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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入耳,闻衍顿时蹙起了眉心,抬腿加快了步伐。他向来是不喜嘈杂的,尤以后宫女子众多,但闻衍每次踏入后宫,向来是直朝各宫而去,听琴逗趣儿,甚少在后宫中多留。
岸边的嫔妃已经有人见到了他们主仆,纷纷朝他们过来,闻衍只得停了下来,他背着手,等这群嫔妃同他见完礼,沉声开口:“都起吧。你们都在此处做何?”
以禧妃为首的嫔妃这才起身,禧妃长相端方,尤其爱笑,是宫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只想着万事都和和气气的,听见问,便笑着回话:“回陛下,是臣妾见近日姐妹们日子多有烦闷,正巧今日温热适宜,御花园里花也开了不少,便带着姐妹们出来赏赏花,熙妃妹妹想去湖中游玩一番,说从湖中看两旁风景,别有一番风景,便叫人划船来了。从湖中往两旁看,却是风景甚好,熙妃妹妹果真是蕙质兰心。”
这确实是禧妃能做出来的事,见不得姐妹们不高兴,总是欢欢喜喜的充当和事佬,知心人。闻衍朝熙妃看去,熙妃被禧妃夸了一通,柔顺温和的低着头,颇有些羞怯。这已经不是闻衍第一次从禧妃口中听见她对别的嫔妃百般夸赞了。
若是换做别的嫔妃,哪会这样把其她嫔妃给抬出来的,恨不得话里话外都往自己身上扯,婉转的夸自己的,便是从前的淑妃薛氏,更是深谙此道,总是不经意的说了她做过的事,她的辛劳。
唯有这禧妃,虽从不像那薛氏一般善解人意,擅长逗趣,也不若废妃董氏那般端方沉稳,良妃那般故作处处为他,细致妥帖,甚至从未在他面前邀功,只在后宫与嫔妃们和睦相处,为他省下了许多麻烦,但每次夸的抬出来的都是旁人,半点都不怕被别人给分了宠去的。
想到此处,闻衍心里的略微不耐稍稍缓和下来,面上也柔和了些,目光落在禧妃身上,朝她说道:“倒是辛苦禧妃了。”
禧妃可不敢受,对自己得了夸赞不以为然:“臣妾当不得陛下夸,不过是领着姐妹们出来走走而已,便不是臣妾,姐妹们三三两两出来也一样使得的,像熙妃妹妹、昭嫔妹妹,玉贵人,她们主意可比臣妾多,姐妹们高兴也是她们的功劳。”
被禧妃点到的几位嫔妃婉转低头。
闻衍点点头,他对后宫嫔妃们如何玩乐并不放在心上,只要她们不触犯下宫规便也随她们去的,当即就抛下一句:“那你们继续顽。”便带着杨培走了。
后宫嫔妃们颜色各异,便犹如那御花园里千娇百媚的花朵,香气怡人,各有不同,陛下难得来一回后宫,嫔妃们心里自是高兴的,何况禧妃人好,与从前压在她们头上的那几位高位嫔妃不同,那几位恨不得把陛下把在宫中,生怕被人截胡抢了恩宠的,只有禧妃不止不跟她们抢,反倒还把她们推到陛下面前。
跟那几位相比,她们自是更喜欢禧妃了。
不过众位嫔妃也没料到,陛下竟然说走就走,就把她们留下了。便是笑容满面的禧妃脸上也僵了一瞬,自觉有些丢了面子,她话都说到这里了,陛下竟然不曾再说什么就走了,其她嫔妃该如何看她了?
但很快禧妃脸色就恢复了,她看着陛下远走的方向,安慰着其她姐妹,就如同平日那边开解宽慰她们:“没事,陛下事务繁忙,鲜少有空踏进后宫里,咱们众姐妹自是该同心,莫要陛下在前朝为咱们操心的,贵人妹妹如今有孕,陛下自该去看望一二,听说那缀霞宫外边的林子里梨花都开了,等下回本宫叫人去问问缀霞宫,看许不许咱们去赏赏花的。”
穆妃板着脸,“姐姐倒是好脾气,现在还惦记着跟人家亲如姐妹,也不想想人家如今是何等身份,如何受宠的,连咱们姐妹们想去赏花,现在还得看她一个小小的贵人脸色了?宫中可没有这条规矩的。”
禧妃、穆妃、熙妃,端嫔、昭嫔都是宫中的老人了,跟封宫禁足的良妃都曾是前后入的太子府,后陛下登基,又入宫受了册封。
禧妃和气,穆妃古板,向来喜欢拿着宫规教条说事,又常年板着脸不讨喜,在宫中恩宠甚少,便越发刻薄了,极易得罪了人去。
后边嫔位以下的几位贵人常在们脸色也不好看,她们如今也不过是小小的贵人,甚至位份还不如的,穆妃看不上那缀霞宫的钟氏,其实与说她们又有何差别?
禧妃脸色一变,拉了穆妃一把,嗔怪两句:“你瞧你,胡说什么呢,本宫瞧着妹妹许是被那岸边的风给吹糊涂了。”
禧妃不止制止了穆妃,还放下身段朝几位地位嫔妃笑道:“你们莫与她计较,她说话向来是有口无心,不是说诸位妹妹,诸位妹妹瞧在本宫面下,此次便绕了她这回。”
穆妃原本出口就是对着缀霞宫去的,宫妃们也都知道,只是穆妃话难听,难免叫她们觉得不高兴,如今禧妃出来打了圆场,又亲自放下身段,宫妃们受宠若惊,哪里还会再提的。
接着,禧妃又带着她们在御花园里顽过,众人才见礼告辞,各自回宫,宫妃们目送禧妃几个先行离去,这才转身,只心里对禧妃更是赞誉有加了些。
穆妃脾性不好,在宫中声名不佳,也就禧妃娘娘大度,不与她计较,相反每回出来还带着她,若是换做是她们,这般不讨喜之人哪里还会深交,与她打圆场的,这穆妃娘娘这般,不过是仗着禧妃娘娘好说话,看在前后入宫多年的份上罢了。
闻衍带着杨培,远远就见了坐在林子里的钟萃,身边围着好几个宫婢,正与她添水端糕,模样倒是比朕一个天子还悠闲的。
他走进,抬手阻止了身边宫人行礼,渡到钟萃身后,只微微低头,便见她看着书,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他目光移到书上,只看一眼,便知她如今不过读到八佾一篇,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熟不可忍也!
此卷讲的便是典型的违犯周礼、犯上作乱之事,而圣人极为愤慨,是以说出了是可忍熟不可忍一句。对乱臣贼子,大臣们所绘时,也偶用这季氏做比。
闻衍目光有些疑惑:“这句莫非还有别意不成?为何如此为难?”闻衍心中还有着淡淡的不悦,这钟氏幼学早已学完,便是读了论语,也不该才读到卷三,这么长的日子才读了这么点,可见半点不曾用功。
钟萃吓了一跳,手上的书骤然掉落,闻衍倾身,把书捡住。钟氏忙起身,朝他见礼:“嫔妾见过陛下。”
闻衍把书放在石桌上,沉声应了一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淡淡说道:“坐。”
钟萃乖巧的落坐,见陛下不开口,她想了想,学着主动同陛下说话:“陛下怎的来了?”
闻衍抬眼看她:“怎么,朕不能来?”
钟萃连连摇头,她与陛下相处过数回,莫名便知陛下心里又生了怒,钟萃生怕自己惹着了,连忙说道:“陛下自然能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宫中自然也是陛下的。”
“惯会溜须。”闻衍心中火气莫名散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可知这话出自何处?”
钟萃摇摇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话出自诗经。”闻衍说这话的意思便是告诉她,只有读到诗经才知道更多的知识,是想促使她上进,多用功,只有读的书多了,才知道话中出处涵义,钟萃却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闻衍说这话出自诗经,她便认真记住了这句,半点没领悟到闻衍话中深意,闻衍见她老实乖巧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堵。倒是他高估了她,却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闻衍心里却一松,目光移到石桌上的书上,似随意一般的问道:“怎的现在才读到八佾一卷。”
钟萃一张脸顿时愁了起来,她向来是陛下问,她老实回答:“嫔妾有些看不懂,三哥给我的好多注释中都带了典故,嫔妾不知道出处。”
闻衍严厉叮嘱:“正因为不知出处所以才应多读一读,等你读了许多书,自然就知道这些典故出自何处了。”如今他知道她读得这样慢,倒并非是不用功,不花在正途了。
钟萃垂着眼,若是换了往日,陛下这般说,她自是不敢顶嘴,但因着有喜的因故,钟萃心里突然就生出一股气,叫她胆子都大了起来:“陛下,嫔妾也想读,可是嫔妾近日精力不济,一会便又犯困了,每日也只能读上一页半页了。”
闻衍是知道她犯困的,上回来便见到了,他还当她是夜里才犯困,照她话却是白日里也这般,闻衍自是见过有孕的妇人家,但闻衍却不曾了解,只当有仆妇宫人照料便好,他仔细朝她脸上看去,相比早前,钟萃现在脸上憔悴了些,带着些黄。
他目光移到钟萃腹部,语气不由得放柔了些:“当真这般难受?”
钟萃重重的点头,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嗯,每日都犯困,又有些提不上劲,看一会书就会困,嬷嬷说了,我这还算好的,有些女子怀孕会恶心呕吐,要吐上好久,到肚子越大,行动也会不变,连走都困难,夜里连睡都睡不好的,嫔妾还会浮肿起来…”
闻衍心中蓦然震动。女子之事,向来是羞于同男子说的,尤其脏的丑的,生怕遭了嫌弃失了宠,连病中都要做出一副病美人的模样叫人怜惜,从不肯在人前露出半分丑态来,更何况叫人知晓的。
闻衍见过的女子,几乎人人都保持着精致的妆容,便是生母高太后,闻衍也难见她有过素面之时,等他见到时,她们已经装扮妥当,连眉梢眼尾都带着脂粉,一张张面目,瞧着倒不真切。现在再看,闻衍才发现钟萃脸上竟然丝毫未沾脂粉,而她也半点没有惊恐在他面前展露。
钟萃说完,困意涌上来,她眼角沁出泪花来,歪歪的靠在身后的芸香身上,全然没有半点宫妃该有的仪态端庄,整个人十分散漫,闻衍最重规矩,心中的思绪顿时散去,自是又有些不悦。
闻衍不由得想起了前脚才碰到的禧妃,与这钟氏对比起来,禧妃除了为人太软和了些,平日多有宽和之处,对宫中姐妹仁爱,从不争强好胜,虽闻衍不喜禧妃这等性子,但禧妃的规矩礼仪在他面前却是从来挑不出错来的,爽朗大度,这一点却是叫他极为满意的。相比禧妃,这钟氏的规矩便太差了些。
闻衍上回还叫杨培来过,叫她学一学规矩,哪里知道仍然半分没改的,正要开口,触及到她眉心难受的模样,又想起她方才讲述的怀孕的妇人的遭遇,到底只得一叹,吩咐起来:“快些把贵人扶进去安歇。”
看在她有孕的份上,他哪里还能同她计较这些,罢,便等她诞下长子后再好生同她说说,叫她好生学一学那仪态端庄。如今倒是应先解决了她的难受之症。
“是。”芸香几个听到发话,便扶着钟萃进了殿中,不过须臾,方才还围在石桌边的宫人尽数退散。
杨培弓着身子站在一旁候着,边听上边传来一声吩咐:“传太医。”
第68章
自打给缀霞宫把出了喜脉后,周太医几乎成了缀霞宫的常客,隔上几日来缀霞宫问诊都是由他出诊,叫太医院的太医们十分艳羡。只要缀霞宫这胎给稳住了,等贵人诞下皇长子,何愁没有赏赐的。
周太医接了通知,还以为是缀霞宫出了甚事,赶忙提了药箱,连药童都来不及带着,便跟着传话人一路到了缀霞宫。
来的路上,周太医脑子里不断在想着可能出现的情况。缀霞宫这位钟贵人如今有喜还不到三月,胎儿正是不稳之时,若是这时出了点差池,怕是难以保住的,也不知到底是摔了还是滑了,抑或是用了什么不该用的。
按理说连高太后都这般重视钟贵人的肚子,连徐嬷嬷都再三过问,身边还有高太后特意赏下来的两位经验老道的嬷嬷,入口的,身上穿的有她们在,想来是到不了贵人跟前才是,除开这些,便只有不小心摔的了滑了的。
周太医在宫中多年,从先帝时起便一直在太医院里当值,见惯了后宫阴私,宫中的娘娘们有孕后都是极为小心的,若是连这都出了事,只能说明着了道,遇上了更高明的,便是他们太医也多半无能为力的。
可偏僻主子们精贵,若是保证了,自是会赏下来,若是无能为力,头一个被问责的也是他们太医,笃定是他们无能才保不住,因此给后宫嫔妃,尤其是有孕在身的嫔妃看朕,不小心也是有风险的。
眼看快到缀霞宫了,周太医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尤其前边传话的太监走得快,又一言不发,越发叫周太医加重了这种猜测,心中实在难熬起来,周太医叫住了前头引路的侍监,一脸认命的问道:“公公,这贵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他也好在心里先有个底,哪怕被问责也好过一路忐忑不安的。
引路的公公蹙起眉心,实在不懂太医的意思,想着陛下还等着的,侍监哪里敢耽搁跟他闲谈的,语气不由得加重了些,面上有些着急:“周太医,前边就快到了,可不敢磨蹭,快些走吧。”
周太医见他的反应,心直直的往下沉。他握紧了手里的药箱,深吸了口气,跟着侍监一路往缀霞宫走,走到宫前,却见侍监反倒不进殿,而是转了身。
侍监回头,忍不住再提醒了下:“周太医,你还闷着做何,陛下在前边,还等着问话呢,还不快些的。”
周太医下意识的顺着朝前边看,只抬眼就见前边林子里坐在石桌边的陛下,杨培正弓着身子立在身后,远远见了他们,还朝他们招了招手。
侍监忙带了周太医过来,这才见礼退下,周太医给闻衍行了礼,提了提手中的药箱,正想问可是陛下有哪里不适的,但在心里,周太医却是狠狠松了口气的,原来不是钟贵人有事,他自是不用被问责了,但刚想问,周太医又愣住了。
陛下若是身体不适自有专门的御医来为陛下看朕,哪里用得上他一个太医的。正想着,闻衍的声音沉声在他上方响起:“钟贵人的身子可有大碍?”
周太医下意识便回话:“回陛下,贵人身子并无大碍。”
太医虽这般说,但闻衍还是下意识蹙起了眉,想着钟萃先前的难受,他不由问道:“贵人身子这般,可有什么缓解之法?再过几月,行动不变,周身浮肿,这些可都有应对之法?”
闻衍只在书上见到过形容女子怀孕,说妇人怀胎十月,瓜熟蒂落。也只有在医术中才有详尽的描述了。
周太医呆若木鸡,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世上皆是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仰仗着夫君,他从医多年,不知见过多少女子为在夫君面前留个好印象而各种遮掩的,甚至有些女子怕丑,而拒绝夫君入内相见,此等有碍颜容之事莫说提,便是下边人也严禁住嘴的。
待到女子分娩,自古认为这血气与男子冲撞,是污秽,男子都是不入内的,只在外候着,或等生产后再报,等男主子入内了,房中早就被收拾了妥当,自是不知这过程凶险。闻衍身为天子,秉到他面前的自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哪里会拿这种事去烦他的。
周太医脑子里不知想了多少,但所有言语都敌不过他心里的震惊,久久没有回话,杨培小心往陛下的方向看了眼,清了清嗓子,压着声儿:“周太医,陛下还等着回话呢。”不要命了不成,在陛下面前还敢走神。
周太医浑身一抖,刹那脑袋清明起来,他想着陛下提到的贵人身子可有缓解之法,周太医每隔上几日就过来缀霞宫一回,钟贵人的情形他都清楚,想来陛下指的便只有贵人精力不济的问题了,他小心的低着头回话:“陛下,女子有孕各有不同变化,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贵人这般也是女子常态,待过些日子便会渐渐褪去的。”
闻衍听钟萃听过,等过了三月就好了,但现在还不到三月,钟贵人就这般难受了,他哪里还等得到以后的,闻衍语气不由得加重了些:“你们太医院就没有法子?”
俨然是认为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尚欠的意思,周太医心里暗暗叫苦:“陛下有所不知,女子有孕自来如此,便是华佗再世也束手难测的,若是贵人是别的情形,还能以酸食压上一压,如今这般却是无法的。”
闻衍定定的看着人,眼中明显带着不悦,但也深知太医是不敢欺瞒于他的,只得摆摆手,叫人退下。
这般,他算是知晓为何太后会叮嘱,叫他时常来缀霞宫坐一坐了。闻衍在后宫耽搁了不断的时辰,他起了身,带着杨培回前殿,临了吩咐了一声宫人:“告诉贵人,朕明日再来看她。”
宫人欢欢喜喜去禀报了,钟萃靠在软榻上,闭着眼昏昏欲睡,秋夏两位嬷嬷正指着芸香几个把房里易碎的往外搬,早前她们便叫人在钟萃房里清了一遍,把硬的、尖的都给清了一回,还叫人在地上铺了一层,这回又把房里的瓶给搬了。
听到宫人禀报,秋夏两位嬷嬷倒是高高兴兴的:“这好,陛下来,说明这是惦记着咱们贵人呢。”
陛下性子清冷,威严又重,宫中得宠的娘娘不多,若是被陛下惦记着,在宫中的日子也要好过不少。在深宫中,默默无闻可不行,得争,要叫陛下看到,得出了这个头,这才能在宫中过上好日子。
秋夏两位嬷嬷在缀霞宫多日,又被高太后指派过来,自是为缀霞宫多想一点。钟萃醒着时,她们都不敢叫人搬东西出去,房里有人走动,生怕磕着碰着了,尤其是钟萃在,现在钟萃在榻上安歇,也能安心搬抬了,两位嬷嬷看他们搬,还压着声音交代:“小声点,别把贵人给吵醒了的。”
房中的声音顿时又放轻了两分。
翌日,闻衍将近午时才踏入缀霞宫,陪着用了午食,下边宫人撤了桌,给他上了茶水来,钟萃面前只放了杯温水。
闻衍看过两次她面前都没摆上茶水,下意识认为是跟从前一般,宫中的用度叫内务处给克扣了,给了缀霞宫旧年旧茶以次充好,正想发问,又想着如今内务处已不是废妃董氏时的模样,如今内务处尽归了徐嬷嬷掌管,徐嬷嬷是定然不会做出这等事的。他顿了顿,沉声问道:“怎的不叫宫人上茶水来?”
钟萃摇摇头,老老实实说道:“不行,嬷嬷们说过了,不能喝茶的。”
闻衍有些咂舌:“连茶也不能喝?”
钟萃点点头,掰着手指跟他算起来:“不止茶水,还有好多吃食都是不能用的。”她连着数了十来样出来,从秋夏两位嬷嬷到身边后,钟萃的膳食已经换了好几次了,从前许多用过的吃食现在都不能入口了。
秋夏两位嬷嬷管得严,禁忌多,但钟萃知道这是为了她好。相反她十分感激两位嬷嬷,也感激赏下嬷嬷来的高太后,若非不是这两位嬷嬷在身边,钟萃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多忌讳的。便是害人害己了。
闻衍心中听得一叹,目光落在钟萃身上越发深邃,听钟萃讲了两位嬷嬷们给她传授的忌讳,直到钟萃开始犯困,这才起身:“朕走了,你好好歇着。”
钟萃起身朝他行礼:“嫔妾恭送陛下。”
从这日后,每隔上三两日的,闻衍便不时来缀霞宫坐坐,问一问情况,他在后宫待的时间少,除了缀霞宫,便只去永寿宫给高太后请安尽孝,便是来坐坐,也不过是坐上一时半刻的。
倒是禧妃带了嫔妃们来赏了两回花。她事先还专门派了人来同钟萃说了声,生怕钟萃不同意一般,还给缀霞宫送了份礼亲自送了来,禧妃亲自登门,钟萃哪能闭门不见的,过来给禧妃见了礼。
禧妃为人和气,是宫中出了名儿的老好人,早前在宫中便很有美名,只是上头有那贤妃董氏给压着,禧妃又惯是软气,不愿同那贤妃对上,一直多有退让,这才叫那贤妃董氏得了满宫赞誉,拢了不少宫妃过去。如今那贤妃董氏出了事,禧妃便当仁不让的露了出来。
钟萃记得上辈子这禧妃也是一位很低调软和的人,说她对低位嫔妃们也从来爱护有加,当是亲姐妹一般相处,没有高位嫔妃的架子,不过跟现在不同,上辈子禧妃是过了两年才升为妃位的。
钟萃虽没同禧妃相处过,每回也只远远的看过,但心里对这样没架子的宫妃心中却是多有亲近欢喜的。
禧妃为人果然爽朗和气,钟萃刚弯腰,她便忙把钟萃扶起身,上下打量起钟萃来,禧妃也是头一回这样清楚的看清钟萃的样貌,心里一惊,早前便有嫔妃在她耳边说过,说去岁有一位秀女模样长得好,楚楚可怜的,宫中还是头一回挑出这种柔弱纤细的嫔妃来。
女儿家都在乎样貌,对着比自己长得好的总是有两分计较,嫔妃们原本对钟萃的样貌还有些警惕防备,但想着陛下的喜好,对貌美女子的不喜也就散了。陛下的喜好,多年来她们再是清楚不过。便是禧妃初听时也没把这样一位注定不受宠的嫔妃放在眼中的。再是和气,禧妃却也是嫡女出身,注定不会跟庶女交心。
她仔细把人打量过了,嘴角只微微一僵,钟萃脸上脂粉未施,但皮肤除了有点微黄以外,瞧着格外的水嫩光滑,尤其看人时,一双眼眸水盈盈的,换谁看了都忍不住多加几分怜惜,禧妃从前在家中亲眼见到生母有喜,母亲脸色便是这样,等过一些时间自然就恢复往日的白嫩了。这钟氏五官模样本就长得好,若是一身皮相又白白嫩嫩的,不是更添几分光彩。
陛下从前是不爱这种模样招人的,但那也是从前,如今不还是宠信了人,叫她怀上宫中的皇长子?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不过须臾,很快禧妃又恢复平日的爽利,对着钟萃好一顿夸:“瞧瞧妹妹这模样,当真是比姐姐们生得好,也莫怪妹妹一入宫便得了这天大的恩宠了,换作是我,我见了妹妹也是疼的,妹妹快起身,你如今怀着身子呢,咱们姐妹间,不用多礼的。”
钟萃还是朝她福了个礼:“禧妃娘娘客气了,礼不可废。”
禧妃到底没拒绝,等她福完礼,这才朝她嗔道:“你呀,没成想是这么个性子,倒是跟穆妹妹有些相似了,她也是整日规矩,礼仪的挂在嘴上的,为人是看着不苟言笑,有些不好亲近的模样,其实她心肠不坏的,从前我也说过好多回她不听,后来才不这样拘礼了,妹妹下次可别这般客气了。”
闻衍到时,钟萃正在推脱着不肯收礼,禧妃态度自是不强硬,却叫人难以招架,他跨进门,见她们这般模样,沉声问了句:“怎么了?禧妃为何会在缀霞宫。”
钟萃两人朝他见礼,不等钟萃说着,禧妃已经说起来了:“陛下,臣妾是来给钟妹妹道谢的。”
闻衍一愣,禧妃便把这两日带着嫔妃去外边林子里赏花的事说了:“这林子挨着缀霞宫,臣妾便想着先跟妹妹通通气儿的,姐妹们多,难免嘈杂了些,怕影响到了钟妹妹,臣妾心中过意不去,便备了礼过来道个谢。”
她把还提在手中的礼提了提,好叫闻衍看到,事情也确实是像她说的这般,但这林子哪里是钟萃的,禧妃派人来时钟萃便告知了,她们随意便是,虽说林子里赏花的嫔妃多了,嘈杂了些,难免吵得人心烦意乱的,钟萃却也不好说甚,怕人多出门被冲撞了,钟萃连门都没出。
禧妃说完,钟萃倒也点点头:“却如禧妃娘娘所言,只是娘娘严重了,这林子是宫中之物,哪里是嫔妾缀霞宫的,也当不起娘娘这份厚礼,娘娘还是拿回去罢。”
禧妃今日本就专程为此事而来,哪里会这样走了的,她捂嘴笑了笑:“瞧妹妹说的,你怎的当不起了,妹妹要是不收,可是嫌这礼薄了些?妹妹要是不收,下回姐姐哪里好意思再来的,便是这回也深怕扰了妹妹的。”
钟萃有些为难,闻衍听清楚了经过,深深看了禧妃一眼,朝钟萃点头:“既然是禧妃送的,那便收着吧。”
天子发了话,钟萃这才不推拒,接了下礼,又朝禧妃道了谢。她现在却知这禧妃在宫中为何备受赞誉了,为人实在太过热情了些,平白收了人家一份礼,钟萃自觉面上有些过意不去,正想开口叫禧妃在缀霞宫多坐坐,就见禧妃的嘴一张一合的:“一家子姐妹,妹妹可不许再这般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