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自己的精神裂开了一条微小的纹路,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状态。但他从前究竟是谁,又找不到答案。
他找不到答案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他为什么会变成一团黑雾,又为什么会以恶念为食物。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艾丝黛拉感兴趣。
如果只是普通地吞噬恶念,他根本不会想要成为男人,更不会产生欲望和嫉妒。
他是因为艾丝黛拉,才开始学习人世间的俗务,也是因为艾丝黛拉,才被唤起嫉妒等不洁净的感情。
简直像他注定被她引诱一般。
洛伊尔在大理石上坐了下来,单手撑住额头。
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艾丝黛拉不过是他的创造物。
他创造她的时候,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任何偏爱。
她的性别,她的血肉,她的骨架,跟千千万万的造物一样平凡。
她不是他为自己创造的,他却为她变成了具体的男人。
此刻,他待在男性的躯体里,用男性的头脑思考这件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男性的躯体是如此野蛮而脆弱,欲念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其愚弄。
这一丝神性没有使他彻底清醒过来,反而使他学会了新的情绪——后悔,在欲望的深渊里又下坠了一寸。
更可怕的是,他还是会回到艾丝黛拉的身边,还是会效忠于她,还是会为她甘美的欲念而神荡魂摇。
区别在于,有了这一丝神性以后,他会十分清晰且深刻地意识到,这一切是不该发生的。
然后,用清醒的目光看着自己继续沉沦。


第16章
艾丝黛拉毫不意外地出名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新来的神女里有一个叫“艾丝黛拉”的女孩,不光长得漂亮,而且头脑异常灵活,几句话就把刻薄的凯瑟琳嬷嬷堵得哑口无言。
最关键的是,她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聪慧而感到得意,也没有因为让凯瑟琳嬷嬷吃瘪而傲慢不已,待人处事始终亲切又温柔。女孩们都愿意亲近她,跟她说话。
但就像神殿里,不止凯瑟琳嬷嬷贩卖铅粉一样,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艾丝黛拉。
另外几个被断绝财路的嬷嬷,就恨她恨得要死,恨不得把滚烫的热油灌进她那张多嘴多舌的小嘴里。
尽管凯瑟琳嬷嬷曾苦口婆心地劝她们换一条财路,但要她们舍弃囤积在小隔间的铅粉,无异于在身上剜下一块肉。她们原本可以大赚一笔的,都怪艾丝黛拉那个小贱人!
几个嬷嬷凑在一起,开始讨论怎么惩治艾丝黛拉。
她们能在神殿里贩卖铅粉,自然有进货卖货的渠道和人脉。那些唯利是图的行脚商人,能给她们提供一切可以买卖的东西。
嬷嬷们集思广益,翻遍了图书馆里的古籍,终于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惩治办法——诱骗艾丝黛拉喝下“爱情药水”,让她失去贞洁和声望,被狠狠地赶出神殿!
几个嬷嬷兴奋得直搓手,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试想,一个庄重自尊的女孩,刚成为神女,就靠聪慧的头脑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却在旦夕之间变得放荡不堪,跟男人——并且有可能是洁身自好的神甫——行苟且之事,她会被人怎样议论呢?
她会被尖刻的谣言勒死,被积少成多的唾沫星儿淹死;即使被赶出神殿,仍然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刻毒地咒骂。她的脸蛋儿再漂亮也没用,头脑再聪明也没用,女人一旦背上荡妇的骂名,一生就结束了。哪怕她的身体还活着,她的精神也已经死了。
嬷嬷们越想越兴奋,当即展开行动。
她们在行脚商那儿买下了所有能制成“爱情药水”的材料——比如,刺荨麻、红罂粟、鳄鱼卵、犀角粉,以及蜥蜴的眼睛。这些都是她们在古籍上看到的配方。其中,刺荨麻的配方来自亚述帝国的楔形文字板;鳄鱼卵、蜥蜴眼、犀角粉,则来自神秘的东方。
神殿禁止神职人员炼药,一旦发现,即是重刑。
几个老嬷嬷为了能毁掉艾丝黛拉的一生,不得不蜷缩在几平米的小隔间里,睁着一双半瞎的老眼,轮流守着炼药炉。
因为隔间十分窄小,嬷嬷们只能挨着药材坐下,谁知没过多久,皮肤就被刺荨麻蛰得刺痒难耐。她们一边龇牙咧嘴地挠痒痒,一边被炼药炉散发出来的热气,闷得满头大汗,差点晕厥过去。
就这样,三天之后,嬷嬷们历经苦难熬制出来的“爱情药水”,终于出炉了。
尽管为了这瓶药水,她们失眠了好几天,青黑的眼圈拖到了蜡黄的脸颊上,胳膊腿儿全是刺荨麻蛰出来的毒包,但想到艾丝黛拉马上就要失去现有的一切,她们仍然兴奋地狂笑了起来。
·
艾丝黛拉睡了一个不太美妙的午觉,面色阴郁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散地披上神女的法衣。
她梦见了死去的母亲。
她一直以为母亲对她的影响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现在才发现,她可能从未忘记母亲苍白的面庞。
她的母亲是一个美丽而庸俗的女人,出身贵族,头脑简单得让人相信她的灵魂是纯白色。她相当迷信,坚信梦见蛇会有厄运,梦见老鼠则是神灵发出警示,有人马上要谋害你;梦见被小猫咬了一下,则预示着丈夫马上要有新的情妇,婚姻生活即将动荡不安。
为了能留住丈夫的心,她在脸上涂铅粉,口服由砷毒制成的美白丸,甚至强忍着恐惧,吩咐侍女把水蛭放在自己的耳后,任由水蛭吸血,使面庞失去血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
在神圣光明帝国,女子十四岁即为成年,男子则是十六岁。所以,十四岁之前,艾丝黛拉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
几乎每天早上,她都能听见母亲一边命令侍女勒紧束腰,一边因束腰过紧而发出凄婉的哀叫声。
她母亲不仅自己疯了似的追求细腰,而且勒令她也必须穿上束腰,每个月还会检查她腰围的尺寸,要是发现她的腰一点儿也没瘦,就会发出母牛般沉闷的哀叹。
十三岁那年,她的母亲在火红的枫树下陷入了永眠。
当时是深秋,她愚蠢的母亲却仍然穿着薄如轻纱的长裙,脚蹬露出脚趾头的丝绒拖鞋,毫无血色的脸庞上贴着闪闪发光的星形贴纸。那些贴纸却早已盖不住她脸上丑陋的斑点。
没有人害她。
她是为了美丽而死,最不值当的一种死法。
艾丝黛拉没有难过——她也不知道怎么难过——她只希望母亲下辈子能有一副聪明的头脑,不要再琢磨这些无用的驻颜手段了。
她一直以为母亲对她来说,就像是篝火燃烧时迸出的几颗火星,猛地闪亮一下,便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直到看见这群女孩,她才发现,自己从未忘记那个美丽庸俗的女人。
这些年来,她几乎不敷粉,不追求纤细的腰肢,也不追求苍白的肌肤,都是因为她的母亲。
她表面上心里只想野心、权术、生杀予夺,不受周围的事物干扰,也不为身边发生的一切所动,实际上一直在与不公的命运搏斗。
她不想重蹈覆辙母亲的命运,也不想看见身边的女孩屈从于那样的命运。
这大概是她心中唯一正派的想法。
艾丝黛拉眉头微蹙,两只手捂住心口,感受了一会儿心脏的搏动。
真不可思议,她居然也有一颗善心。
善良的艾丝黛拉被敲门声打断了沉思冥想。
她站起来,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嬷嬷。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隔着一段距离,艾丝黛拉都能闻到那汤药散发出来的催情药味。
艾丝黛拉:“……”
她眨了眨浓密纤长的黑睫毛:“嬷嬷?”
“听说你完整地背出了《颂光经》,”老嬷嬷满面慈祥地说道,“这可了不得!要知道,从来没有神女能背完那本难以理解的经书,你却做到了。你当之无愧是这一批最优秀的神女,神使阁下会注意到你的虔诚和才华的。”
艾丝黛拉对老嬷嬷回报了一个微笑:“能得到嬷嬷的认可,我很高兴。”
“这是主教阁下奖励给你的汤药,”老嬷嬷将汤药递到她的面前,“喝下它,你就能听见你渴望听见的天机……只有历届最优秀的神女才能享用这么神奇的汤药,快喝下吧,然后感谢主教阁下的恩赐。”
艾丝黛拉非常轻柔地笑了一下。
听见她的笑声,老嬷嬷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艾丝黛拉怎么可能喝下这碗汤药?
虽然她体内有一定的抗药性,普通毒药都对她无效,但她又不是失去了双手双脚,凡是喂到嘴边的毒药,都会乖乖地喝下去。
“嬷嬷,您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吗?”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嬷嬷,用那种十分乖巧的小女孩才有的语气说道,“因为我不是一个好女孩,我心肠很坏,满肚子坏心眼……”
她说着,往前一倾身,凑到老嬷嬷的耳边,发出轻而又轻的气声:“我毒死了爸爸和哥哥,我妈妈觉得我无药可救,把我送到了德高望重的司铎身边,希望我能忏悔犯下的罪行,从此踏上正路……然后,您猜发生了什么?”
刚好此时,神殿低沉的钟声响了起来。
那钟声是如此神圣,仿佛一首气势恢宏的辉煌史诗,响彻午后的晴空。
艾丝黛拉则像是那钟声幻化而成的纯洁精灵——她纯朴无邪的眼神,小扇子似的黑睫毛,粉红的面颊,玫瑰花瓣一样小巧鲜红的嘴唇,无一不向人们展示她是多么天真无害。
然而,这个无害的精灵却说着刻毒无比的话语:“我把司铎也杀了。”她竖起两根手指,大拇指微微翘起,比作手枪的模样,“砰的一下,他就倒下了。”
说完,艾丝黛拉歪了歪脑袋,吹了一下食指和中指上不存在的烟雾。
老嬷嬷吓得心脏都要裂开了。
她为神殿服务了这么多年,自然去过异端裁判所,见过一些穷凶极恶的罪犯。艾丝黛拉眼中的凶光是真是假,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女孩手上真的沾过血!
老嬷嬷的手心顿时变得像死人一样又冷又湿。她滑稽地张着嘴,倒退两步,抖如筛糠地想要逃跑。
与此同时,艾丝黛拉上前了一步。
看着放大的漂亮脸蛋,老嬷嬷吓得魂都飞了,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完全忘了自己到这里来,也是做杀人的勾当。她手足无措地挥着手,想要把艾丝黛拉赶开,却失手摔破了手上的汤碗。
艾丝黛拉柔声说道:“嬷嬷,这碗汤药根本不是主教命令您送来的吧。假如我把地上的碎瓷片交给主教,告诉他,您想用催情药陷害我。您猜,他会怎么处置您呢?”
老嬷嬷连她是怎么发现这是催情药的,都忘了计较,连忙蹲下来,慌里慌张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艾丝黛拉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了,午课要开始了,便一脚踩在了老嬷嬷收拾碎瓷片的手背上,走了出去。
碎瓷片扎进了手心。老嬷嬷疼得龇牙咧嘴,满头都是冷汗,想要大声惨叫,却怕引来围观,节外生枝,只能一边哎哟哎哟地痛呼,一边用血淋淋的手捡完了碎瓷片。
这狂妄又恶毒的小妮子!
等着吧,她会让这小妮子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的!
杀了司铎是吧,这可是上火刑架的大罪。她会禀告神使大人,让律法来声张正义!


第17章
午课的主讲人是克莱德神甫,那天一直盯着她看的年轻男人。
他仍然穿着那件黑色平绒长法衣,颈间系着一条白色圣带,下半身则是长裤和锃亮的高腰靴,显出高雅大方的气质,冷漠的蓝眼睛不管望向哪里,都会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垂悯神色。
艾丝黛拉对他感兴趣极了。
那天,她和凯瑟琳嬷嬷对峙时,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眼神比火山还要炽热。可今天,她离他那么近,只要他低下头,就能对上她含着笑意的眼睛,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
如果他不是欲擒故纵的话,那可太有意思了。
不知道那几个嬷嬷什么时候才会把她的事情告诉教区神使,在这之前,她只能自己找点儿乐子解闷。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对克莱德神甫生出了那方面的兴趣。她只想知道这人在盘算什么,而且他的表情也太有趣了。
他的神色有一种超脱于世俗之外的冷淡,仿佛洞察一切,漠视一切,不为一切能入眼的事物所动,眼睛深处却潜藏着一种类似于痛悔的情绪,尤其是当他讲解颂光经时,那种痛悔几乎化为自我厌恶。
他似乎想摆脱什么,却又情不自禁地被其引诱。
假如他想摆脱的是她的话,她愿意帮他一把,保证他再也不敢想她。
临近下课时,克莱德神甫手捧颂光经,带领女孩们做了一次祷告。神女每天必须祷告三次,分别是晨祷、晚祷和睡前祷。
祷告结束后,艾丝黛拉玩味地发现,他眼中的痛悔变得更浓重了,同时自我厌恶也加深了。他究竟在痛悔什么,在厌恶什么?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她对克莱德神甫的细品慢赏也随之结束。
艾丝黛拉面带微笑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走出教室,就被一群香气袭人的小姑娘围住了。
自从她帮她们摆脱凯瑟琳嬷嬷的压榨后,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几次。
她们亲昵地拥抱她,亲吻她的脸颊,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细声细气地对她嘘寒问暖。
一开始,艾丝黛拉还有些茫然无措,多经历几次后,她就恢复了泰然和镇定,能面不改色地和她们打交道。尽管当她们挨个儿吻她的脸颊时,她的耳朵都快红透了。
艾丝黛拉忙着应付热情的小姑娘,没注意到被她品赏的“克莱德神甫”,此刻也在品赏她。
他其实一直都在观赏她。表面上他一眼也没有看她,实际上只要他愿意,世间万物都是他的耳目,都可以看她。
微风拂过,椴树叶子发出簌簌的声响,每一片椴树叶子都是他的眼睛。它们是一个个鲜绿色的心脏,笼罩在她的头顶,在她的耳边轻轻摇晃,发出怦然跳动的声响。树脂散发出来的清香,也是他的眼睛,它们能四处游动,贴近她的呼吸,潜入她的内脏,视野范围比椴树叶子更广。
除了芬芳的椴树,无处不在的空气、阳光和雾气也是他的眼睛。
他的耳目覆盖了整座神殿——或者说,神殿也是他的耳目。所以,即使他把克莱德神甫的眼睛闭上,仍能洞察秋毫般看见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她是个美人儿,但真的美到了独一无二的地步吗?究竟是什么令他如此着迷?她的黑发白肤,还是那双狼一样充满恶意和攻击性的眼睛?
距离他恢复了一丝神性,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两天里,他看了不少书。这是一种危险的行为。看的书越多,对造物了解得越多,能理解的情感也就越多。他明知不该继续了解自己的造物,却还是了解了下去。
奇怪的是,他对造物了解得越多,却没能遏制对她的痴迷,反而对她越发好奇。
从世俗的角度来说,她显然不是一个完美的女子。她虚伪、贪婪、卑鄙、狠毒,像穷凶极恶的野兽一样冷酷无情。
她的野心也是前所未有的雄大——也许,不能用“雄”这个字,因为大多数男人都没有她高深的城府和坚定的意志。她毫不掩饰对权力的渴望。假如她向世界昭告自己的野心,所有人都会为之震惊。
她是如此特别,既是玫瑰,也是枪炮。
在他创造出来的生命中,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特别的造物了。
她是独一无二的,连鲜血都是独一无二的甘美。
想到她的鲜血,洛伊尔闭了闭眼睛,喉结难以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再次感到了男性躯体的不便。男人太容易蠢动了,理智也太容易被情感牵着走了。当他回味艾丝黛拉的甘美时,几乎是一瞬间,渴欲就沿着喉部潜入了腹部,点燃了罪恶的烛焰。
他不得不攥紧手上的书,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才使那因悸动而勃立的隐秘烛焰熄灭了下去。
真的不该成为男人。但倘若回到黑雾的状态,就不能再体会人类的情感,也不能再体会这种神魂颠倒的感觉。黑雾只有食欲,人却能体会各种各样的欲望,还能兼得人性和兽性。
他感到了自己的虚伪。他居然可以这样贪婪,既想要庄重的神性,也想要人性和兽性。
他怎么可能说艾丝黛拉贪婪呢?艾丝黛拉的目的很明确,她只想当魔鬼,像魔鬼一样去实现她的雄心壮志;他却又想当超凡的神明,又想当肮脏的魔鬼。
这时,艾丝黛拉走出了教室。
他放下手上的颂光经,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艾丝黛拉并没有走远。她穿过林荫道以后,就在一片茉莉花丛中停了下来,动作慵懒地赏玩着茉莉花,朝他投去玩味的一眼。
她在等他。
不,她在等克莱德神甫。
洛伊尔闭了闭眼,一丝嫉妒的阴影浮上了他的心头。
这个男人除了英俊的相貌和高大的体魄,没有半分可取之处,他有什么资格让她青睐?
艾丝黛拉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她原本已经对这人不感兴趣,可当他紧追不舍地跟过来时,她又生出了戏弄他的冲动。
她有时候兴致来了,就会生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趣味,就像之前用尖叫声吓唬司铎的女仆、开枪打死司铎前的恶作剧、说谎恐吓老嬷嬷一样,都是她一时兴起产生的恶趣味。
洛伊尔却不知道她想要戏弄“克莱德神甫”,还以为她真对“克莱德神甫”有了不一般的感情,一时间心中的嫉妒不禁更加浓重。
与此同时,艾丝黛拉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神甫大人,”她笑吟吟地问道,“您好像很喜欢我,是我想的那种喜欢吗?”
洛伊尔眉头微皱,侧头望向一边,不想她仔细端详克莱德神甫的脸庞。
艾丝黛拉却猛地冷下了脸色,把他的脸转了回来:“回答我,克莱德神甫。”
她的手掌摸了克莱德神甫的下巴。
有那么一瞬间,洛伊尔差点被冰冷的狂怒攫住理智,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恐怖事情。
他顿了很久,才低沉而嘶哑地答道:“是。”然后,控制不住地、压抑又嫉妒地问道,“那艾丝黛拉小姐喜欢我吗?”
他想,只要她回答“喜欢”,不管她的回答是真是假,他今晚都会掐死克莱德。
谁知,艾丝黛拉丢开了他的下巴,拿出一张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露出一个几近恶劣的微笑:“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喜欢。我最痛恨的就是教士,尤其是你这样虚伪的教士,表面上摒弃了欲望,愿意一辈子侍奉神明,实际上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渴望得要死。让我猜一猜,神甫大人,您想跟我交欢,对吗?”
洛伊尔刚沉浸在她不喜欢克莱德神甫的喜悦中,就被最后一句话砸得愣了一下。
他明白那个词语的具体含义,但没想到它会出现在这里。一股燥热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
他转开头,喉结十分剧烈地滑动了一下。
不等洛伊尔开口回答,艾丝黛拉抬起手,用手帕狠狠地在他的脸上扇了一下,发出一声满是恶意的轻笑:“我劝你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丈夫,而是为了亵渎神明。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个女人都必须有一个繁衍对象的话,我只会选你们的神。”
说完,她轻蔑地一扬手,像扔垃圾一样,把手帕扔到了洛伊尔的身上,转身就走。
直到她的背影隐没在花丛中,洛伊尔才回过神来。
他半蹲下来,用两根手指捡起地上的茉莉花。他不是克莱德,并不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带有侮辱的含义。他只理解到了一层含义——相较于男人,艾丝黛拉对神更感兴趣。
——他有可能是神吗?
不管他是不是,他的体内都有神性。
只要他恢复全部神性,就有机会得到她了。


第18章
另一边,被碎瓷片扎伤手的老嬷嬷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了觐见教区神使的机会。
神使的助手告诉她,她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这是神使赐予教职人员的殊荣——每个教职人员,哪怕是级别最低的、年老色衰的神女嬷嬷,都有机会觐见他,向他忏悔罪愆。
老嬷嬷连忙朝助手行了一礼,捂着受伤的手,一颠一颠地走进了布置富丽的房间。
神使坐在落地窗前,双手交叠,面容显得很安详。
他穿着深紫色的长袍,脖子上绕着金黄色的圣带。他的年纪明显不小了,从深沉稳重的气质就看得出来,却有一副年轻英俊的外貌,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简直跟青年人一样锐利有神。
他看着老嬷嬷,神情温和地伸出一只手。
老嬷嬷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吻了吻他的宝石戒指。
“亲爱的索菲娅,”神使亲切地叫着她的教名,“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像有点儿狼狈。”
索菲娅嬷嬷立刻哭了:“哦,神使阁下……我差点见不到您了!您不知道,神殿里来了个魔鬼!她当着光明神的面,张口闭口就是杀人……她亲口告诉我,她杀死了她的父亲和兄长,还杀死了试图把她拉回正路的神甫……她是一个魔鬼,一个活着的魔鬼,您必须将她绳之以法!”
神使的面色不变:“慢点儿说,索菲娅。你把我弄糊涂了,你口中的魔鬼是谁?”
“一个叫‘艾丝黛拉’的神女,”索菲娅嬷嬷咬牙切齿地说,“这小妮子可有心机了,刚来没几天,就把自己的名头弄得人尽皆知。”
“有趣。”神使笑了笑,“就在半个小时前,你的挚友凯瑟琳嬷嬷也跟我提到了她。但她的说法和你完全不一样,她说这是一个可爱的、虔诚的小天使。你们俩的话,我该信谁的呢?”
索菲娅嬷嬷悻悻地说:“我只能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她真的亲口说过那些话……”
“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在逗你玩呢?她和那位逃跑的女王陛下重名,而那位陛下刚好以弑父杀兄闻名。”神使叹了一口气,“索菲娅,你太不镇定了,脑子里储存的知识也太少了,被人摆了一道就算了,还把这事捅到了我的面前。我要是因此召见她,她恐怕会在背后笑话我们是两个蠢货。”
尽管神使的语气并无责怪之意,甚至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感觉,索菲娅嬷嬷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
她连忙跪倒在地,恐慌地说道:“对不起,神使阁下……是我太愚蠢了,没有经过详细调查,就贸然禀报给了您。打搅了您的午休,我感到万分抱歉……”
“不用这么惊慌,我的索菲娅。”神使摇了摇头,“你知道,我的脾气一向很好,不会随便发火。别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你说呢?”
“不会再犯了,阁下!”索菲娅嬷嬷颤声说道,“给您添麻烦了……回去以后,我会自己禁足一段时间,好好反思犯下的错误。”
“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很高兴。”神使微笑着说。
索菲娅嬷嬷离开后,神使收起温和的表情,面无表情看向窗边。他的宽容都是表象,只有妇女和小孩才会觉得,神职人员都胸怀宽畅,有一副慈父般的心肠。
他表面上原谅了索菲娅嬷嬷,实际上对她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这个愚蠢的老妇,被人恐吓了几句,就莽莽撞撞地来找他告状,真是愚蠢透顶。还好他有一对敏锐的耳朵,轻而易举地就听出了真相。
还有那个艾丝黛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作聪明的小姑娘,居然想愚弄两个人。可惜她踢到铁板了。
他能坐到教区神使的位置,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和一些被女人宠坏了的英俊教士不同,尽管他相貌出众,体魄强健,被不少女人青睐,却从不放纵欲望。那些娇嫩饱满的肉体,对他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吸引力。他对女人完全不感兴趣。
在他的眼里,女人除了繁衍生息的功能,没有半点儿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