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荒年时也是活命的门路。“
“不过,这事倒是要讲究你情我愿的,别的倒是没什么,要是强求,恐有人心生愤恨。”
“送心怀怨怼之人在贵人身边,当真是我等的罪过。”
李公公点头,“这是自然。”
至于你情我愿之下会不会招不到人,这点他倒是不担心,三十两银子呢,这可够家里老小好长一段日子的花销嚼用了。
几人寒暄了一番后,李公公等人便被宋延年安排在署衙的客房,昆布领着他们下去了。
……
王昌平从外头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茶桌上的茶水,那儿还有三盏用过的茶杯,不由得诧异道。
“怎么回事?我听银扇说了,咱们署衙来了个京里的公公?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宋延年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心里叹了口气。
“没事,不过是宫里缺人了,来咱们这儿抢人来了。”
王昌平跟着不依了,“要小孩子?那可不行!”
“咱们这义塾都建好了,先生也都请好了……”他来回踱步,脸上神情阴晴不定,喃喃道。
“不行不行,这事不能由着他们自己来。”
“三十两银子,五两月银……保不准就有那等短视的父母,要将儿孙卖进宫里……这这,钱他们是拿了,倒是孩子这一生也毁了。”
宋延年叹息:“谁说不是呢。”
这内宫司的李公公说得天花乱坠,好像进了宫里就跟进了福窝窝,但给人当奴才有什么好的,更何况,这进宫还要经历一道生死关。
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宋延年交代王昌平:“去醉凤楼定几日好席,不管怎么样得将人哄住了。”
“另外,找稳妥的人跟着,要是有谁动了心思,咱们先行一步买了,名儿也给我记下,等人走了再算账。”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别的地方我是管不了,但我们这里的孩子,那是一定要去义塾读书识字的。”
王昌平应下,转身便退下安排事情。
……
暮色起,天畔挂一轮遮阳,倦鸟归林,霞光为东湖州城披上一层温柔的纱衣。
宋延年一行人驱车来到东湖州城城东的文麓街,醉凤楼便是坐落在这一条街上。
只见前方一座三层高的方形建筑,飞檐翘角,上头仙人跑兽,檐角挂几排铜铃,沁凉夏风吹来,铜铃叮铃铃的作响,夏天的傍晚,更加的静谧幽远。
宋延年站在牌匾下,多听了片刻铃铛声。
王昌平回头,“大人?”
宋延年:“没事。”
说罢,他抬脚走进醉凤楼。
……
醉凤楼的酒席果真是名不虚传,因为有宋延年的交代,王昌平点的都是大菜硬菜,还点了两坛上好的花雕酒。
清蒸的鲈鱼香嫩不腥,卤煮拼盘咸香有嚼劲,马蹄荔枝肉酸甜可口……
在一盘酱肉碎炒饭上桌时,李公公吃着吃着,眼里便有了水光。
他举着箸,另一只手解下衣襟旁的帕子,轻轻的擦拭了下眼泪,自嘲道。
“宋大人见笑了,洒家这是激动的……”
“我小时候家贫,家里孩子又多,爹娘给我们一口饭吃都难,我还记得有一回年节时候,我特别的馋肉,娘拿大米换了点杂碎的劣肉回来,肉不多,搁在饭里炒炒,可香了。”
“不想今日在大人这里,倒是尝到了相似的味道。”
李公公说着咧嘴笑了笑,又给自己扒了一口饭。
宋延年心里叹息,他斟了杯好酒过去,轻声道。
“那公公便多吃点,我方才已经和掌柜的说了,咱们这几日都在这用膳,明儿咱们还做这道菜。”
李公公还年轻,面皮还没有修炼到家,他看着这一桌丰盛的饭菜,面上带着羞赧。
“这,这怎么好意思啊。”
宋延年替自己也斟了一杯酒,遥遥的向李公公举杯。
“公公客气了,您远来是客,总要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我相信,回头要是我去了京里,公公定然也是这般待我的。”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公公几杯酒下肚,酒气上头,脸色酡红酡红的。
他大着舌头应下:“是是,是这个理。”
“那我便不和宋大人客气了,回头宋大人到了京里,也不要和我客气!”
宋延年轻笑:“自然!”
一行人喝得热热闹闹的,觥筹交错中,很快,桌上便是一片杯盘狼藉。
……
月上中天。
李公公喝得烂醉如泥,宋延年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唤道。
“公公,醒醒,醒醒,咱们该回去了。”
李公公醉醉熏熏的抬了抬手,细听,他的嘴里还嘟囔着再喝一杯,一会儿又是喊着娘,一会儿又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宋延年起身,无奈的看过其他几人。
“公公这是醉了。”
孙侍卫:“无妨,我背公公回去。”
李公公随行的两个侍卫,个子更高大一些的姓孙,只见他弯下身将李公公背了起来,一行几人便往前走,马儿停在前头的路口处。
这一路很安静,忽然,宋延年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支送嫁的队伍。
只见前方一顶红色的轿子,精致小巧,帘布绣着吉祥的龙凤缠绵,轿子周围妆点着大朵的红色绣球。
四个矮个子男人抬着轿子,他们一脸喜庆的颠着轿子,热闹又无声的往前。
轿子旁边,黄媒人穿着一身桃粉色的侧襟衫,下方是同色的绵绸裤。
她虽然已是四十多岁半老徐娘的模样,但因为常年是做媒人,平日里十分的注重保养。
因此,她的皮肤细腻白皙,只在笑起来时漾起浅浅的细纹,此时,她画着喜庆的浓妆,底色莹白,桃粉的腮红打得十分夸张。
除了唇边画一颗应景的媒人痣,她的发髻旁还别着一朵喜庆又吉祥的石榴花。
只是,此情此景,红色的石榴花映衬得她的脸庞有些惨白。
黄媒人心里一阵的怕,额头上的汗水是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很快,浓妆便花了一些,她连忙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随即又挂上营业的笑容。
那笑容,要多艰难就有多艰难。
宋延年:……
王昌平两腿发软。
说实话,要是他可以选择遇鬼的类型,这喜庆吉祥场面的鬼,还有正常吓人的鬼,他想要选择后者。
一阵风吹来,轻轻的吹动了轿门前的帘子,露出一丝半点的新嫁娘喜庆嫁衣。
绣花红袍,并蒂莲的绣鞋,还有鸳鸯戏水的盖头……
王昌平忍不住往宋延年方向挪了挪小碎步,畏畏缩缩的贴得更紧了。
宋延年推了推王昌平,小声道,“站好站好,这么热的天,别贴着我!”
王昌平瞪了他一眼:……
他以为他爱贴哦,他难道不知道大男人这样很难看吗?
他这不是怕嘛!
两位侍卫好似看不到这迎面而来的送嫁队,两人好奇的多看了一眼黄媒婆。
孙侍卫嘀咕,“这位大姐真忙,到了这个点才散值。”
黄媒婆被送嫁队伍裹挟着,听到这一句,她的心在哀嚎。
不,不是的!
她最近都没找到活计,好久没赚银两了,不想这才一开张,便是这般惊天动地的场面。
救命救命,她黄媒人承受不了啊!
……
奈何,黄媒人已经被吓得不敢出声了,她勉勉强强想起入行师父讲过的只言片语。
这不管是生是死,是人是鬼,这大喜的日子,它就是不宜造杀孽,更何况她还是媒人……
黄媒人有了些许安慰,她的面上重新挂上吉祥喜庆的笑容。
片刻后,笑脸耷拉了下来。
这,这有一句老话也说了,新娘过了房,媒人丢过墙。
黄媒人迟疑:她不能被丢吧……
……


第192章 (捉虫)
夏日夜晚的天空幽蓝,一轮明月高挂,偶尔几颗明亮的星辉一闪而过,月光将黄媒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两边的队伍擦肩而过。
李公公撩起惺忪的眼皮:“这是天亮了吗?谁家嫁新娘子?”
孙侍卫笑了笑,露出一口的大白牙,他侧头看向旁边的李侍卫,好笑不已。
“咱们这公公当真是醉得厉害了,看来,今日这宴席颇和他意啊,同行这么久,我还没见他喝这么多过。”
醉了醉了,不过是媒人归家,居然看成是嫁新娘!他将李公公往上托了托,好让他趴得更舒坦一些。
李公公醉眼朦胧的又看了一眼,分外不甘。
“我没醉!你才瞎说,明明就是嫁新娘子,你瞧那花轿多神气,啧啧,轿帏上的龙凤绣得精致啊……”
话没说两句,他将头转了方向重新趴好,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孙、李两个侍卫相视一笑,谁都没把李公公的醉话放在心里。
……
王昌平好奇的多看了两眼李公公,凑近宋延年,诧异道。
“延年,咱们这位公公也瞧得见啊。”
宋延年点头。
王昌平将折扇往手心中一阖,叹道:“乖乖,得亏这人还醉着,不然吓也得吓死喽。”
可不是谁都能像他王公子这般,身经百战!
宋延年:……
他跟着瞥了一眼李公公。
人在运势低时,亦或者是情志迷茫时,最容易见到这等奇事,前段时间,城南的坊间就有这样一个异闻。
那也是一个月夜,一个醉汉被三个老太和老爷子抓去打吊子牌,醉汉迷迷糊糊的分不清牌友是人是鬼。
就这样,三鬼一人在一起玩了一夜。
鸡鸣三声,鬼物遁去,醉汉搂着一身冥纸躺在地上睡得颇酣,就是清晨时分,吓了好些个上市集的百姓。
孙公公这番情形,和那醉汉有异曲同工之妙。
……
在宋延年和王昌平的目光下,送嫁队伍颠着轿子热热闹闹的朝醉凤楼的方向走去,王昌平回头看了一眼,对送嫁队伍中那唯一的大活人心生同情。
他面露不忍:“这位粉衣的大妗姐有点惨啊。”
宋延年跟着多瞧了两眼。
“走吧走吧,马车在前头等着呢,你们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将王昌平一行人送上马车后,宋延年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
那厢,黄媒人跟着花轿一路朝醉凤楼走去。
醉风楼前。
她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屋檐下的铜铃在清风中叮铃铃的作响。
前方的台阶上站着三位男子,一老一壮一青年,他们的面容出奇的相似,就连身形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一般。
只有发色,还有面皮上的皱纹数量不一样,让人得以区分这祖孙三人。
他们的肚子肥大,四肢纤细短小,看到送嫁队伍时,面容最年轻的那个,眼里陡然冒出精光。
只见他微微眯起眼睛,欢喜的搓着小手。
“爷爷,爹,快快,快看呀,黄媒人来了。”
古老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跟着眼睛一眯。
他捻了捻唇边的那根长胡子,乐呵呵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打趣道。
“儿啊,在爹和爷爷面前还装什么样子!这黄媒人来了有什么好欢喜的,你啊,这是欢喜有婆娘了!”
“别急别急,爹和爷爷特意找了今日的日子,日子吉祥着呢!”
“这不,今日咱们酒楼就来了个不差钱的老爷,听说还订了好几日的好宴席,咱们跟着蹭个热闹,给新嫁娘整点排面……”
“你娘已经去邀请街坊邻居了,这几日,咱们也整个热热闹闹的流水席面。”
古少爷欢喜得厉害,不住的搓着小手,“谢谢爹,谢谢爹!”
古老爷微微昂头,摆了摆手。
“嗐,谢你爹做甚,爹又没出什么力,乖儿,快去谢你爷爷,这都是你爷爷的功劳。”
“就连今日这黄媒人,那也是你爷爷请回来的。”
古少爷探头朝古老太爷看去,咧嘴笑了笑。
“谢谢爷爷!我和新娘子以后会孝顺爷爷的,最好吃的先给爷爷吃。”
他的脖颈比较短,这样伸头一张望,配合着那大板牙,看过去有几分的贼眉鼠眼。
再搭上让不断揉搓的细细手,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听到这话,古老太爷板着的脸才微微有些放松,他的声音威严中带着老态龙钟,显然是常年的一家之主。
“嗯,你啊,和新妇给我多生几窝的重孙子就是孝顺我喽,我这老货能吃多少东西,喝点汤就够了。”
说到重孙子,古少爷顿时害羞了。
见他跺了跺脚,红晕从脖颈上一路往腮帮子两旁爬去,最后,就连那尖尖的耳朵尖都有一抹绯红。
他晶亮的眼睛躲闪,声音尖细小声,“讨厌!”
古老爷乐呵呵:“我儿害羞了。”
……
宋延年来时,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唔,最近天热,看来这红耳朵是正常的。
……
轿子落地,黄媒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两股战战,牙齿也不受控制的打着颤抖。
她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大腿上的胖肉,心下发狠!
不就是新郎官一家不是人嘛!
她可是东湖州城扛把子的媒人,这区区点不一样,不能影响她的业务能力。
想罢,黄媒人瞬间不抖了,她挂上招牌的欢喜笑容,喜庆的喊了一声,“接亲喽!”
因为新郎新娘都不是人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在花轿前搁个炭盆,生怕惹它们不痛快了。
当下只得跳过这个环节,喊道,“新郎踢轿门喽~”
古少爷欢喜:“来嘞来嘞。”
说罢,他颠着胖肚子,跑着小碎步下了台阶来到轿门前,搓了搓手,一脸喜庆的冲轿门踢了一脚。
里头的新娘在黄媒人的示意下,也轻轻的回踢了一下,龙凤缠绵的帘布微微动了动,上头的金线闪过富贵的光泽。
黄媒人大声叫好,“好好。”
“这金足踢一踢,新郎豪气,新娘气势也不弱,日后夫唱妇随,定能和和美美。”
“来来,新娘下轿,吉祥福到……哟,新娘今日好妆容,这边走,一步下轿见富贵,两步走来是吉祥……来来,新郎接着这红线,这红线一牵,缘分三生石上定,从此恩爱到白头……”
一连串吉祥如意的话从黄媒人口中欢快的跳出。
她的声音高亢响亮,还带着浓浓的喜庆和笑意,一下子就盘活了这寂静的夏夜。
古家人欢喜得不行。
古老爷:“好好,爹,这个媒人找得好!咱们家大肉享福了!”
古老太爷捻了捻胡子,老脸上有着得意,“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出马请回来的。”
……
宋延年瞧得热闹,遂往旁边站了站。
古老爷等人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几人瞧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出疑惑。
古少爷皱眉,牵着红线还不忘扯了扯他爹的衣襟,指了指宋延年,问道。
“爹,这人是谁?怎么老是瞧着咱们这边,他看得到咱们吗?”
古老爷也跟着皱眉。
黄媒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她顺着古老爷的视线朝后边看去。
只见那儿一宽袍青年朝这边看来,见到自己的目光看去,还微微颔首微笑。
她一下便认出这人自己方才见过,两边人马擦肩而过时,他同行的伙伴还说自己辛劳,这般迟了才归家。
脑海里的思想如电闪雷鸣一般的闪过,黄媒人的动作比脑袋瓜转得还快,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她便朝宋延年奔去,一把扑到他身上,高呼。
“高人救我!”
“高人救我!”
宋延年连忙搀扶住黄媒人,轻声道。
“婶子快起来,没事没事。”
……
因为黄媒人的突然罢工,那边的古老爷一家也十分的气愤,古老太爷将拐杖敲在地上咚咚作响,只见他吹胡子瞪眼,眉毛倒竖,怒道。
“黄婆子你这是何意。”
因为愤怒,他的声音里带了丝本能的尖利,妖力裹挟着这尖利的声音朝黄媒人扑来,如细针一般尖锐。
宋延年抬手将其挡下,如细针一般的妖力在碰到宽袍时,瞬间如冰花一般的绽开化去。
宋延年放下手,“老爷子有话好好说。”
“你是谁!”
古老爷子眼里有着浓浓的忌惮。
古老爷和古少爷连忙缩在了古老爷子的身后,缩头缩脑的探了探头,一时气氛有些僵持。
新娘子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古少爷心中不忍,最终还是忍着害怕,跑着小步子将新娘子一把拉了过来。
他细细的手拍了拍新娘子,安慰道。
“不怕不怕哈,我爷爷厉害着呢,肯定能将坏人打得落花流水。”
古老爷子:……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孙儿一眼,没有说话。
孙咂,你家厉害的爷爷也想抖腿呢。
……
宋延年将黄媒人拉到身后,因为方才挡了古老爷子的一击,他周身的气息便没了遮掩。
在古老爷子等人眼中,面前这人的灵韵就像是一个大光团,古老爷和古少爷有自家老爷子在前头挡着,勉强还能克制自己。
然后,下方抬轿的几只就受不住了。
“吱,吱吱~”
只听他们发出惊慌失措的叫声,接着,众人身上冒出一股青烟,随着青烟腾空,这四个身材矮小的男人陡然消失,只在地上留下空荡荡的衣服和裤子。
黄媒人瞪大了眼睛:“这,这……”
接着,在她的瞪眼之下,一只只灰毛长尾的小老鼠吱吱吱的从散落在地的衣服底下钻了出来,慌不择路的朝四方逃窜而去。
宋延年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的古老太爷。
黄媒人惊呼:“是老鼠!”
“天呐,你们都是老鼠!”
古老太爷的脸皮跳了跳,他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板,小胡子跟着翘了翘,不高兴道。
“老鼠怎么了?”
“老鼠就不兴娶亲办大席吗?”
“自古以来坊间便有老鼠娶亲嫁女的故事,怎么到了我古大米这里,你们就有意见了?”
“就是就是。”古老爷跟着探出了头,附和道。
“我古大饼那时是生活苦,我爹舍不得给我办席,现在我们生活好了,我们古家难得阔气一点,给我们儿子来个迎亲队伍,排面大一点,再整个流水宴席,怎么就不行了。”
随着他的话落,周围有数道的小红光一点一点。
显然,古大饼的媳妇已经将街坊邻居唤来了。
黄媒人忍不住往宋延年那边靠了靠。
她拿手拽着他的衣袖,警惕的环看周围,颤抖着声音问道。
“这些……都是些什么啊?”
宋延年环看了一眼:“是老鼠。”
鼠类的眼睛收集光的能力强,它们躲在草丛和矮墙角落的阴影处,看过去就好似眼睛会发光一般。
黄媒人两股战战。
这么多老鼠啊。
宋延年:……
他在其中还看到了田鼠。
看来,这流水宴席的排面果然如古家人说的一般,排面大!豪阔!
这是连乡下地头的亲戚也都邀请来了啊。
……
另一边,古少爷自觉人多势众,他低头看手中的红绸,红绸的另一端还牵着他的新娘。
佳人面前,他的鼠胆微微的壮了壮,只听他轻咳了一声,待众人的目光落在身上,这才虚张声势道。
“没错,今日是我古大肉大喜的日子,道长速速离去,扰了我的婚礼,便是我古家不介意,我这众多的亲朋好友也不愿意。”
宋延年:……
这从大米到大饼再到大肉……
当真是鸟枪换炮弹,今非昔比啊!
随着他的眼眸扫过,原先虎视眈眈的众老鼠心中一紧,倏忽的一声,红光消失……
空气中传来破碎的吱吱吱叫声,再来便是慌不择路逃窜的悉悉索索声。
古大肉呆滞:……
哎哎,回来啊,一会儿还要吃大席呢。
一阵夏风吹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为此情平添两分凉意。
……
宋延年冲古家人拱了拱手,“古,”他顿了顿,最后决定统一称呼其为老爷,“古老爷。”
“在下无意打扰贵府的宴席,只是这黄媒人毕竟是妇道人家,妇人胆子小,这等奇异的婚礼还是不要惊扰她了。”
黄媒人不断的点头,“是是是,道长说的极是。”
“古家的大小老爷们,虽然我黄翠翠在东湖州城的媒人届是有些名头,但我这胆子确实是小了一些。”
她迟疑的继续开口:“不然,您看看,您还是另外再找个媒婆?”
说完,黄媒人便往宋延年背后一缩,看都不敢多看古家人一眼。
……
古老爷子很想发火,但他瞧了瞧宋延年,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罢罢罢,这形势比人强,该低头时还是要低头。
“道长,非是我强求这位黄媒人,而是她和我之间有一场缘未解,这是她欠我的,吓到她是我们不对,但是,这是她欠我古家的。”
宋延年诧异,他朝身后看去。
黄媒婆也一脸的意外,拿手指着自己,“我?”
“我欠你们古家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宋延年盯着她多瞧了两眼,又回头看前方的古老太爷,果然,两人之间有一份因果的存在。
“古老爷子所言非虚。”
……
见宋延年点头,黄媒人更加的意外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
“哼!你当然没有印象了,你们人类向来忘恩负义。”
古老大爷拄着杖往前走了两步,他的眉眼有些花白,额际因为常年板着脸,还有几条如沟壑一样的抬头纹。
黄媒人有些怕。
“大爷,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你要是真对我有恩,我黄翠翠指着天发誓,肯定好好的报答,绝对绝对不是那等负恩背义之人。”
古老太爷:“哼!”
黄媒人有些无措,她看了看古老太爷,又回头看宋延年。
宋延年上前一步,温声道。
“老太爷有怨直说,兴许这其中有所误会。”
要他来讲,看黄媒人的神情,这恩情她铁定是忘记了,不过,这一方是人,一方是老鼠精,也许多年前,古老太爷只是以老鼠的身份出现,这恩情忘记也不足为奇。
古老太爷盯着黄媒人,愁大苦深的开口。
“这事,得从二十三年前说起。”
“那一年夏天大旱,东湖州城到处都缺粮少食,哼,你连儿子都差点养不活了,你自己好好的想想,你那儿子是怎么活的,是不是受了我的大恩。”
说罢,他目光炯炯的盯着黄媒人,小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细看里头还有两分忿然作色。
细说起来,他可算是这黄媒人的大恩人呢,他可是免了她的丧子之痛。
结果呢,她居然连给自己家小孙孙做个媒人,充充场面,摆摆阔气都不愿意。
哼!
……
黄媒人莫名,“我儿子怎么活的?我儿子是我掏了个老鼠洞……”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是你?”
古老太爷瞥了一眼,“哼!”
笨头笨脑的,不是他还有谁,这黄媒人上哪再去认识一户老鼠精!
“当初你可是偷了我的口粮养活了你家儿子,我瞧你可怜,后来也没和你计较。”
“你仔细的想想,后来家里是不是又多里一些豆子和大米,那都是我乡下的亲戚孝敬我的,我看稚子可怜,这才分了好一些给你。”
黄媒人这下是真的诧异了。
是是,那时她家小儿就是靠着自己掏的那把米,熬汤吊着活了过来,后来,家里莫名又有了两袋的粮食,一袋米一袋黄豆,她拿黄豆磨了豆浆,这才一点点的养得小儿面色好看一些。
宋延年凝神又看了两人,这古老太爷没有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