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没说完,因为魏王淡淡的说了句,替无双接生的是褚云珍。宋游当即不吱声了,还问魏王还没有事,没有事他要去忙去了之类。
魏王冷笑一声,走了。
临走之前对宋游说,让他不要跑,褚云珍并不知他在此处,但他若是跑出京城,那就不能保证了。
正收拾着背篓的宋游,当即吓得把东西往地上一扔,也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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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晋王秦王等人,在收到京城送来的信后,都在想法子把手中的差事结束,也好赶回京城。
只可惜他们都低估了事情难缠的程度。
秦王和汉王一个在河南,一个在徐州,两人都忙着防汛之事,秦王多了个赈灾,想着这事并不复杂,为了立功,秦王和汉王还不约而同地发作了当地河道衙门,斥责他们渎职,又大包大揽将巡视河道之事揽下。
殊不知恰恰是这样,让二人身陷麻烦之中。历来河道、盐政、漕运被称之为三个油水最大的衙门,河工废弛糜烂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这些河工小吏多为世传,俗话说铁打的吏,流水的官,监管河道的总督是一茬换过一茬,下面的河工河吏却不曾换过。
二人本是立功心切,故意抓了错处来发作,未曾想捅了马蜂窝,总之是大事没有,小事不断,下面那些小官小吏利用二人不懂河道防汛之事,将二人弄得灰头土脸。
若只是完成任务就回,其实也就罢,偏偏二人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至今还陷身在泥沼中。人家扔个饵下去,就让他们觉得这次总算抓到把柄了,定要一扫河道不正之风气,此事若拿回京中不是大功一件?
查到一半收到京中来信,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回了辛苦几个月白瞎,不回京中又实在催得急,于是自然要寻得两全之法,这边催那边脱,只想赶紧拿下功劳再归。
至于赵王,那就是更不用说,边疆之事历来复杂,其中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上离京城又远,等收到信已是一个多月以后,而收到信后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局势实在危机,这一走就不是有没有功劳了,而是会不会被追责。
唯独来去自由还属晋王。
之前也说了,他这个差事十分简单,就算办成了也没什么大功劳,属于聊胜于无。因此,晋王一直关注着京中动向,所以现今京中局势如何还属他最清楚。
可恰恰正是清楚,晋王也知晓就算自己回去了,没有其他人在,他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于是他也没赶回去,而是给离他近的秦王、汉王都去了信,问他们什么时候归。
其实秦王和汉王没急着归,不就是想到晋王会先回去,不管他回去做什么,只要能给魏王增添点麻烦,拖着他们回去就行。万万没想到晋王因为一贯处事都喜用‘藏’字诀,此时也陷入这个惯性思维中,根本就没急着回去,反而给他们来了信。
也因此当太和帝在朝堂上正式提出立魏王为太子,并用雷霆手段采取了少数服从多数之法,当朝定下此事,又迅速发下圣旨,收到消息后晋王秦王等人直接懵了。
这一切简直发生得太快,根本让人目不暇接。
收到消息的他们哪还敢拖延,都拼了命的往回赶。
可就在他们还在半路上,又收到一个可以称之为晴天霹雳的消息——太和帝要禅位给太子。


第105章
紫宸殿中,二十多位朝中重臣齐聚在此。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啊!”
“陛下乃天子,龙体向来康健,龙精虎猛,立太子也就罢,如今又要禅位给太子,老臣等实在舍不得陛下。”
见太和帝实在没有动容之色,又有大臣拿江山社稷来说事:“陛下忽然立太子,忽然又要禅位,朝中动荡,时局不稳,实在不能如此匆忙,陛下哪怕不看着朝廷,也要看看江山社稷。”
那话意俨然是,就算你想禅位,你也等等啊,连着搞事,这是想要翻天覆地啊。
“田大人所言甚是,还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太和帝神色动容、惆怅、感慨万千,良久才叹了口气,道:“诸位大人都是大梁的中流砥柱,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其实以前诸位大人让朕立太子的话,朕不是没听进去,只是朕不知如何抉择,朕不舍、不忍,总想寻得两全之法,勿要让朕的儿子经历嘉成年间的夺嫡之惨烈。”
这是太和帝自继位以来,第一次在人前谈论当年诸王夺嫡之事。
“朕经历过,才懂得这也是最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时刻。朕总想着朕的儿子也许不会,总是抱着侥幸心,可随着时间过去,朕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奢望,皇子成年,即使是他不动心思,总有无数人在背后推着他往前。”
说到这里时,太和帝往下面扫视了一圈。
问心无愧之人自是稳如泰山,那些问心有愧之人,免不得又往下低了低头。
“其实也是朕想岔了!”太和帝长出一口气道,“此事越拖只会越乱,不光宫里乱,朝堂上也乱,所以朕才想来修正朕之前犯下的错误,朕为何先立太子又打算禅位,你们都是朝中老臣,辅佐朕多年,应该懂朕的意思才是。”
太子终究是太子,只要他一天没登基,他就是太子。只要没登基,就还有斡旋的余地,例如把这个太子弄死,或者让太子失宠、失德,总之把太子弄下去后,大家自然又回到同一起点,再次竞争。
那太和帝立这个太子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立太子还不能让你们死心,那直接传位如何?彻底绝了你们的心思。
毕竟大梁遵循嫡长制度,只要太子登基,哪怕他哪天死了,皇位也只会是他的儿子继承,而不会是兄弟。
太和帝的话令人深思,见大多数人都沉默着,即使有人有异议,也不敢在此时出声。
“你们都退下吧,朕说的话你们都好好想想。”
一众大臣鱼贯退出大殿,临走前望了望太和帝沉着的脸庞,心想这次陛下是动真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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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让他们以为在动真格。
时间倒回一个多月前。
魏王对无双说,他会去问问太和帝有关安王之事,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而是真去了。
到时,太和帝正在用膳。
见魏王来了,就留他一同用膳。
这是多年来,父子二人第一次在如此氛围下相处。太和帝也看出魏王找自己是有事,便让一旁服侍的人都下去了。
食不言寝不语,用膳时二人都没有说话。
太和帝用膳历来节俭,无需摆满一桌,无需多昂贵难得的食材,只是普普通通六个热菜,两个凉菜,一个汤锅。
听着似乎不少,但对一个坐拥天下的皇帝来说,算得上是节俭了。而且太和帝一个人用膳时,从不用大盘大碗,每碟菜的菜量不过是普通的一半,如此一来,既不显寡淡,又避免铺张浪费。
这个习性曾被很多宫妃效仿,魏王似乎也并不陌生他这种用膳的方式,与太和帝一样,面前放着一碗粳米饭,默默地吃着。
其实若是无双在就能发现,魏王用膳的姿势和太和帝简直一样,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也似。
吃罢了饭,放下筷子。
若在平时,会有内侍适时为太和帝递上擦嘴的帕子,可现在人都被遣下去了,太和帝抬起了手才想起来。
正想收回,手边被人递了一块帕子,正是魏王递过来的。
太和帝接过来,擦了擦嘴,放下道:“找朕有什么事?”
魏王又回到他侧面去坐下,道:“儿臣想向父皇打听一些安王的事。”
“为何会打听安王?”
显然比起无双,魏王要缜密的多,脑子也要够用的多。无双没办法避开自己重活去说清楚这些事,但魏王可以。
他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查晋王,查出了些端倪,这些端倪似乎与安王与胡太妃有些牵扯。他说了那个教晋王识字读书的老太监,又说了那个打从晋王出生就照顾他的老嬷嬷。
……
所以说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看似魏王言语莽撞,上来就直奔主题,但他说起主要内容时,却只是轻描淡写几句。
说话的最高境界不是舌辩群雄,而是怎么用简简单单一两句话,勾动对方的心思,让对方帮你补足你想知道的事,又或是用一两句话就扎中对方内心深处最忌讳人知晓的存在。
太和帝为何厌恶晋王?
不光是因为那次的事造成了他和宸妃的隔阂,也是因为那个宫女的出现戳破一直以来他和宸妃之间的假象。
宸妃自打进宫后,一直受他专宠,他花了很多时间才擒获她的芳心,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皇后还有其他妃嫔,宸妃也似乎忘了他是个帝王。
可醉酒误认临幸了宫女一事,却毁掉了这一切。
宸妃是个真诚而感情热烈的女子,敢爱敢恨,她生气了就是生气了,吃醋了就是吃醋了,从不在人前遮掩。
太和帝何曾见过这般女子,一直以来女子出现在太和帝面前,都是恭顺婉约的,都是不嫉不妒,可她却明晃晃告诉他,她吃醋了,她不希望他有别的女人。
两人因此大吵一架,虽事后误会冰释,却也留下了隐患和裂痕。
两个初识情为何物的人学着相互退让,彼此包容,太和帝身为皇帝,无法专宠于她,但他尽力给她最好的。她知晓他是皇帝,在以后的岁月里也慢慢学会容忍,学会视而不见。
可隐患还在伤口也还在,两人因为一个宫女闹别扭的事,怎可能瞒过其他宫妃,于是专门针对宸妃的手段接踵而来。
一两句挑唆的话,一两个小举动,一个小小的局,就足以让身处异乡表面刚烈实则内心敏感的她一次次心伤。
这些伤一点点累积在她看似明媚的笑颜之下,宸妃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正常,越来越暴躁易怒,情绪波动越来越大,渐渐宫里有了宸妃疯癫之说。
扯得有些远了。
但这恰恰是太和帝为何厌恶晋王,十多年都不招他回宫的主要原因。宸妃疯了后,他每次去探望她,都会想起那个宫女,自然就迁怒了晋王。
还有一个让他一直如噎在喉的原因是,那次表面上似乎是他酒醉认错人,才临幸了那宫女,但其实是他被下了药。
事后太和帝查过,什么也没查到,似乎那药就是凭空而来,这药也不是那宫女所下,她也只是巧合下出现,被他认错强要了。
如此的窝火憋屈!
……
这件事少有人知,却是藏在太和帝内心深处的一根刺。
也所以魏王只是简短几句话,就让太和帝想了很多。
“你怀疑晋王来历,觉得是和安王有关?”
太和帝说得还算含蓄,若是不含蓄的,大概就是你怀疑晋王不是朕的种,是安王的种?
“若是无关,为何两个和安王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宫人,竟会同去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一个可以说是巧合,两个还能算是巧合?”
即使不说这些巧合,晋王刚回宫时的表现,也惊诧了许多人,这其中也包含了太和帝。
大概就是你觉得他平平无奇,谁知他让你一再诧异。
一次诧异两次诧异……当年晋王回宫后,为了站稳脚跟,可是在人前展现出不同一般的天资,让人们都感叹奕皇子竟如此聪慧过人,
尤其是那些文臣。
晋王为何身边能聚集一群文臣,对他推崇至极?很大一部分人都是从晋王十多岁就对他十分推崇的,晋王的才名也是从此时就打下的。
可此事若是细想,就会让人有一种突兀之感,一个行宫的老太监何德何能能教出这样的神童?
太和帝生为皇帝,坐拥辽阔江山,见过听说过很多所谓的神童,这些神童从不会出身普通农户家,多是望族世家名门之后,多是在极少时,就有家中长辈作为引导,为其启蒙,听、读、看的多,才能小小年纪就能吟诗作赋,通背四书五经。
一个只在内书堂学过几个字的老太监,绝不可能把幼年时的晋王教成那样,不过当时晋王也给出理由,说他会读书识字后,就经常往行宫的藏书阁里跑。
这些事当时不显,但也说了,凡事经不起猜疑经不起细想,一旦细想就会觉得处处都是疑点。
“还有武定侯。若儿臣了解无误,当年武定侯和安王的关系极好,安王死时,武定侯大恸,还病了一阵子。”
太和帝失态一动,手旁的筷子被撞落了。
听见声响,冯喜忙快步走了进来,“殿下……”
太和帝站起来道:“把这些撤了。朕和魏王去书房说话,不用让人跟过来。”
……
所以说,有些事是经不起细想的。
太和帝当年用武定侯,何尝不是因为武定侯和安王关系极好,有安王给他作保。
当年初登基的他,帝位尚未坐稳,却外有西境之祸,内还有诸王遗留的党羽为他添堵生难,他苦于手中无放心武将可用,正发愁时,安王为他荐了武定侯。
可以这么说,武定侯就是这么才崛起的,后来更一举成了太和帝的心腹,并提督了五军营。
一去这么多年过去,太和帝以为武定侯是把女儿嫁给晋王后,才慢慢生了异心。如今看来,倒是他想错了,也许人家一开始就存着异心?
太和帝甚至想到当年武定侯要把女儿嫁给晋王时的情形。
当时武定侯来找他,说女儿不懂事,对晋王一见倾心,他才厚着脸皮来找陛下,太和帝当时并未多想,还当是小女儿家的事。
“你怎会查到安王头上?”太和帝有些艰涩道,“难道是……”
其实魏王今日直接来找太和帝说这些,并不明智。
所谓天家无父子,并不是说说而已,父疑子,子疑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通过晋王之事就能看出太和帝对亲儿子们的态度,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更像君臣。
可之前也说了,连冯喜都低估了魏王和太和帝的相处模式,这种模式其实并不是魏王所为,恰恰是纪昜的意见。
当初回京的第一日见到太和帝后,纪昜就与魏王说,你这么跟他相处不成,你应该怎么怎么做。
实际上纪昜教的没错,儿子对父亲就应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虽然被魏王执行时打了些折,但也让太和帝宛如重回到魏王幼年时期,那个儿子还跟父皇很亲密无间的时候。
“那次有人在慈宁宫动手脚,儿子就猜疑上了。当日儿子把王妃托付于太后,就是断定后宫无人敢在慈宁宫下手,谁知却被狠狠地打脸。但这恰恰也透露出一种讯息,动手之人乃狂悖之辈,不然何至于胆大包天,还敢明着栽赃陷害给常明惠?
“明知常明惠乃太后逆鳞,还敢如此动手,说明她从没有把太后放进眼里,她也并不在意事发后,太后会不会震怒,会不会查到自己身上,显然这不是后宫嫔妃所为。既然不是后宫嫔妃,他们几人不借用后宫嫔妃之手,不可能把手伸到慈宁宫,所以……”
所以魏王猜到局外人的身上。
当然这是太和帝顺着话想的,他还在想,既然是局外人,又能如此轻易在太后宫里动手,必然是经常出入慈宁宫,并对慈宁宫十分了解才是。
那么会是谁呢?
一直和太后交好的胡太妃不免进入眼中。
其实太和帝哪里知道,魏王是从无双口中得知了端倪,才逆向去推去查,这番说辞不过是为了让太和帝顺着他的思路去想,以此来隐藏无双在其中的作用。
“再加上这种做事手法,和当年席芙之死手法极像。”
提到当年席芙之死,太和帝不免又愧疚上了心头。
当年事情错综复杂,背后牵扯之人众多,扯出哪一个,都能牵连出众多人。再加上魏王当时发病,太和帝只顾儿子去了,实在无暇多管,就把事情直接压了下去。
可这不代表太和帝暗中没有查。
那席芙因是隆安公主之女,又和四公主和五公主交好,一直是宫中常客,经常出入宫闱之间。
她年纪和晋王、秦王、魏王相仿,又仗着自己美貌,不光和秦王有些私情,竟和晋王私下也有来往。
一个女人牵扯了自己三个儿子,还是隆安公主之女,这事若是被人知晓,就是皇家最大的丑事。
这才是当年为何太和帝把事情压下去,隆安公主忧虑成疾早亡,太和帝在其死后不光没让席芙入玉牒,连妹妹死了都没有追封的原因所在。
“还有儿子听姑母说,当年胡太妃曾在祖母温宪皇后的宫里住过,怀上安王后,才搬去了别的宫殿当了主位。”
每个宫里都有一个主位,主位之下有若干妃嫔,当年胡太妃就是附庸在彼时还是贵妃的温宪皇后的主位之下。
提到这个,太和帝不免脸色又沉了沉。
胡太妃怀上安王那时,他年纪还小,刚记事,只知晓母妃很不高兴,伤心了一阵,但由于胡太妃会做人,即使搬走了,还不忘日日来给贵妃请安,又一副以贵妃为马首是瞻的模样,后来母妃就没有再不高兴了,甚至对她多有照拂。
因为这层关系,他对安王也比其他兄弟亲近。
不过太和帝终究是太和帝,他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
“这些事千头万绪,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如今还是先从行宫那查,你不管,朕命人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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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帝速度极快,很快就查出了一些事情。
既然查行宫,自然要从行宫的管事太监查起,这管事太监经过这么多年,如今早已不在其位,但幸亏还没死,所以还是从他嘴里问出些东西。
据他所言,当年他之所以安排那两人去照顾刚出生的晋王,并非受了别人收买,而是他手下的一个太监提的人,他也没多想就安排上了。
又去找那个提名给管事太监的人,这人竟然死了,他年纪比管事太监要轻,竟然死在了前头,据说是一次意外摔在湖里淹死的。
线索自此中断。
不过那年迈的管事太监倒说了一件事,说当年安王向他问过刚出生的小皇子,还与他说小皇子可怜,让他多照顾一二,到底是皇兄的皇子,指不定何时就回宫去了。
这也是那几年管事太监一直照料晋王的原因。
虽没有给他太多优待,但也没让他在行宫里吃苦受委屈,甚至晋王说过去藏书阁,也是这管事太监破的例。
其实事情到了现在,太和帝心中已经相信晋王不是自己儿子的事,但他不敢置信这事竟跟安王有关。
当年宸妃发疯一事,太和帝曾多次查过,发现暗中有一只不属于后宫妃嫔的手,似乎在其中做了什么。他以为是他那些兄弟死而不僵,留有余孽还在作祟。
他甚至怀疑过陈王,唯独没有怀疑过已经死了的安王,更没有怀疑上胡太妃。
因为在太和帝心中,安王和胡太妃,一直是自己人。
如果真照魏王所言,胡太妃表面安居在寿康宫,实际上暗中一直兴风作浪,那会不会是对方所为?
还有太后。
当年母妃死后,父皇见只有德妃老实,就把他给了德妃养,晋王当年回宫,是太后所提,他当时碍于太后颜面就答应了。
此时再来想,太后是不是也牵扯再其中?更甚者太后是不是早就和胡太妃联手了?
因为太后无子,所以看中了他做儿子。母妃早死,是不是和太后也有关系?
所以说很多事经不起细想,这几日太和帝表面无事,实则已多日夜里无法安眠。
母妃之死,所爱之死,还有最爱儿子的屡遭磨难,一个不是自己儿子的皇子,深受自己信任的太后如今看起来也疑点重重……
越想,太和帝越觉得心寒、心伤。
举目四望,他身边值得信任的人,竟除了胞妹、魏王,再无他人。
太和帝病了。
当晚秘密宣了太医院院正入宫,次日宣了昌河公主和魏王入宫,也就是这个时候,太和帝定下一个足以震动朝野的大计。
其实也不算是大计,他一直想立魏王为太子,只是这一切促使了事情提早发生,更让他做下了禅位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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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临走时望太和帝,太和帝又何尝不是在望他们。
等人走后,殿中恢复了宁静。
冯喜走上前来道:“陛下,太后那……”
是啊,太和帝做出禅位决定,惹来群臣震动,大臣们震动,太后又怎可能不过问?
太和帝站起来道:“去慈宁宫。”
……
慈宁宫里,太后忧心忡忡。
“你说皇帝怎会下出这种决定?他龙体尚佳,近多年也未曾听过有什么病痛,立太子也就罢,怎么就想到要禅位了?”
胡太妃坐在她身边,也露出凝重之色。听完,她叹了口气道:“按理说,有些话我不该说。”
“你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太后忘了温宪皇后?”
怎么可能忘!?甚至可以这么说,太后活了一把岁数,能在她心上留有痕迹的人不多,但当年的贵妃也是后来的温宪皇后,却在上面留下了一抹浓墨重彩。
此女就像一场烂漫至极的烟火,给当年的皇宫带来一抹秾艳的色彩。其出身低微,不过是宫中的舞伶,却在和先帝相遇后,迅速得了圣宠,甚至是专宠,这一宠就是十多年,那些年里,后宫其他妃嫔就像一群摆设。
先帝不该破的例,为她破了,不该做的事也为她做了,在有皇后的情况下,封了她做贵妃皇贵妃,甚至这都还嫌不够,还想废后封她做皇后,却遭受群臣极力反对,只能作罢。
只可惜此女命短,生昌河公主时留了病根,没两年就去了。
她死的时候先帝哀恸不已,辍朝七日,在皇后还在的情况下,硬生生顶着群臣反对加封她为皇后,并拟定谥号温宪,以皇后之仪下葬。
温宪皇后死时,后宫之人无不欢庆,有几个傻子可能高兴太过,被先帝发现,先帝震怒,大骂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面目丑陋,并褫夺封号打入冷宫,甚至连家里都受到牵连。
这其中不乏妃位,甚至还有一位皇子,也因此惹怒先帝。
可以这么说,温宪皇后的死,也成就了如今的太后。
如果不是先帝把当时的六皇子给她养,日后六皇子登基成了太和帝,当年的德妃应该跟现在的胡太妃一样是太妃。可能连太妃都做不了,因为她无宠也无子,应该是去守皇陵了,而不是高居太后之位,受天下人奉养。
当年温宪皇后死后,看似先帝对六皇子并不看重,甚至颇多冷待,但看得日子久了就能明白,先帝还记着温宪皇后呢,之后的每一桩事每一步棋,无不是在给六皇子铺路,一直到把他拱上帝王之位。
就跟现在的太和帝做得一模一样。
所以还难理解陛下为何想禅位给魏王吗?
胡太妃口中虽没说,但眼中是这么表述。
太后怔了怔,良久才吐出一口气道:“即是如此,也该考虑群臣的反应,和给朝堂带来的震荡,这连着两桩事,隔得太近也太急了些。”
可不是急吗?
别看胡太妃对太后说的挺好,其实她也不能理解。在她来想,皇帝都是不到临死不放权的,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快死了,还不想挪位置的,为何纪家的男人就是要和人不一样。
可恰恰也是这不一样,彻底让胡太妃急了、慌了、乱了。
她心里既埋怨晋王为何还不归来,又有些绝望的发现就算晋王回来了,也许也无法动摇下了决心的太和帝。
她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恨纪家男人的痴情长情,都说帝王多是薄幸人,纪家的男人是薄幸了所有人,只长情那一个。
“所以太后您也该劝一劝陛下,如此作为引来朝堂震荡,实非朝廷之福事。”
大抵是胡太妃一直给太后的印象,都是老实的只知埋头做针线的,少有谈论朝政的时候,她的这一番话让太后不禁侧目。
不过太后也没多想,只当是胡太妃是忧她所忧。
“哀家不一定能劝得了皇帝……”
这时,有人来禀报,陛下来了。
胡太妃忙站起来想离开,可此时已经晚了,太和帝从门外走了进来,她这时再避太难看,只能又坐下来。
“不知母后唤儿臣来是有何事?”
太后叹了口气道:“哀家听说皇帝要禅位给太子,皇帝怎会无缘无故做下如此决定?”
太和帝把说给群臣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给太后听,大致就是不忍儿子们再争来争去,不如他早下决断,一锤定音,打消他们的心思,免得兄弟阋墙。
太和帝的说法倒让太后有些感同身受,毕竟当年诸王夺嫡的惨烈,她也历历在目。
先帝再是偏向六儿子又有何用,儿子们大了不听爹的话,各自都有各自的势力,哪怕是先帝也有压不住的时候,于是朝堂倾轧,京中乱象一片,各处异动不止。后来太和帝千辛万苦登了基,面对的不光是废弛的朝事,还有诸王余下的党羽,花费了数年,才将朝堂纲纪肃之一清。
“皇帝想法不错,就是稍显急了些。”
太和帝看了低着头的胡太妃一眼,道:“不急,其实朕就是想趁着晋王秦王他们都不在京里,就把事情办了,等事情已成定局,他们也不用胡思乱想了,好好的为人子为人臣,尽心辅佐太子,何愁我大梁不昌盛万年。”
他都如此说了,太后能说什么呢?
胡太妃突然站了起来,惹得太后和太和帝都看了过来。
她略有些局促道:“太后,陛下,妾身才想起宫里还有件事没做,就先回寿康宫了。”
太后也没留她,任她走了。
等人走后,太后道:“她大抵是觉得这些话不该她听,都一把岁数了,处事还是如此小心。”
太和帝笑了笑,没有说话,眼睛却看了冯喜身后的赵全一眼。
赵全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第106章
太和帝离开慈宁宫,回到紫宸殿。
过了一个多时辰,赵全回来了。
“胡太妃回寿康宫后,寿康宫的人无任何异动,不过慈宁宫有个叫小英子的太监去了趟寿康宫,胡太妃身边的冬葵跟他说了几句话,小英子又折回慈宁宫,方才他找了借口悄悄出宫,奴婢让人将他拿下,严加拷问后,他招出他本就是胡太妃的人,是被故意安插在慈宁宫里,平时帮胡太妃办一些小事,例如把慈宁宫的消息透给胡太妃知道,帮胡太妃往宫外传信。”
“传信?传什么信?给谁传信?”太和帝问。
赵全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呈给太和帝,并道:“小英子说他也不知传信给谁,他每次出宫后都是去钟楼附近一个铺子里,把信给铺子的掌柜。这就是小英子这次送的信,似乎无关紧要,所以就只是一张纸,据他所言,他平时还送过那种上面封了火漆的信。”
太和帝将纸打开来看,纸上只写了三个字,速归,急!
让谁速归,急什么?
其实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但太和帝还是让赵全带人押着小英子,去了一趟那个铺子。
不光铺子的掌柜被抓,里面有个伙计行迹诡异,赵全去抓人时,那伙计还想跑,索性一网打尽。
之后一番拷问,这铺子果然是晋王府的一个暗桩,平时专门负责帮晋王跟宫里联系。这地方可不光连着胡太妃一条线,还另有几条线,似乎是晋王安插在宫里的钉子,平时也会把消息传到这里来,再让掌柜传回晋王府。
这次的收获很大,不光顺藤摸瓜到晋王在宫里安插的眼线,还佐证了胡太妃确实和晋王有不同寻常的关系。
虽还没有证据证明是什么关系,但显然离魏王和太和帝的猜测,更近了一步。
这一晚慎刑司忙疯了,秘密审讯了许多人,这些人里有些人消失了,有些人又回归了原位,似乎太和帝并不想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一些流言在宫里小范围地传了起来。
起源是一些内侍没事议论起皇子们,有人说几位皇子多多少少都有些像陛下,唯独晋王殿下长得和陛下不像。
有人为了维护晋王,和对方争了起来,情急之下说晋王虽和陛下不像,但和已经过世的安王长得很像,似乎想以此来证明晋王确实是皇家血脉,确实是龙种。
其实这种私下议论,早些年就有。晋王十二岁才回宫,长相身形都偏文弱,和太和帝一点都不像,当时就引来不少私下议论。
其实这事也是有人在背后主导,事情没闹大之前被太后严惩了一次,这股风当时就刹住了。
后来也有人议论,但都是私下的,仅是小范围流传,没想到会有人旧事重提。
旧事重提也就罢,偏偏有人‘好心办坏事’说出这样的话来,于是各种匪夷所思的流言在宫里传了起来。
传到最后,不光太后知道了,胡太妃也知道了。
这边太后还在皱眉,怎么这档头生了这种事,那边从慈宁宫回去后,胡太妃除了命人出去打探具体消息,又派人往宫外递信,想知道晋王为何还没归,何时才能归。
这信自然又送到太和帝手上,那小英子也机灵,被赵全敲打拷问了一顿,就彻底背叛投诚了。
其实也不怪小英子会背叛胡太妃,胡太妃再是对他有恩,在大义上在名义上,也没有太和帝来得有威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敢去跟陛下作对?陛下明摆着要对付胡太妃,只要不傻都知道怎么选。
而另一边,胡太妃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也被人盯上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寿康宫的人还是没动,动的都是和寿康宫的人有来往的那些人,于是陆续有消息递回寿康宫,都是怎么严重怎么来,怎么匪夷所思怎么说。
同时经由小英子,还传回一个对胡太妃来说十分严峻的消息,那就是暗中有人在调查晋王旧事。
玉泉宫那最近去了好几个宫里的人,都是打听当年晋王在行宫时的消息。
收到这个消息,胡太妃哪还坐得住。
当年的尾是安王扫的,安王办事她应该能放心,可到底不是她亲手经办,实在心里没底。
心里没底,再加上上了年纪,胡太妃就病了。
怕自己的病落人耳目,她连太医都没敢请,日日焦虑晋王为何还没回,再来就是拖着病躯去太后宫里,似模似样的提了几句流言的事,希望能再次借太后的手肃清流言。
只可惜这次太后也没办法,流言源头非对方故意为之,也打罚过一次,非但没止住,反倒下面传得更凶。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此时太后已经意识到中间有人在整晋王,这种时候为何会有人整晋王,到底是谁下的手?
这件事让太后想了许久,都没有结果。
而晋王就在这时候终于赶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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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晋王回京的消息,胡太妃终于松了口气。
忙让人递信去宫外,将宫里最近发生的事告诉给了晋王,让他赶紧想个办法。
消息自然是没传出去。
晋王不知宫里发生的事,再加上他一回来就面临魏王成了太子,太和帝要禅位的局面,自然忙着去联络朝臣,鼓动他们去说服太和帝,让他放弃禅位的想法。
只要不禅位,他们还有转圜的机会,一旦禅位,局面就成了定局,此事实在也拖延不得。
而胡太妃收到的回信是,已知晓,会想办法,让胡太妃密切注意宫里的消息。
当初为了保密安全,晋王和胡太妃之间通消息都是信上的话尽量简短,且不提名道姓,更不会用固定笔迹,都是让身边人代笔,且每次笔迹都不一样。
他们自信自己隐藏得够深,谁都想不到两人会有联系,而且小英子是慈宁宫的人,这又是一层掩护。
可恰恰是这样,给太和帝和魏王造了机会,他们凭空捏造一封假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晋王忙得连轴转,胡太妃也拖着病体往慈宁宫跑得频繁。
这一日,胡太妃又来到慈宁宫,发现太后似乎有什么心事。
她当时不好试探,扯了些闲话就回去了。回去后,越想越觉得太后神色不对劲,就又去了慈宁宫。
“罢了,既然你又来了,我就不瞒你,皇帝疑上了晋王和安王的关系。”
胡太妃震惊、错愕,失言道:“陛下为何如此糊涂?!怎么能疑心自己的儿子?还有安王都死了多少年,现在因为有人刻意传些诋毁人的流言,就疑心英年早逝的兄弟和儿子,这么做可合适?”
言罢,她忙又道:“太后,您可得给妾身还有安王做主啊,此流言定然是魏王所为,此子如此心性歹毒,陛下都立了他做太子,他为何还不死心要诋毁自己的哥哥?”
不怪胡太妃会想到魏王头上,你想想,秦王等人都不在京中,这种时候传这种流言,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只有魏王!
太和帝若是禅位,他得的好处最大,可现在群臣反对,他自然要找些事来搅混了水,借此转移人们的注意力。还有,他虽是太子,但并未即位,比他年长的晋王秦王,对他来说依旧有威胁。
放出一个流言,一举两得,不是魏王还能是谁?!
说到这里时,胡太妃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又问道:“太后您怎知陛下疑上了晋王和安王,难道说……”
太后露出一个十分复杂的表情。
胡太妃被这个消息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并未去分析太后眼里的内容,她下意识按照自己猜的那么想,激动道:“陛下怎么如此糊涂?竟去听信一个贱种之言,也不信任自己的兄弟和儿子?”
此时情绪激动的她,完全没想到这句贱种从她口中所出,太后是个什么心理波动。
她哭倒在太后面前:“太后您可要给妾身和安王做主啊,晋王也就罢,他是陛下儿子,他们父子之间如何,妾身没资格过问,可此事牵扯到安王。您知道的,妾身就安王这么一个儿子,他从小体弱多病,成年后也从不与人为恶,当年淳王和英王在先帝面前多次诋毁陛下,安王可没少帮陛下说话。”
胡太妃哭了一通安王多么可怜,他们母子多么可怜。太后被她哭得唏嘘感叹不已:“哀家是信任你和安王的,虽说流言止于智者,可也不知是谁嚼舌根,说当年晋王出生前后那段时日,安王就在玉泉宫养病,又扯到晋王肖似安王……”
她叹了口气道:“哀家也劝过皇帝,可你知道的,帝王多疑,让皇帝疑心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晋王还是皇帝的儿子,与其让伤疤捂着任其溃烂,影响到晋王以后,不如趁机将事情澄清了。”
胡太妃一愣:“怎么澄清?安王都死了。”忽然,她脑中灵感一闪:“难道太后说的是……滴血验亲?”
太后点了点头。
可胡太妃非但不见喜色,反而身体僵硬起来。
“那太后有没有想过,皇子被陛下质疑不是亲子,还当众滴血验亲,就算是时证明流言为虚,晋王以后又如何做人?”
太后眼中的不忍慢慢退去。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胡太妃一僵,也意识到自己对晋王关心太过了,忙遮掩道:“妾身能有什么好办法,晋王是陛下的儿子,一切自然全凭太后和陛下处置。”
太后话音一转,道:“其实哀家跟皇帝也考虑过你说的这些,不管验出结果如何,对皇家对皇帝对晋王,都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哀家也不想把此事闹大了。”
“那太后的意思是不验了?”胡太后表面怯怯,眼中却闪过一抹喜色。
太后从没有像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认清眼前这个人。
还是安稳的日子过得太久,从没有想过身边竟隐藏着这样一个人,以至于让皇帝和自己离心。
太后想到太和帝来找她,说了他的猜疑,又请她帮忙试探胡太妃。皇帝甚至来龙去脉都没有说清楚,只是请她帮忙。
太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连她都疑上了。
她苦心经营多年,临到老晚节不保,全坏在这个贱人手里。想到这里,太后心中怒火直烧,接下来的话也没那么难出口了。
“怎可能不验,不验怎么为晋王正身?”
“那方才太后又说不想把事情闹大?妾身觉得,太后还是应该劝一劝陛下,到底是亲父子,何必弄得有伤父子天和。”
太后点点头:“你说得确实有道理。”
“那太后……”
“所以我才想到了你。”
胡太妃被说得一愣,迟疑道:“太后?”
“其实这法子还有人给皇帝出的,说既然被猜疑的是晋王和安王,就该让晋王和安王验。”
“可、可安王已经死了多年。”
“所以那人提了滴骨验亲之法。”
太后把滴骨验亲之法,跟胡太妃大致说了说,说完她露出歉意的神色:“就是委屈了安王。”
可不是委屈了安王?
滴骨验亲之法,说白了就是拿死人骨头和活人的血验,若两人有亲缘关系,血则渗入骨中,若无,自然无法渗入。
可此法也有个弊端,那就是需要人骨,这也就意味着要刨了安王的墓,才能取到对方尸骨。
时下的人极为重视亡人身后之事,更视破坏亡人遗骸为大忌,这何止是受委屈,简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胡太妃现在恨不得当场暴起,掐死眼前这个老妖婆。
可她不能,她还得忍着,因为太后接下来又说话了。
“如此一来,既省了晋王和皇帝验血,以免伤了父子之情,也能洗清安王嫌疑,免得日后再被人拿出来说道。而且皇帝答应哀家,待验了之后,两者若真无血缘关系,他会亲自出面肃清流言,并为安王重修陵寝。”
太后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叹气道:“你就当是哀家自私了,哀家到现在都还记得晋王刚回宫时,瘦得可怜的模样,他到底是哀家的孙子,哀家实在不忍伤了他。你说要是用那滴血验亲之法,此法一用,不管结果如何,父子之间都会起隔阂,对晋王也无任何好处……”
“确实不能用滴血验亲之法。”胡太妃喃喃道。
一旦当场滴血,晋王不是太和帝儿子的这个秘密,再也遮掩不住。
她已经死了儿子,不能再死了孙子。相反滴骨验亲之法,看似惊世骇俗,实则其中可操作的极多。
就是可怜了她的儿!
胡太妃渐渐冷静下来,心中的恨意也越来越深。
她恨太和帝,恨先帝,恨太后,恨魏王,恨所有人……可她惯会隐藏内心仇恨,这对她来说不难。
都给她等着,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些人!
胡太妃眼中透露出仇恨扭曲的光芒,可在抬头的那一刻,这一切全成了眼泪和忍辱负重。
“罢,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太后多年来视我如姐妹,晋王那孩子也确实可怜。若是真以安王之骨,能替晋王澄清,能成全了陛下和晋王的父子之情,也是我儿的幸事……”
她泪流满面,突然跪了下来:“只望太后能答应妾身,捡骨之事由妾身亲自来,妾身实在不忍让他人触碰安王尸骨。”
太后忙扶她起来,也是感叹道:“自然让你亲自来,我就怕你受不住。唉,本来哀家是打算替安王办一场法事,借着法事遮掩……”
胡太妃听太后说着怎么冠冕堂皇的取她儿尸骨的话,心里好恨好恨。
可她现在只能忍着,忍着先保全了晋王,再图谋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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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法子是你想的?你怎么这么坏!”
无双笑得花枝乱颤。
不是她不厚道,实在是她只要一想到魏王阴坏地出了这样一个主意,而胡太妃被耍得团团转,又想保儿子又想保孙子,最后实在没办法,为了保全孙子,只能亲手去刨儿子尸骨,她就忍俊不住。
魏王实在太坏啦!
哦,现在不是魏王了,而是太子。
只因魏王暂时没打算搬进宫,所以他们目前还住在魏王府里。
她靠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自己不觉得,魏王可不好太好受。
虽然现在天气冷,但屋里烧了地龙,无双就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裙,她那高耸之处本就大,自打生了孩子,越发浑圆惊人,她笑得抖,那处也在抖,魏王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已有几日未近身了,当即袍子下起了反应。
无双就坐在他腿上,怎会没有感觉,她忙抱起一旁的儿子道:“祚儿还在边上呢。”
其实边上还有侍女,只是无双没好意思说,她抱着儿子当盾牌,离他远一点。现在她是发现了,魏王比纪昜坏多了,纪昜看似不管不顾,其实人单纯也老实,反倒是他,阴坏阴坏的。
她岔开话题道:“那准备何时验?”
“今晚。”
今天是安王法事的最后一日,骸骨想必已经拿到了,自然要趁热。
“真想去看看热闹。”无双有点遗憾道。
魏王将她连人带儿子扯过来:“最近乃多事之秋,你老实些,好好在府里待着,等一切事罢,自是想怎么看热闹就怎么看。”
“我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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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亲之地选在慈宁宫。
太和帝不好出面,自是太后出面主持。
也没有其他人在场,除了太后,昌河公主,以及魏王,还有便是太和帝身边的冯喜。
魏王的出现,让胡太妃更是笃定那个出滴血验亲主意的人就是魏王,心中恨意更深。
晋王很快也来了,他面色苍白,难掩忍辱负重之色,进来后就对太后和昌河公主说了一番感慨之言。
太后也是连连感叹,道:“知道委屈晋王你了,可此事早澄清了早好,对你对安王都好。”
晋王理解地点了点头。
太后示意胡太妃拿出安王的尸骨。
胡太妃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不舍至极,心疼至极,但最终还是摊开了帕子,将其中那块早已腐了的枯骨放在殿中的案上。
放下后,她不忍再看,转头用帕子掩住了面。
晋王这时倒是坦然得很,“如何验?”
冯喜道:“殿下刺破手指,将血滴在上面即是。”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晋王看了看一侧的屏风,悲壮地仰天长叹一声道:“只望本王验完,父皇再不要疑了儿臣才是。”
他从一旁宫女手中接过刀,二话不说在手指上化了道小口,尽显磊落之态,若不是在场几人对他底细清楚,还真要赞道一声好风仪。
只可惜没有如果。
晋王一脸成竹在胸之色,将血滴在那块尸骨之上。滴完后,他再未去看去瞧,因为他心中有数,血一定不会渗进去。
滴骨验亲之法,验的是亲生是血缘,这尸骨并非安王的,晋王自然有十足把握。
之前胡太妃把消息传给他,他当时恼怒至极,转念一想,反而觉得此法对他大有益处。
当年他初回宫,宫中流言四起,父皇不愿与他齿序,他一直觉得符合是受了那些流言影响。此番一罢,确定了他皇子之身,他定会以此为由,让父皇还他齿序,想必太后也会为他说话。
晋王正在想等会怎么和太和帝开口,就听得殿中响起一道讶然之声。
“那血……那血渗进去了……”一个宫女失声道。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块骸骨。
那血,竟真渗入了骸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