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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萃最后点了一件淡粉的衣裙,现在是初春,天气还有些冷,面上还要加一件披风。
把明日请安的事情安排好,到夕食时间了。
王嬷嬷端了饭菜进来,忙把院子门给关上,还伸着脖子听了会,一脸后怕的说道:“不得了了,三姑娘把七姑娘给打了一巴掌,七姑娘又哭又闹的,连老太太都知道了。”
芸香问:“哪儿打的?”
王嬷嬷指了指离秋水院不远。
芸香倒吸口气。
幸好她们今天听了姑娘的话闭门不出,要不然撞见了三姑娘的就是她们了。
身为丫头,芸香不敢说主子的坏话,只是忍不住敢叹了一字半句的:“三姑娘的性子…”
钟萃点点头。
钟蓉的脾气太暴躁了。
上辈子打她,这辈子打了钟雪。
出了这样的事,后院都不太平,王嬷嬷是在后院走动的,都不敢往院中心靠近。
闹到了老太太知道,不是三两句就能脱了关系的。
打人的三姑娘被训,王嬷嬷就怕这事最后牵扯到她们姑娘身上来。大夫人不能跟老太太顶嘴,她至少能迁怒到跟七姑娘一母同胞的姑娘身上,当长辈的要给小辈定罪,随便找个理由就行。
钟萃也愁啊。
明天去请安,那是鸿门宴呢。
钟萃有些食不下咽的吃过了夕食,又自己想通了,平静的朝王嬷嬷说:“嬷嬷,三少爷那边的东西可有带回来?”
王嬷嬷这才想起,从胸前拿出一本藏好的书来:“姑娘,你跟三少爷买书做什么?”
三少爷是府上的庶子,庶子的待遇可比庶女的待遇好上太多,至少他们能去书院里上学呢,只是开销比不得嫡子们,经常需要节省花销,就有了庶子女们不成文的捎带。
钟萃她们想要从府外带东西,就付钱托他们带回来。
这一本启蒙书记,足足二两银子。
“看啊。”
买书来做什么,当然是看啊。
王嬷嬷的思想是大部分女性的思想,觉得女人能认几个字就足够了,读书认字,建功立业那是男人干的事,“看书有什么用。”
钟萃想了想:“学知识。”
钟萃暴毙后的那些年,有时候听人高谈阔论,说书里有金屋美玉,再深的她不懂,但她也想瞧一瞧。
上辈子她入宫后,因为出身,宫里的娘娘们都看不上她,不跟她往来,钟萃曾经听到过她们在背地里笑话她,说她目不识丁,是个文盲。
钟萃不想再背一个文盲的名头了。
也不想传下去,叫下一辈顶个小文盲的称呼。
她要学知识,见金屋美玉懂道理,钟萃捧着书,心里很激动,她缓缓打开,渐渐脸庞僵硬起来。
芸香也跟着看,但她大字不识,看姑娘一直盯着一页纸,给钟萃倒了杯热水,问道:“姑娘,你怎么不翻页啊?”
“那上边讲的是什么?”
钟萃抿着嘴。
只是第一页,她有一大半字都不认识。
钟萃性子怯懦胆小,但心里认定了一件事就十分坚持,捧着书钻研到夜深。
芸香已经进来看过两回了,劝道:“姑娘,明日一早要去正院给大夫人请安呢。”
钟萃终于放下书籍,由着芸香替她捏好被角,熄了烛火。
*
承明宫中,成帝还在挑灯批阅奏折。宫中烛火跳动,伺候的宫人们低眉垂眼,进退有度,这是帝王接见朝臣,处置朝中大事之地,历经三代,越发显得宫殿恢弘庄严,叫人丝毫升不起亵渎之心。
成帝即位九年,如今还不到而立,剑眉星眸,五官深邃,周身气势摄人,他放下手中奏折,朝殿外轻瞥一眼,声音醇厚响起:“几时了?”
大总管杨培尖细的声音回话:“回陛下,快子时了。”杨培是成帝心腹大总管,一听成帝问话,便猜到了:“陛下可要安歇了?”
闻成帝闻衍出生便是中宫嫡子,八岁被立为皇太子,一十八登基,诛杀兄弟四人,手段凌厉,不留情面,身边伺候的宫人决不敢替他拿主意,多问上一句要不要临幸后宫的。
成帝不爱美色,如今宫中的嫔妃也只是先帝赐下的诸位太子府旧人,以薛淑妃和董贤妃为首,中宫后位空悬至今,今年,成帝终于松口纳新人入后宫。
闻衍不打算踏入后宫,照旧在承明殿安歇,闭上眼稍歇,由着宫人们替他更衣时问道:“后宫可还好?”
杨培脸上犹豫:“后宫无事,只今日淑妃和贤妃两位娘娘联袂来过,似是想知道陛下的喜好,以便选出合意的宫妃来。”
选秀由薛淑妃和董贤妃负责,什么想知道陛下的喜好和条件,不过是一个借口,闻衍许久不踏入后宫,她们坐不住了。后宫的嫔妃可没有这样大方,会替陛下选择出一个完全合意的人出来的。
闻衍听到“合意”两个字,脸上冷下来几分。
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合意的人出现。
在他心中,能配得上中宫,坐在皇后宝座上,完全合乎他心意的人,首先必须要才高八斗,出口成章,七步做诗。
如今后宫这些女子的文章,他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
酸言酸语,无病呻吟。
他沉声开口:“告诉她们,按规矩来就行。”
翌日,天不过蒙蒙亮,秋水院里已经传来了动静。
钟萃修养了多日,今日一早要给老太太和大夫人请安,她不敢耽搁了,换上了昨日挑好的衣裙,由着芸香替她挽了发,头上插了两支珠钗绒花,吃了两块糕点垫了垫,眼看到时辰了,钟萃带着芸香匆匆朝正院去。
路上,不断的有丫头婆子给她们开道,注视着她们主仆两个,那目光复杂中带着一些怜悯,彷佛是恭送她们踏入刑场。
第4章
连下人都知道五姑娘钟萃这一去危!
钟萃低着头,跟以前一样看起来怯懦,默不作声的迈着小步,芸香跟在后边,主仆两个跟偌大的侯府相比实在太弱小了,只需要侯府张大嘴就能轻松把她们主仆给吞噬了。
侯府姑娘,就是庶女也该有两个一等丫头伺候,而钟萃从一十二岁起,一直只有芸香跟在身边,钟萃不想身边再添不认识的人,大夫人穆氏也不提。
走了一刻钟,她们到了正院。
钟萃主仆是来得最早的,穆氏院子里的丫头把她们迎进去,上了茶水就没见到人了,钟萃安安静静的坐在冷板凳上。
挨着门最近这张凳子经常吹风,板凳最冷,坐上去整个人都是凉的,到夏季了,冰盆都紧着主位上的主子,离门帘子最近的这张凳子经常晒,一屁股坐上去跟着火了一样,烫得浑身都湿透了。
这是钟萃的专属位置。
钟萃也不敢抱怨,低眉垂眼的,她已经一十有五,及笄了,但身体跟其他的姐妹相比,看着要弱上不少。
每次来请安后,回去都要躺一躺才能缓过来。
今天似乎要格外漫长一些,初春的天气本来就凉,沿着冷风从帘子透进来,屁股底下的冷板凳也冰凉一片,钟萃缩在衣服里的身子只能紧紧夹着,来缓解这份直直透心的凉。大户人家的姑娘都讲仪态,讲究坐有坐相,要挺胸抬头,仪态优美,江陵侯府的姑娘中,已经出嫁的嫡长女钟晴的仪态未嫁时是出了名的。
钟萃畏畏缩缩的吸着挤出来的暖气,她也想讲姿态,讲坐相,但她太冷了。
就像学知识一样,要先吃饱穿暖了才能追求学知识,不然也没办法学,这是主次问题,她只有先不冷了才能讲究大家闺秀的气度,而且钟萃能感觉到,大夫人穆氏更希望看见她畏畏缩缩的一面,而不希望看见她谈吐优雅大气的一面。
钟萃虽然爹不疼娘不爱,但能在侯府这样的人家平安长大,许多时候心里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钟萃抱着手,觉得半个身子都冷木了,外边传来了轻快的走动声,接着门帘开了,先是大房两个庶女钟灵、钟嫣,钟雪,最后是钟蓉。
姐妹们来了,钟萃细声细气的跟她们打招呼:“三姐,七妹,八妹九妹。”
钟蓉在她身上打量了几眼,冷哼了一声,提着裙摆要往里间走,钟灵钟嫣比钟雪还小一点,回了礼,钟雪绷着脸站着。
昨天她被钟蓉给打了一巴掌,闹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虽然训斥了钟蓉不友爱姐妹,但钟雪也被罚了抄经书。
钟雪十分不忿,打人的还有理了?
老太太要是公正,就应该叫她打回来。
里间很快传来了动静,钟蓉扶着雍容华贵的大夫人穆氏出来,钟萃只看见一片流光溢彩闪过,垂着头,跟姐妹们一起上前给穆氏请安。
穆氏脸上含笑:“起来吧,也怪我今儿起晚了些。”
轻飘飘就把钟萃坐冷板凳坐了小半个时辰的事揭过了。
穆氏朝钟萃看过来:“五姑娘今日都来了,身体可大好了。”
钟萃上前一步,怯怯的:“回母亲,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母亲赏药。”
钟萃结结实实给穆氏行了个大礼。
穆氏在她行完礼,抬了抬手,十分慈爱的说道:“快起来,这都是母亲应该做的,你是我们侯府的姑娘,区区一些药材算得了什么。”
穆氏又问了丫头们伺候得如何,搬迁的院子如何,周到的把钟萃的日常都妥帖的问了一遍,再是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不过,对待庶女也耐心慈爱。
“都很好,多谢母亲安排。”钟萃干巴巴的谢礼。
钟萃畏缩嘴笨,穆氏不止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慈祥了些。
“有什么想添的尽管来找母亲。”
钟萃面露感激。
穆氏又问了钟灵钟嫣,就叫她们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看钟雪一眼。今日本该她们给大夫人请安,由大夫人带着小辈去给老太太请安的,但昨天发生了那种事,老太太取消了请安。
出了正院,钟灵两个给她们说了声就走了,钟雪瞥了安静怯懦的庶姐钟萃一眼,讥笑道:“刚刚不是挺能说么,现在怎的不讲话了,钟萃,你别忘了你是谁生的,马屁精!”
钟萃抬眼,反问她:“我是谁生的?”
“怎么,你连姨娘都不想认了吗?亏姨娘时常惦记你,对你那么好…”
钟萃打断她:“惦记把我的荷花印的绸缎给你,还是把我的珠花绒花拿去戴在你头上?”
钟雪浑身珠翠不少,珠钗绒花翡翠,钟萃很眼熟,因为其中不少是她的。她首饰匣里连首饰都没两件,出门都是重复穿戴,交好的那些府上千金们都笑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钟萃每次听到心里也不好受,但她记着秦姨娘和钟雪是她的亲人,她都忍下来了,钟雪凭什么这样说她?
真那么高贵,不肯弯腰,何必巴巴的怂恿秦姨娘朝她伸手要东西。
钟萃以前看不懂,现在有些道理她却明白了的,比如秦姨娘每次冲在前面,但其实背地里都是钟雪在给她出主意。
钟雪就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人。
她跟那些人一样,都看不上她,还偏偏要算计她的一针一线。
“你…”钟雪瞪圆眼。
她没有想到,三棍子打不出屁的庶姐钟萃还敢顶嘴。
钟萃凭着一股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那些从上辈子就藏在心里的委屈难受仿佛被抚平了,她看了钟雪一眼,带着芸香走了。
钟雪恨恨瞪着她的背影,跟身边的丫头说:“小荷,你说五姑娘是不是真的姨娘说的一样,变了。”
姨娘说钟萃的眼直勾勾的,叫人发憷。
小荷是钟雪的丫头,知道七姑娘喜欢听什么,顺着回了句:“可能是吧。”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钟萃回了秋水院,王嬷嬷已经熬好了红糖姜水等着了,这是民间的土方法,喝姜汤去寒,红糖在农家鲜少买得起,适合补气血,富贵人家中常备着,王嬷嬷熬上一碗红糖姜水,钟萃在请安时候常年的寒侵就抵消了。
这个土房子确实是有效的,钟萃每日请安,难免沾上寒气,女子体弱,一旦沾上寒气,久了形成宫寒,不利于子嗣,钟萃每日喝红糖姜水,虽然身体看着娇小瘦弱,但身体是真的没事。
钟萃刚换了衣裳躺了会,王嬷嬷就把红糖姜水端了来,姜水味道不好,但钟萃喝惯了,都不用王嬷嬷劝就喝了。
王嬷嬷给她捏了捏被角:“姑娘在捂捂,等身子暖了再起来。”
钟萃乖巧的点点头,又实在惦记另一件事:“嬷嬷,你见到三哥了吗?”
王嬷嬷有些犹豫:“见是见到了,三少爷听老奴说了,答是答应了,只是三少爷每月要这个数。”
王嬷嬷比了个数字。
钟萃不认得字,需要有人教她。
江陵侯府藏书众多,府上男子可以进藏书楼去借阅抄录,钟萃收到的那本二两银子的启蒙书就是三少爷自己抄录的,附上的注释都比外边书铺的广。
钟萃心里一跳:“五两?”
她一个月才二两银子。
庶子女间的相互帮助呢?
王嬷嬷:“姑娘,咱不学了啊,姑娘你认得几个字,足够了,老奴大字不识呢。”王嬷嬷还挺骄傲。
钟萃书都买了,何况读书除了见金屋美玉懂道理,还能改换门庭,男子读书后可以入朝为官,钟萃也想通过读书改变处境。
她都重活一世了,钟萃不想跟上辈子一样活得那样窝囊,抬不起头,到死都不明不白的,没活出个样子来。
只有嫡女能正大光明的读书,庶女只用认几个字就够了,她也去不了藏书楼,要是三少爷不教她,她就只能一辈子当个文盲,这就又走上上辈子的老路了。
钟萃分析了利弊,重重咬牙:“读!”
她听说过,读书的束修很贵。
钟萃一个月有二两银子,这些年陆陆续续的被秦姨娘拿走了大半,现在还有一百俩左右,足够她学个一年半载的了,她相信这一年半载她能学个模样出来。
从这日开始,钟萃正式跟三少爷学认字,每天她会把不认识的字挑几个出来写在纸条上,三少爷看到纸条后教她怎么读,钟萃就使劲背诵,抄写。一遍抄不会,那就两遍、三遍…
靠窗的长桌上,外边路过的丫头们每日都能看见五姑娘起早贪黑的依在窗边碎碎念着什么,钟萃模样楚楚可怜,但性子打扮不讨喜,连下人都觉得有些阴沉沉的,都不敢久留。
钟萃已经抄了一摞又一摞的纸页了,短短一个月,她就从认识几个字到认识两百个字了,连三少爷都夸她学得快。
宫中选秀的旨意已经发下来了,三姑娘钟蓉、四姑娘钟琳都在名单上,江陵侯府有喜,大夫人已经发了话,怕耽误了两位姑娘入宫选秀,停了钟萃她们这些姑娘们的请安,叫她们待在院子里,免得出去冲撞了专门从宫里请来的教养嬷嬷,觉得他们侯府的姑娘没有礼数。
钟萃听话,连门都没踏出一步。
前脚送走了大夫人院子的嬷嬷,后脚钟蓉踏了进来。
两日后长平侯府的春日宴,大夫人终于松口她们可以歇一歇,钟蓉嫌弃的踏进门,她一身鲜艳明亮,跟穿着旧衣皱巴巴,没有打扮显得略有些阴沉的钟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钟蓉居高临下的站着:“长平侯府的春日宴,你知道了吧?”
钟萃点点头,大夫人房中的嬷嬷已经来通知了,叫钟萃好生梳洗打扮。
钟蓉讥笑出声,她带着戏谑的目光,钟蓉这副样子钟萃太熟悉了,她每次要使坏之前就是这副模样,钟萃整个人紧绷起来,眼神警惕,下意识防备着,所有心神都放在钟蓉身上,看着她嫣红的嘴一开一合的:“恭喜啊五妹妹,母亲马上就要给你定下婚事了。”
而同时,钟萃耳边响起了另一道声音,声音语调欢快,更尖细了些,钟萃很清楚就是钟蓉的声音:【定给我大表哥又如何,我大表哥可是会动手打人的!】
第5章
钟萃分明只听到钟蓉说了一句话!
她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
钟蓉沉下脸:“怎么,五妹妹听到这个消息不高兴?”
钟蓉脾气不好,连姐妹都敢甩巴掌。钟萃端正身子,垂下了眉眼,小声的回道:“我没有。”
可能是她幻听了。
钟蓉还是不高兴,她从小就看不上钟萃这个庶妹,钟萃虽然不讨喜,人也阴沉,但论长相,比她们其他姐妹都要好看,要她说,把这个庶妹远远嫁了算了,偏她母亲说要把钟萃定给外祖家,给她大表哥当继室。
她大表哥穆文高比他们大不少,而立之年,有过两任大表嫂,膝下有三子三女,最重要的是穆文高可是嫡长子,钟萃一个庶女根本就配不上。等她嫁过去,那不就成了穆家的大少夫人,按辈分讲,她还要叫钟萃表嫂!
像钟萃这样没身份,又不讨喜的,就应该嫁白身,嫁小官。
钟蓉嘴上不饶人:“你没有,我看你就是口是心非,心里还不知道在怎么骂我呢。”
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高攀这样一门亲事,心里还不知道多高兴!】
钟蓉平时讲话就十分阴阳怪气,经常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审视,这声音又尖刻,钟萃耳朵都被她这上下起伏咬牙的调子震得一痛。
钟萃强忍着,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尤其是在长辈和姐妹们面前,哪怕真的有伤了痛了也都强忍着不肯流露出半分,她没靠山,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让人觉得她事多。
钟萃跟钟雪不一样,钟萃没有想要高攀的心思。如果愿意,她其实更愿意远远嫁出去,嫁到普通的清白人家,是白身也好,是小官也好,只要两个人一心把日子过好,总不会差的。
钟萃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儿:“三姐,我真没有。”
她没有骂她,也没有想要高攀穆家的亲事。
钟蓉哼了哼,狠狠瞪了她一眼,一甩袖走了,“最好是这样。”
反正这门亲事她是不认的。
钟蓉出了院子,把门摔得一阵响。
芸香正准备安慰自家姑娘,每次其他的姑娘们对她恶言恶语过后,姑娘总是会沉默许久,前几年经常抱着被子哭,这两年姑娘才不哭了。
钟萃全副心思都放在刚刚听到的另外两句话上边,急急的问她:“芸香,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三姐姐说的话。”
芸香点点头:“姑娘不用把三姑娘的话放在心上,三姑娘一向如此的,姑娘你心地善良,怎么可能骂三姑娘。”
钟萃不得侯府长辈们疼爱,王嬷嬷和张嬷嬷一直叫她忍一忍,忍到定了亲事,嫁出去就好了。对三姑娘钟蓉和大夫人穆氏,都是恭恭敬敬的,她姿态放得低,大夫人看在她多年心诚的份上,对她的婚事也不会为难。
“不是这句。”钟萃摇头:“三姐姐说了穆家大公子的事。”
芸香有些讶异:“穆大公子?”她摇摇头,十分肯定,“三姑娘没说啊。”
钟萃有些骇然。怎么可能呢,她刚刚分明听到了。
幻听!肯定是她幻听了!
钟萃强压下心里的悸动。
上辈子入宫前,钟萃确实定下了一门亲事,两家都商定好了,只等钟蓉两个宫中选秀就下定,只是没想到钟琳突染恶疾,不得不让钟萃顶上。而她进宫后,却是被留了下来,成了皇帝的女人,这门亲事也就作罢了,江陵侯府把定下亲事的痕迹全部抹平,对外是钟萃还没相看人家。
她那时挨了钟蓉一巴掌,钟蓉根本没有专门过来告诉过她。
只是一些府上的婆子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同,暗示恭喜她,让钟萃有几分猜测,但一切都没有落到实处,钟萃只以为上边长辈是有这个意思,但具体是跟哪家钟萃是不知道的。
钟萃压着嘴,穆家大公子是她不配。
转眼就到了长平侯府的春日宴。
选秀是在初夏之季,举办春日宴一般是初春最后一个宴会,长平侯府与江陵侯府同属勋贵,两家经常往来,长平侯府的春日宴,大夫人穆氏亲自带着府上的姐妹们赴宴。
长平侯府是侯夫人刘氏亲自接待,她们到时,京城中各家已经来了不少人,钟萃谨记着规矩不敢乱看,低眉垂眼的跟在姐妹们身后踏进房中先给刘氏见了礼。
刘氏把穆氏拉到旁边,巧笑道:“我还在猜你何时把府上的这些娇花们给带来,刚说到你你就来了。”
刘氏目光在钟萃姐妹的身上扫过,她们这些庶女身上只轻轻瞥了一眼,刘氏的目光就放在了即将要参加选秀的钟蓉、钟琳姐妹身上:“你们江陵侯府的姑娘都是不差的,蓉姐儿和琳姐儿生得秀美,规矩也好,看着就不错。”
穆氏十分谦虚:“你别把她们夸上天了,平日在家里可是泼猴。”
十分有自知之明的。
钟蓉的性子暴躁,上蹿下跳,跟泼猴没差别。
刘氏捂着嘴笑:“你这当长辈的。”
刘氏要接待今日参加宴会的客人,跟刘氏寒暄了会,就叫人把她们带到旁边去。
穆家的家眷已经到了好一会了,穆家不是勋贵,老太爷如今是从四品的文官,在吏部任职,带头的庄氏是穆氏的大嫂子,也是穆家大公子穆文高的生母。
两家是姻亲,十分熟络,庄氏还专门给钟萃这些小辈一人送了个绒花首饰,到钟萃的时候,庄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一双眼不着痕迹的打量起钟萃来。钟萃只觉得宛若一条冰凉的毒蛇从她手上爬过,她整个人紧绷起来,整副心神集中起来,微微垂着头,能仔细的看着庄氏的嘴一开一合:“好姑娘,你都长这么大了,瞧这小脸长得,可真是漂亮。”
而与此同时,另一道与先前慈爱全然不同的声音随之响起,这声音高高在上,带着不屑一顾的轻嗤,说出的话又是那样尖酸刻薄:【又是一个长得楚楚可怜的小贱人,放以前连进我穆家门都不行的…罢了,现在也不能挑了。】
钟萃瞳孔一缩。
幻听!又是幻听!
钟萃大着胆子抬眼瞥了瞥,庄氏拉着她的手轻拍,满目都是慈爱之色,虽然声音相同,但跟另一道声音中饱含的刻薄、尖锐,勾勒出的一个妇人形象完全不同。在钟萃的记忆里,庄氏连对待下人都十分温和亲近,对她们这些庶女更是言语关切,在钟萃心里,庄氏是个好人。
好人怎么可能在心里这样诋毁别人。
庄氏从丫头手里亲自选了一朵绒花替钟萃鬓在发上。
除了钟蓉跟钟琳两个嫡女,钟萃是唯一能得庄氏亲近,并且亲自鬓花的姑娘,一同前来的姐妹们看钟萃的目光顿时变了。
穆氏默不作声,等绒花分完了,她摆了摆手:“好了,我们长辈说说话,你们小辈都出去玩吧。”
穿红戴绿的姑娘们正是青春貌美的时候,款款俯身行礼,提着裙摆出了门。
钟蓉两个出门就跟交好的嫡女们走了,嫡庶有别,嫡女们是一个圈子,庶女们又是另一个圈子。钟萃也有自己的圈子。只她们走时专门交代了:“在别人府上做客,你们可要当心点,别把家里的那些小家子气给留下来,让人笑话我们江陵侯府。”
钟蓉喜欢这样高高在上的说话,钟萃她们只点点头。她许久没见这些手帕交了,一时也有些高兴,跟余下的姐妹们说了声,就走了。几个同样都是庶女出身,找了个偏僻的凉亭赏景说话。
她们中,有勋贵家中的庶女,有清贵人家出身的庶女,三三两两的吹着湖边缓缓的春风,钟萃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们了,真正算下来,她已经有几十年没见过她们了,她在几个手帕交身上看来看去的。
出自陈国公府的庶女陈盈先开了口,手上的蒲扇轻轻在她头上点了点:“怎么了这副样子?上次家中办宴会,可惜你没能来,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可好些了?”
钟萃指了指胳膊:“就是划了个口子,现在已经没事了,连疤都没留下。”
“咱们是姑娘,身上肯定是不能留口子的,你平时也要注意点的,尤其咱们都适龄了。”薛平往远处高谈阔论的地方指了指:“咱们跟她们不一样,她们是嫡女,注定了这次要入宫的。”
那边水榭里,集聚了整个京城的高门嫡女,也是这次即将要入宫参加选秀的。
适龄就代表她们可以定亲嫁人了。
女子嫁人就等于第二次投胎,关乎到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