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半个月,九郡主再也没有想过那种奇怪的触感,也没有对少年的古怪之处表示任何不满。
她很乖,乖得甚至让人不由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用衣衫拢着她,将她整个按进怀中,潮湿的肌肤亲密缠绵,她急促的呼吸也在他颈窝里细细徘徊,可他却总觉得有哪里是空着的,有哪里没被填满。
他微微出神,冷不防怀里的人骤然将他翻身压住,一把扯开他凌乱的衣裳,交错的呼吸声中,九郡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肩骨、胸口、腰腹。
他呼吸一滞,下意识按住她的手。
她挣了下,挣开,在他晦暗不明的眸光中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肩骨、胸口、腰腹,微凉的指尖一点点地滑过,引起渴望许久的血蛊们翻天覆地般的震动。
她一手按在他胸口,暗夜中的视线模糊不清,自言自语:“原来真的是这样……”
他在情///动时,他的蛊也会随之情///动,只要碰到她,他的身体就会出现奇怪的现象,寻常人若是见了大有可能尖叫出声。
可她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耐心地安抚他的蛊,肩骨、胸口、腰腹,生涩却温柔地安抚着他筋脉中每一只试图造反的蛊。
他唇角紧抿,在她还想继续时狠狠攥住她胳膊将她用力拉下来,平时瞧着白皙又脆弱的手背上的筋脉历历凸起。
蛊被成功安抚,他却愈发难以忍受。
他几乎是咬着牙,侧过头,贴着她耳根颤声警告:“楚、今、酒。”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她愣了下后竟然感到几不可察的雀跃,于是亲昵又喜爱地蹭着他的脸,舍不得放开他,闹着他骨节泛白的手指弱声弱气地问:“宋樾月,它们会在这个那个的时候偷偷跑出来吗?”
他无声地收紧手指,眼底黑得浓郁。
“看来是不会了。”她得意地耶了声,又蹭了他一下,嘴唇挨着他滚动的喉结小声说话,不着痕迹地诱惑道,“反正它们又出不来,你就不要再藏了,它们有时候也好可爱,我们试试具体的好不好?”
“……”
世人惧蛊,更惧蛊人的蛊,莫说碰一碰蛊,便是瞧上两眼都会厌恶至极。
她孜孜不倦地劝说:“它们越不安分就代表你越喜欢我,你控制不住地喜欢我,我高兴还不及,怎么会讨厌你?”
这是成亲前一日,眠师特地来告诉她的,阿月体内的蛊只对她有反应。
少年缓缓抬手遮住眼睛。
“你不相信我。”她控诉,装作生气地想从他身上下去,却被他死死掐住手腕扣在怀里。
淡淡热气细细蒸腾过的香味弥漫在狭仄的帷幔内,半开的帷幔被一只手粗暴扯开,揉皱的衣衫滚落在地。
三月春过半。
08:
九郡主一直很好奇为何阿月总爱在最后时唤她“我阿九”,既非“阿九”,亦非“我的阿九”。
后来她才知道,他这样唤她只是因为在和体内的蛊争宠。
血蛊叫她“我的阿九”,他叫她“我阿九”,明明都是一体的,偏偏还要固执地搞内///部///分///裂,蛊和人都是幼稚又好笑。
最搞笑的是,自从九郡主接受了少年的蛊,每一次开始时总有漏网之蛊偷偷跑到少年的指尖,试图以此找回自己的存在感。
烦不胜烦的少年开始着手研究如何封蛊,总被九郡主糊里糊涂地打断。
一次两次是意外,十次八次就是故意的了。
他当做不知道,一边研究自己的,一边看她如何变着花样地阻止她。
直到他真的找到封蛊的办法。
用寒玉银做出的封蛊钉以自身的内力亲手钉入身体,连续三月换钉再入钉,之后便算是彻底封了蛊。
少年静静看着卷轴上的方法,片刻后,轻轻将卷轴卷起,放回三门九室阁内。
他倒是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不在乎痛或者不痛,可他怕阿九晓得这件事。
她若知晓他亲手往身体里钉入封蛊钉,定会哭得不成样子,她这么爱笑,笑起来又这么可爱讨喜,他不喜欢看她哭。
瞒是瞒不过的,毕竟夜里总会坦诚相见。
算了,来日方长,日后再瞧瞧有没有别的更简单的法子。
少年打着哈欠推开门,阳光倾泻而入,他慢悠悠朝前院走,顺手揪了几枝花编成简单的手环。
前院里,九郡主正跟着云澜云渺认无极岛的花草植株,认一种记一种,弯腰时脖子里掉出一条红线,线上坠着一只银色圆戒。
云渺觉得这玩意有点眼熟,云澜瞥了眼说:“那不是寒玉银戒吗?我记得是一对儿的,应当是某个已经消失的部族里的夫妻间才会用的定情信物。”
九郡主咦了声,抬手摸摸那只圆戒,毛笔尖戳到她的颈,在一点不太扎眼的深色上描下浓黑的墨。
云渺和云澜乐不可支。
九郡主抹了一手的墨水,无奈之下只好先去洗脖子,一转身发现少年正坐在台阶上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的脖子。
他不紧不慢将目光移到她脸上,触及到她故作凶恶的眼神时竟慢腾腾地笑了起来。
她挠挠鼻尖,装出来的凶恶消失不见。
少年站起身朝她走去,将路上随手编好的手环套入她手腕,顺便带她去洗脖子上的墨水。
湿漉漉的水顺着修长的颈往下淌,没入拉紧的襟口,浸透一点衣料。
正在转手腕上小花环的九郡主发觉有些凉,刚要直起身,颈上忽地落下熟悉的柔软触感,原本即将暗淡的痕迹又被加深。
“阿月,你属狗的吗?”
“你前两日才问我是不是属狼。”
九郡主决定不跟他计较这种小事,毕竟这种事愈是计较,到最后愈是她倒霉。
她可太有经验了。
九郡主深有体会地叹了口气,试图转移话题:“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少年抬头,黑色眼底映入无穷的碧色,笑着道:“是啊,今天天气真好。”
有她在的每一天,天气都很好。


第90章 番外(十)
楚今朝出生那晚, 全京城的锦鲤自发汇聚成天龙的形状,也许是天色已晚,许多人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
眠师出自北域钦天族, 擅占天象, 天下之事她几乎无所不知。
锦鲤汇成龙那晚她匆忙去寻谢青絮, 告知她中原乃至三域或将易主。
谢青絮自那日起便开始着人关注那日出生的孩子。
楚今朝从小就知道,命运与权利应当掌握在自己手中。
小王爷出生时先帝驾崩, 钦天监说他冲撞了龙气,太后命人将他送去寺庙,楚今朝亦因体弱多病而被送去寺庙渡劫。
彼时新帝势弱,太后掌权, 楚今朝父王因风头正盛而遭太后忌惮,送她去寺庙渡劫无非是太后用来威胁她阿爹的借口。
楚今朝年幼不懂事, 从未想过不该她这个年纪去想的事情。她爱读书,庙中收藏的书极多,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军事、权谋、医术全都有所涉及, 藏书阁里的书她很快便读完了, 小王爷总能从外面给她找到不同类型的新书。
后来楚今朝在庙里遇见一名带着粉雕玉琢小姑娘的年轻女子,小王爷虽然不太正经,但对一些小道消息格外了解, 他偷偷指着那名年轻女子说:“小六你看见了吗?那个就是阳王的侧王妃, 听说她长得可漂亮了,就是戴着面纱看不见她的脸。她旁边那个小孩是九郡主,算是你妹妹……”
说到这, 他忍不住嘟囔:“同样是郡主, 凭什么只有你被送来这破地方过日子……”
楚今朝没有太在意, 只觉得那位侧王妃是个美人,直到不久后,她在外面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互换鸡腿,心满意足地爬墙回后厨,一不小心听见胖厨子和那位侧王妃的对话。
“李大侠,数年前北州洪灾,朝廷迟迟不肯拨下赈灾款,小女曾领听雨阁诸位与您一道前往北州赈灾,不知您可还记得?”
楚今朝震惊捂嘴,她只知道庙里的这位厨子做饭很好吃,她与厨子关系也不错,庙里僧人只吃素,她却时常跑来向厨子讨鸡腿。
李大侠?胖厨子以前做过锄强扶弱的江湖大侠吗?
胖厨子叹着气转身说:“当然记得,谢清醒之女谢青絮名不虚传,若非你领封无缘的商会捐出百万银两,又暗中出计逼迫朝廷拨下灾款,北州怕是早已沦落。”
谢青絮的脸遮在面纱后,只一双黑色的眸清凌凌,道:“此事非小女一人之功,若是李大侠不肯前往北州,北州早已成为荒城。李大侠退出江湖已有一年,新盟主却依旧尚未选出,可见江湖中人对李大侠的认可。”
胖和尚谦虚道:“不必夸我,我只是一介厨子罢了。”
谢青絮轻摇头道:“如今中原朝堂动荡不安,太后垂帘执政,甚至想对几位王爷痛下杀手,六郡主与小王爷只是开始,接下来便是我家小酒与其余几位郡主和世子、王爷。
“虽说中原现在尚能撑得下去,可两域愈发势大,也许十年或二十年后,三域便会爆发战争,百姓们又将陷入水深火热。
“我阿娘受北域玉千雪挟制,阿爹与我恨不能手刃玉千雪,此番前来,既出自阿絮的私心,亦出自真心。”
她抬起眼,嗓音平静道:“我欲寻回中原新帝,以其手颠覆这三域四国,不知李大侠可愿随我回京城?”
……
楚今朝满脑子都是“颠覆这三域四国”,她的心跳极快,像是有什么东西试图冲破牢笼。
她身处狭小佛庙,抬眼时却仿佛亲眼看见江山万里、无垠苍穹。
“我欲颠覆这三域四国。”
而她,楚今朝,誓要颠覆这腐朽不堪的中原王朝,她要将小王爷毫发无损地带回去,要让阿爹不再因为她而处处受制,要让当今太后自食其果。
她从门后走出来,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说:“我要做皇帝。”
楚今朝至今未曾想明白,那时的她是如何有勇气站出来说那句“我要做皇帝”的,她甚至都没想过,那样走出去,听见秘密的她会不会死在他们二人手中。
这个疑问直到太后薨、谢青絮死之前她才得到答案。
谢青絮说,她原本是想将那些话说与小王爷和楚今朝两人听的,想借机试探他二人的态度。
而楚今朝显然是更适合做皇帝的人。
她有勃勃的野心,有清晰的目的,还有软硬兼施的手段。
她会收拢人心,会借力打力,还会装疯卖傻地颠倒黑白。
她熟读军书与谋略,憎恨太后与新帝,重情重义且心系百姓。
她敢在听见那番话后孤身走出来,说她要做皇帝,胆魄与胸野已是当世第一。
最重要的是,她出生之日天降异象,锦鲤汇聚成龙,天下无人敢反对她继位。
她是翱翔的龙,天生的皇。
谢青絮给楚今朝留下了最后一个考验:在她死后,说服她的人为楚今朝所用。
前任武林盟主李斩,魔教教主王灵灵,听雨阁封无缘与陆青衣,以及她的女儿楚今酒。
楚今朝早已得到李斩的认可,至于第二个人,她选择了楚今酒,不仅因为她和楚今酒关系好,还因为楚今酒的身份不同寻常。
天底下没有比阿九更恨这个旧王朝的人,因为她阿娘死在这个肮脏的王朝手下。
也没有比她更希望中原安稳的人,因为她阿娘唯愿天下太平。
楚今朝与楚今酒分工明确,一个足智多谋负责收拢人心,一个武功高强负责私下打探、传递消息。
……
楚今朝登基后,曾有人暗示她为以防万一应当斩草除根,杀了楚今酒。
彼时她正在看一封信,闻言竟是笑了,她慢慢放下信,若有所思瞧着那人,眼神清明,面上温和。
“你可知,为何阿九名为楚今酒?”
那人不知,却隐隐感到压迫,慌乱跪地。
楚今朝接过帕子擦手,绕过桌案走到那人面前,弯腰用捏着帕子的手抬起那人下巴,温润含笑。
“朕登基之前,天下皆知朕与阿酒关系不和,常用一句诗嘲笑她与朕之间的水火不容。”
“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听过吗?”
“不过半年,这句诗反而变成赞扬朕与阿酒姐妹情深的好话。”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竟然已经没人记得朕曾改过名。”
“楚今朝,是朕因阿酒改的名。”
“你说,朕会允许旁人构陷朕的亲妹妹吗?”
她神色沉冷,直起身,垂眼俯视着面前这个早已瘫软成一滩烂泥的小人,面色淡淡道:“拖下去吧。”
言罢,她又想到什么,重新回到桌案前,盯着那封花里胡哨的信看了片刻,皱眉。
服侍她多年的小宫女道:“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楚今朝沉沉吐出一口气,道:“准备好笔墨和练字帖,等周不醒到京城便将字帖送到他手中,他的字实在是……太丑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勉强认出了周不醒信上的字,沉思片刻,回了四个字。
虚位以待。


第91章 周不醒番外
周不醒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死里逃生, 自认是个福大命大之人,是以平日行事便总是吊儿郎当不太着调。
他对生命十分开得开,该活就活, 该死就死, 话本子里的那些“我命由我不由天”与他无关,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
一个坑蒙拐骗、贪财怕死的混球,而他, 早晚会因他这不正经的性子而死。
人生在世嘛,活的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此刻,这个坑蒙拐骗、贪财怕死的混球正面带笑意地将一名柔弱的姑娘从客栈恶霸手下救出来,并且在姑娘泪眼婆娑向他道谢时, 面不改色地朝姑娘伸出手:“三两银子,谢谢。”
姑娘:“?”
周不醒尽职尽责地提醒:“我方才冒着生命危险将你从恶霸手中救出来,只要三两银子已经是我打过折的价钱了……要不二两?”
姑娘哭得更厉害。
周不醒絮絮叨叨和她讲道理:“二两银子也多了吗?那就一两吧, 一两, 真不能再少了!我是个生意人, 亏了二两银子呢……算了, 两文钱你总有的吧?”
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芳心破碎,将两枚铜板摔在他脸上, 愤愤不平地离去。
周不醒揉揉脸, 捏着那两枚铜钱举起来对着太阳光瞅了瞅, 暖金色的光线穿过铜钱的小孔落入他黑色的眼底,映出一颗小小的光斑。
“唉,今天只赚了两文钱喏。”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而后嘴角一弯, 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下了楼。
“去找冤大头赚大钱咯。”
-
周不醒给楚今朝写了封信, 夸赞中原人美景也美, 如果中原人能更大方些就更美了。
半月后。
楚今朝回信道:“如果你能快点回到京城也很美。另外,你的字真的很丑。”
又半月。
周不醒接着回道:“我今天刚到南州,碰见一件好玩的事,山匪抢新娘你见过没有?”
十日后。
楚今朝回:“你不会出手救了人之后又问人姑娘要三两银子吧?话说,你的字是真的丑。”
又十日。
周不醒也回:“怎么能只要三两?我要了三十两!我都要的这么便宜了,还是被新娘打了一顿。”
八日后。
楚今朝:“姑娘的手有没有打疼?”
又八日。
周不醒:“那我舍得让姑娘打我么?除非给钱,三十两多吗?”
六日后。
楚今朝:“也就只值三文钱。另,你的字真的丑死了。”
又六日。
周不醒:“三文钱就三文钱吧,你怎么老是强调我字丑?我字丑你不是也能认出来?”
周不醒:“我方才想起来,连我师父都看不懂我写的字,你竟然能看得懂我写的字?”
五日后。
楚今朝:“速归。”
隔日,楚今朝改变了主意:“莫回,江南那边有人传来消息说有冤案,你去看看是不是有贪官,到时有人会接应你。”
周不醒收到这封信时发现还附赠了一样东西,展开一看,是一张字帖。
附字:奉命练字。
“……”
周不醒觉得不是他有病就是这个小皇帝有病,想了半天深觉自己没病,那肯定是小皇帝有病。
江南冤案拔出萝卜带出泥,前前后后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彻底解决这桩麻烦事。
自此后便有传言说京城来了个大人物奉命办差,专查贪官污吏,今日有人说他去了江南,明日又有人说他去了北州,好像那个人长了双翅膀,想去哪便能去哪。
没有人想得到,这个传言中的大人物整日穿着破破烂烂打着补丁的乞丐服,耳朵上挂着一支笔,怀中揣着一张字帖,今日笑眯眯坑走贪官受贿得来的金子,明日神神叨叨骗来污吏藏在小金库的银子。
直到被抄家,入狱,这些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究竟是哪里露出的马脚。
这世上忠臣不少,奸臣也不少,可奸滑聪明的忠臣却极少。
周不醒从不认为自己是忠臣,他永远不会做官,他不喜欢被囚困,而他之所以愿意回中原,一方面是觉得无聊,一方面也是不知何时对小皇帝存了那么点奇奇怪怪的探究欲,这才懒洋洋接受小皇帝的建议。
周不醒做过最底层的、人人可欺的奴隶,做过狐假虎威的小跟班,也做过奉皇命办事的高贵大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做一个小乞丐更自在。
于是他找了个时间去街头蹲着继续当一名长得漂亮的小乞丐,侧身倚着冷冰冰的台阶,津津有味地看着姑娘们为自己争风吃醋。
无耻之徒周不醒从来不会反省自己粉碎过多少姑娘家的芳心,因为他觉得这是他牺牲美色换来的,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那么点良心的,不会真的去破坏姑娘家的名声,这也是为什么他得罪了那么多姑娘和姑娘的亲戚们也依然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正轨。
姑娘们还在为他争吵,有人想伸手拉他,被他不动声色避开。
他看热闹看得起劲,忍不住从怀中抓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煽风点火道:“不如这样吧,你们谁出的价钱最高,我就跟你们回去,怎么样?”
姑娘们便当街拍卖起来,拍到一百两时连周不醒都心动了,原来他这么值钱啊。
“一千两。”
女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围观的人群纷纷向声源处看去,周不醒眼底的笑浓了些,懒懒撇头瞧过去。
楚今朝一袭天青色的长裙,负手立在人群外,面容清秀,笑意淡淡地垂下眼,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不紧不慢补充了两个字:“金子。”
一千两金子。
这么贵呢?
争抢的姑娘家们踌躇了,谁愿意花一千两金子买个乞丐回家供着?
围观群众远在京城之外,很少有人见过当今天子的真容,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没能认出来微服出行的楚今朝。
除了周不醒。
他坐没坐相地倚着台阶,闻言倒是难得没有对“一千两金子”心动,只笑眯眯地瞅着她,拖腔拖调地调笑道:“姑娘知不知道这一千两买的是什么呀?”
楚今朝直直瞧着她,脸上露出一个“你当我傻”的浅笑:“我若不知,又怎会花钱买你?”
周不醒脸上的表情一僵。
楚今朝慢慢走过人群,青色裙摆轻轻滑过白色的靴,停在这个几乎瘫成一团的小乞丐面前。
“走了。”她浅浅淡淡地说。
周不醒微微眯眼,阳光刺眼,他看见楚今朝身后出现大片大片的光晕,甚至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她。
半晌。
他笑了起来,坐在台阶上耍无赖:“哎呀,我被这位漂亮姑娘笑得迷了心,腿软了,站不起来,怎么办呢?”
楚今朝:“……”
楚今朝:“你起不起来?”
周不醒:“不起。”
楚今朝:“真不起?”
周不醒坚定:“除非你拉我。”
楚今朝点了点头,转身对后面的人吩咐道:“来人,把他腿给我打断了,抬回去。”
没等人动手,周不醒刺溜一下就蹦了起来,左右给她捏捏肩:“怎么突然就这么粗暴呢?我也没说不回,你看看你,一段时间不见,怎么还是这么仗势欺人?”
楚今朝懒得搭理,拍掉他的手,停顿一瞬,又主动用两根手指捏住他破破烂烂漏着风的袖子,神色不动地拽着他往人群外走:“闭嘴,一两银子。”
“金子。”周不醒说,“你欠我一千零一两金子。”
顿了顿,他垂眼瞧着被她攥住的破烂袖子,眼底泛起笑,改口:“给你打个折,九百九十九两吧。”
楚今朝不想理他。
围观群众渐渐散开,长相俊俏的小乞丐和神秘的大小姐背影消失在远方。
风送来他们细不可闻的对话。
“我的金子呢?”
“回去给你。”
“那可不行,我现在就要。”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堂堂小皇帝,出尔反尔不太好吧?要不这样,我也不要你的命,你就亲我一下,我少收你一两金子。”
“周不醒,你的胆子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那我亲你一下,少收你二两金子。”
“……”
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但她还是勉为其难同意了。


第92章 王灵灵X成白隐(上)
王灵灵是个孤儿,被妄言教的各位长老养大。
大长老面容半毁,据说是婚礼当天被丈夫联合外人一把火烧出来的。
二长老独臂,据说是因为救过一名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小人。
其余几位长老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有的哑巴,有的眼盲,全教上下没有一人是完好无损的。
除了王灵灵。
王灵灵在妄言教中格外受宠,她要星星就没人会给她月亮。
彼时,妄言教还不是中原人口中的“魔教”,众人提到妄言教也只是说教派颇邪。
安言教成为“魔教”,责任全在于王灵灵。
王灵灵十六岁出教历练的那两年,一人一鞭,打遍中原十八门派,教中长老们所经历过的那些事,她完完整整地复刻在长老们仇人的身上。
王灵灵被江湖十八门派通缉,从此,妄言教便被简化成可止小儿夜啼的“魔教”。
长老们虽无奈,却没有一个人对王灵灵嚣张放肆的行为表示反对,无论如何,他们养大的那个孩子是在为他们报仇。
有时候人年纪大了就对很多事无所谓了,但有时候也会觉得人还是要深记仇恨的,毕竟血海深仇并非轻易就能放下的,即便活人愿意放下,死去的那些人却永远不会因为活人的放下而复活、安息。
没有人有资格替死去的那些人原谅他们的仇人。
王灵灵不将各大门派放在眼里的嚣张行为很快引起武林人士的不满,无论走到哪个客栈驿馆,旁人谈论最多的便是王灵灵如何如何。
王灵灵最初还会拿鞭子抽人一顿,后来听得多了反而觉得有点意思。
“魔教妖女身材火辣,利用人心练邪功。”
王灵灵:嗯嗯,我的身材就是好,你们嫉妒。
“魔教妖女心狠手辣,连女人都不放过!”
王灵灵:嗯嗯,姑娘们香香软软的,捏捏脸可好玩了。
“嘿,你们听说了没?前几日魔教妖女将霸刀村的小孩都掳了去,挖出他们眼珠子烹饪吃了!”
“怎会如此残忍?!”
“魔教的人嘛,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
王灵灵类似的话听得太多了,如今早已能做到波澜不惊地花生米就酒顺便听八卦,但她没想到的是,这次竟然会有人出声反驳。
“霸刀村的孩子们安然无恙,村子里这段时间也无事发生。”
王灵灵颇感兴趣地朝声源处看去,对方恰好就在她隔壁的桌子,是个白衣少年,眉目俊挺,神色却格外冷淡,仿佛方才那些话并非出自他口。
他隔壁还坐着一名扶额叹气的年纪略大的青年。
青年说:“你怎么还是说了?跟我们没关系啊。”
白衣少年低头认真地剥花生:“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