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站在芸香两个身后,浣洗处的宫人一推,两人没防备,一下往后倒,旁边顾全几个吓了一跳:“小主!”
钟萃被推的力道一撞,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手下意识的要抓,顿时摔在了地上,手心一阵痛传来,钟萃才反应过来。
闻衍带着杨培过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不用吩咐,杨培当即脸色一变,朝人吩咐,去抓那跑掉的宫人。闻衍跨进门,顾全最先看见,忙跪伏于地:“陛下!”
彩云几个围着钟萃,也顿时跪了下来,钟萃忍着手心的痛,慌忙福了个礼:“嫔妾见过陛下。”
闻衍行了几步到了跟前儿,他低下头,带着居高临下,清楚的看到钟萃的狼狈,她一身蓝色的衣裳沾了灰,刚刚用手抹过的下摆处沾了血滞,头上的珠钗掉在了地上,散着发,整个人灰扑扑的,但那张脸在狼狈下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钟萃没听到声音,忍不住抬了抬眼皮,一下就撞上了那双带着审视的眼,顿时垂下眼。
头上,闻衍的声音丝毫不带任何情绪:“你们长得相似,但却完全不同。”
苏贵妃是装可怜,而这钟氏是真可怜。


第26章
先帝在位时,那苏贵妃仗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迷惑先帝对她言听计从,奉为掌珠,纵的那苏贵妃嚣张跋扈,不止敢与皇后叫嚣,甚至敢坐上先帝的御辇,同帝王同辇,公然插手朝堂之事,扶植苏派党羽,其家人更是仗势欺人,当街纵马。便是苏贵妃入宫之初,也从没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至于这钟氏…
这已经是闻衍第二次看见这钟氏被欺负了。上次在太湖被嫔妃欺负,这一回却连一个奴才都欺负到她头上了。空有那苏贵妃一样无辜可怜的样貌,却当真只有这点本事。
浣洗处的宫人动作太快,钟萃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摔了,脑子里一片懵,全然是下意识跟着宫人们一起动作行礼口呼,直到现在跪伏于地,手肘手心火辣辣,钟萃才彻底清醒过来。想起先前抬眼的大胆动作,钟萃咬着嘴,头往下低了低,露出藏在半旧衣裳下的一截脖颈,纤细修长,又带着几分脆弱。
她是怕陛下的。当今比她大,天子位多年,气势浑厚,掌控生死,自古便有天子之怒,浮尸百万的说法,钟萃虽还不曾从书上看到这句话,但千字文上却有一句资父事君,日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侍奉君王,需得严肃恭敬,忠心以尽性命。
陛下说了“你们”,钟萃只轻轻疑惑了一瞬,她能听出来陛下口中这个“们”是一位女子,但钟萃在宫中待了两辈子,却从没见过与她长相相似的妃嫔。满宫上下都知道陛下喜那等明艳大方的,送进宫的嫔妃也多是端庄长相一类。
钟萃想,想必这是一位令陛下难以忘怀的宫妃吧,只是不知为何无人知。但钟萃不敢深想,更不敢问这个人是谁。就像之前在侯府教导她学规矩的两位宫中嬷嬷,也是提到了前朝便瞬间住口,模样惊惧,钟萃便知道自己不能问,如今也是同样。
闻衍目光在那颈窝的一抹白上瞥上一眼,随即抬开目光,眼眸越发深邃。
这钟氏与那苏贵妃却都极擅利用外表。
他收回审视的目光,只能见到她低下的发旋,钟萃头上就带了一支玉钗,还摔在地上碎了,她连头都不敢抬,看起来倒是个怯懦的性子。随即,闻衍心里又不由得有些恼怒。堂堂宫妃,岂能这样小家子气,不说与淑妃、贤妃等一样端庄大方,便是像那周常在一样也是好的,她这样,莫非还是朕给了她气受不成?他沉声开口:“怎么,那地上可有甚吸引了才人的?”
钟萃不知他这层意思,连忙端正了身子,细声细气的回道:“没有。”
闻衍往常说话,下边人虽不能在明面上揣测他的意思,但在宫里生活的人,谁不是心里弯弯绕绕的,尤其是伺候御前的,经常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其中意思,极擅长揣度人心,若是换了薛淑妃、董贤妃等人在,只这一句便能分辨出其他的意思来,偏偏这钟氏,当真老老实实的按话回答。闻衍反倒被她一噎。
闻衍一顿,心里生出几分复杂,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便是这钟氏在装傻,心中不悦,正要开口,可偏偏钟萃说完后还悄悄的抬头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极快,她自以为自己隐藏得好,当他不曾发现,却不知闻衍身为习武之人,对视觉自是灵敏的,闻衍看到她眼眸水盈盈的,里边清澈橙静,还倒影着他的身影。
他居高临下的站立着,缀霞宫一行人跪伏在地上。
闻衍压下思绪,平淡的抬了抬手:“起吧。”
钟萃带着人朝他福礼:“谢陛下。”
闻衍目光移到她方才擦伤的手上,朝杨培说了声:“唤太医来。”
杨培朝钟萃看了看,弓了弓身子:“是。”很快便吩咐了随行的宫人前去。杨培上前一步,笑眯眯的:“那浣洗处的宫人已去抓了,小主不妨先进去换身衣裳。”
钟萃下意识往身上看了看,顿时脸一红。钟萃再是庶女,但侯府也是有规矩的,姑娘们的衣裳必须要衣着整洁,便是上辈子在美人宫那样艰难时,她也常洗常换,却没有这样满身灰尘就见人的。钟萃往闻衍那边看了看,见他没说话,朝他福了个礼,提着裙摆就往偏殿走。这也太失礼了。
芸香跟在后边进了房间,先是去打了水来给钟萃擦过了,开了好几个钟萃不常开的箱子,里边装的是江陵侯府请人裁制好的华服,除开裁制好的衣裳,还有好几箱布匹,与其他的嫁妆箱子放一处。钟萃平时在缀霞宫穿的都是旧衣,这些箱拢极少开。芸香把每个箱子都开了,拿了好几件庄重贵气的衣裳出来,“姑娘,你想挑哪个颜色?”她手上有橙的、紫的。
钟萃模样楚楚动人,她穿素衣越发凸显她的楚楚可怜,世人皆知当今的喜好,这与第一次陪钟蓉进宫不同,钟萃第一次进宫是给钟蓉当陪衬的,江陵侯府自然不能让她抢了钟蓉的风头,现在是钟萃进宫就不同了,侯府给她备下的衣裳全都是端庄艳丽的,正好能压一压钟萃的纤弱之态。
江陵侯府为钟萃准备的衣裳华丽,金丝宽袖,层层叠叠,行动间极为不便。钟萃最后挑了一件淡紫色的裙子,做的是半窄袖款式,应该是侯府为她做的常服,衣裳不华丽,恰到好处。
芸香替她换上衣裳,坐在镜前挽着发,忍不住说:“其实方才那件橙色的挺好,金线勾得正好,上边绣着好多花呢,就跟外边开的一样,可好看了,姑娘你要穿了肯定好看。”
她还知道现在陛下在宫中,也没大刺刺的在嘴上说,钟萃从昏黄的铜镜里看,就见她的嘴一张一合的,顿时,耳边就传来了念叨声:“要真穿了那件,我再给姑娘挽个漂亮的发,鬓发发簪,在抹点粉,肯定连陛下都要惊叹的。我们姑娘是不端庄,但长得好啊,以前三姑娘她们谁不嫉妒姑娘生了好模样的…”
钟萃赶紧移开目光。
钟萃挑的是简单的衣裳,只能挽个简单的发,芸香叹息了一声儿,很快退开了:“姑娘好了。”
钟萃看了眼,确定没出错,这才带着芸香转身从里间出去。刚转出去,过了屏风,只见高大的人站在窗前,他身材高大,身上骇人的气势卸下,带着几分闲逸,几乎把窗口的光尽数遮住了,手上还拿着一张钟萃上午刚写的大字似在鉴赏。
钟萃捏了捏衣摆,慢慢走上前,乖巧福了个礼:“陛下。”
闻衍转头看她,手上还拿着她的大字:“这是你写的?”
钟萃轻轻点头。
闻衍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朝她抬了抬:“太医来了,去上药吧。”
太医已经到了好一会了,御前的宫人亲自去请,太医哪里敢耽搁的,叫了太医院的侍箱宫人就过来复命。太医朝钟萃伸了伸手:“娘娘请。”
“不敢,劳驾太医了。”钟萃伸出手心,擦伤处被擦破了皮,需要清理一番,手肘处也是,好在伤口不重,只看着有些触目惊心的,好好将养几日也就够了。太医替她包扎好,交代:“娘娘这几日伤口处尽量避开水,吃些清淡的,也不要用力,养几日就够了。”
钟萃摔到的是右手,她有些为难的瞥了眼窗边。不能用力就表示她这几日都不能写字了。三哥跟她说过,练字是持续的,若是一日不练,便一日要退步两分,数日不练,那字的风骨便没了。她上次落水才将养了好几日,这字才堪堪练回来。现在…
但钟萃还是认真朝太医道谢:“多谢太医走一趟,我知道了。”
太医朝钟萃点点头,朝闻衍福了礼,这才带着宫人离开。
钟萃收回目光,小脸顿时垮下来,她转身,闻衍正靠在椅子上,手上已经从大字换成了她平时读的书。
“你也读增广贤文。”闻衍用了个“又”字。
钟萃不明所以,老老实实的回道:“回陛下,嫔妾才读增广没几日。”
上一个与他说读增广没几日的已经读到东海去了,闻衍挑了挑眉:“你又读到哪里了?”
说到学问上,钟萃端正了身子,小脸也没了之前的小心乖巧,宛若一个学生一般,双手至于膝上:“嫔妾读到了奈五行,不是这般题目。”
“何意?”
“意思是谁都想有好命,只是八字五行注定没有的。”钟萃回道。钟萃读这句话的时候,还延申了出去,比如说这话的意思也可以表达在不般配,不适合,妄求的时候。
比如从前三姐姐钟蓉说她定给穆家大公子穆文高,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便可以用这话来回。
闻衍又问:“你就没有不懂的?”
钟萃点头又摇头,如实说道:“嫔妾之前读到东海的时候想知道东海在哪里,还曾问过周常在,不过后来嫔妾知道了。”
东海,以东的海便是东海。
杨培站在门外,朝里边说:“陛下,才人娘娘,那浣洗处的宫人已经抓回来了,正在外边候着呢。”
闻衍沉声道:“压进来。”
被压进来的浣洗处宫人见了闻衍在,进门便朝他们叩头:“陛下,才人娘娘,奴婢有罪,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以后定然洗心革面,还请陛下宽恕这一回。”
之前宫人高高在上,便是钟萃在也毫不畏惧,现在却跪在地上,额头叩得通红一片。
闻衍朝钟萃看:“你怎么看?”便是交由钟萃发落的意思。
钟萃目光有些呆滞,她对这场转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钟萃第一次惩罚下人。
那宫人也知道现在钟萃定话,忙朝她喊叫。
良久,钟萃回过神,她咬了咬嘴儿,认真说道:“我、我给你一次机会。”
“你要把我的衣裳缝好,要赔我的玉钗,还要给彩云她们道歉。”
宫人连忙点头:“愿意愿意,奴婢愿意的。”
钟萃小心朝闻衍看去,他冷着脸看过来:“看我作何,既然钟才人已经处置完了,杨培,把她带下去。”
宫人一脸惨白。钟萃惊呼一声:“陛下。”
杨培招了人进来,朝钟萃解释:“才人娘娘,这些犯事的宫婢还要送去玉芙宫,交由淑妃娘娘发落的。”
玉芙宫知道她这个主事人不追究,其实也不会过多惩处的。
闻衍站起身,负手而立:“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他抛下一句:“才人既有伤,便好好养着吧。”转身出了缀霞宫。
他原本以为这钟氏装傻,言谈间便有试探之意,却不料她非装傻,是真傻。


第27章
浣洗处宫人送往淑妃玉芙宫不久,便有淑妃身边的大宫女领了那宫人过来,大宫女一板一眼的:“钟才人,我们送这奴婢来为你缝补衣裳。”她手中还有一个托盘,上边放着几个小碎银和一个荷包,碎银是那浣洗处的宫人的赔偿银子,荷包里装的是钟萃的月例。
薛淑妃与董贤妃共同掌管后宫,各有划分,各造办处设有管事总管们,向两妃汇报,淑妃掌人惩处、办宴,贤妃掌采买、调迁,二人互为制衡,这宫妃的月例便由淑妃发放,按月里遣宫中宫人去司里领钱。
钟萃进宫早就满一月了,她位份才人,一月月例是三十俩。彩云这些伺候她的一月是四俩银子,顾全几个去了好几回,那边说话倒是好声好气的,只是推诿说账上银子不足,先给欠着,笑眯眯的,便一直拖了下来。
淑妃身边的大宫女说得客气:“我们娘娘说了,小主实在太客气了些,这月例一直放在内务处未曾去领,便叫我一起给小主拿过来。”
明明是缀霞宫往内务处去了数回,都被挡下,到了淑妃大宫女的嘴里,就成了他们自己不去领了。
薛淑妃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一些不受宠的嫔妃没有领月例,她便是看到了账也不会放在心上去多嘴过问,这些跟她可没关系,内务处敢克扣不受宠的嫔妃,却不敢对她们这些高位嫔妃如何,她不会去出这个头。
淑妃的意思,是让钟萃息事宁人。
钟萃知道这是淑妃通过大宫女的嘴告诫她,钟萃抿了抿嘴儿,她微微垂着眼,轻轻说了句:“叫淑妃娘娘操心了。”
大宫女微微抬了抬脸,钟萃只见她的嘴一开一合:“才人客气了。”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宫女的声音语调带着与她嘴里客气全然不同的高高在上,语调起伏轻嗤,只短短四个字:【还算识相。】
钟萃半窄的衣袖下,手心骤然紧握。
这句话她上辈子在宫中听到过许多次。见那些高位娘娘们时,她们目光不屑的看过来,连带着身边伺候的宫婢们对钟萃也全然看不上眼,背地里,她们跟身边宫婢说起钟萃来,也是这四个字“还算识相”。
小家子气又上不得台面的她,碍不到娘娘们的眼。在那些常年累月的轻嗤不屑下,钟萃越发深居简出,躲避别人的目光。像她这样不受宠的嫔妃,被人说了也就被人说了。
大宫女自觉已经交代完了事,等浣洗处宫婢缝补好衣裳,又给缀霞宫道了歉,朝钟萃随意的福了个礼,端着盘子便走了。
“姑娘。”芸香不敢抱怨宫中的主子们,只敢小声的说上句:“这宫女也太…”
钟萃点点头。
太嚣张了。
可现实就是如此,就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身后站的也是掌管后宫的妃嫔之一,有薛淑妃顶着,哪怕对着她这个才人敷衍,钟萃也只能当看不见,她若是想在后宫中立下来,凡是便只有忍。忍一步,换在宫中的日子好过一些。
钟萃早就习惯了。
钟萃朝他们笑笑,瞥了眼桌边放着的荷包:“里边是月例,你们拿去分了吧。”
顾全几个看她点头,这才拿了荷包去分银子。在宫中,别说钟萃这等嫔妃,便是宫人们对银子也十分看重。只有银子足够,在宫里的用度才差不了。
钟萃自己的那份也没拿,叫他们一起分了,每个人也能分上好几两。顾全几个拿了银子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王嬷嬷说的,进宫后要大方点,尤其是分过来的这些宫人们,把他们给笼络住,才能安心帮着自己办事,不然就要被别人给收买走了。
很快便到用晚食的时间了。这次是顾全和彩霞去的,缀霞宫的食盒往常都是最后一个,给他们的是又扁又小的食盒,但这次他们去了没多久,膳房的人便把食盒给他们了,还换了个中等食盒。
顾全两个提了食盒回来摆上着,一打开食盖,顾全高高兴兴的朝钟萃说:“小主,膳房里今日给的菜色好丰盛呢,两个荤菜呢。”
才人每日的饭食也是有定例的,有肉,米,白面、糖等,越往上的嫔妃的菜色越是丰富,但钟萃身为宫妃,她的饭食差不到哪里去。
之前膳房给他们缀霞宫的饭食都是干冷馒头,浓油赤酱的大肥片,发黄的蔬菜,宫妃们没几个吃得下这个,膳房那边说了,他们要紧着前边的娘娘们先做,等轮到他们了,膳房里的时蔬就不足了,三两句就把责任给推了,这便是所谓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刚开始还能叫他们将就将就,等剩下的菜多就做好些,后来连将就都懒得将就了。
今日却不同了,端出来的两道荤菜色泽浓郁,香气十足,一道肉,还有一条鱼,备下了新鲜的蔬菜,还给准备了一道点心。
钟萃自打进宫来,除了刚开始那几日有过这样的待遇外,之后都是冷待,她瞧见这些菜,还有些不可思议呢:“这是怎么了?”
顾全两个摇头。
钟萃伤了右手,手心和手肘都包着,便由芸香喂她吃了些,钟萃胃口也不大,剩下的便叫他们给分了。
等他们撤下桌面,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中燃起了烛火。
缀霞宫离林子近,夜里窗外便传来了虫鸣声,钟萃靠在床头,手上捧着增广贤文,芸香搬了个凳子坐在下边,拿着针线绣着花,耳边听着钟萃叹了口气,芸香伸着身子朝书上看了看:“姑娘,可是这书不好看?”
钟萃咬了咬嘴角:“挺好看的。”
芸香看不懂:“那姑娘怎的叹气,以前小云说,她们姑娘会躲被窝里看书,好看还会偷偷笑呢,只有不好看才会跟姑娘一样叹气。”
小云是六姑娘钟静的丫头。钟静行六,是二房的庶女,二房庶女少,钟静还能跟着学到几个字的。她看的那是话本子。
钟萃无法跟芸香探讨。她读书学知识好几个月了,三哥叫她读增广,读幼学,钟萃挑了增广,但这本书跟钟萃之前学的三百千的启蒙书全然不同。
那些启蒙书都是教人孝悌,教人友善,构筑了许多美好向上的事,但这本却不同,增广讲的不是友善向上,而是强调了读书的重要、孝义的可贵,但又告诉人们要“防人之心不可无”,“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等,讲了虚伪、一己之私,嫌贫爱富,趋炎附势,讲到了陷阱和危机。
在这些谚语中,钟萃看到了另一面黑暗的一面,但同时钟萃又不得不认同。若钟萃没有读心之术,她也不曾想到有那么多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根本叫人难以通过表面去分辨。
但钟萃又对书中的另一种强调难以认同,书中强调命运和报应,人应行善,才会有好的境遇。可是上辈子她从来忍让,从来不曾有过坏心,但最后她却没有得到这个好的境遇。钟萃不禁怀疑,书中讲的到底对不对?
若是还在江陵侯府,钟萃还可以写纸条请教三哥钟云辉,但现在…
钟萃把目光重新放回到书上,又看了两页,外边钟鼓敲响,很快前边就落了锁,玉贵过来秉了一声便退下了。
陛下今日仍旧没有驾临后宫。
各宫渐渐熄了烛,钟萃到平时就寝时,也由芸香伺候着上了床,芸香替她捏了捏薄被,放下窗幔纱帐:“姑娘睡吧,奴婢就在外边。”
钟萃慢慢闭上眼。
立后之事沸沸扬扬闹了好些日子,随着科举临近,前朝正为科举之事焦头烂额,敦促成帝立后事宜便延了下来。
钟萃手上的擦伤养了几日就好了,又涂了膏药,连疤都没留下,手一好,钟萃便每天练习大字。她已经落下好几天了。
周常在带着婢女踏进了缀霞宫,周常在模样利落,也不摆架子,见了钟萃,便把身后婢子手上的礼盒捧过来,笑意盈盈的:“听说你手受伤了,这几日不得空闲,现在才来瞧你,妹妹可不要生气。”
陛下虽忙于前朝事务,但偶尔会招嫔妃去承明殿说说话解解闷,周常在常去,另一位便是杨美人。
周常在虽模样利落,但却并非是真的平易近人之人,钟萃见她这般亲切,心里下意识防备起来,她想起增广上说的,逢人且说三分话,便乖巧的点点头:“多谢常在。”
周常在微微一笑,钟萃只见她的嘴一开一合:“你我同是宫中姐妹,又何必言谢。”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顿时在耳边响起,周常在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凉意:“母亲曾说过只有嫡女才是正统,如今却要跟庶女称上姐妹了,罢了,要不是…”
声音淡了下去,钟萃压了压嘴角。
周常在捏着绣帕,坐着与钟萃说了好一会话,钟萃只低眉垂目,偶尔回上两句。周常在眼中有些不耐,这钟五果真跟钟琳说的一般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性子太阴了些,哪有半分讨喜模样。
她拉过钟萃的手,笑眯眯的:“好妹妹,其实今儿姐姐来也是想求你件事。”
钟萃想,终于来了。她轻轻说:“姐姐是常在,我只是个才人,论身份远远不如姐姐,姐姐能有什么求我的。”
周常在嘴角一僵,伸手往她平时写字的案上指了指:“是这样,姐姐最近也在练字,想找个人对比看看,正好知道妹妹在练字,便打算拿上妹妹一张大字如何?”
钟萃微微一愣,目光移到周常在带来的礼盒上。这礼过于厚重了。


第28章
浣洗处的事后,有了膳房打头,缀霞宫在宫中的境遇一下便恢复了正常。虽定例仍旧排在最末,但对缀霞宫众人来讲,只要不克扣他们的定例,这待遇已是极好的了。他们没有那么大野心。
钟萃保持着习惯,日日手不离书,练大字,也给他们讲上一两个典故。有什么“城门失火,殃及鱼池”的故事,以及砍柴郎读书为官的故事,都是她从启蒙书上读过的,便读给他们听。
这些启蒙书上的典故,故事里的主人公们大部分过得都很艰辛,甚至也有人懵懂半生,人到壮年突然发奋学习,最终成为了大学问家,最后被世人崇敬。钟萃自是比不得这些被代代传颂的人,但她看到典故颇有感触,许多人家境贫苦,却犹如崖上韧草,迎风而上,她身处温室,更应学习这些主人公们的勤奋,正如别人半生开窍,钟萃上辈子过得浑浑噩噩,这辈子正该发奋,活出个模样来。
顾全精明,没两天就做了个秋千来。缀霞宫外边林子大,夏日时可比别处凉快,四处还无其他宫室,“奴才父亲以前是村里的木匠,专门给人做打凳子箱子,奴才小时候跟着学了两手,做秋千倒很简单,花不了多少功夫。”
有手艺的人在世道上日子总是好过不少的,钟萃也没问过顾全怎么进了宫来,总归是过不下去了才会选择进宫的。
秋千在两颗大树中间,顾全把秋千做得稳当,木料被打磨得十分光滑,手指摸上去,入手便是一阵滑腻,钟萃是极为高兴的,杏眼里十分震惊:“这是给我的?”
江陵侯府后花园里也有一架,有时钟蓉几个嫡女会在花园里荡秋千玩耍,钟萃她们这些庶女只能远远的看,或者等没人的时候悄悄去坐一坐,都不敢坐久了,花园里仆妇丫头不时经过,要看见了怪模怪样的传出去,叫人觉得她们小家子气,嫡母们也会不喜的。这便是出格了。
顾全站在旁:“自是给主子准备的,主子要是看书写字累了,便到这里来坐坐,奴才看这林子里还有木头桩子呢,等改日把桩子给磨好了,还能给主子当个木案。”
钟萃顺着延申了下,在林子里乘凉,坐在秋千上,下边木案上放着点心和茶水,这样的安稳日子,与她梦中几乎一般无二。钟萃看着顾全奇异涟涟:“顾全,你真厉害。”
顾全向来沉稳的面上一红,往旁边躲了躲:“主子客气了。”
玉贵看了眼顾全,眼里有些不服气,上前一步:“主子,奴才也有好事禀报。”
分给钟萃的这四个宫人,顾全玉贵,彩云彩霞都不是钟萃上辈子住在云影殿时分的那些宫人,钟萃专心读书,对他们了解得不多,只看在眼中觉得都是那等可靠安心之人,不曾想他们还个个都藏着一身本事呢。许也是因他们到缀霞宫时间太短了,主仆几个还不曾熟络,是以不曾展现出来。
玉贵往前几步,压低了声音:“主子,奴才知道有人能往宫外送东西。”
宫中规矩森严,诸如这等往宫中宫外私运东西都是明令禁止的,但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把其中关系疏通,上边排查之人睁只眼闭只眼,得了好处装聋作哑,下边人自然有办法偷偷带些小物件出入宫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