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黄色的灯光照映在窗户纸上,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无双急于想知道是不是赵妈妈在里面,想找个什么东西将窗纸捅破,梅芳拦下她,用手指在嘴里润湿,点在窗户纸上,捅出一个小洞来。
透过小洞,能隐隐看到屋里的情形。
屋里站了一个人,正是赵妈妈。
从无双这个位置,只能看见赵妈妈面带笑容地侧着身,面对着床榻的位置。
“您老也是不容易,熬了这么多年,大抵也是放心不下三姑娘。可您瞧瞧,三姑娘在老夫人和侯爷的悉心照料下,过得不比府里其他姑娘差,其他姑娘有的,三姑娘有,其他姑娘没有的,三姑娘也有,无灾无难养到这么大,眼见就快要成亲嫁人了。”
没有人说话,从无双这个位置也看不到床榻上的情形,自然也看不见太姨娘是什么表情。
见太姨娘不理自己,可到底牵扯了让她一直挂心的无双,她表情难免有些不平静,赵妈妈笑了笑,又道:“您老也不要有什么不忿的地方,想当初您身为妾,却以妾压妻,压了咱们老夫人这么多年,后来大爷战死沙场,给您撑腰的老侯爷也走了,老夫人总算是翻了身。
“即是有这些旧怨在,三姑娘被人从边关送回来后,老夫人也没苛待过她,不还是把她当亲孙女养着?您说要一年见三姑娘一次,府里也记得回回把人送来,是三姑娘她不亲你,这事可怨不到别人头上,太姨娘您说是不是?”


第8章
如果说之前太姨娘还能忍住,可提到无双不亲自己,太姨娘终于忍不住了。
“那孩子命不好,小小年纪没了爹娘,还没记事就被齐佩养在身边,从小被你们这些人教着怂恿着,自然不会亲我这个亲祖母。”
太姨娘声音暗哑且低弱,但这话却相当打人脸,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因为‘这些人’里面自然也包括赵妈妈,所以赵妈妈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当即变了声调,皮笑肉不笑道:“太姨娘你可不能这么说,当初不告诉三姑娘的身份,是她那时候还小,从边关回来又生了那么一场大病,太医说怕她再记起事来,受到什么刺激,才会隐瞒她的身份,这事当初您是同意的,怎么这时候反倒不满了?”
“我当时那是顾虑着孩子……”
“再说了,等三姑娘大了些,不是告诉了她您的身份,她不亲您,这事可怨不到我们这些下人身上。”赵妈妈并不给太姨娘机会,巧舌如簧道。
太姨娘心知跟赵妈妈说不清楚,因为这些人就只会巧言令色,遂打断她道:“行了,你不用再说,齐佩的手段我清楚,我只希望她不要忘了当年答应我的事。”
赵妈妈忙道:“您明白就行,还望您也不要忘了您当年答应老夫人的事才是。”
太姨娘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明显不愿再和赵妈妈交谈。
这就让赵妈妈有些急了。
她想了想,堆起笑脸道:“您看您,又何必生这种无谓的气,您既叫了府里的人来,就说明您心里还是有酌量的,那些东西本就是侯府的,只是当年老侯爷临终前把那些东西给了您傍身,如今您把东西还回来,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太姨娘掀了掀眼皮子,瞅了她一眼,冷笑道:“我怎不知我二房的家财,何时竟成了侯府的东西了?府里可是早就分家了,有分家的文书在,分家不分居,官府里备过案。怎么,堂堂的长阳侯,还看中我们庶房的东西了?”
赵妈妈干干一笑:“您老又何必这么说,到底都姓郿,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行了,你不用再说这些废话,有用的时候,我儿的战功就是侯府的战功,我儿的家产就是侯府的家产,等没用的时候,我儿成了卑贱庶子,我孙女成了寄人篱下的庶女。”
太姨娘连连冷笑:“一口一句府里姑娘有的,我无双也有,但是你们可别忘了,这些年来我无双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都是我们二房自己养的,我每年让人往府里的送五千两银子供我无双吃穿,五千两够养几个侯府姑娘了?!”
赵妈妈没想到自己只是想提醒一句,竟会惹来太姨娘如此过激的反应,太姨娘这一番话,更是说得她额冒冷汗,颇有些站不住的感觉。
她这会儿也笑不出了,道:“太姨娘,您又何必说这些话,这些事可不是我这个下人能置喙的,是当初您和老夫人的约定,而且我们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侯府,也是为了三姑娘。”
赵妈妈心知还是要哄着太姨娘,早点把东西拿到手,自己的差事才能成,遂循循善诱道:“这三姑娘马上也快要出嫁了,夫家可是皇家,府里的情况您是知道的,若三姑娘出嫁时陪嫁少了,府里会不会丢脸面且不提,三姑娘也会受委屈。您好好想想,我们就算敢糊弄你,难道还敢糊弄皇家不成?三姑娘若是出息了,受益的可不光她自己,还有侯府,所以对婚事上,府里是绝对不敢马虎的。”
她在暗示太姨娘,哪怕是为了侯府的前程,府里也不会亏待无双。
只可惜太姨娘还是不理她。
她只能无奈又道:“您好好想想,想通了,想透彻了,看我说得对不对。您老有病在身,我也就不多留了,明天再来,希望到时候您能想明白。”
……
赵妈妈离开了。
太姨娘闭目躺在那里,看似只是呼吸粗重了些,心里却焦灼得厉害。
她该怎么办?
她熬了这么多年,早已油尽灯枯,可如今无双还没出嫁,她还有太多的事放心不下,如果现在就走了,去了地下怎能合眼?怎么和她那英年早逝的儿交代?
难道真要如了那齐佩所想?
可若是她不信守承诺,她的无双……
齐佩应该不敢的,她太了解齐佩了,什么都没有他儿子那个爵位来得重要,她分得清轻重。
其实这样也好,那人娶了无双,应该不会委屈了她,齐佩拿了那些东西,就算贪上一部分,也总要给无双留一些……
太姨娘听到了门响。
她以为是侍候她的那个婆子来了,却听到不止一个脚步声,她下意识睁开眼睛,就看见她的无双泪流满面地站在她的床前。
“祖母!”
……
前世,无双从没有叫过太姨娘一声祖母。
她每次来,身边都有无数下人围着,所以她都是按照规矩叫的太姨娘。后来太姨娘过世,她也慢慢一年比一年大,每次回忆起太姨娘,心里是将她当做祖母的,可那时也没了叫‘祖母’的机会。
这一声‘祖母’酝酿了两世,终于在这一刻宣之出口,她扑在太姨娘的身前,哭得泣不成声。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下意识就这么哭,似乎将两世来的所有委屈所有憋屈都一并哭了出来。
“我的儿啊,你别哭,你这是要把祖母的心哭碎……”太姨娘在梅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抱着无双,自己也忍不住老泪横流。
“对不起,祖母。”
“别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祖母,相反是祖母对不起你,你爹只留了你,祖母却护不住,只能任我儿在那府里受尽委屈。”
太姨娘何等老辣的眼光,虽然每次孙女来都很正常,就是话少沉默,然后就是穿得有些暗沉,不像个稚嫩的少女。
可这些从明面上来看并不过格,每次庄子上给府里送东西,她也有让人打听,三姑娘在府里很受宠,就是性格胆小寡言。
所以她即使清楚中间有些龃龉,也只能如此。
说白了,她能让齐佩有所忌惮,是齐佩对她有所求,毕竟她也怕真把齐佩逼急了,到时候伤到孙女。
有时候太姨娘也想,就这样吧,齐佩再是贪婪,总要顾忌人言,等她死了,齐佩没有可以恨的人,总不至于还去恨个孩子。
孩子胆小懦弱就胆小懦弱吧,各人有各人的福气,说不定胆小也是福气,不争不抢就不招人眼,才能安稳。
太姨娘想了太多太多,这些东西在她内心纠缠,似乎怎么想都不保险,怎么想都不能让她放下心。她心焦似被火炙,却无能为力,只能拖着苟延残喘的破旧身躯,一日日的熬,一直到熬不下去,才叫了侯府的人来。
却万万没想到孙女竟会在这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太姨娘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伤,一时间可谓五味杂全。而无双哭了一阵,也意识到再哭会惹来太姨娘伤心,只能强逼着自己停下来。
“祖母,方才我在外面听见赵妈妈说的那些话,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姨娘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从没有想过对孙女隐瞒任何事情,只是人在别人手里,她鞭长莫及,以前无双又不亲自己,每次来旁边都围着很多下人,没机会把这些告诉孙女罢了。
“当年齐佩利用家世,强行要嫁给你祖父,你曾祖母考虑到长阳侯这个爵位到你祖父这一代就要结束,就想给侯府搏条出路,也是想给你祖父未来找个依仗,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当时我父母双亡,寄居在侯府里,也算是寄人篱下,本想等日后与你祖父成了亲,也算名正言顺了,谁曾想出了这样的事……”
“……你曾祖母哭着求我,我其实还要叫她一声姨母,我与你祖父的婚约当年是因她所订,如今又是她要作废,我也心知这事是强求不得了,就想婚约作废就作废吧,便让你曾祖母随便帮我找门亲事,等我出嫁后,既断了自己的心思,也断了你祖父的心思,谁知你祖父却坚持不放我走,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最后就成了她做妻,我做妾。”
说到老长阳侯时,太姨娘脸上不自觉带了些笑容,显然两人当初的感情是极好的。
“就这样,你爹慢慢大了,他不像齐佩养的那个儿子,是个不中用的,也心知我在这家里受了无数委屈,便发下宏愿定要挣个出身,让自己出人头地,也为我争口气。他习武练功苦读兵书,小时候吃了无数苦,后来这些都成了他本事……
“他去了边关,想建功立业……后来果然立下不少功劳,甚至在圣上那里都有了名字……
“他虽是庶子,却也是长子,圣上赏识他,你祖父也看重他,你祖父曾私下跟我说,就照着你爹这势头,咱家爵位肯定能延续,陛下也看重有能力的勋爵之后,之所以待勋贵严苛,俱是不想让那些勋贵子弟只知仗着祖宗的萌荫过日子,只要能为朝廷建功立业,有这个心性和势头,圣上还是愿意给机会的。就这样,你爹虽不是嫡子,却也形同世子无疑了。
“齐佩本就恨我们母子二人,如此一来,自然更是加深她的恨意,可她也无能为力,其实你爹当年说得对,与其跟这些人圈在这个府里斗,不如走出去让自己走得更高,让他们恨都无处着落。你爹也是这么做的,后来你爹娶了你娘,又生了你……”
说到这里时,太姨娘的情绪已经开始不稳定了。
无双忙让她停下,歇一歇喘一口气,等太姨娘缓过来,她的声音越发低弱了,却还在诉说着。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那么突然,你爹战死的消息传来,你祖父受不住这个噩耗,当时就倒下了,大夫说是风症①,你祖父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连说话都困难,只熬了不到两日,就撒手而去。
“我在几日之间,丧子丧媳又丧夫,若不是还有一个你,真想跟着去。而咱家的这一场灾难,却成了齐佩的机会,圣上顾念你爹立有大功,你祖父又在这时候没了,便将长阳侯的爵位延了一世,这爵位自然也就落在齐佩儿子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本来写的是卒中,但总有人说这个说法太现代,其实卒中的说法很早以前就有了。用来区别风症的说法,因为古代的风症太多了,有内风外风热风头风各种风。这里的风症指的是脑卒中引发的死亡。


第9章
自己的灾难,成了旁人的机会。
若问太姨娘恨不恨,自然是恨的,只是当时那种情况,完全没给太姨娘去细想这些的机会。
儿子儿媳死了,丈夫也撒手而去,别人承了爵,首当其冲就是她这个碍眼的老东西。
若只有她一个人也就罢,她权当去一家团圆,可她儿子儿媳还给她留了个孙女,成了她想死都不能死的羁绊。
一想到当年,太姨娘老眼中也泛起泪花。
“你那时刚被从边关送回来,病得很严重,请了很多大夫来,都没能治好你,最后还是从宫里请了太医,你的病情才有所好转,却也忘了以前的事,而当时我要避居去庄子上,没办法带走你。
“齐佩坚持要将你留在侯府中,说你既是侯府血脉,没道理流落在外,其实她是顾忌这个爵位是因爹而延续,怕落人口柄,所以她不可能让你跟我一起走。
“我左思右想,想有这一层关系在,他们应该不敢对你下手,比跟着我去外面要安全,不如我在外周旋,你留在侯府,留在众人眼皮底下,总能保得你安稳长大。”
无双没想到还有这些事情。
前世,她想不通郿无暇一家人为何在她身上下如此多的功夫。
说是为了她的婚约,可当时那婚约谁都不敢当真,魏王派人给长阳侯府传话,是她及笄的时候,可这些针对她的手脚,却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
让她以为自己亲生女,对二叔一家人产生孺慕之情,等她再大一些,找来了秦师傅,对她进行教化,把她养得谦卑、懦弱、胆小,还让利用她身边的人,对她耳濡目染,让她和亲祖母离心离德。
前世无双只见了太姨娘一面,自然不知道这一切,万万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纠葛和阴私。
“侯府外表光鲜,实则内里早已入不敷出,你曾祖母也不容易,你曾祖父是个浪荡子,几乎败光了所有家产,所以从你曾祖母那一辈侯府就外强中干了……
“得亏你爹出息,他也孝顺,那些年他出去打仗得来的赏赐,一并都给了我保存。你祖父心知大房总是针对我们,那些东西一概没要,说是你爹挣来的,就是你爹的。
“也是他有先见之明,又恼恨齐佩总没事找茬,就借着一次机会给家里分了家,所以几房看似还在一起过日子,实则家早就分了。等齐佩母子接管了侯府,只接过了一个空壳,除了祖上传得这个爵位,和那些赐田,再没有其他东西。
“可齐佩母子却不信,因为按照府里日常吃用花销,侯府的产业应该远不止这些。她哪知道这些都是你爹用自己的钱添补进去的,虽然你祖父说不要你爹的孝敬,但做儿子哪可能真不孝敬。
“我顾忌不想让府里成天为些吃穿斗得像乌眼鸡,便听了你爹的每年给府里交一笔银子,如今你爹没了,你祖父没了,我被逼躲到庄子上来,自然不会再补贴那些人。”
说到这里,太姨娘似乎也被逗笑了,笑了两声。
“她以为你祖父把家产都给了我,让我藏了起来,可明面的账上侯府就那么多东西,都是有据可查,后来她才承认我没藏匿家产,不过她知道我手里握着二房的家产。
“至此,她就惦记上了这笔家产,我当时想着也好,贪财总比要命强,我就用这笔家产吊着她给你治病,给你找太医,后来你病好了,我又带不走你,没办法就以每年送五千两银子回去养你,以及等你出嫁后,我手里所有属于二房的家产,除了一半给你作为陪嫁,剩下一半给侯府作为条件,让她保证你能平安长大,不得伤害你……”
太姨娘说了很多,而无双就这么一边听着她说,一直默默地流泪。
她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情,而自己能安稳长大,全是靠着祖母多年来的周旋。
而她呢?
不光和祖母不亲,还听信的这些人的离间和祖母离心,甚至前一世,她就那么跟祖母见了一面,就将一切事宜交给了赵妈妈处置。
祖母前世死的时候恐怕极为失望吧?
失望自己的亲孙女竟然是这样的。
“方才腊梅那丫头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她是齐佩的丫头,现在也本事了,当了管事妈妈。我估摸着是他们又没银子了,所以急着想从我手里拿到那笔家产,这些人从不想着自力更生,一旦没了就想别人的,一家子从根子上就是坏的……”
说到这里时,太姨娘喘了起来,喘得十分厉害,无双也忙从怔忪中惊醒过来,慌忙去给太姨娘顺气。
“祖母!”
太姨娘脸色灰败,显然今晚这连着两场事已经耗费了她的为数不多的精力,可她却脸上带笑,显得很和蔼很慈祥。
“孩子,别慌,别怕。”
太姨娘抚了抚她的额发,“人总有一死,其实我早就该死了,若不是放不下心你,当年就该跟着你祖父你爹走了。你能明白过来也好,我之前想你懵懂不知地过一生也好,这些前一辈的恩怨不该牵扯你,却又担心齐佩的为人,怕你吃了她的暗亏。
“这些东西在我心里纠缠不清,我不知该怎么做对你才是最好。如今你都知道了也算是天意,也能留一些心,老一辈的什么恩怨纠葛都与你没关系,你也不要太在意这些,只要你能保全自己,让自己的日子过得顺心快乐,祖母去了地下也能安心。”
“祖母……”
无双摇着头,紧紧地抓着太姨娘的手,泪如雨下。
“乖孩子你别哭,听祖母把话说完,我怕现在不说完,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太姨娘招手让梅芳给她倒了杯水,服侍她喝下。
“我不知今天你是怎么来了,是不是梅芳对你说了什么,当年来到这庄子上以后,我身边的人都遣散了,就怕她们碍了齐佩的眼,遭了她的暗算,只有这个丫头,她当年是跟你一起从边关回来的,说是你娘收养的一个孤儿。
“我让她走,她不走,后来只得在附近找了户人家寄养她,她日里在庄子上干活,背地里也会来我这侍候我,因为都知道她是附近庄户家的女儿,倒也没人疑她,我本是打算我死了以后,把她留给你,如今倒也省了事。”
“是姑娘、叫、叫我带、带她来。”
是的,梅芳有很严重的口吃,所以她才会那么沉默,平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梅芳虽有口吃,但并不傻,她到现在都没弄懂姑娘为何会对她提出想见太姨娘,是因为知道她是太姨娘的人?可这事庄子上没几个人知道,姑娘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她哪知道,无双有‘先知’的能力,因为前世梅芳后来就当了她的丫鬟。
那时无双已经嫁到赵家,梅芳是从长阳侯府跟着她一起陪嫁过去的粗使丫鬟,一开始无双根本没注意到她,后来一次意外才知道这丫头是个结巴,而且还是她的陪嫁。
因为是长阳侯府出来的,无双一开始根本没想用她,可她当时身边无人可用,在赵家的处境也不好,又见这个丫头虽是个结巴,但对她不离不弃,一直忠心耿耿的,时间久了,她也能看出梅芳不是侯府的人,便将她提拔到了自己身边当大丫鬟。
谁知中间出了一场事,梅芳为了救她死了,自那以后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就在无双心里留下了印记。
之前连无双都没想到会在这庄子上会碰见梅芳,这也是她方才那么诧异的原因。
世上没有这么多巧合,有巧合必然有其原因,后来她转念一想,猜到梅芳可能是太姨娘的人,才会有之后她试探请求让梅芳带她来见太姨娘的事。
所以说,是太姨娘对无双的一片舐犊之情,历经两世都没有改变,才会发生眼前这一场巧合。
……
无双还在想怎么解释她让梅芳带自己来的事,却没想到太姨娘根本不在意这个,也许是她现在的心力已经让她没办法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太姨娘略有些感叹道:“我想了那么多,忐忑不安,左右为难,终究人算还是不如天算。不过这样也好,你既然来了,祖母的计划就该变一变了。”
见太姨娘话音不对,无双忙抬头去看她。
太姨娘深深地看了孙女一眼。
此时因这一番哭泣,无双的额发早已不在原位,头发乱糟糟的,同时也露出了她的脸。
“你既能找来,说明已知道那些人面甜心苦,却还保持现在这个样子,显然心里有酌量,其他的我也就不多说了。”
太姨娘抚了抚她细嫩的小脸,眼中带着回忆的光芒:“我就知道我的孙女不该是那样,长得真好,这双眼睛有点像我,也有些像你娘,算是把两人的好处都凑在一处长了。
“你娘是个美丽的女子,她身体娇弱,你爹却对她一往情深,其实也好,这也是他们俩的缘分……”
她感叹惆怅,似乎又陷入了回忆中,良久才感叹一声道:“这些都不说了,现在我要说我的身后事。”
“祖母……”
无双想制止她,却被太姨娘打断:“好孩子,你好好听我说。当年我是逼不得已才会跟齐佩做下约定,我想着我慢慢熬着,总能熬到送你出嫁,却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我本打算履行承诺,将那些东西都给齐佩,如今你既来了,这些东西就都给了你,你拿去花用也好,傍身也好,银子是个好东西,没有这些东西,咱祖孙俩也不能安稳到今日。
“其实祖母手里除了咱们二房的家产外,还有你娘的嫁妆。你娘是商女,机缘巧合下跟你爹结下姻缘,当年她娘家给她陪嫁了不少东西,比起你爹的家产也只多不少,这么多年了,祖母分毫未动,就是为了留给你做嫁妆。”
太姨娘没有说她当年是如何顶着丧子丧媳又丧夫的悲痛,处理隐匿了这些家财,但料想肯定不容易,还需要大智慧大魄力。
事实证明太姨娘做这一切没白费,不然她也不能仅凭一己之身跟堂堂一个侯府周旋这么多年。
“这一次你从这里离开后,就回京去找……
“还有你的婚事,当年这事我是知道的,甚至当初为了保全你,还以此为依仗,威胁过齐佩。一去多年,都以为这不过是句信口之言,没想到对方还记得,如此也好,对方年纪虽大了你不少,少年时名声也不佳,但你爹于他有救命之恩,料想他应该不会亏待你……”
魏王那哪里是名声不佳,而是名声臭大街,可止小儿啼那种,只是太姨娘偏居一隅多年,自然不可能知道现在外面的消息。
而侯府那为何会把这事告诉太姨娘?
无双猜测很可能就是为了太姨娘手里的财物,太姨娘身体虽不好,但人没死怎可能轻易把东西交出去,所以侯府透露出魏王即将回归,她要出嫁了的消息。
如此一来,太姨娘很可能就把东西交出来了。毕竟孙女要出嫁,不能没有嫁妆,而她拖了这么多年,已是油尽灯枯,只能如此选择。
太姨娘一片舐犊之情可动日月,却还是小瞧了人心险恶。
所以郿无暇图谋她的婚事,不仅仅是看中了魏王的地位,也是看中了她的嫁妆。
前世她听了郿无暇的安排,设计促成了自己和赵见知的婚事,这手段自然不怎么光彩,两家都视为羞耻。
所以当时婚事没有大办,她自然也没什么嫁妆,反倒是郿无暇嫁给纪昜时,嫁妆多的在京里可是出了很大的风头。
此时想来,那些东西竟都是她的。


第10章
太姨娘跟无双说了很多,哪怕无双不愿听,她也坚持要说。
其实无双也不是不愿听,她只是不想让太姨娘说这些话,因为太姨娘明显在交代后事,她说得越多,等说完了人大抵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而她跟太姨娘刚相认,又怎么接受这样的事情。
只是太姨娘太坚持,而她将这些后事交代完,并没有多留无双,而是交给了无双一个箱子,就要将她赶走。
借口是给她侍疾的那个老婆子,是她卧病后侯府里派来的人,之前赵妈妈来时,那婆子避了开,这个人不会离开太久,很快就会回来。
“祖母……”
“乖孩子,快走吧,能这时候见你一面,解开你我二人心结,祖母就算当下闭了眼,也能安心闭眼。你回去,好好的待着,接下来的事就与你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