。
若说他不曾见过的,便只有阿离的二师姐了……
难道是她?姬扶夜抬起头。
“不,师姐乃是神女石像化身,自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离央回道,她盯着桌上烛火,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是谁?
离央微微勾起嘴角,垂下眉眼,显出难得的温柔:“我幼时一直以为,我阿娘若是活着,便会是这样温柔的人。”
魔宫中人都说,她的阿娘早在她出生之时便难产而亡。
那个叫画未的鲛人生得并不算绝色,性情也无甚特点,修为更是低微得可怜,所以才会在离央出生之时灵力散尽而亡。
在魔族看来,有这样的母亲,实在是一种耻辱。
但离央不这么觉得,当年侍奉过画未的魔宫婢女告诉她,她的母亲是个极其温柔的人,她很期待自己的孩子降世。
哪怕知道离央的到来便代表自己的死亡,她也爱着她。
那时候的离央以为,哪怕所有人都厌弃她,至少,她的母亲是爱着她的。
这世上曾经有人期待她的存在。
可原来,世上根本没有那个叫画未的鲛人。
离央的生母,是司命。
为了上神之位,将天尧阍和明霄都算计其中的司命仙君。
离央的出生,不过是一场阴谋。她不过是司命谋夺上神之位的棋子。
“而今想来,这些话,大约都是那位姑姑见我可怜,编出来的谎言罢了。”离央轻声道。
魔族弱肉强食,即便是魔君之女也没有太多特权,反而因为自身境界低微,比斗总是输多胜少,备受排挤。
在魔域,弱小便是原罪。
姬扶夜怔怔地看着她。
阿娘……
他说不出话,即便此刻能口吐人言,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小狐狸蹲坐在离央膝头,毛茸茸的大尾巴垂了下去。
他的母亲啊,也只是一片清冷的冰雪。
顾凌霜等了许多年,那些温柔都在漫长的岁月中消磨殆尽,留下的便只剩寂寥与怨恨。
哪怕她不曾诉诸于口,姬扶夜也知道,她其实是怨恨着姬平野的。
女子一生,实在不该轻易交付真心。
看着膝头垂下长尾的小狐狸,离央托起他毛茸茸的下巴,轻笑道:“你又伤心什么?”
姬扶夜无精打采地将尾巴绕在她手腕上。
“一切都过去了。”
不管是她,还是姬扶夜,都已经不再需要那些。
孤月高悬,夜色已深,离央起身,合上了窗,室内一片静谧。
姬扶夜异常主动地钻进被窝中,雪白的耳朵看着离央动了动。
离央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倒是主动。”
姬扶夜吐着舌头傻笑,他现在是这样小一只狐狸,阿离还忍心让他睡地上吗?
若是人形的姬扶夜,离央现在应当便会将他扔出去,不过雪白一团的小狐狸,的确叫人生不起气来。
罢了,念在他身上有伤未愈,这地上着实凉了些。
离央吹熄了油灯,躺在了床榻上。
姬扶夜衔着被褥纵身一跃,为她盖上。
停在离央脸侧,四目相对,黑暗之中,他摇着尾巴傻笑起来。
离央抬手,将他也塞进了被褥里。
姬扶夜,我大约没有说过,其实能遇见你,我很高兴。
第98章 好像婚书一样……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纸落入房中,床榻上,少女的眼睫颤了颤,像蝴蝶忽然停驻在花枝上。
离央睁开眼,看着四仰八叉睡在自己胸前的小狐狸,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梦到有块石头压了自己一整晚。
拎起姬扶夜,离央正考虑用什么姿势把他扔出去最好,小狐狸也睁开了眼睛。
阿离……
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姬扶夜看见离央的时候便欢快地摇了起来,小狐狸四只爪子在空中耷拉着,伸出舌头傻笑,不像什么狐狸,反而像只土狗。
“姬扶夜,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为什么以你现在的身形,能有这样的分量。”
姬扶夜呆呆地看着离央,他……胖吗?!
见狐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离央点了点他的鼻子,终于消了气。不知为何,面对妖身的姬扶夜,离央总是不自觉地宽容许多。
将姬扶夜放下,她起身下床,推开窗,春日的阳光便尽数倾泻在她身上。暗金色的光影浮动,离央抬头看着碧蓝无垠的天际,神情柔和。
“今日是个好天气。”离央轻声道。
姬扶夜想回应,口中却只发出嗷嗷两声。他郁闷地蹲下身,忘了自己现在还不能说话了。
离央推开房门,见身后没有动静,回身对姬扶夜道:“你还没睡够?”
姬扶夜见她没有抱自己起身的打算,只得跃下床榻,跟在离央脚边。
“嗷嗷嗷……”阿离,你今天怎么不肯抱我了?
“你难道是少生了两条腿。”离央淡淡道。
姬扶夜垮着脸,难为一只狐狸脸上还能做出这样多表情,他还以为自己被迫变回原形后,便能一直待在阿离怀中了。
或许是想得太出神,又或许姬扶夜高估了自己现在的身形大小,迈过门槛之时,一条前腿踩了个空。
姬扶夜保持着一脸懵逼的表情摔了个四脚朝天,一团狐狸球滚了出去,直到撞上树根才停了下来。
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姬扶夜浑身雪白的长毛沾了灰土,很是狼狈。他一阵狂甩,没有灵力果然很是不便,否则只需施一个避尘诀就够了。
离央低头,轻啧一声,拎起这只小狐狸,拍掉一身灰尘,放进怀中。
走出院门,只见眼前花木深深,姿态妍丽,争奇斗艳。春日正是花时,此处怕有不下百种花草,无怪乎名为花神观。
花草之间,正有数名年纪不大的女冠在灌溉剪枝,这花神观中,想来都是出家修道的女子。
听见脚步声,有人便抬起头,见到离央的刹那顿时失语,她是谁?
“这位姑娘是谁?生得可真好看!”
“她应当是第一次来花神观,否则生得这样好看,我定不会忘了。”
“看她来的方向,正是咱们的居处,难道又是失了依靠,走投无路才到观中?”
年纪不大的少女们凑在一处叽叽喳喳,虽然身着深灰道袍,还是掩不住她们一身鲜活气息。
昨夜离央来得太晚,这些小女冠都早早睡去了。
玉真道长手中挽了红绸走来,见了离央,脸上扬起温和笑意:“昨夜睡得可还好?”
离央点了点头,带着几分好奇看向她手中红绸:“这是什么?”
“今日乃是花朝节,”见离央问起,玉真道长虽有些奇怪她竟会不知,还是耐心解释道,“今日明州城百姓都会前来花神观中祭祀花树,这红绸便是用作装饰。”
“不错,今日整个明州城的姑娘都会来观中祈愿,将心愿写在红笺上,再挂上树,花神娘娘若是听到了,便会替你实现。”容貌清秀的少女凑到玉真道长身边,笑着说道。
她手中执一枝娇艳的粉白芙蓉,递向离央:“按花朝节的习俗,都是要簪花的,观中别的没有,花木却是很多,这是我养的芙蓉,还请姑娘不要嫌弃简薄。”
离央怔怔地看着那朵含苞待放的芙蓉,从未有人送过她这样简单的一枝花,除了好看,似没有别的用处。
玉真道长失笑:“阿芜,你却是会讨好人。”
阿芜嘻嘻笑了两声。
玉真道长将芙蓉簪在离央鬓边,离央抬眸看向她,双目似水波潋滟,琼鼻朱唇,端得是人比花娇。
玉真道长和少女阿芜便看得失了神,良久,玉真道长才回神叹道:“阿离姑娘当真是好相貌。”
阿芜连连点头,明州城这么大,来花神观中祭祀的女子也不计其数,她却没有见过谁的容色能更甚离央。
离央抱着小狐狸,并不在意这些赞叹,以上神之尊,容貌皮囊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你还未用过朝食吧?”玉真道长想起什么,又道,“观中只有清粥小菜,姑娘可要用一些?”
其实离央这副躯体虽是凡人,但并不需要进食,但见到玉真道长关切的神情,离央终究没有拒绝。
玉真道长做事十分妥帖,还为姬扶夜寻来了一碗羊奶。
她摸着小狐狸的头,脸上已经被岁月镌刻下了淡淡痕迹,却还是叫人觉出一种别样的美丽。
“阿离姑娘可是着急赶路?若是不急,可以在观中多留一日,今日花朝节,可热闹了!”阿芜对离央笑道。“对了,趁现在祭祀的游客还不曾来,我带你去写一张红笺许愿,做第一个挂在花树上的人,花神娘娘一定能听见你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