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瑶娘,我不怕,你是艳鬼也好,是人也好,我都不在乎……”
“我真的不怕,你瞧我这天天晚上在外头溜达撞鬼的,像是怕鬼的人吗?”
“瑶娘,我写的书又赚稿费了,你瞧瞧我这书,里头都是鬼怪志异的故事,桩桩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他们可比你吓人多了,你啊,就是爱想太多,我真的不怕鬼,……当然也不怕你……”
“瑶娘你别怕,我找人算过了,我能活八十八,是个福禄寿全的好命,我这几天是生病了,脸色才难看一些,你别担心啊。”
“别走,别走,我不想你走!”
“瑶娘,瑶娘……”
“……”
情太真,以情为食的艳鬼反倒退缩了。
……
瑶娘轻笑了一声。
她收回因为回忆而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看向宋延年,低声回答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不想破坏这份心情罢了。”
宋延年沉思片刻。
故人?会是昌平兄吗?
他再次看了一眼瑶娘受伤的心口,开口提醒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瑶娘抬起自己的手,如玉的皓腕正一点点的散出魂灵,她喟叹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薄,就像身上的魂灵一般,才说出口就散在了空中。
“是啊,我快要消散了,道长要是能等,便让我自己去吧。”
她并不在意自己魂灵的溢散,因为她本就是已死之人。
只是……
瑶娘朝南方看去,她还没有和王生道一声珍重。
真是让人怅惘啊。
对于瑶娘的话,宋延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的视线落在瑶娘手腕间的珠串上,珠串是用小珍珠串联而成,上头珍珠的成色并不是太好,莹白中微微泛着一点黄晕,每一颗的大小也不一样。
可以看出,它其实不值什么钱。
艳鬼以情为食,最是贪婪且爱财,且艳鬼有千面娇颜,万般风情,多的是王孙公子捧金捧银来到她面前,就为博她一笑。
这一串珠链不起眼且平凡,和她一身的风情身价并不搭。
片刻后,宋延年面露恍然。
他想起来了,他曾在王昌平手中见过这串珠链。
他抓毕方回来时,王昌平磨着他要拔几根毕方鸟的尾羽,说是想要搭着珍珠给他的心上人做一个边夹。
那鸟羽他没给,后来昌平兄便拿着为数不多的稿费去了珍宝阁,买回一小碗的珍珠,一个个磨圆穿孔,最终串成了一个小珠链。
宋延年低头,就是这串吧。
……
瑶娘注意到宋延年的目光,她连忙将袖子放下,红纱没过手腕,遮过了这珠串。
“故人所赠,不值什么银钱。”
宋延年抬头看瑶娘,所以,故人真是王昌平了?
瑶娘的手无意识的抚过珠串,待指腹感受到那一粒粒的凸起,她的心是史无前例的宁静。
她看了一眼宋延年。
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书生居然是一个道长,且道法精湛一身灵韵收敛自如。
此时他不再掩饰,周身的灵韵竟比之前伤她的老和尚还要深厚几分,而且,他没有对她喊打喊杀,态度甚至可以说是温和。
瑶娘心中升起一丝妄想。
“道长,瑶娘自知罪孽深重,却还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求道长成全。”
宋延年:“你说。”
瑶娘的手按在珠串上停顿了一下,似有不舍,片刻后,她还是将它小心的褪了下来。
她将珠串奉到宋延年面前,低声祈求道。
“待我魂灵消散,道长能否替我将这珠串寄还给故人?”
“此物乃是瑶娘的心头之物,瑶娘自私,终是不忍让它随我湮没在这黄泥之中。”
宋延年没有接过珠串。
瑶娘心生失望。
不行吗?就是这么温和的道长,也不愿替鬼物完成这小小的心愿吗?
她垂眸放下手。
也是,鬼物诡谲多阴邪,它们的话怎能轻易相信。
宋延年:“听你的意思,这故人对你来说,很是重要?”
瑶娘点头:“重要。”
重要到她都不敢回去再看他一眼,她怕自己会后悔,会忍不住的霸占他,然后……伤害他。
她笑了一下,“不瞒道长,今日这破庙里的人如果不是书生,瑶娘一定会将他拆吃入腹,吸成人干。”
书生的宽袍和书芨,总是让她想起故人……
宋延年望进瑶娘的眼里,里头红光一闪而过,贪婪又诡异。
显然人干一说,并无夸大。
宋延年点头:“我相信。”
艳鬼多是情殇之人衔怨自伤而亡,最是凶残狠辣,对男子更是仇恨的很,所以,他见瑶娘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放过马阳钊,着实是惊讶了。
只能说,她的故人于她而言,确实重要,重要到旁人只要有他两三分的影子,她便能克制自己的天性,心慈手软。
瑶娘苦笑了一下。
“重要又如何,他应该也有自己的夫人了。”
“他的书童也会像今日的小书童一般,句句不离家中的少奶奶,话里话外的维护着她。”
“我又算的了什么,我……什么都不是。”
说到后头,瑶娘惆怅不已。
宋延年:……
他怎么不知道这昌平兄已经娶妻了?
“你回去看到他成亲了?”
瑶娘摇了下头,“那倒没有。”
“艳鬼本就是无情鬼,人鬼殊途,他和我在一起活不长的,所以我走了。”
瑶娘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走的时候,我将他值钱的东西都卷走了,琼宁寸金寸土,他没了钱财一定会回老家,我听他家书童说过,他的家里人早就催着他成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定有了夫人,说不定也有了孩子
瑶娘又是惆怅又是难受,眼里不时有凶光浮过。
宋延年:……
走的人是你,生气的人也是你,讲点道理好好!
他想起弹尽粮绝,就差露宿街头的王家主仆。
那时自己借了他们银子,银扇都拿来给他家公子买肉补身子了,自己倒是天天挂面搁把青菜,再放几粒盐巴……
一吃就是月余。
想起王家主仆二人受的罪,宋延年顿时对瑶娘不满了。
“你走就是了,还要卷他钱作甚?他哪是你重要的人啊,是你的仇人还差不多。”
瑶娘笑了一下。
果然是个年轻的书生,还未沾染世间的爱恨情仇。
“我走的时候想,恨一个人总比爱一个人来得容易,我希望他恨我,不要再来寻我了。”
然后他能够娶妻生子,妻贤子孝,过最普通平凡的人世生活,在花白头发时看着满堂的儿孙,偶尔有片刻时间想起年轻时的恋人。
那时,再多的仇和怨,都一笑而泯。
……
宋延年动了下耳朵,他将视线投向破庙大门外。
慧明法师快要来了。
他转头看还沉浸在自己心情中的瑶娘,悄悄的吐了一口浊气。
嗐!一个个都怪不省心的。
……
宋延年将挂在书笈旁边的油纸伞拿出撑开,然后在瑶娘的注视下,提笔在伞面上画了一道又一道纹路繁复却不冗杂的符箓。
随着最后一笔符纹的勾勒,符文化作莹莹符光,光亮就似天上的星子一般,点点落入伞面直至暗淡寻常。
他将纸伞递给瑶娘。
“去吧。”
“既然珠串这么重要,你还是自己亲手归还比较好。”
“我是不知道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对比,到底哪个更好受一些,但我知道,你的这个故人没有夫人,更没有恨你。”
宋延年顿了顿,笑了一下继续道。
“他是个傻瓜,还赁着白马河的屋子在等你,你去白马河找他就是了。”
瑶娘惊诧,她低头看手中的纸伞,又转头看宋延年。
“这……你?”
“你是谁?”
慧明法师越来越近了,宋延年侧耳听了片刻声响,转头对瑶娘道。
“来人了,你快走吧,这一次好好的说一句再见。”
宋延年宽大的衣袍挥动,瑶娘拿着伞的身影陡然消失在破庙中。
……
送走瑶娘,宋延年拿出一道风行符准备也离开此地。
大师快来了,他还不想被大师抓了个正着。
“道长,我看到了~”
这时,一道幽幽带着桀桀笑声的鬼音在破庙里响起。
宋延年放下手中的风行符,转头看向破庙的角落,不知何时,骷髅头空洞的眼眶里,那两簇鬼火已经重新燃上。
他抬脚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这骷髅骨哪里使了个劲儿,空中响起骨头摩擦的咔咔声,然后,骷髅骨一摇一晃的站了起来。
咔咔咔的几步走了过来。
宋延年上下打量了几眼,这是一个成年男性的骷髅骨,生前身量还颇为高大威猛,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后独自一人死在这破庙里,死后还没人埋骨。
一人一枯骨,就隔了两步远对视着。
半晌后,鬼音桀桀的又响起来。
“道长,别生气啊,你连作恶多端的艳鬼都放过了,我一个骷髅怪,顶多吓过几个误入破庙的旅人。”
他想要撇嘴,最后却只能动动下颌骨,下颌骨摩擦发出咔咔咔的老旧声响。
“他们一个个进了破庙,见到亡者没有一分敬畏,个个哭爹喊娘的鬼吼鬼叫。”
“吵!该罚!”
宋延年:“……”
自己吓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真是霸道。
“我没有放过艳鬼。”
瑶娘本就要消散了,他只是私心里想让她在消失前,和白马河的王昌平做一个了结。
昌平兄将自己困在白马河那片天地里久矣。
骷髅骨学着艳鬼的模样请求道。
“道长,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想求道长成全。”
宋延年:……
“你是想让我帮忙埋骨吗?”
骷髅骨摆手:“不不不,埋骨这事,我要是想,自己挖个坑躺进去就是,不敢劳动道长。”
“我忘了生前事,但总觉得有一份牵挂在心里很重要。”
它拿出一个质地上乘的白玉玦递给宋延年。
“道长帮我将这块白玉交付给我的家人吧。”
宋延年微囧:“……你都忘掉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骷髅怪将白玉硬塞进宋延年手中。
“拿着拿着,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觉得你能行。”
骷髅怪塞完后转身就回到角落里,一阵咔咔咔脆响后,骷髅骨坐下。
鬼火熄灭,它又是一具寻寻常常惹人唏嘘的荒庙白骨。
宋延年:……
他低头看手中的白玉珏,鬼怪的第六感啊。
“行叭,就是找不到人你也不要见怪。”
风行符的符光在荒庙里一闪而过,不过须臾,破庙已经平平静静,只有那燃尽的火堆,无言的诉说着昨晚此地客来访。
……
慧明法师抬脚走进破庙,他四处打量了这破庙一眼,片刻后便走了出去。
他抬头看天,果然,方才林子里那片飞鸟不同寻常,这庙里除了艳鬼的鬼气残余,还有一股道韵残留。
显然,艳鬼已被别的玄门中人收服。
慧明手腕念珠,法杖一步一拄地,人世不太平,他还有许多地方要走……
……
琼宁州城,白马河。
王昌平和银扇正走在路上,银扇手中提着一瓮的清酒,他觑了一眼自家公子,上头兴致不高,面上还有些低迷。
昨儿夜里,他们出门去东街那块买糯米鸡,少爷突然跟疯了一样的在夜市里到处跑,非说自己在那片灯火后头,看到了瑶娘。
瑶娘啊……银扇咀嚼着着许久未闻的名字。
一想起这名字,他就想起那一个多月挂面的味道。
啧啧,难吃,一股咸味。
“少爷小心!”
银扇拉了一把王昌平,开口数落他。
“前面这么大一个石头你没瞧见吗?这要是踢上去,你的脚拇指该不要了。”
“到时你在床上一躺,万事逍遥,我可就忙疯了。”
王昌平面上有些浑噩,他连银扇没大没小的咋呼声都没计较。
银扇:……
罢罢罢,要是瑶娘真的回来找少爷,看在她能让自家少爷高兴的份上,他就宽宏大量的原谅她吧。
只是,瑶娘真的会回来吗?
银扇看着前方,重重的叹了口气。
“对了公子,前儿我去书肆陶老板那儿,陶老板说了,最近咱们的书销量不是很好。”
王昌平陡然回神,连忙追问。
“什么?销量不好了?”
银扇点头,“是啊,听说坊间新出了一个大家,他的书可受欢迎了,尤其是闺阁女子,一个个都谴着丫头们去买,自己买一本还不算,还要买上几本送人,现在咱们的销量都被他压过了。”
王昌平咬牙,这怎么能行。
“走,银扇,咱们也去买两本回来看看,我倒要瞧瞧,他这里头写的有多好。”
说完,他率先就往陶老板的书肆方向走去。
银扇看着那像斗鸡模样少爷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对嘛,这样才像他的少爷,先前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他都认不出来了。
“少爷,哎,等等我!”
……
王昌平随手翻看了这名为花间一壶酒的大家作品,一边和银扇吐槽。
“这都写了啥啊,你侬我侬的,这届的书迷不行啊。”
他又翻开一页书,指着其中一行对银扇道。
“你瞧瞧这里,啧啧,还什么那初雪的季节,便是恋人重逢之时,酸,真酸。”
银扇苦哈哈的提着一瓮酒,怀中还要抱着几本话本,他低头整了整怀中的书,不忘唠叨王昌平。
“少爷,别看了,下雪了,咱们快走吧,等到家了,我替你温一壶酒,你在屋里慢慢的看,又暖和又舒适,哪个不比在外头看强?”
王昌平没有说话,他立在原地不走了。
银扇诧异的抬头,“少爷?”
怎么不走了。
王昌平看着前方,他低声喃喃:“银扇,这一壶酒说的对,初雪时节,上天怜悯,有情之人终会重逢……”
银扇:??
他顺着自家少爷的目光向前看去。
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在路的尽头,站着一个素手持伞的红衣女子,她转过身子,眉眼弯弯一笑,整个天地为之一亮。
瑶娘:“书生,好久不见。”
王昌平手中的书已经砸落在地,他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出,脚上就像是生了根,动都动不了。
银扇捡起地上的书,默默的往后退了几步。
雪一点点的往下落,很快就铺满了王昌平的肩头和发顶。
瑶娘持着伞一步步的走近,她将伞面向王昌平倾泻,替他遮盖住头顶的这片风雪。
瞧不见的光亮落在她的后背中,燃起点点滴滴魂灵。
瑶娘:“是不认得我了吗?”
王昌平陡然回过神,他扶住伞,并将伞往回一推,“我没事,倒是你,白日出来不要紧吗?”
瑶娘笑着摇头,“一位好心的道长送了我一把伞。”
瑶娘将手中的珠链放到王昌平手中,抬头轻声道。
“书生,我就要走了,我来和你道一声珍重,瑶娘盼你开心长乐,无忧无虑到九十九。”
王昌平哽咽,“……好,你也珍重。”
他看着瑶娘身上不断溢散的魂灵,还是抱着一丝幻想的开口问道。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瑶娘摇头,眼里似乎也有一丝红色的水光闪过。
“等到书生百年后,要是还记得瑶娘,瑶娘便来接你,好不好。”
王昌平闷闷的应了一声:“……好,你一定要来。”
瑶娘的视线慢慢的黯淡,她的魂灵散的越来越快,身影已经不在清晰。
她果然是个邪恶的灵,就是到了这一刻,仍然在骗人。
瑶娘喟叹:对不起书生,我来不了了。
要是侥幸有来生,她想做一个寻常的姑娘,穷一些也无妨,嫁人生子,家中偶尔有几声吵吵闹闹。
多好啊~
魂灵溢散,瑶娘的身影也散去,一阵风吹来,将最后一丝魂灵吹散。
王昌平抓着伞,另一只手徒劳的伸出,毫无意外的捞了一把空。
风雪中,他一个人撑着伞,再抬头已是满脸泪痕。
银扇走了过来,担忧的开口,“少爷。”
王昌平没有应他,他在心里将最后一句话说出。
瑶娘,我将你写进书里,他们都说你很好……
耳畔似有一声喟叹:“是吗?真好~”


第108章 (捉虫)
云京作为京城,就是城门也比旁的地方气派。
宋延年抬头看城门上方,那儿挂了个黑底金字的匾额,匾额方方正正的,古朴又厚重,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承天门三个大字。
终于到京城啦。
“劳烦!”
他从城门吏手中拿回路引等物,点头致意。
抬脚才进城门,宋延年就察觉到城内磅礴的水脉之气。
地下暗河与明河屈曲回环,形成奔腾的水脉,水脉犹如一条身似游蛇的水龙,盘旋而卧。
《水龙经》有云,水飞生气散,水融注则内气聚。
整个云京因为这水脉,犹如鱼得活水,腾龙遇祥风,一朝风云起,化龙步青云。
宋延年:不愧是皇城,风水也比旁的地方好。
……
宋延年走过城门长长的甬道,一出甬道,周围嘈杂的人声,畜牧声,各种声音扑面而来。
京城的热闹,就这样展现在他的面前。
都说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皇城的风水好,走在大街上百姓的精气神也比旁的地方好。
并不是说这一片土地没有穷人。
京诚的街上也是有穿着粗布棉袄的百姓,宋延年打街道走过,已经听到了两起妇人掐架,她们的嗓门也格外的大声。
这,大概就是生在皇城根脚下的自豪吧。
……
不知不觉中日头已落,此时接近酉时,正是黄昏时刻。
冬日的傍晚风大,寒风烈烈的呼啸过道路两旁店肆的番布,番布簌簌,带来一股冬日的萧索。
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的往家的方向走。
宋延年背着书笈走在路上,他准备找个客栈先住下。
“卖包子哎,热乎乎的包子,好吃不贵,包子包子。”
风带来面粉的香味,旁边恰好走过一个吃包子的人,一股咸香带着葱花的肉味顿时在空中溢散开来。
宋延年停下脚步,转头看包子铺。
卖包子的老伯连忙招呼宋延年。
“后生,到饭点了,来点包子不?”
宋延年:“来两个吧,一个肉馅一个白菜馅的。”
包子老伯:“好嘞!”
随着一声利落的应声,包子老伯打开蒸笼翻开白布,里头热气马上就蒸腾起来。
“哎呀,白菜馅的卖完了,素的来一份酸笋,行不?也很好吃的。”
宋延年点头,“可以。”
他从老伯手中接过包子,算完钱,不禁咋舌。
这包子比琼宁贵了三倍不止,包子的个头还要再瘦身两圈,亏了亏了。
难怪书上常说京师米贵,居大不易。
宋延年低头看手中的包子,十个铜板一个的小肉包,他可得细细嚼慢慢咽。
走出两步远,他又往回倒了倒。
“老板,还是再添两个包子吧。”
虽然包子贵了一些,但这瘦过身的包子明显吃不饱啊。
见生意又上门,包子老伯笑眯了眼。
“好嘞,我就说嘛,你一个年轻的后生,哪能只吃两个包子哟,赶明儿个长的不够高,就不是几个包子能够解决的事了,给!”
宋延年:……
他个子挺高的,顶多就是瘦了一些。
他从包子老伯手中接过包子,这时,天空中砰的发出一声声响。
宋延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靠近南方的天空绽开几朵绚丽的火花,原来是有人在放烟火。
“啪!”
“啪啪!”
又是几朵火花在天空中绽开,红的黄的绿的,各色光亮在天空的顶处炸开,散成一朵朵细细碎碎的小金点,绚丽奢靡。
包子老伯也停了动作,他看向烟花绽放的方向,开口唠嗑道。
“漂亮吧。”
“这一放可不便宜,老汉我得忙活四五天,才够这样小小的一筒烟火。”
“啧啧,富贵人家哦。”
就在他们说话的空档,天空中几个方位又绽开了火花,显然是好几筒烟火齐放。
包子老伯咋舌,大手笔啊。
宋延年点头:“华美异常。”
包子老伯:“嗐,这才到哪呢?
“你瞧见的这个还不够漂亮,等到天色完全黑暗下来,到时这小小的火种在半空中炸开,然后火花哗啦啦的掉下来,那样才好看呢。”
“这烟火是去年宫里炼丹的老道琢磨出来的,你们那儿还没有吧,还真别说,贵也有贵的道理。”
包子老伯又看了一眼天畔的烟火,摇头不已,“浪费了浪费了,这天还亮着。”
宋延年:“这也好看。”
“新婚吉时的烟火,就是白日燃放也是漂亮的。”
包子老伯奇道:“哎,瞧着后生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今日刚进城吧,你怎么就知道这是新婚宴?”
宋延年笑了笑,那儿除了烟火还有明晃晃的一片喜光,不是婚礼是什么。
当然,说是不能这么说,他想了想,开口道。
“此时黄昏时刻,正是昼夜交替,阴阳衔接的时候,你也说了这烟火贵重,今日不年不节的燃放这烟火,定然是家有喜事。”
“黄昏有喜,应该就是新婚吧。”
包子老伯笑道:“你这后生猜的可真准。”他看了一眼宋延年背后的书笈,笑着道。
“说起来,放烟花的这家也是读书郎,他啊,可了不得了,听说是小地方出来的,叫乐什么县,嗐,老汉我这记性,上次听我家小子说了一嘴,今日就忘了。”
“没事没事,这哪儿出来的不要紧,关键是他现在出息了,他啊,是上一届的状元郎,听说年纪轻轻就得皇帝器重,现在入职翰林院。”
“喏,今日娶的是恩师的女儿。”
“嗐,人比人得气死人哦,那恩师可不简单,是当朝的太师,太师你知道吧。”
宋延年点头:“知道,太师掌邦治,为六卿之首。”
包子老伯拍腿:“没错喽,还是你们读书人懂这些个儿道道,老汉我就知道他是大官,是这个!”
他朝宋延年竖起一个大拇指。
宋延年瞧着也是一阵笑。
包子老伯见面前这少年郎听得认真,并没有嫌自己啰嗦,心里也是满意的不得了,更是有了谈兴。
“那状元郎有福喽,太师嫁闺女,之前是状元郎穷翰林又怎么样,现在啊,住大屋子,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出行还有大马车……”
老伯说到这,面上一片欣羡之意,宋延年便笑着又应了几句。
“人生四喜逢双喜,确实有福。”
半晌后,包子老伯面有感叹:“啧啧,怪道人人都削减了脑袋要举业。”
“瞧,这不是啥都有了,这媳妇娶的好,有福气有福气,后生你也是参加这次春闱的举人老爷吧,你可得好好努力,加把劲儿好好考,你瞧见没,这状元郎熬出头了,日子过得多美。”
宋延年听得又是一阵笑。
旁边卖馄饨的老太也跟着凑了一嘴。
“嗐,你别浑说,林状元人可好了,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占岳家便宜的倒插门女婿一般。”
包子老伯好好的谈兴被浇了一瓢凉水,不免有些悻悻的。
宋延年看了两人间若有似无的一丝红线,不禁也是好笑。
原来未来还有一份姻缘线在啊,难怪怕的这般厉害。
包子老伯往自己蒸笼下方的炉灶里又添了一根柴,又动了动,让空气进去的更多一些,火好燃的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