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下工后回到家,三个男人的脸一个比一个臭,气氛紧张到一个唾沫星子就能引发战火。臭里带着戾气的,那也只有阮长生。
不过阮志高不想叫人家继续看笑话,又得知孙小慧已经被刘杏花教训过了,被打得不轻,所以不准阮长生再去找孙小慧的麻烦。
阮长贵则一个头比两个大,把孙小慧叫到房间里,蹙死了眉头问她:“你在搞啥子哦?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嘛,让你不要管不要管,你怎么还跑去揭发了?!”
孙小慧理亏,头都快埋到胸口了。
她吱吱唔唔说:“我也是……我也是看不惯偷偷摸摸的人……”
阮长贵气得直拍手边的樟木箱子,“你现在满意了是不是?人家小溪没有偷,是老裁缝亲自给的。老裁缝不止拿她当徒弟,还出来给她撑腰。你今天出尽了风头,叫整个大队的人看了笑话,人家背后不知道又要怎么议论我们,你满意了?”
想起今天在玉米地里发生的一幕幕,孙小慧憋屈得说不出话。
阮长贵不关心她脸上的伤,蹙着眉继续说:“之前只是分家过日子,倒也没什么的。你现在这么一闹,算是决裂了,以后跟我爸妈,跟长生小溪,还怎么处?”
孙小慧低着头,嘀咕一句:“有什么好处的……”
阮长贵气得又拍一下箱子,“你说呢?我怎么就一时糊涂听信了你的鬼话,把家给分了。你说小五子和小溪都是败家子,你现在再看看,小五子在工地干活比我们还猛,那牛犊子身上的力气跟不要钱似的,玩命地干,挣的工分可多了。再看小溪,老裁缝不止教她手艺还替她出头给她撑腰,她就是凤鸣山的下一个裁缝!”
下一个裁缝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这是叫人眼红的事!
孙小慧却并不这样觉得,她抬起头看向阮长贵说:“小五子拼命干活,那是为了给自己讨婆娘,不分家也便宜不了我们。小溪她连针线都做不好,生下来就不是干裁缝的料,就算她哄得老裁缝愿意耐心教她,她也百分百学不成。”
阮长贵看着孙小慧,觉得她说得没理,又觉得也没错。
他深深吸口气,顿时没了脾气,又不说话了。
孙小慧过去给他揉肩膀,卖乖道:“这回是我没搞清楚,是我做错了,我也吃到教训了,以后绝对什么都听你的。”
阮长贵哼一声:“你最好是记住这次的教训,不然被人打死了我也不管!”


第14章
阮长贵和孙小慧正说着话,忽又听到外面传来一句:“老二,你出来一下。”
叫阮长贵出去的是阮志高,阮长贵不敢装没听到,忙起身出去。
走到阮志高面前,他出声叫一句:“爸。”
阮志高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今天你媳妇闹出来的事情,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但不代表我对这事没有看法!她存的什么心,你应该比我清楚。这次就算过去了,但如果再有下一次,你带着你媳妇给我滚出去!”
阮长贵不敢说别的,只是点头,“我刚才已经教训过她了,她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保证了会改正,以后凡事听我的,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阮志高没好脸色,“最好是。”
说完转身回去边屋里。
晚饭后,阮溪阮洁和阮志高刘杏花,以及阮长生一家五口在私下聊天。刘杏花提起今天的事还是气得不行,说孙小慧:“今天要不是有人拦着,我非打死她。”
其实真正打起来,刘杏花是打不过孙小慧的,毕竟她年纪上身了。今天不过就是她先出手,在孙小慧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先把孙小慧打蒙了。
还有一点就是,孙小慧打心底里忌惮她这个婆婆。
但不管打得过还是打不过,气势和语言上绝对不能输!
不把她狠狠治一顿,她怕是不会记着犯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阮志高抽着烟袋锅子,片刻道:“这事防不胜防,我们管不了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只能管得了自己。所以平时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一些,别叫小人抓了把柄。”
说着看向阮长生:“主要就是你。”
阮长生道:“我最近可安分了,哪天不是乖乖去上工?”
最近阮长生表现得确实很不错,在工地一干就是一天,阮志高也就没再继续说他。
至于阮溪和阮洁,女娃子心思都很单纯,他其实倒不是很担心。
阮溪自己也不担心,她对自己的言行举止有把握,而且孙小慧这次在她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吃了个大亏,够她憋屈一阵的,应该不会再找她麻烦。
只有阮洁一个人,没说什么话,眼神里空空的。
晚上梳洗完躺下来睡觉,阮洁才出声说话,跟阮溪说:“我上辈子肯定是作孽了,所以这辈子才会摊上这样一个妈,真的是太让人心寒了,也太丢人了。”
听着她这话,阮溪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妈妈,那个三岁就把原身丢在乡下不管的女人。她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不是她的亲妈,只是想想就罢了。
她回神,出声安慰阮洁:“出身和父母都是我们没有办法自己选择的,所以接受现实向前看吧,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阮洁深深吸口气,“能过得怎么好呢?再过几年我们也就到婚嫁的年龄了,也就是找个男人嫁过去,还是过这样的日子,一辈子呆在大山里。”
阮溪没想到阮洁还有这种深度的思考,她侧起身子来,面对阮洁,透过夜色看着她问:“你不想过这种日子?那你想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阮洁侧头应声,“当然想啊,姐你呢?”
阮溪握住她的手,“那我们一起努力走出去。”
阮洁被阮溪感染得有了些志气,但片刻又泄了气,叹气说:“我们嫁不到外面去的,嫁到镇上都很不容易。三姑当时是运气好,才嫁到了镇上去。”
说着想到什么,“不对,姐你和我不一样,大伯会接你去军区。等到了军区,大伯和大伯娘应该会给你找一个干部子弟,你可以嫁进干部家庭。”
阮洁对嫁不嫁什么干部家庭没太大兴趣,只捏着阮洁的手说:“你信我,我带你走出去。我们不靠嫁人改变命运,我们靠努力改变命运,怎么样?”
靠努力改变命运?
这话听着挺激励人的,但也太不切实际了。
她们没有任何可以努力的方向,也没有任何可以靠努力改变命运的可能。
阮洁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事情,犹疑着问:“可以吗?”
阮溪道:“你信我就可以。”
阮洁想了想,信的话还有个不切实际的希望,不信那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于是她重重点两下头,对阮溪说:“姐,我信你!”
清晨的山道上人影稀疏,扎着两根麻花辫,穿着粉底白色碎花短袖衫的姑娘背着书包哼着歌,和清晨的鸟鸣一起,给山间增添一抹鲜活灵动。
走到裁缝铺的院子大门外,阮溪敲两下门推门进去。
看到老裁缝坐在正屋里的缝纫机前,她走到正屋门外冲他打声招呼,抬起步子进屋。走到老裁缝旁边,看到他正拿着铅笔在棕色的再生纸上画图。
看到他在画衣服造型样式,阮溪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这师父还挺洋气的,给人做衣服还先画款式图,并不是简单按照固定样式随手做。
老裁缝不抬头看她,一边画一边说:“今天就画这个,你在旁边看着,能学多少是多少。要是有兴趣的,自己平时找纸出来,学学画画。”
阮溪站在缝纫机旁,微俯着腰身点头,“好。”
老裁缝画图画得很快,主要只是画了个大概样式,所以即便要画三套衣服,也就用了大半天的时间。
而今天阮溪脑子里还惦记着别的事,看老裁缝画完图后,她就打招呼先离开了裁缝铺。
离开裁缝铺她仍是没有回家,去几个凌爻常去放猪放羊的山坡上找了一下,在一个山坡上找到他以后,跑过去问他:“你家里有书吗?”
整个凤眼大队,她首先想到能借书的人,也就是凌爻。
她昨晚说要带阮洁走出大山,这可并不像她嘴里说的那么容易。她心里知道,如果不靠嫁人,她们能改变命运的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参加高考。
之前她没想这个事,毕竟这会才七三年,距离高考恢复还早着呢。
她是在现代学校受过高强度学习训练,并且上过高中大学的人,所以并不急着复习。但对于阮洁这种几乎是零基础的人来说,四年多的时间显然算不上多。
她有原身的记忆她知道,她们之前上的那点学,差不多是等于没有上,认识的字也就是非常简单的那一些,约莫小学二三年级的水平。
凌爻对她是有问必应,回问:“什么书?”
阮溪说:“就学习的书,课本教材什么的都可以。”
凌爻想了想,“我带你去找找吧。”
于是他今天提前赶猪回家,带着阮溪回到自己家住的吊脚楼。
阮溪对这里自然不陌生,跟着凌爻进屋,看着他去床底下掏出一个皮箱子来。这皮箱子显然是经常有人翻,拉链都没有拉上,上面也没有积落灰尘。
凌爻把皮箱子打开,抬头看向阮溪说:“书都在这里。”
这还是他父亲当时拼了命带上来的,累得崩溃的时候他想过扔行李,也没想要扔这箱子里的书。但带上来他后却没怎么再翻过,平时都是凌爻从里面找书看。
阮溪过来和他一起翻了翻,发现里面的书大部分都是物理。很多都是深得她也看不懂的,剩下有两本能稍微看懂的,是初高中阶段的数学和物理教材。
阮溪翻着书问凌爻:“你爸上山之前是做什么的呀?”
凌爻现在对她很坦诚,什么都说:“大学教授,教物理的。”
阮溪愣一下——这就难怪了,凌爻小小年纪能看懂那么难的物理书,原来是受了他父亲的影响,从小耳濡目染学得早。当然,也不可小瞧天赋。
阮溪翻着书又问:“留过洋吗?”
凌爻点头:“嗯。”
“那你家应该很有钱吧?”
有钱在这年头不是什么好事,凌爻没接这话。
阮溪抬起头看看他的脸色,也没再继续往下问。她把箱子里的书都翻过了,全不是普通人扫盲识字学文化能看的书,所以她整理好书籍把箱子盖起来。
凌爻看她盖上箱子,出声问:“没有你想要的吗?”
阮溪点点头,“你这些书都太难了,我再去找找别人。”
凌爻有些遗憾,“不好意思,没有帮上你。”
阮溪看着他笑笑,想了想说:“那你还能帮我点别的吗?”
凌爻也不问要他帮什么,直接点头,“可以。”
阮溪被他弄得一愣,旋即又笑起来道:“我和我妹妹想要学习,你可以教我们吗?我去找课本,你从最简单的开始教我们,可不可以?”
凌爻又果断点头,“嗯,可以。”
阮溪笑着看他,觉得他是上天派来的天使。
而在凌爻的心里,她才是上天派下来的天使。
从吊脚楼出来,天色已经接近傍晚,阮溪在回家的路上思考犹豫了十来分钟,最后还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她曾经的老师家里。
在这座隔世大山里,她真想不出还有谁家能有书。以前他们就是上学,其实也是没有课本的,都是跟着老师看着黑板学,能学多少学多少。
这个老师曾经是他们这里唯一的一个老师,但因为成分不好,闹革命的时候被批判,之后这里就没有老师了,孩子们就全部成了野孩子。
在记忆中搜索到和这个老师相关的片段,阮溪心里惴惴,不知道这老师如今是什么样的状态,是不是还记得她这个曾经也跟着起哄向他扔过小石子的学生。
阮溪找到他家,正好碰上这老师下工回来。
他与她记忆中简直判若两人,老了很多,也沧桑了很多。
阮溪迎上去和他打招呼:“金老师。”
金老师看也不看她,出声说:“我早就不是老师了。”
阮溪跟在他后面,“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师。”
金老师在墙角放下肩上的背篓,回头看向阮溪,“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阮溪不绕弯子,直接说:“您有学习的书吗?教材课本什么的,我想要学习。”
金老师站着看她片刻,没说话,转身就往屋子里去。
阮溪站在外头惴惴不安地干等着,余光扫到金老师的老婆正在屋子里做饭,他的两个孩子趴在门框上,一直盯着她看,好像她是什么奇怪的生物一样。
几分钟后金老师出来了,手里抱着一摞书。
他走到阮溪面前,看着她说:“只有一年级到五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其他的都没有,想学你就自己拿去看,但学完得拿来还给我。”
这山上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书。
阮溪松了口气,顿时心生感激,忙伸手接下书本,冲金老师鞠躬道:“谢谢您。”
金老师面上无多表情,转身又进屋里去,出声给她丢一句:“爱惜一点。”
阮溪站着应声:“我会的。”
抱着一摞书本往家回,阮溪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好像抱着这世间最不值钱最叫人瞧不上,却又是最为金贵的东西。
回到家以后,她把阮洁叫进房间,把书放到她面前,对她说:“这是我从金老师家借来的,正适合我们这样的来学习。想要改变命运,就得从这里开始。”
说着她声音小下来,“知识改变命运!”
听完她的话,阮洁却没有兴奋,眼底全是疑惑,只觉得阮溪在逗她开心一样。
好片刻,她开口说:“姐,你认真的吗?”怎么感觉像是在说胡话呢?
知识能改变命运?知识明明是把人带进坑里,把人带进大山里来啊,比如吊脚楼里凌爻一家,他们就是高知识分子家庭,还比如其他村里安插落户的那些知青们。
再比如,阮溪刚刚提到的金老师。
阮溪盯着阮洁的眼睛,不多说别的,只问:“你到底信不信我?”
阮洁屏气犹豫,看着阮溪的眼睛认真探究了很长时间,确定阮溪确实不是在逗她开心,她最后吸气重点一下头。
“信!”


第15章
阮溪把借来的书当成宝贝一样收起来,仔细放到樟木箱子里。
虽然眼下这几年,这些书在大部分人眼里是上厕所都嫌硬的垃圾废纸。但在高考恢复以后,这些就是很多人在废品回收站抢破头都不一定能抢到的东西。
放好书本盖上樟木箱子,阮溪坐下来又对阮洁说:“我把老师也找好了,只教我和你两个人。每天我们约定一个时间一起学习,你不要跟别人说。”
阮洁好奇,“谁啊?”
阮溪小声道:“凌爻。”
阮洁脱口而出:“吊脚楼的那个呆子?”
阮溪抬手拍她一下,“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阮洁下意识缩一下肩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的,村里人都说这么说,高海洋他们老是去欺负他,但不管是骂他还是打他,他从来都不吱声,也不知道跑,就站着任高海洋他们打,大家都以为他脑子有问题,是个傻子。”
阮溪轻轻吸口气:“他就是长相又奶又嫩看着乖,不喜欢惹是生非,怕惹麻烦所以被人欺负了也不吱声,可不是傻子,人家聪明着呢,是个小天才。”
阮洁眨眨眼,“是吗?”
阮溪点头,“是的。”
阮洁没想明白,“那为什么不能跟别人说呀?”
阮溪看着她,“因为他妈妈不让他跟我们村里的人多有来往,更不让他多管别人的闲事,就怕惹是非惹麻烦。他妈妈知道了怕要不高兴,所以这件事,就我们知道就行了。”
这话阮洁能听懂,她又冲阮溪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穿越这么长时间过来,大大小小发生了不少事情,阮溪算是彻底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从高压力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解脱出来,习惯了慢悠悠的乡下日子。
在这里,没有什么娱乐设备,通信交通都不发达,每天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只用想温饱这点事,所以感觉时间过得很慢,看着太阳慢慢升起,再慢慢落下去。
晚上睡得早,早上听到鸡鸣便起,呼吸的都是山间最清新的空气。
她每天都会在差不多的时候出现在山道上,步伐轻盈地去找老裁缝学手艺,今天自然仍然是如此。到老裁缝家坐下来踩缝纫机,踩出直线,波浪线,圆圈线。
下午太阳西斜到半空的时候回家,又会好巧不巧碰上凌爻。
今天在山坡上看到凌爻,阮溪隔了段距离就冲他挥手喊了一句:“崽崽!”
凌爻听到声音看向她,站起身往她面前迎过来,脸上堆满笑意。
他好像只要看到她就很开心,因为过于贫苦苦涩的生活中难得有这点盛满心房的欢喜,所以他甚至都不去藏一下,全部都挂在嘴角眼梢上。
迎到阮溪面前,他开口问:“你找到书了吗?”
阮溪点点头,“找到了,一到五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初中和高中的课本暂时找不到,不过我们暂时也用不到,就先学小学知识好了,先把基础给打好。”
凌爻应声,“明天开始吗?”
阮溪放松筋骨松口气,去到石头上坐下来,“明天还不行啊,明天我要跟我师父去人家家里帮人做衣裳,可能要去个两天这样子。”
凌爻在她旁边坐下来,“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吧。”
阮溪放松身体往后仰,直接躺在石头上,眯眼看着半空着西坠的太阳,忽然说了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山外面去看一看。”
原身记忆中的生活场景非常有限,除了凤鸣山凤眼村,最远也就是到过镇上。因为她三姑嫁在镇上,之前去她三姑家玩过那么几天。
而阮溪这话在凌爻心里勾起的情绪更多。
他低头用小刀刻了刻自己手心里略显圆润的木头,没有说话。
阮溪侧过头看他,看一会后从石头上坐起来。她现在从心底里拿凌爻当是掏心窝子的自己人,便不再多避讳,直接开口问他:“你想家吗?”
这要是在别人面前,凌爻半句话都不会接,他不敢说自己会想以前的家,不敢说自己在这里活得很累很苦,更不敢说每天都想飞出大山,离开这里,所以才雕小飞机。
但他此刻捏着小刀刻了片刻木头,闷声应了一声:“嗯。”
应完心里绷了几年的线似乎不自觉松了一些,心里甚至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阮溪说:“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
但说到这他又停住了,因为他心里更加清楚,没有什么以后,更没有什么机会。
阮溪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她并没有目露哀愁,而是放松着语气,像在说很轻松的事情,补齐他的话说:“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去你家看看。”
许是被阮溪感染的,凌爻忽也觉得没什么可哀哀戚戚的了。
他嘴角翘起来,冲阮溪点头,“嗯。”
他自己觉得这是空话,阮溪却知道,他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到他该回的地方的。他本来就不属于这座大山,以后也不会留在这里,他有他自己的天地。
不说这个了,阮溪看向凌爻手里的圆木头,换了话题问他:“这是什么啊?”
凌爻把手里的木头举起来,让她看看,“是猪。”
阮溪“噗”笑一下——可不就是一头猪嘛,她叫他雕的猪。
凌爻说:“等我雕好,再去山上找点材料做颜料,把它染成粉色的。”
阮溪点点还没成形的猪鼻子,“所以它就叫,粉红猪猪。”
因为这趟出门去给人家做衣裳,大概率要在人家过一夜,所以临走之前,阮溪在家收拾了一身换洗衣裳和洗漱用品,并和刘杏花打了招呼。
刘杏花送她出门,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
阮溪笑,“我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好我师父那老头。”
刘杏花抬手拍她一下,“都是师父了,还叫老头。”
阮溪不和她多皮,利索地在她脑门上亲一下,背着书包便走了。
刘杏花的老伙伴赵奶奶过来找她,刚好目睹了这一幕,于是笑一脸褶子出声打趣她:“我看小溪应是糖精转世,看把你甜得哟,老脸都要笑开花了。”
刘杏花笑意满脸地瞪赵奶奶一眼,“你才开花呢!”
赵奶奶不跟她闹,又问她:“小溪这又是去老裁缝家学手艺呀?”
刘杏花道:“这回不止是去老裁缝家,还要跟着老裁缝去人家里做衣裳呢。”
赵奶奶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哟,老裁缝之前可没带过谁出门做衣裳吧?他这是真认准了小溪呀,说不定小溪这次出去哦,还能给你带点工钱回来。”
刘杏花觉得有面子,心里忍不住欢喜,笑着说:“在我们小溪之前,确实没带别人出门做过衣裳。你也不想想,他之前也没正经承认过谁是自己的徒弟呀。”
赵奶奶目露赞叹,“小溪这是像她爸,是个有出息的。你家老大啊,那是真的有大出息,我们凤鸣山这地界上,也就出了他这一个真经当干部的。”
刘杏花越发觉得脸上有光,笑容堆了一脸,嘴上却说:“唉哟,有出息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天南地北的不着家,多少年看不见人影。”
这是老少都明白的事,赵奶奶道:“那没办法,部队里就是忙……”
……
阮溪背着书包到老裁缝家,刚倒碗水喝了两口,就有四个壮汉子敲门进来了。
因为老裁缝现在年纪大,行动不便,所以每每谁家要请他做衣裳,都得请四个壮汉子过来。其中两个汉子抬机器拿熨斗,剩下的两个汉子抬老裁缝。
阮溪放下喝水的碗,便见其中两个汉子抬了轿椅放到了老裁缝面前。
老裁缝去到轿椅上坐下来,手里还捏着个木头烟杆子。
这轿椅从造型上看是老物件,就是一个圈椅,侧面安装了轿杠。这东西阮溪觉得自己见过的,想来想去想起来了,宫斗剧上看到过,皇帝坐过差不多的玩意。
坐着轿椅看着漫山风景再抽一把烟锅子,这可真像皇帝般的生活。
阮溪身上背着两个黄书包,一个装自己的东西,另一个则装需要用到的一些零碎工具。她跟在老裁缝旁边,好奇问他:“师父,您坐的这个椅子是哪里来的呀?”
老裁缝砸吧一口烟锅子,悠闲说:“原是地主老财家的东西,后来闹革命就都收归了大队。这两年我这腿脚不行了,队里就送来给我用了。”
阮溪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因为没有手表,阮溪也不知道从老裁缝家出发后具体走了多久。总之到了那个格子衫妇人家的时候,还没到晌午,太阳挂在东边半空。
在这时代,在这凤鸣山上,谁家请裁缝都可以算是件大事情。
老裁缝的轿椅刚刚到村子上,就吸引了一帮小孩过来看。小孩们也都认识老裁缝,没大没小地过来打招呼:“老裁缝,你这回又去谁家做衣裳哦?”
老裁缝不爱搭理,坐在轿椅上直接扔一句:“你们给老子爬远点!”
于是小孩又过来问阮溪:“你是哪个嘛?你跟老裁缝过来做啥子哦?”
阮溪走了那么久的山路挺累的,喘口气道:“你们家里人没教你们怎么跟长辈说话么?老裁缝是你们能叫的吗?”
小孩当即给阮溪翻个大大的白眼,“关你球事?”
阮溪直接祭出大招,“阮长生你们认识不?那是我亲五叔。”
小孩脸上的表情渐收渐无,然后转头撒腿就跑了,一窝蜂地来一窝蜂地去。
不一会之后,那带头的小孩忽又跑过来,跟在阮溪旁边说:“我知道了,你就是老裁缝收的那个徒弟,你是小裁缝。”


第16章
闹闹嚷嚷走到格子衫妇人家里,格子衫妇人已经在门外等着了。看到老裁缝和阮溪人到了,她脸上堆满笑容,连忙迎上来招呼:“唉哟,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