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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虽年轻,但在位的功绩可谓是高祖建大越来头一位了。
闻衍喝了口清茶,听他们说完,叫杨培亲自去取了陈年的河道奏折。承明殿偏殿设有书架,专门保存陈年奏折,由通政司人员整理编排,杨培照着字找,没一会就捧了一大堆河道折子来。
十余年间,河道折子从最开始的七八封折子不断上奏,下发,到稳定后每年固定三两封折子,杨培只捧了前几年的,最早的折子却是没动。
他小心的放到了案上,闻衍抬手便捡起了几封,换了一批,很快就找到了四年前工部作为钦差大臣去河道后上的奏折,言辞中对河道两岸的雄伟壮观都有描述,对四堤的修筑更是仔细,从用料、用工都有介绍。
至此河道堤防顺利竣工,每年朝廷通过派出的钦差大臣往河道上拨款,维护加固河道堤防,年年如此,拨下去的款项没听过水花也从不耽搁,河道修筑好才三年,按理以十余年的修筑情况,堤防本身应是坚硬无比,何况又有年年维护加固在,若是没有强大的外力在,少说也能安稳十数年的。
闻衍看过,把旧年的折子递过去,彭范两位太傅看过,也觉得其中有些问题。遥堤不过是河道四堤中修筑最远的一道,若是遇大水冲击,距离最近的缕堤都完好,怎的最外边的遥堤要修筑。
范太傅抬了抬手:“陛下,此事颇有些疑点,吏部推任的钦差是工部郎中张庭中,张大人不惑之年,曾对河道有着不小的见解,因此才推举张大人为钦差赴潮州沿途。何况去岁也是张大人去的。”
钦差巡视,配有文书,士兵,一路上倒也算不得低调,何况钦差赴任去是要沿河道巡视,张大人已经在三月前便带着人离了京。沿途勘察。
闻衍持着礼仪姿态,随着礼部举办重午赏赐宫宴,此时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为官者,最忌讳忠心动摇,张庭中为人朕还算有几分了解,此处随他一同前去的还有谁?”
通政司有记录,很快就有名单传来。
工部除了被任命为钦差的张庭中大人,另还有两位主事一并去,在随行官员上,还有一位也赫然在列,张庭中任命为钦差,是由吏部推荐,天子亲自点了头的,但随行人员由工部自行安排即可,无需上报帝王御览。
闻衍目光放在名单上,落在其中一个名上,下意识蹙了蹙眉心:“这江陵侯怎的也在上边?”
闻衍对江陵侯钟正江这个名儿可是如雷贯耳。无论是从个人能力还是上回险些办砸了差事,都叫闻衍对这种只能依靠祖荫的世家子弟丝毫没有好感,尤其上回乌尚书为江陵侯请旨擢升官职一事,闻衍当即便压下了折子。
彭范两位太傅往名单上看了眼,对此倒并不意外,但这江陵侯到底是钟贵人的生父,言辞间便带着些斟酌:“张大人带的两位主事都是五品官职,想必也是看在江陵侯是同等官职的份上才把人带着吧。”
文书有两位便足够,多带一位也是为了以防意外,向来是如此安排,河道是陛下十分重视的,此去潮州一带,若是做出了成绩,在吏部也是能记上一笔的。那江陵侯虽说能力不佳,但到底读书认字,做个备选文书应是不成问题的。
占个主事位置,原本就无多大妨碍,并不担主,前边还有两位文书,用得上江陵侯的时候少,自然也就无妨,何况江陵侯还有个在吏部任侍郎的岳丈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陵侯此次跟着去,也就是想跟着混些功绩罢了。
何况江陵侯本就在朝中挂了个五品闲职,到处调任做些力所能及的反倒是好事,也免了国库百百发奉俸禄,养出了闲人。
两位太傅话中意思闻衍如何不知,对这种既无实权又清闲的差事,自是最适合这等依仗庇荫之人,闻衍也只是敛下眉,淡淡的说上一句:“此人能力极差,已出了回岔子了,万不能再生了事端来。”便是揭过的意思。
两位太傅这才点点头:“有张大人在,想必旁人也不敢造次。”
闻衍心中已有定论,他在心中想过了,这才缓缓开口:“遥堤一事存疑,折子尚且压下,命右副御史雷坚,大理寺左少卿韩昱即日启程前往潮州一带探查虚实,急速上报,着户部备下银两,按往年规制先行准备,待雷坚探查真相,便拨下去。两位太傅觉得如何?”
早年陛下还未登基时,在商议大事时总是会先询问两位太傅和先生们的意见,再通过他们提出的意见做出修改和采纳,但如今陛下登基多年,早已不是在国事上还需请教太傅的太子殿下,乾坤独断,心中早有主意,无需再请教任何人了。
面对太子殿下,他们是先生,在陛下面前,他们只是臣子。
两位太傅点头:“陛下的安排自是极好,雷御史为人刚正不阿,最是难通情达理,韩大人办案无数,由他们亲自下去探查,再合适不过,如今离汛期还有些时日,待他们快马加鞭赶去,再加急上报来,户部的银两便能如数发下去。”
朝中官员个性尽在闻衍的掌控之中,收到折子后,闻衍心中早就有了决断,连该在什么位置放上什么样的官员也早就定下,此时不过是过了明路罢了。他点点头,朝廷之事议罢,殿中气氛松了下来,便又说起了其他。
御前的宫人出了前殿,很快就到了后宫,尽直往缀霞宫去。缀霞宫的赏赐不时便从御前赏下去,宫里的人对御前来的宫人都十分熟络了,不待上前问候,御前宫人便先传了话。
秉到钟萃耳里,钟萃微微一愣,轻轻点了个头:“知道了。”
芸香几个伺候在一旁绕着丝线,还不由得感叹了句:“陛下对我们缀霞宫可真上心。连不过来都要派人来说一声的。”
“那可不,早前在宫中,哪有不时就能见到陛下的,便是各宫娘娘们见陛下都不多的。”彩云在宫中多年,还说起早些年时,有嫔妃为了见陛下,得天子恩宠,大夜里在陛下进后宫的路上迎风跳舞。
“那之后呢?可是得宠了的?”
彩云一脸正经:“咱们陛下是什么人,什么模样的宫妃没见过,哪里这般容易便着了道的,当即便叫人把人带走了的,这都丢脸死了,宫里都传遍了的,谁还有那脸见人的。陛下可不是那等喜颜色之人。”最后一句彩云不敢大声了的,也就是贵人主子好说话,这才让他们说话自在,否则她也是不敢说的。
钟萃听她们说话,现在也重重点头:“对,陛下是好人。”
今日重午,连后宫各宫都这般繁忙,何况是要按礼部安排接见大臣的陛下,钟萃非是那等不知感激之人,她还特意叫了芸香去御膳房吩咐人做了一道时令清汤送去御膳房里。陛下操劳一日,喝些清汤也能败败火气。
陛下对缀霞宫有心,她也是会回报的。芸香接了吩咐,放下手中的丝线,“欸”了声就去膳房那边打点去了。
重午之后,钟萃肚子满了三月,秋夏两位嬷嬷这才不眼也不错的盯着人了,只是到底再三叮嘱钟萃要小心。又特意请了太医来诊断过。
周太医如今专门负责缀霞宫,很快就到了,知道宫中的主子们重视贵人这胎,半点不敢放松的,连一旁的提箱的宫人也严阵以待。
钟萃下意识抚上肚子,朝他们道:“你们不必紧张,我每日好吃好睡的,周太医又隔三岔五过来诊脉,哪里会有问题的,便是跟从前一般按照请平安脉的时间来诊脉一回也是使得的。”
周太医抬了头,眼中有些疑惑:“平安脉?”
钟萃点点头:“是啊。”上回她脸上青了点,正好遇上太医来请平安脉,太医走时还特意留下了一瓶玉蓉膏,她还记得那太医是太医院的王太医。
周太医笑道:“贵人怕是记错了,宫中并无请平安脉的说法。”
钟萃一愣。可她分明记得上次王太医亲自登门来为她诊脉的,缀霞宫那时又无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可太医却亲自登门诊脉,钟萃当真便以为这是太医按例给嫔妃请平安脉的。
现下想来,确实有不少违和之处。最叫人怀疑的便是那瓶玉蓉膏了,玉蓉膏珍贵,岂会随意出现在一个太医手中,又怎能叫王太医取了来给她一个不受宠的嫔妃用?又正好她伤了脸,这太医手上又有药膏的。也怪她当时没有往深了想去。现在想来,按当时的情形,能叫太医登门又送药来的,恐怕也就只有陛下了。
周太医细细诊了脉,取了丝帕,交代几句:“娘娘的脉象无碍,腹中皇子也康健,平日里多注意些就可,平日也不拘走动,只莫要累着就行。”
第72章
钟萃轻轻点头,把平安脉和玉蓉膏的事放下。陛下既然叫了王太医来,还是主动登门的方式,又不告知于她,便是没打算叫她知道的,钟萃自是听话。
周太医走后,钟萃便叫了秋夏两位嬷嬷来,问问她们太后娘娘的喜好。如今她肚子已经满了三月了,胎相稳当,钟萃要亲去永寿宫给高太后谢恩。
“太后娘娘性子好,人也温和,永寿宫里虽规矩严谨,但还算松快,也没多大事。娘娘平日里喜看看书,养养花,或是招了小宫人们来讲讲话的,贵人不必忧心,太后娘娘非是那等严厉之人的。”
夏嬷嬷抿着笑接了口:“是,说来贵人跟太后娘娘倒有些同样喜欢的,贵人喜看书写字,太后娘娘也喜欢,咱们娘娘从前在阁中时可是跟高家两位大爷一起上过家学的。”
读书人都喜欢读书人,钟萃正愁着,怕高太后如同后宫那些主子娘娘们一般,喜那些胭脂水粉,红花绿柳的,倒是她若是半点不知怕是会惹了高太后不喜的,便想着先打听打听,问清楚高太后的喜好,再去学一学,少说也得把谢恩这一趟给做好才是。
她眼睛一亮:“太后娘娘也喜欢读书写字?太后娘娘如今还写字吗?”
钟萃殿中是有高太后墨宝的,只是承明殿存下的大字纸叶泛黄,已是存了多年的了,是太后娘娘年轻时所作,叫陛下完好的存着,钟萃也就那一回从陛下嘴里知道了大字的出处原是自太后娘娘书写而来,对太后娘娘其他,陛下从未提及过。
两位嬷嬷从永寿宫来,对永寿宫的情形再清楚不过,含笑着给钟萃讲:“自然是写的,娘娘还喜欢作画的,画上多是花草,传神得紧,奴婢们虽是不知娘娘的大字如何,但高家两位大爷曾经说过的,说娘娘的字看似柔,实则刚,想必定是好的。”
“贵人前去谢恩,可过了晌午后再去也不迟,永寿宫有小花园,娘娘喜欢养花种草,清早这几个时辰都在小花园里呢,怕是没空见贵人的,晌午后娘娘会小憩一会,下晌没事时多会看看书写写字,听宫人们讲讲话的,贵人这时候去正好,也可以陪着娘娘说说话的。”
钟萃哪里会讲话的,她每次绞尽脑汁的学着从前侯府姐妹们那般主动朝陛下开口,陛下都不领情的,分明姐妹们在家中时那般开口对上长辈,家中老太太们都会十分和善,还会夸上几句的,也不知怎的到陛下这里就不灵了。
都说母子同心,钟萃生怕太后娘娘跟陛下性子一般无二,都对她开口说的话不领情,反倒是不美,是她的不是了。钟萃有些犹豫:“我、我尽量吧。”
她得好生想想,该如何同太后娘娘开口。
钟萃如今嗜睡的情形好了许多,一日大部分都是清醒的,也只偶尔才会乏力,嗜睡的时候少,读书的时候就多了,夜里睡前,钟萃多是拿着书在温习。
芸香提了壶水进来,这是专给钟萃夜里备下的,从前钟萃没有这等习惯,现在夜里总是会起身两回,为了方便,便提前先备好。今日难得见钟萃没捡了书看,反而若有所思的,芸香放了壶,走到近前:“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说着,人急了起来。整个后宫中,莫说是宫中的主子们,便是他们这些当宫人的对姑娘的肚子也是极为看重的。
钟萃摇摇头,撑着下巴,拍了拍身边的床沿,叫芸香坐。
芸香跟着钟萃数年,倒不如彩云等规矩严谨,跟着便坐到了下边,“姑娘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钟萃确实有心事。
缀霞宫已经跟徐嬷嬷报过了,钟萃想亲自去永寿宫谢恩,高太后那边也应下了,叫她明日过去。
钟萃入宫两次,两辈子都没听说过有嫔妃当真得了高太后接见的,便是早前的良妃,因着连年不断的为高太后抄写佛经,也不过是得了恩典,在永寿宫外给高太后磕了个头,得了赏赐。
秋夏两位嬷嬷虽再三强调过高太后为人温和,钟萃却不敢全信的。宫中早前名声极佳的贤妃,禧妃,这两位入宫多年,谁不是面上温和亲切,但背地里又变成了其她的?连书上也说过人心莫测,他们从外边的言行举止上看到的未必便是真的。而真正的心思又岂会轻易暴露叫人知道的。
钟萃在宫中无数嫔妃身上看到了她们言行不一,哪里还是从前那般别人说甚就是甚了,她有了思想,自己也会考虑衡量的。
明日只是去谢恩,何况众所周知,高太后向来不出永寿宫,也从未召过嫔妃去永寿宫,便是高太后若当真刁难,也只得这一回罢了,钟萃想的是,明日去永寿宫该如何跟高太后交谈的。从前她身边无人,许多知心话都是同芸香说的,这回也不例外:“芸香,你说得我三姐四姐
从前是不是十分得长辈们疼爱的,我见她们开口,老太太她们总是会夸赞满意的。”
老太太虽是以侯府利益为重,但对钟蓉等人也确实极为疼爱。得了好东西往下赏下来,也总是赏给她们,说她们乖巧听话,又孝顺长辈。
芸香理所当然的点头:“那是当然了,三姑娘四姑娘可是嫡女,大夫人二夫人都宠着呢,三姑娘多会说话啊,从前还欺负姑娘呢,欺负完还仗着姑娘不会说话在大夫人面前颠倒黑白的,叫大夫人对姑娘也没个好脸色。”
对,便是这样,老太太等人还夸钟蓉性子活泼开朗,是专门逗她们的开心果呢,夸她孝顺,总是不忘了关切她们。
若是目光移到钟萃身上,淡淡就扫过了。认为钟萃性子沉闷不讨喜,三棍子打不出屁来。当长辈的最喜欢的小辈就是钟蓉那等,能说会道的,钟萃这种阴沉了些。
钟萃回想着钟蓉两个在长辈面前时候的模样,倒确实不止如同她在陛下面前那般给主动倒水研磨便罢的,钟蓉每回还会朝着老太太等人撒娇,只要她拖着音软软的说上几句,老太太等人就什么都依从了。
陛下对她的主动不领情,莫非便是因为她只学了其中几招,没有学完全的因故吗?钟萃若有所思。
翌日,钟萃晌午小憩了会,芸香便来请她梳洗打扮了。要面见太后,自然不能素着脸去,却也不敢多给钟萃用多了胭脂水粉,只给她薄薄的施了一层粉,打了点胭脂便住手了。
钟萃模样本就长得好,薄薄的妆粉只叫她气色更好了些,越发露出她带着我见犹怜的一张脸来。若是多添一些脂粉,在打扮一番,倒也能把她脸上的楚楚动人之态减弱两分。
芸香开了箱拢,挑了件橙色的衣裳给钟萃换上,腰间的浅绿色腰带缀着白色的真珠,丝带垂落,款款摇曳着,这等明艳之色着在钟萃身上,把她身上那份动人之态压了压,接着芸香理着衣裳,彩云几个取了环佩香囊给她带上。
“好了。”装扮妥当,芸香几个退到一边,好叫钟萃能从铜镜中窥一窥。钟萃这身打扮倒算不得浓重,宫中嫔妃们每日无事,少不得花不少时间在这等穿衣打扮的事身上,高鬓珠翠,身上着锦衣玉带,金银玉佩环身,走动时,只轻微一晃,耳边便有悦耳叮咚之声。
钟萃也只在腰间添了一条真珠腰带,稍显得郑重两分罢了,发上以轻巧的绒花首饰为主,并着两支玉钗就足够了。她低头看了几眼,旁边芸香几个问了句:“姑娘可还有甚要添的?”
钟萃摇摇头:“够了,嬷嬷不是说了么,我的衣裳要以轻便为主。”她从半开的窗看了看天色,见时候算不得早了,又问过了给高太后备下的礼是否准备好,等一切准备就绪了,这才带着人往永寿宫去。
秋夏两位嬷嬷没跟着去,她们是从永寿宫来的,要等缀霞宫钟贵人诞下皇子后才能回去,送了钟萃几个出门,秋嬷嬷这才同夏嬷嬷说道:“我怎的觉得钟贵人这样貌很是眼熟的?”
夏嬷嬷收回恭送的目光,听秋嬷嬷的话也想了想:“倒是有些眼熟,不过一时也记不起来了,要说钟贵人这样貌在宫中也是头一份了,宫里模样端庄大方的娘娘不少,但论如钟贵人这般的却是没有的。”
秋嬷嬷点头,尤其是方才钟贵人从房中出来那一瞬间,那张脸,叫秋嬷嬷顿时吸了口气,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她们二人虽在宫中多年,但早前也并非是得主子看重的嬷嬷,也是这些年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们陆续被放出了宫,她们二人才得以近前伺候过的。宫中的女子,年过二十有五便可出宫家去,嬷嬷们若是得了恩典也可出宫安享福分,她们二人在宫外又无子嗣,便没有随着出宫。
在宫中她们是太后永寿宫中的嬷嬷,也是能得人敬重的,在宫中的日子自是不错,若是出了宫,万事还得自己张罗,哪里有现在这般在宫中有吃有喝,还有小宫人们帮衬的好。她们可不傻,自是愿意留在宫里的。
永寿宫离缀霞宫距离不短,钟萃如今有身子,可不敢走快了的,走上一会便歇一歇再走,宫中嫔妃多,在外边的嫔妃不少,虽瞧着钟萃的模样打扮有些眼生,却也没往心头去。那等不受宠的,性子古怪的嫔妃也鲜少出宫,没见过的也是有的,倒也不稀奇。
钟萃歇够了,又带着芸香几个走,刚出了西六宫,迎面就见薛常在领着大宫女来,现在的薛常在跟早前那般意气风发,呼奴唤婢的排场不同,如今身后只跟了一个大宫女,穿戴也不如以前贵重艳丽。
见了钟萃,薛常在眼中划过一抹嫉妒。她被禁足时,钟萃不过还是小小的才人,可以由着她这个常在肆意揉搓,但不过几月,她的靠山淑妃被贬为才人,薛常在没了这个依仗,再也无法在宫中招摇过市,而可以叫她肆意揉搓的小小才人不仅升了位份,成了贵人,还怀上了身孕。
凭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罢了。薛常在是薛家嫡女,未进宫前,她这等嫡女见到钟萃这等庶女连理会都不必去理会的,若是心情不佳,还可以劈头盖脸训斥一顿的,依她的身份,别说庶女,便是钟家的嫡女钟蓉和钟琳她也是看不上的,选秀时钟蓉竟敢早与她的马车前行驶,还口出狂言,薛常在进宫后便求了淑妃抹去了钟蓉的名字。
谁得罪了她,薛常在都是不会叫人好过的,仗着薛家,她看不上钟家这等人家,自觉高高在上,连嫡女她都不曾放在眼中,何谈钟萃这等庶女了,薛常在也不曾想过她竟然会在一个小小的庶女身上栽了跟头。便是如今淑妃倒了,她落魄了,也是朝宫中那些同样是嫡女的宫妃弯腰,朝一个庶女弯腰,薛常在自觉做不到。
便如同蝼蚁一般,在她眼中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人,如今竟爬到了她头上去。宛若是在挑衅她这十几年的骄傲。
她僵硬站着,便要带着大宫女过去,钟萃还没反应,身后的芸香却当先一步站了出来:“常在见了我们贵人为何不行礼?”
芸香抬着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把上回薛常在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上回薛常在堵在路上欺负人,芸香心里早就为姑娘憋了一口气了。
薛常在不过是因着靠山倒了才不得不委屈自己,哪里容得一个宫人朝她叫嚣的,她朝钟萃讥笑一声:“一个下人都能朝着主子喝问了,这就是你们缀霞宫的规矩?钟贵人如今都进宫了,还是应该好好教教下人规矩了,别把那些小家子气给带了进来,还轮不到下人教训主子的。”
钟萃原本是不想同她计较的,她赶着去永寿宫,再则钟萃也不想闹起来,叫人说她恃宠而骄,但薛常在都把话说得这样难听了,钟萃也并非欺软怕硬的,她黑白分明的眼看过去,声音十分平静的问道:“既然薛常在懂规矩,那你为何不同我行礼呢?是薛常在忘了吗?”
薛常在岂会忘,她抿着嘴不说话,只一双眼恨恨的瞪着钟萃。
钟萃抿了抿嘴,眼里十分认真,像是一定要她一个解释:“薛常在为何不解释?你为何不向我行礼?”
薛常在咬牙吐出句:“走!”便带着大宫女走了。
芸香几个还愤愤不平的:“姑娘不该让她走,这薛常在也太过分了,说别人不知礼数,她自己不也不通礼数么,见了姑娘也不曾行礼的。”
钟萃一脸平静,她倒是并不在意行不行礼。薛常在这样反应她是见过的,在侯府时,三姐钟蓉见她也是这般,她们都恨她身为庶女不安分守己,踏在了嫡女头上,碍于家规和宫规,又不敢真正朝她撕破脸,只能恨上几回。
钟萃心知肚明,不光是薛常在,包括宫中的其她嫔妃们,对她也是不服的,嫡女自觉比庶女高一等,哪里服气叫庶女踩到她们头上的,她朝她们笑笑:“不必管她了,我们快些去吧,不好叫太后娘娘久等了的。”
芸香几个这才想起正事,连连点头。
她们到时,高太后已经起了身,徐嬷嬷亲自把钟萃引进了永寿宫里边。永寿宫里十分安宁,少了宫妃们住的宫殿那般香气怡人,反倒是多了自然的花香之气,钟萃谨记规矩,在永寿宫里不敢乱看,耳边只听见水流声,带着些微的动静儿。
徐嬷嬷余光瞥见,勾唇笑了笑,安抚钟萃:“贵人不必拘束,这里有一潭小池,里边是娘娘亲手种下的莲花,你瞧,还有些鱼儿在水中游呢。”
钟萃下意识顺着看去,只见旁边用石料砌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湖来,倒不像是徐嬷嬷说的潭,里边水清澈,不时能见到鱼儿围着荷叶下露出些许来,从小湖旁经过,便到了游廊,穿过便到了正殿。
进门前,钟萃心里十分忐忑,她随着徐嬷嬷垮进门栏,动作越发轻柔,生怕叫太后娘娘认为她规矩不好的。上首,一身华贵锦缎端坐在上首的妇人跃入眼中,刚打了照面,钟萃便屈膝福礼:“嫔妾钟氏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安康。”
贵人不能直视,钟萃方才也不过是微微弓身,低眉垂眼,太后房中更是连一丝都不敢乱看的。
高太后虽满头银丝,但保养得宜,头上带着翠玉钗,身上是沉淀下来的雍容高贵,她虚虚抬了抬手,声音不轻不重的:“快些起来。”
钟萃再福了礼谢过:“谢娘娘。”
高太后一双眼亲眼见证了大越帝位更迭,后宫风云,气度自是无人能及,她从钟萃进门便看过去了,现在朝她招了招手:“来,近些来。”
钟萃心中紧张,却是听话的迈着步子上前两步,好叫高太后仔细打量。手心略微不安的扯了扯衣摆。高太后瞧见一双熟悉的眉眼,忍不住道:“抬头。”
钟萃慢慢抬起头,一张脸顿时落在高太后眼中,她瞳孔一缩,但不过须臾又压了下来,钟萃只见高太后似掩饰一般,用绣帕掩了掩嘴:“却是生得一副好样貌的。”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传进耳里,这道声音语调先是一惊,显得声音有几分尖锐,很快又平复了下来,宛若平常一般喃喃说道:【像,实在太像!徐嬷嬷同哀家说时,哀家还有些不相信,却不料竟还当真有跟她长相这般相似之人,虽五官生得不同,但这一张楚楚可怜的脸,令哀家仿佛看到了她在面前一般。
不过也只初初瞧着像了些,现在却是不像了,都是那般叫人怜爱的脸,在她那张脸上,却是可怜中又带着掩不住的野心,这张脸倒是比她更无辜可怜了些,也更质朴,却是比那苏贵妃更当得起娇弱动人这个名儿的。】
钟萃丝毫不敢动,生生把到喉头的那口气给压下去,遮掩住巨大的震惊。苏贵妃!这位苏贵妃就是跟她长相相似之人?钟萃想到当初教导她规矩的两位嬷嬷那般惊恐遮掩,避而不谈的模样,心里笃定她们说的也正是这位苏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