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赐后宫向来不过是天子一句话的事,挑甚,挑多少都有下边人负责,以天子的身份,便是吩咐人赏赐下去,对后宫嫔妃来说也是天大的恩赐,叫她们感恩戴德的,往常对后宫赏赐,闻衍吩咐下去后便不再过问,这回本也是如此,临了闻衍突然想起那钟萃的性子来,与其她的嫔妃不同,这钟氏不是那等喜这些身外之物的,平日里的穿戴也都是朴素为主。
闻衍顿了顿,缓缓开了口:“不必了,挑几个小的,平日里能用到的就行。”若是给挑了大的宝石去,这些宝石说不得又被存着放着了。
杨培楞了下,“欸”了声。
翌日,杨培早早就去了库里,他不时便来几回,守门的侍卫早就认得他了,“公公来了。”
杨培打着招呼:“是,来取几件东西送到后宫去。”
侍卫放了行,杨培进到库里,在进贡来的各色宝石中各挑了一二,轻轻放到垫上绸布的托盘上,再取了一方绸布盖着,库里除了有侍卫守着,还有专门登记的侍监,仔细把宝石的大小和颜色都做好了登记这才放行。
杨培出了库,也没耽误,尽直便送到缀霞宫去了,他到得早,钟萃也不过才用过早食不久,正温了会书,准备去内务处的。
杨培把盖着的绸布掀开,露出夺目绚烂的宝石来:“陛下昨日便吩咐了,奴才不敢耽误了去,一大早便去取了给送了来,陛下还特意交代过了,要选这种半大的,正好嫔主子平日里也能用得上的。”
钟萃接过,轻轻点头:“多谢公公,烦公公替本宫向陛下道个谢的。”
杨培笑盈盈的:“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替娘娘传达。”说着,他脸色一正,“嫔主子,陛下还叫奴才传句话的。”
“陛下吩咐,请嫔主子下回默的书再精进一些。”
钟萃一见杨培突然正经的脸色,下意识跟着正起了脸,听了这番话,钟萃抿了抿嘴儿,比杨培还认真:“本宫知道了,下回定会更精进的。”
天子授业,在钟萃心中,天子与她的先生一般无二,陛下既为“先生”,认为她这个“学生”的学问功底还不够,当“学生”的自是要勤勉改进,争取下回能得“先生”夸奖一二的。钟萃对读书学知识最是重视。
杨培心里对陛下跟这钟嫔非要如此在学问上下功夫着实不解,嫔主子又不去考状元的,但主子们有这个心思,哪有奴才质疑的,杨培老老实实的听着,传达完天子的意思,便告辞离去。
杨培回前殿里复命,钟萃把托盘交到芸香手上,便带着彩蝶去内务处了。徐嬷嬷这两日带着她在交代内务处采买的事,与钟萃介绍着宫中宫外的作坊等。
宫中作坊有多处,但设立在宫外的作坊和庄子每月也有采买要送入宫中,光是皇庄便有两处,宫中每日的吃喝便是从皇庄里运进来的,由皇庄人送到宫中来,两处皇庄各有管事管着,宫中每日递单子出去,皇庄翌日清早便运进来,到月末皇庄的管事会送账目到内务处来。
余下作坊分布在宫中宫外,开支采买都是由宫中发下去,再由内务处去作坊里运进来,这其实并不难,各宫每月都会上报,内务处只做好登记便是。
难的是要与这些作坊的管事们打交道,这些管事在作坊多年,在宫中也有关系人脉,有背景后台,做事也圆滑,徐嬷嬷一开始不让钟萃先管着采买,便是这其中有涉及到利益之处,怕钟萃周旋不过这些老油条的。
便说先帝还在时,那苏贵妃仗着有先帝恩宠,生生从太后手中分了些权柄,苏贵妃年轻气盛,不知这中间的门路,反倒叫下边的管事联合给摆了一道。
管事们管着作坊,里边的情形他们是最清楚的,若是要在其中动手脚,或是推诿几分,她们在宫中本就鞭长莫及,苏贵妃当年一口一个要斩杀,却叫人在御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让前朝大臣借此参了苏贵妃一本,大臣们本就对天子如此宠信苏贵妃有异,这回更是深知这苏贵妃当不得事,心中对她的印象更差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当主子的刚上任,当奴才的却也在下边观望主子,若是当主子的没这份能力,下边的奴才自然生出异心,想要压主子一头,把当主子的给架空了去。”
钟萃在开支上做得有条有理的,徐嬷嬷现在也放心了,动了心思要把采买这事也交付出去,她也不着急,等着先带钟萃熟悉了,再把事情交过去,她在后边坐镇,届时也不怕下边的管事们生甚么异心来。
权利更迭向来是谁接手谁再花费大力气去整治,最后才彻底变成自己人,徐嬷嬷接手当初那贤妃留下的摊子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才整治妥当的,无论是宫中还是宫外都是如此,钟萃接手,徐嬷嬷在背后坐镇,便是直直的昭告这些管事们,钟萃是自己人,莫要动歪心思。
“这几天先不急,你先见见那些管事们。”徐嬷嬷教得仔细,钟萃便认真听,乖巧的点点头。
杨培回了前殿,先去天子跟前儿复了命,“宝石嫔主子十分喜欢,嫔主子还特地让奴才给陛下道谢呢,说默写的下一本送来时定会精进许多。”
闻衍“嗯”了声,对钟萃好学的态度十分满意,天子本就学问好,自是喜欢好学之人,若那钟氏是那等不学无术,甚至是只想如同后宫那些嫔妃一般只学几个字,会读上几本诗书就自以为学问充实了的,他也不会再三教导她了。
闻衍抬眼,瞧见杨培说着话,面上还带着点异样,瞥了瞥:“怎么?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不成?”
杨培哪里敢,忙收敛了:“老奴岂敢,奴才只是觉得嫔主子规矩甚好,客气有礼,倒叫奴才有些受宠若惊。”
闻衍收回目光,缓缓开口:“你随朕多年,掌着这前殿里里外外,她待你客气两分倒是应该。”
不过半上午,御前只有通政司送来的折子,到下晌才是天子召大臣商议国事的时候,闻衍目光放在折子上,突然出了声儿:“你说,那钟氏待朕可有不同的?”
杨培心头顿时提了起来,他小心的朝天子看了眼,心里想着天子问这话的意思,嘴上笑盈盈的说着:“自然是不同,陛下身为天子,四海之主,万民朝拜…”
杨培在不知天子何意时向来是顺着夸着,这回也是如此,下意识先把夸奖的话一顿说了出来,刚开了口,便见天子沉下了脸:“你的意思,那钟氏待朕不同,只是因着朕乃天子,是四海之主?她与其她嫔妃一般,看中的是朕天子的身份而已?”
这话杨培哪里敢认的,他弓着身子,脑子里快速的闪着各种措辞,声音越发尖细起来:“自然不是。奴才的意思是陛下俊美非凡,人中龙凤,嫔主子学问好,自是与旁人不同,一心一意记着陛下的,陛下每回的吩咐嫔主子都记着呢,做得可好了,只一心把陛下说的记在心里才能这般的。”
这普天之下,又有谁敢拿天子的话当耳旁风的?
闻衍话中难辨喜怒,听得这奴才的解释,眼中腾腾散去,唇角勾了勾。那钟氏为人如何他自是清楚的,杨培的话却是说到了天子心上,连奴才都知道这钟氏把天子的话记在心里,足见她确实是在意朕的。
天子想来对这个回答满意了,不再过问,杨培趁着抹了抹脑门细细的薄汗,心里松了口气。都说半句如伴虎,此话确实不假。
*
五月的天,京城开始暖和起来,城中男男女女都换上了轻便的薄衫衣裙,连宫中都不例外,尤其后宫娘娘们,更是云鬓薄衫,款款动人。
杨培守在前殿,眼见天日不早,返身入了内殿,行至御前福了个礼,轻声提醒:“陛下,时候不早了,该更衣启程了。”
今日是顺王妃大寿,高太后那边一心惦记着,昨日便派了身边的宫人来吩咐,务必让杨培今日提醒天子,莫要忘了那出宫时辰才是。顺王妃大寿,天子要亲出宫贺寿,御前今日不召大臣商议国事。
闻衍放下折子,问道:“几时了?”
“快午时了。”
闻衍轻轻颔首,从御前下来,进了殿内,杨培跟了进去,取了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替天子换上。
闻衍在宫中也多是穿常服,但多是天子才能穿的颜色纹路,杨培今日备下的这一身却不是平日天子的明黄龙纹常服,而是一袭玄衣,用金丝暗线勾勒浅边,配上玉坠香囊,便如矜贵优雅的贵公子一般。
“走吧。”更好衣,闻衍抬步,下摆的玄衣随之翻涌,杨培跟在身后,出了前殿,辇驾早已候着,两侧侍卫目不斜视,手持长剑,凛然不可侵,端的是压迫十足,不敢叫人放肆了的。
顺王府上下这会最为忙碌,顺王世子带着府上公子们亲自迎客。顺王与王妃今年才归京,当日宫中便有赏赐如水般赏赐下来,丝毫不敢叫人看轻了的,如今王妃大寿,京中文武百官皆携着家眷前来道贺。
王府外车马如长龙,远远看不到头一般,有落在后边的车马中,主人家掀了一角看了看,猜测起来:“顺王妃大寿,宗室的王爷郡王,公主们全都来了,再有各家都登了门,此等情形在京中也不多见,估摸着待午时,连宫中还有赏赐要下来,便是发道懿旨也不无可能。”
天子出宫的消息并未传出来,连顺王府都不知情,猜测着依着顺王妃与高太后的交情,宫中多半会有赏赐下来。
顺王府世子与公子们在外迎客,顺王在前院接见男客,王妃带着女眷们在后院接待女客,以顺王府在京中的身份地位,登门的客人都先入了院中先去拜见了主人家的。
顺王身材高大,虽如今上了年纪,却依然精神抖擞,十分豪爽,也一一请了客人入座,王府安排的位置分左右两侧,左侧依着宗室位份大小依次落座,右侧为文武百官位置,依着爵位、官职大小入座。
也并非全然都是如此安排,若是宫中诸位娘娘们的娘家,看在娘娘们的面下,位置也能往前提一提。


第109章
顺王夫妇回京不久,他们身份高,辈分长,城中少有流言蜚语能传到他们耳里来的,顺王多年不在京城,对来道贺的官员也有些陌生,留下来的一位公子便在顺王耳边同他介绍。
年前的世家公子顺王认不大得,但说出老一辈的都是认得的,接了数位公侯和大臣,又有人上来见礼:“下官见过王爷。”
公子低了低腰,小声说道:“这位是江陵侯钟正江,五品官职,家中有一女为宫妃,是皇长子的生母,后边的是…”
顺王对宫中嫔妃不清楚,但天子有嗣,后继有人,顺王便是当时远在千里之外也是听说过的。顺王妃与高太后从年轻时便交情甚笃,高太后一直有心结天子无嗣,顺王妃作为高太后的知心人,对此也是知道的,消息传来时,顺王妃真心实意为高太后欢喜,还拉着他念叨了半晌才作罢。
顺王目光锐利,在钟正江身上打量过,抬了抬手,止了王府公子的话,江陵侯他还是知道的。顺王年轻时好舞刀弄枪的,性子豪爽,声音里都带着几分粗狂:“江陵侯本王是知道的,上回本王还在京时,也见过江陵侯几回的。”
钟正江带着二爷三爷来拜见,听了顺王的话,面上露出几分怅然来,朝顺王解释:“王爷有所不知,父亲已故数年。”
大越爵位向来父传子,子传孙,这样一代代的绵连下去,父辈故去后,家中上奏请旨,身上的爵位才会传到下一辈来,少有例外。若天子下旨褫夺,在长者尚在便下旨把爵位赐到小辈身上的并非没有,多是世家巨变,闹到天子耳里由天子裁决才会发生。
顺王心中本就有猜测,得了证实,叹了口气:“当年江陵侯骁勇,还曾与本王同在军中待过些时日,却不想本王还健在,他倒是先走一步了。”
既是旧人之后,顺王也无意去为难,朝他们摆摆手:“不必多礼,都坐吧。”
钟正江虽是五品挂名闲职,但他身为江陵侯,爵位远超一品大臣,位置离着当主人的顺王也不远。倒是钟家二爷三爷两位,无官无职的,只得随着引路的小厮去了外边院子里落了座。
顺王又接连见了数位大臣,临近午时,客人都已到齐,后院顺王妃已经遣人来问开宴时间了,顺王朝一旁的王府公子点点头,示意他去叫了世子等人入内,准备开宴。
公子还没动,便现有公子大步跨了进来:“父王,陛下到了。”
顺王一惊,忙起身,大步朝外走。谁都不料本以为依顺王府的地位,宫中有赏赐下来是板上钉钉的,哪知竟让天子亲临,朝中大臣们相互看看,在心里把顺王府的地位又拔高了些。随即便随着顺王大步出去迎接。
后院的女眷同样得了消息,在一众小心掩藏着羡慕目光下,顺王妃扶着世子妃,带着女眷们迎了出来。
天子的马车从宫中刚出发,便有侍卫通知到顺王府,好叫他们提早做了准备。四车宝马出了宫,沿着外宫行驶片刻,悠悠行上了宫外街道,离了高高的城墙,城中的喧嚣嘈杂顿时传了进来。
角沿的宫铃清脆的响动,随着嘈杂的人声传进了耳里,闻衍闭着眼,靠着车架上养神,顺王府离宫中不远,过了几条街道便转了道,行进了高门大街上,喧嚣嘈杂顿时被抛在了身后,只有宫铃的清脆声。一路行至顺王府,车马停下。
杨培先行下了马车,在车外轻轻提醒了句:“陛下,顺王府到了。”
闻衍在里边应了声,杨培掀开车帘,闻衍从马车中走下来,顺王夫妇两个带着人已等候片刻,见天子驾临,纷纷行礼:“参见陛下。”
闻衍轻轻弯腰,亲自扶了顺王夫妇起身:“王叔与王妃不必多礼。”他转向府门乌泱泱跪拜的人群,收敛了脸上的客气,虚虚抬了抬手,沉声开口:“都起来吧。”
“谢陛下。”人群这才起身,却也不敢直视天颜,尤其是女眷,皆低眉垂眼。天子亲临王府,顺王妃的大寿便不同起来,有天子在前,顺王作为主人也只得小心相陪起来,朝府上引了引:“不知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里边已备薄酒,陛下请。”
闻衍轻轻颔首,当先登上台阶。
天子过了,顺王夫妇这才带着人入了府,顺王一干人等簇拥天子去了前院,顺王妃带着女眷们回了后院。
当前的都是各家的当家夫人,夫人们,姑娘们,姑娘们落在后边,三三两两的作一团朝里走。
钟家姐妹几个走在一处,顺王府的宴,来时老夫人和三位夫人再三叮嘱过,叫她们要谨慎,千万不能如同以往一般嬉嬉笑笑的。
说是顺王妃很看重规矩礼仪,才学又高,不喜女子没个温婉样子的。这与平日的宴不同,若是惹了顺王妃不高兴,往后名声都要差上一截儿。
尤其是钟家行三的钟蓉,行四的钟琳,二人去岁便定下了亲事,她二人原本是要送入宫中的,只落了选,便只能另择人选定下,三书六礼便与早早定亲的不同,如今行程已走完,几家都已商定妥当,钟蓉在年上出嫁,钟琳在年尾出嫁。日子离得远,就不容易叫人说闲话,觉得他们江陵侯府急着嫁女的。
她们二人是定过亲的,在行事上就更要小心,姐妹几个今日都是作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这会儿落在后边才露出些许来。
钟琳悄悄碰了碰钟蓉:“三姐,你这是怎么了?”
钟蓉自幼叫大夫人穆氏宠着,顺风顺水,胆子也非寻常闺秀,虽老夫人几个来时不住叮嘱过,但钟蓉天生就不是那等听话听安排的,她先前混在人群里大着胆子悄悄窥探过天颜。
天子身材高大,气势浑厚,一张脸格外俊美,高高在上,睥睨天下,雍容气度一眼便能叫人折服,钟蓉未能进宫,反倒叫她向来看不上的入宫飞上了枝头,得了恩宠,整个江陵侯府再不敢说上一句。
钟蓉数次因钟萃顶撞老太太等人被呵斥,她虽如今撞上南墙,已经学乖了,不敢在明面上顶撞,但心里却十分阴暗的想过,天子登基多年,已快到而立之年,指不定早便如同侯爷那般大腹便便,富态体宽,哪有长平侯府家的公子,二人年纪相当,长平侯公子来侯府时,钟蓉便躲在屏风后悄悄看过,正是年轻气盛,风华正茂之时,虽非那等品貌非凡之辈,但为人温和君子,钟蓉也是十分满意的。
与她相比,那庶女便是入宫飞上枝头又如何,也不过是伺候一个大腹便便的帝王,哪里跟她一般,会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年轻公子,他们二人会互相扶持,琴瑟和鸣,她嫁过去便是正室,可非那庶女那般只是其中一位娘娘。
何况长平侯府公子会读书,有才情,与她书信也溢于言表,叫人欢喜,在宫中当那娘娘之一,也不过是能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岂止这门当户对的好。
因着这份阴暗心里,钟蓉自觉从钟萃手上找回了颜面,对即将要到的婚事也十分欢喜,甚至还亲自在嫁衣上缝了几针,更盼着早日与长平侯公子相依相伴。
直到现在,天子亲自驾临顺王府,与钟蓉想的全然不同,天子行经,众人皆要朝拜,钟蓉眼睁睁看着天子穿行,她一心期盼的如意郎君,在钟蓉心中犹如芝兰玉树一般的公子哥,在天子的映衬下,便如那萤火之光,叫皓月之辉遮掩了所有光亮,对比到了泥地里,皓月尘埃,而她,即将嫁与尘埃为妻!
最后一丝幻想被戳破,钟蓉哪里能接受得了,她向来看不上的庶女,如今却要生生的压在她头上了。
眼见要进内院了,钟琳又推了推人:“三姐。”
钟蓉垂着头,唇角勾了勾:“四妹,你方才也看到了吧,陛下俊美非凡,如此气度,却叫一个庶女给占了,我学识比不过四妹你,连老太太都说规矩仪态也比不过四妹你,若进宫的是四妹你,以你的心计谋略,定能坐上那高位,享受荣华富贵。”
钟琳瞪着眼,惊惧的往四处看:“你疯了!”
进了前院里,顺王抬手请了天子上座,带着世子等人陪座在一旁,顺王世子早年也曾在宫中读书,如今膝下嫡长子也已有十岁,宫中没有皇子读书,麒麟阁不开,又无指派先生学士,顺王府嫡长孙也只入宗学读书。
天子坐定,见房中人小心翼翼,连站坐都带着拘谨,缓缓开了口:“今日王妃大寿,不必拘礼。”他抬了抬手,杨培便捧着匣子上前:“太后未能出宫,再三叮嘱朕,要把此礼送到王妃手上。”
世子起身接过,又谢了太后。
闻衍目光在房中看了看,天子虽发了话不必拘礼,平时时常见过的大臣倒是举止得宜,但更多的却是头一次面见天子,哪里有不拘谨的。闻衍目光一转,身上的气势微微收敛几分,稍显亲和了些:“朕久未出宫,倒是不认得了,这些年轻的公子可是爱卿们的公子?”
大臣们闻弦知雅意,当即便领着家中公子上前见过天子,内阁几位大臣、尚书们家的公子们,到勋贵,钟正江也面色激动的领着人上前。
闻衍并未在他身上停留,目光在钟家几位年轻公子身上看过,定定落在钟家庶子钟云辉身上:“这便是府上三公子?”
钟正江正要推举嫡子钟云坤上前,挑上几个嫡子的优点,好在天子面前得个熟脸的,却见天子目光放到了庶子钟云辉身上,钟正江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是是是,回陛下,这却是下官的三子云辉。云辉,还不快些见过陛下。”
钟正江心中计划被打乱,粗红着脖子,面对钟云辉时,还不忘了慈祥的笑了笑,倒是显得滑稽。
钟云辉心中也有些慌乱,却很快稳定下来,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见礼:“云辉见过陛下。”
闻衍看着人:“钟嫔在朕耳边提过你好几回,说你学问好,定能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替朕分忧。”
钟云辉脸色一白,他便是再不懂,也知天子这话过重了,钟云辉掀了下摆,直直跪在地上:“陛下明鉴,草民万不敢当,朝中还有诸位大臣为陛下分忧,草民何德何能。”
闻衍虚虚抬了手:“起来吧,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田舍郎尚且心怀大志,你们读书明理入朝堂,本就该为天子分忧,钟嫔既对你抱有期许,你可莫要叫她失望了的。”
钟云辉教导钟萃启蒙时,钟萃读书为明理,不当那目不识丁的文盲,不叫人嘲笑,也曾问过三哥钟云辉,钟云辉却是并未隐瞒,他读书为建功立业,为挣家业,为入朝堂为天子分忧,做个好官。
当日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若是换做旁人听见,只怕要嘲笑他的痴心妄想,旁人要入朝堂都难,他倒是口出大话,要实现他说的,怕只有出仕为相的。钟云辉也从未指望五妹钟萃还记得这话,如今骤然听见当日的话从天子口中说出来,忍不住叫钟云辉心头一动,他磕了个头:“是,草民定不叫娘娘失望。”
他起了身,站到一旁,微微垂着眼,一概不理四周似有若无打量来的目光。
天子又见了几家便摆了手,看向顺王:“时辰不早了,还是由王叔来安排吧。”
天子见臣下,顺王等宗室便在一旁看着,尤其是离得最近的顺王,天子话落,他便从中听出了些许不耐,旁人许是不知,顺王自幼见天子长成,对天子却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天子看似耐心,实则对这等客套之事极为不耐,见这些年轻公子不过是一个幌子,顺王心知肚明,天子从始至终要见的,只有那江陵侯府的三公子。顺王冷眼旁观,天子对这位三公子倒是满意的。
皇长子事关重大,顺王远在他乡也是细细了解过一番的,其中里边牵扯到的一位便是天子方才两次提及到的钟嫔。
以庶女之身入宫,不过两载便诞下皇长子,从区区才人一跃升至嫔位。按顺王对天子的了解,陛下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从不做那无用功,一举一动皆有谋算,只一个小小还未进朝堂的公子,哪里值当天子出言试探,亲自见面考校的。
何况,顺王只一眼便看得出,这位三公子并非侯府嫡子,而乃是庶子。入宫的钟嫔为庶女,这位三公子也是庶子,陛下向来重规矩,重嫡庶,莫非当真如顺王听到过的那般,天子叫人给迷了眼不成?
顺王心中百般思虑,却不过是须臾之事,他轻轻颔首,朝世子吩咐:“陛下说的是,时辰不早了,你安排诸位大臣入席吧。”
顺王府事宜多年来都由世子打理,世子再是从容不过,请了诸位大臣入席,叫王府的公子们招待着,顺王同世子陪着天子另置一桌入席。
世子吩咐不久,便开了席,王府的婢子们捧着碗碟,踩着莲步鱼贯而入,丝竹器乐之声远远传了来。
闻衍席上少有动筷,倒是同顺王与世子喝了两杯水酒便不动了,天子端坐高座,无人敢劝,顺王嗜酒,一人便大碗的喝了起来,到席散,顺王已喝得醉醺醺,仪态全无,反倒世子沾得少,倒是风度翩翩。
世子苦笑:“陛下见谅,父王嗜酒,偏生如今上了年纪,太医叮嘱过要他少喝,母妃管得严了几分,父王多日未曾沾酒,今日喜庆,难免便没顾忌起来。”
闻衍也是听过顺王嗜酒的名声,淡淡说道:“无妨,王叔年纪大了,也着实该少饮些才是。”
“是这个理。”世子正要吩咐人煎了醒酒汤来,外边,顺王妃带着嬷嬷已经走了进来,嬷嬷手中端的正是醒酒汤。
顺王妃头发花白了些,十分面善,微微朝天子福了个礼,目光全放在顺王身上,见了顺王醉酒丑态,以规矩礼仪严谨的顺王妃却没露出半点嫌弃,快步走了过去,想扶着顺王起身,口中絮叨:“今日一早我便同他说过不许饮酒,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我却知道他心口不一,定是哄骗于我,果真叫我逮着了不是。”
许是顺王妃的声音叫顺王恢复了两分神志,他目光窘迫,看着顺王妃的目光殷切哀求,还带着两分小心:“这回是本王没忍住,下回定是不饮了。”
“你还有下回!”顺王妃瞪他,眼中似怒含嗔,那眼中的关切却做不得假,顺王仰头朝顺王妃笑,他侧着身,闻衍不知他悄悄说了甚,只见顺王妃“噗呲”一下笑出声,眼中看着人,盛满了笑意,那双些许浑浊的眼这时格外清明,只倒影着顺王一个人的身影,全神贯注,只容得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