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沉渊高坐在九重白玉阶上,发上冕旒十二,白玉珠串垂下,面上不见任何情绪。
“小仙等,叩见天帝陛下——”苍穹殿几名仙官躬身行礼,齐声道。
澹台奕是沉渊亲自册封过的仙君,身为他身边侍奉的仙官,虽然修为低微,勉强在天帝面前称一句小仙,也是使得的。
“尔等上报,苍穹殿澹台奕为一女仙所杀之事,可是属实。”虽已经在上报的奏折上知道了大概,沉渊还是冷声问过眼见此事发生的几人。
青年上前一步,双手前伸作礼,微微低着头道:“回陛下,确是如此。那女仙上门,不由分说便毁了我家仙君双眼,而后还废去他全身修为,将他带离了苍穹殿,不知所踪,还请陛下为我苍穹殿做主啊!”
沉渊皱眉,澹台奕无论如何都是仙君境界,要废他全身修为,上门之人实力只怕远胜于他。
“尔等可知那女仙身份。”沉渊又问。
“我等小仙见识短浅,实在不知,只是看那女仙,似并非三重天有名姓的人物。”青年犹豫片刻,如实道。
他们实在不知道离央到底是何身份。
沉渊微微皱起眉,他亲封澹台奕为苍穹殿之主,如今他被人上门寻衅,分明就是不将他这个天帝放在眼中。
哪怕是有仇,如今三重天一统,早已立下法度,尽可以来凌霄殿讨一个公道。
此事无论如何也要彻查,否则定然叫三重天上人心惶惶,他费心建立的法度秩序也成了空谈。
思及此,沉渊不再犹豫,拂手落下一道法诀在青年眉心,青年关于当日苍穹殿一事的记忆便尽数投射在半空水镜之上。
眼覆薄纱的黑裙女子赤足而来,翻飞的裙袂如死神降临。
‘澹台奕,本尊的双眼,这一千七百年,你用得可还好?’
女子低沉的语声落在沉渊耳畔,他如遭雷击,当即站起身来。
“师妹……”沉渊低低唤出一句,语气复杂难言。
他们的最后一面,是在玉朝宫天问殿中,他持阴阳戟拦下她和四师妹穗心。
自此到离央借陵舟那只三足金乌逃离九重天,离央都不肯再见他一面。
一千多年过去,沉渊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旁人的记忆中与她再见。
这些年他偶尔也会想起离央,心中滋味莫名。但失了修为,就算是魔族之躯,寿数也将有限,玉朝宫小师妹,或许早已消散在天地之间。
沉渊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离央还会回到这里。
她能如此轻易制服澹台奕,修为定然早已恢复,甚至远胜从前。
那她这些年,究竟去了何处?
沉渊看着离央眼上薄纱,只觉异常刺目,她说澹台奕用她双眼,又是怎么一回事?
沉渊闭了闭眼,示意护卫将几名苍穹殿仙官带下去安置:“此事本君已然知晓,你们且先在天宫暂留。”
离央如今的修为,他一时看不出深浅,便是他遣人去请,她也定是不愿来这天宫见他的。
沉渊坐下身,眉目之间现出几分疲倦。
心下涩然,沉渊想,他心中,终究是觉得亏欠她的。
便在这时,又有人来报,余禄仙君前来拜见陛下,回禀登仙试一应事务。
沉渊按了按眉心,冷声道:“宣。”
余禄进得殿中,先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俯身向沉渊行礼,姿势很有几分可笑。
艰难地直起腰,余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恭敬地向沉渊禀报起这一届登仙试的事宜。
当日玉朝宫琅嬛神尊提出在三重天上举办青云试,凡前五十者可入九重天闻上神讲道,施恩各族。
此举颇有成效,玉朝宫声名愈震,青云试历年也着实涌现出不少青年才俊,在九重天一场讲道之中所获颇多,一步登天。
沉渊见此,便也遣人在凡世开登仙试,同青云试一般,登仙试前五十可上三重天得众仙君论道。
若是有幸得哪位仙君看重,收归门下,便可长久地留在灵气浓郁的三重天上。
“……此番登仙试第一,正是衡英宫星落仙君看中的弟子慕容音,臣已将他们带至天宫,之后如何安排,还请陛下令下。”
听到星落的名字,沉渊的手不由紧了紧。
他压下繁杂心绪,回道:“本君会下旨招十二仙君前来天宫,为此番登仙试胜者讲道。凡间一行辛苦,你且回府休息。”
余禄再拜下身,心中想到,这回可真是辛苦了,偏偏在燕国王宫中遇上了三公主,险些丢了这条老命。
好在虽然没了千年修为,总算是保住了这条命。
*
一众人族少年从殿内走出,李怀一跟在天筠身边,脸色很是不好。
自从登仙试与月持翎一战后,他的脸色便一直如此。
“天筠师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虽想入三重天听道,却不必他来让着我!”李怀一眉目中隐含怒气,天筠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正是自己的师弟月持翎。
当日那一战,月持翎分明能胜他,却在最后一招故意露出破绽,让自己将他打下擂台。
旁人或许看不出,但作为对手的李怀一心中却清楚得很。
他去质问月持翎,月持翎只笑嘻嘻地说是他不小心露了破绽,输了本是应当。
两人是多年好友,但因此事不欢而散,直到来三重天之时也不曾再说过一句话。
天筠见他怒气始终不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虽与月持翎一道拜入师尊门下,相处多年,但始终参不透这个师弟心中想法。以他实力,其实这登仙试五十人中,本该有他一席。
“阿翎他,应当有自己的想法吧。”最后,天筠也只说出这样一句。
另一边,星落领着慕容音和宿南山从两人身旁经过,她面色淡淡,清冷如孤悬夜空的一弯弦月。
“听说早在登仙试前,慕容音就得了衡英宫星落仙君的青眼,若非如此,也没有底气在得知姬家那位扶夜公子沦为废人后,当即上门退婚。”李怀一看着慕容音的背影,不由想起了当日出现在沧澜宗的姬扶夜。
少年不卑不亢,眼神清明,当着修真界众人的面,用三剑毁去了沧澜宗数千年清名。
慕容音本是与天筠齐名的修真界双姝,但在她入了星落的眼后,声势便渐渐压过了天筠。
以李怀一的性情,他着实不怎么看得上慕容家当日作为。
他压低声音:“听说慕容家之所以迫不及待地上顾家退婚,也是出自这位星落仙君授意。”
从这一点,便可窥见她的凉薄。
天筠向他摇了摇头,同样压低声音道:“仙君之尊,岂是我等能随意议论。”
星落带着慕容音和宿南山向天宫外走去,是看在慕容音的面子上,她才会答应将宿南山也带回衡英宫。
“你此番在登仙试中表现还算不错。”星落开口道,眼中有几分满意。慕容音能在登仙试中夺魁,总算没有丢了她的脸面。
她虽早就放出话去要收慕容音为徒,但要慕容音过登仙试来三重天之后,她才会正式将其收入衡英宫。
“是仙君赐下的功法助益颇多,我才能在登仙试中夺魁。”慕容音谨慎道,并不托大。
她有一双杏眼,朱唇琼鼻,艳如三春之花,实在不负明珠之称。
星落对这个弟子很满意,她微微颔首,许诺道:“待龙君寿宴之后,本君便宴请众仙,将你收入门下。”
如今三重天上众仙大约都在为龙君两千五百岁的寿辰备礼,此时收徒,恐怕来不了几人观礼。
自己时隔多年,终于再看中了一名合心意的弟子,自然要大办一场。
听她这样说,慕容音眼中不由露出几分喜意:“是……”
宿南山也很为她高兴,阿音成了星落仙君的亲传弟子,往后身份便再不同了。
方才他瞧见了那丹琼书院的天筠,往日她总是被人和阿音放在一起比较,竟还有那眼瞎的敢说她的风姿更甚阿音。
不过待阿音入了衡英宫,往后天筠便再没有资格同阿音并肩了。
星落仙君可是曾在九重天上听过帝君传道,又与天帝有旧的大能!
欢喜过后,慕容音又想起一桩事,她犹豫之后,还是道:“禀仙君,当日我族叔前往四方城顾家退亲,得遇一女子,险些命丧她手。”
“那人要我们为仙君带一句话……”
星落微微皱眉:“什么?”
“她将不日上门拜访仙君。”慕容音忍不住想起族叔说起此事时,眼中无法抑制的恐惧。
星落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可有留下名姓。”
“她说,她叫离央。”
星落在听到这个名字那一刻,猛然止住了脚步。
离央——
她看向慕容音,眼中竟然带出几分狠戾:“你说她叫什么?!”
慕容音见她神情,心下忍不住升起些许惧意,强自镇定道:“我族叔说,她说自己名唤离央。”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星落的心脏一阵阵缩紧,她甚至觉得眼前开始天旋地转。
她失了本命法器,怎么可能活到如今!
*
涛声滚滚,相比魔域阴冷幽暗的渊逝海,通天海的海水一片碧蓝之色。海面延伸至天际,无边无垠,云雾缭绕,渺渺如仙境。
想到这里,姬扶夜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这里是三重天上,在凡人眼中,本就是仙境了。
海风迎面而来,吹起少年额前几缕碎发,他跟在离央身后,日光之下,心情竟是难得的平静悠然。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硬物,姬扶夜停下脚步,俯身从白沙中挖出了一枚海螺,他握在手中,眼中流露出几分好奇。
离央回过头,见他如此,淡淡道:“你既然生在三重天,从前不曾来过此处?”
姬扶夜摇了摇头,他在姬家十七年,也不过见过生父姬平野寥寥数面。姬平野子嗣众多,又如何轮得到他跟随在身旁外出赴宴。
他对于外界的一切了解,其实大都来自于姬家那座藏书楼。
姬扶夜在姬家没有什么朋友。与他同龄的族人瞧不上这个生母身份低微的庶子,就算附庸于姬家的从族,也不会刻意交好看上去便前程有限的姬扶夜。
没想到跟随在离央身边,能将这些只在书简中见过的传说之地都走上一遭。
不知哪本他看过的杂书上记载,将海螺放在耳边,能听到海浪之声,姬扶夜将手中捡起的那枚海螺放在耳边。
“大早上的,乱挪别人房子做什么!”海螺里传来小姑娘怒气冲冲的声音,“扰人清梦!”
姬扶夜手中的海螺向前一滚,落在沙滩上,没了踪影。
他放下手,面上难得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离央见此,微微勾了勾唇角。
姬扶夜干咳两声,跟在离央身边,企图转移话题忘掉方才那尴尬的一幕:“尊上前日从魔族六皇子身上抽出的修为,只放在我这里么?”
“既然给了你,便是你的。”离央漫不经心道,天尧聿那两千多年驳杂的修为,她还不看在眼中。
姬扶夜笑了笑:“若是我将这些修为吸收,应当能即刻到大乘境界。”
离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若愿意,倒也可以。”
姬扶夜摸了摸鼻尖,他知道轻重,自然不会傻到这样做。
以他人修为巩固境界是修炼的捷径,但这样做无疑会损伤心境,之后再难有寸进。
姬扶夜的目标,从来不是区区大乘。
跟在离央身边,他总不会连这点志气也没有。
天尧聿的灵力,倒是可以用来施展一些他如今灵力还不足以支撑的法术。
在姬家那十七年,他已将那座藏书楼中的书简看了个七七八八,不论仙法阵图,还是山野轶事,都有所了解。
海水越来越近,自通天海而下,便是龙宫。
离央拂手,向海中打出一道法诀。
片刻之后,海水从中分离,须发皆白的老人佝偻着腰,杵着拐杖自其中走出。
“不知是何方仙友前来……”他慢吞吞地开口,又慢吞吞地抬起眼。“三公主?!”
第46章 龙君果真不易,不易到娶了……
龟丞相受了法诀召唤而来,却万万没想到召唤自己的是一个自己全然没有想到的人。
在看清离央相貌的那一刻,老态龙钟的龟丞相吓得连手中拐杖也顾不得要了,以和外表全然不符的矫健身手二话不说往海中遁去,却还是被离央一指定在了原地。
龟丞相欲哭无泪,白须颤动着,哭丧着一张老脸道:“老臣,见过三公主……”
他当然识得离央,也知道离央一定还记得他。不说曾常来龙宫小住的那两百年,离央三百岁成年礼那日,带人前往魔宫代司泽退婚的,正是龟丞相。
三公主都在六界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为何现在会突然出现在龙宫?想到不日就是司泽的两千五百岁寿辰,龟丞相一张老脸皱得像橘皮,这分明就是来者不善啊!
更要紧的是,这位殿下的修为比起从前似乎深厚了许多,自己如今竟全然不是她对手。
“当不得丞相这一句三公主,”看着龟丞相的可怜样,离央微挑起嘴角,不疾不徐道,“本尊早在千余年之前,就已经被逐出天尧一族。”
龟丞相苦笑连连,弓着腰向离央行礼:“当年旧事,的确是我水族有错在先,老臣实在无颜再见殿下。”
可谁让魔君竟然生了一统六界的野心,先龙君窥见这一点,不得不设法撇清龙族与魔族的干系。若非如此,如何还有龙族的今日。
龙族不比神魔两族,要想在六界保有一席之地,必须让各族维持相互制衡的局面,一旦平衡被打破,龙族就可能沦为别族附庸。
而只有龙族地位稳固,麾下水族才不会随意为人鱼肉。
离央平静地看着龟丞相颤颤巍巍地躬下腰向自己请罪,并不曾为他的话牵动情绪:“倒是难得,如丞相这般厚脸皮,竟还会觉得无颜见人。”
龟丞相听她如此说,面上不免有些讪讪,他心中暗自奇怪,以自己对三公主的了解,只要肯诚心向她请罪,她应当不会再责难自己才是……
难道这两千多年过去,三公主的性情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看来她心中对当年之事怨恨颇深,自己得替君上向她陈清其中艰难,三公主知道了君上的为难,或许便能少几分怨尤。
“三公主容禀,当年君上那么做实在是不得已,他心中原是念着您的。眼看着您要成年,还与老臣商定,要遍寻六界珍宝给您做聘礼。可先龙君有命,君上肩负千万水族的责任,实在迫不得已……”龟丞相苦着脸,打算向离央诉一诉当年司泽的不容易。
姬扶夜挑了挑眉,心中有些好笑。念着尊上,还能在她的成年礼上退婚,龙君这样的情,还真是让人受不起。
龙族想不着痕迹地与魔族断交,绝不止是在离央成年礼退婚这一个办法,只是相比如此,定然更加费时费力。
说到底,是离央没有让司泽为她这样辗转周折的分量。两百年相处,司泽对离央的确有些许真情,但这点微薄的情谊在攸关全族的利益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听着龟丞相反复提及司泽对离央的真心,请她体谅,姬扶夜只觉得这水族上下实在好笑。
声名受损,为六界所笑的是离央,害得她如此的司泽却好好当着水族龙君,若是姬扶夜没有记错,这位龙君多年来在六界的声名颇佳。
到了这时,身为龙君近臣的龟丞相还能说出让离央体谅的话,原来水族上下,竟是一脉相承的厚脸皮么?
“龙君果真是不易,不易到娶了魔族七公主为王后,儿女双全,受万千水族供奉。”姬扶夜笑容温和,语气好像很是真诚,“听闻龙君后院还有一位绝色的夫人对吧?”
“当日龙君便是以这位夫人为借口向我家尊上退了婚?”
姬扶夜此话一出,龟丞相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剩下的话梗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下去。
他好像才想起,君上如今的情形,要说对三公主有多少真心,实在太没有说服力了。
离央欣赏着龟丞相姹紫嫣红的脸色,忽有些体味到如何叫杀人诛心。在她记忆里,这侍奉过数任龙君的老龟可难得有这般窘迫的时候。
“丞相怎么不说下去了。”离央漫不经心地道。
龟丞相神情赧然,他垂下头,一时再说不出话来。
离央便也没有心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龟丞相带人前往魔域退婚,也不过是同余禄一般受命于人,同他们计较太多,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你身上可有避水珠。”离央打断龟丞相告罪的话,径直问道。
几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抵消当日发生过的一切?世上哪有那般容易的事。
她早已不是当日能任人算计摆布的天尧离央。
“老臣身上恰好有两枚……”龟丞相忙不迭道。
避水珠是水族珍宝,但龟丞相身为龙宫丞相,身上怎么也有两枚。
服下避水珠,即便非水族之人,也可在水下行走自如,不受任何影响。
离央伸出手,龟丞相不敢怠慢,一滴闪烁着莹莹光芒的水珠便出现在她掌心。
“张嘴。”
姬扶夜没有迟疑,依言张开了嘴。
以离央的修为,在水中当然能行动如常,这颗避水珠是为姬扶夜取的。
“殿下是带这位小公子来参加君上的两千五百岁寿辰?”龟丞相见此,试探道,“不如您解了老臣身上的禁制,我这就去禀报君上,让他亲自来迎您。”
他得赶紧去向君上回禀这个消息啊!
“丞相以为,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本尊便能将当日之事与你一笔勾销?”离央薄纱后的双眼缓缓看向龟丞相。
他一颗心顿时吊了起来,这……还要如何?
“殿下的意思是?”龟丞相小心翼翼道。
“看在那颗避水珠的份上,你便在这海边好好做上百日寻常海龟吧。”离央拂手落下一道法诀,龟丞相立时化为原形,成了一只背壳巨大的老龟。
他叫了两声,却无法再口吐人言,当真就此成了一只寻常海龟。
离央不再看他,领着姬扶夜向深海而去。
以龟丞相的龟壳厚度,便是被封印了修为,在这海边待上许多时日也不会出事。不过做惯了手握大权的龙宫丞相,做百日寻常海龟,只怕要度日如年。
被迫化为原形的龟丞相着急地向海水中爬去,他得赶紧告知君上有关三公主的消息,否则两日后的寿宴上恐是要出大乱子!
没等他进入海水,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面前,叫他怎么也无法再向前一步。离央自然不会给他向司泽通风报信的机会。
刚睡醒的小姑娘从海螺中探出头,只见一只老龟在海水边急得团团转。
“这只老龟可真奇怪,竟然在这里转圈玩儿。”她打了个哈欠,不在意地摇摇头,又缩了回去。
水下的世界波澜壮阔,与地面是全然不同的风景。服下避水珠的姬扶夜在水中如履平地,目光忍不住为不远处色彩斑斓的鱼群吸引。很快,鱼群从他身旁游过,留下一串透明的气泡。
周围生着颜色姿态各异的珊瑚,不时有半身鱼尾的鲛人从其中游过,身姿曼妙。
龙君寿辰将至,通天海内形形色色的来客络绎不绝,离央和姬扶夜在其中并不显眼,未曾引起太多注意。
看着海中瑰丽之景,姬扶夜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离央也没有催促,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来海下之时,也同姬扶夜是一般反应。
左右离司泽的寿宴开始尚有两日,足够这只没有见识的小野狐狸四处瞧瞧,长些见识,免叫日后出门丢了她的脸面。
*
司泽清隽的脸上带着几处青紫,嘴角也破了一处口子,整张脸看上去颇为滑稽。他专心看着奏报,未曾察觉待在下首听候吩咐的几名水族正互相挤眉弄眼。
‘看见了么,君上这张脸,就是龙后前日动手打的。’
‘难道外界那些传言是真的,咱们君上当真背着王后瞧上了别的女仙?’
‘我看不假,听说前日龙后向君上发难,两人大打一场,毁了小半个龙宫。还是我族兄带了工匠来,连夜整修好的,否则君上连睡觉的地儿都没了。’
‘唉,家有悍妻就是如此。’
‘都和王后动起手了,看来君上此番颇为坚定,必要将那女仙迎回龙宫。’
‘君上后宫这些年就只有龙后和暮裳夫人,再纳一人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那女仙是何等姿容,难道比暮裳夫人更加绝色,否则怎么会让君上这般神魂颠倒?’
‘以龙后那般性子,怕是轻易不会同意,若非暮裳夫人早为君上育有儿女,早被她赶出龙宫了。偏偏她还是魔族七公主,为了两族关系,君上也不得不忍下她的骄纵性子。’
‘这样看来,君上也是可怜。’
司泽看完奏报,抬起眼,几名水族立刻低眉敛目,姿态端正,一副等待司泽吩咐的恭敬模样。
并不知道自己这些臣子正在背后津津乐道他的八卦,司泽放下奏报,口中道:“如今寿宴所需已经尽数备好,只是那赤晶珊瑚果的数目可以再增上一成。”
立刻有水族上前一步,躬身领命:“是,臣立刻吩咐下去。”
司泽又点了另一名水族出来:“请柬送得如何?”
“禀君上,从月前开始,臣已经领着麾下将请柬亲自送到各族大能手中,除了那东皇山的陵舟仙君外,余者都收下了请柬。”
不过收下了请柬,也不代表一定前来,如神界三宫的神尊,轻易是不会离开九重天的,大约只会遣人送上一份礼。
这水族想到,奉上请柬乃是礼数,便是他们不可能来,也绝不能省。
那东皇山的陵舟仙君,对他们水族可谓是态度恶劣,每每上门,他都要破口大骂,说什么君上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伪君子,将送去请柬的水族打将出门,也不知君上哪里开罪了他。
可即便如此,每次龙宫开宴,还是要向他送去一份请柬,如君上所言,他野性不驯无礼便罢,龙族却不能先失了礼数。
“还有一桩,衡英宫星落仙君本已答应赴宴,谁知方才遣人传讯,只道身体不适,不便前来赴宴。”
司泽点了点头,缺一个星落,对这场寿宴本也无关紧要。
他却不知,从慕容音处得知离央还活着的消息后,星落便如惊弓之鸟,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离开衡英宫。
因着当日与沉渊在九重天上的交情,星落的衡英宫就在天宫不远。
倘若出了什么事,沉渊便能立刻发觉,出手相救。
所以在星落确定安全之前,她绝不会再轻易踏出衡英宫。
“那日来客众多,安排座次之时便要十分小心,不可犯了禁忌。”司泽又嘱咐道。
若是将两个有仇的仙君放在一处,届时起了口角,动起手来,整场宴会便就此毁了。
“是。”水族连忙俯身道。
安排好两日后寿宴的诸般事宜,司泽才挥手让众水族退下。
他眉目间显出几分倦怠,这场寿宴并非只为庆生,更是要向六界展现龙族的强盛,丝毫不能懈怠。
“今日如何不见龟丞相?”司泽想起什么,向身旁水族内官问道。
龟丞相如今已有几千岁,身为侍奉过两代龙君的老臣,他虽然年纪大,但龙宫丞相的位置做得很稳。根据龟族长寿的特点,他再做个一千年的丞相也不成问题。
眉清目秀的水族青年笑了笑,只道:“近来龟丞相老是念叨自己困乏,想是天气变化,说不定找了个地方冬眠。”
龟族到了秋末之时,的确有冬眠的习惯,但龟丞相理应在冬眠前告知自己一声才是。司泽皱了皱眉,念在龟丞相平日兢兢业业,也不曾计较。
一旁侍奉的鲛人婢女向前两步,将手中灵药奉上,司泽吐出一口浊气,将药膏涂在面上。
当日和天尧辰月动手,打到最后司泽也出了真火,不再刻意相让,天尧辰月更是不客气,招招都往他脸上落。
眼看寿辰将至,司泽不得不用灵药加快伤口愈合,否则两日后难道要顶着这样一张伤脸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