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洋低下头,“我配不上她,我认了。”
其实这事也不是女神来找他才闹的,他在大栅栏这里摆摊,但凡胡同里有人来街上玩一玩买东西,自然就看到他了。女神一直叫他别干了,但他不听。
这事情说了不是一次两次,所以女神上次到摊位前才会直接摆臭脸。
后来她又教育了谢东洋两次,逼着他去找点体面的事做。
谢东洋确实有考虑要不要不干这事了,去找个体面的工作让女神和她父母满意,抱得美人归结婚踏踏实实过日子,生个娃娃当爸爸。
但是这几天他在家里,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女神又来教育他数落他,他心里刚好憋着气,上头的那一刻就不想当孙子了,于是第一次来了脾气驳了女神的话,然后女神发火两人吵起来,就直接闹崩了。
谢东洋甚至拍桌子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嫌我没有体面工作嫌我丢人,我也看不上我自己!从此以后,我不耽误你,你爱找谁找谁去,我不伺候了!”
女神气得脸红,给谢东洋丢了一句:“谢东洋你别后悔!我给你机会你不好好珍惜,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这样,没有上进心不好好努力,只想干投机倒把的事,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你就在那大街上,摆一辈子地摊吧,看谁瞧得起你!”
……
阮溪和阮洁听完,阮洁很是同情地看着谢东洋说了句:“你好惨。”
谢东洋:“……”
说着话有人来买东西了,谢东洋忙起身招呼人。
谢东洋和他女神彻底闹翻后,就没再缺席过摆摊。除了天气不好雨下得太大,不然每天都和阮溪阮洁来大栅栏。因为天气热,他们还搞了遮阳大伞。
阮溪的手艺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可,上门找她做衣服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毕竟稀缺。有些人找她两次三次,就成了回头客,多说几句话也就相熟了起来。
阮溪对熟客也有特别照顾,比如说就住在前门这边的周老太太,因为她腿脚不是特别方便,阮溪做好衣服会直接给她送到家里去。
周老太太家家底硬实,儿子女儿很早就出国了不在国内,老伴早几年前走了,她不想去国外生活,便自己一个人留在北京,住着一个一进四合院。
几天前她又来找阮溪做一件秋天的单衣,大约是越老越想找点新鲜,所以她特别喜欢阮溪做的衣服,这已经是她找阮溪做的第三件衣服了。
这一天阮溪把她这件衣服做好,晚上拿回宿舍熨烫服帖,第二天带到摊位上。
她挑选中午吃完饭的时间拿着衣服去了周老太太家。
阮溪在刚放暑假的时候来过周老太太家一次,那次也是周老太太找她做衣服,阮溪看她身体不舒服,就把她给送回来了,反正离得比较近。
阮溪在大门外敲了敲门,恐隔得远屋里听不到,她又进去在二道门上伸头往院子里看,出声叫了一句:“周奶奶,在家吗?”
周老太太这回应了,在屋里出声道:“在在在,快进来吧。”
阮溪这便拿着衣服进了二门,进了正屋看到周老太太坐在炕榻上正准备吃饭,炕榻中间摆着一张小炕几,上面放着两盘炒菜。
这些家具都是老家具,清宫剧经常看到的。
周老太太看到阮溪笑一下,让她在炕几另一边坐下,问她:“吃过了没有?”
阮溪抱着衣服坐下来,点点头道:“吃过了来的。”
然后她话音刚落,门外忽进来一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年轻姑娘。姑娘围着围裙手里端着白米饭拿着筷子,进屋后直接就往炕榻这边来。
但她还没走到炕榻边就顿住了,和阮溪眼对眼愣在原地。
阮溪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再看到叶秋雯,而且居然还是在这种地方。
周老太太看叶秋雯站着不动,只道:“快端过来呀。”
叶秋雯回神忙走过去,把碗和筷子摆好放到周老太太面前。
阮溪看一眼叶秋雯,笑着问周老太太,“周奶奶,这是谁呀?上次来好像没看到。”
周老太太很淡定地对她说:“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带过来陪陪我。”
说完对叶秋雯说:“你也盛饭来一起吃吧。”
叶秋雯连忙小声道:“不用了,您吃吧,有什么事您再叫我。”
然后她便匆匆出门走了,逃出了阮溪的视线范围。
阮溪没忍住笑一下,自顾摇摇头。
如果不是叶秋雯,阮溪不会怀疑周老太太说的话,但这个人是叶秋雯,她自然知道周老太太是在扯假话,因为现在雇佣保姆也不是什么能说的事情。
她们阮家,可没有这样家底的远房亲戚。
叶秋雯逃也似地去到厨房,直接在板凳上坐下来捂住脸,片刻后又使劲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她觉得阮溪简直是阴魂不散,怎么走哪都能撞到她!
她也不想来给人当保姆,但是陆远征实在找不到别的事让她做了,就这还是托了各种同学,找了一两个多月才找到。想想去大街上摆摊那么丢人,当保姆至少没人知道,面上说的也是家里的亲戚,挺有面子的,所以她就选择过来了。
可谁知道!
又遇到了阮溪!
该死的阮溪!
阮溪还要回去做衣服,自然没在周老太太家多呆。她坐着和周老太太说几句话,收了手工费把衣服放下,便起身出门回大栅栏街上去了。
走前她去到厨房门口,笑着冲叶秋雯说了句:“嗨,远房亲戚。”
叶秋雯气得脸红,回她一句:“臭摆摊的!”
阮溪笑,“你忘啦,我可是北大高材生,毕业后就有国家分配的铁饭碗,是国家的人,你脑子怕是装浆糊了,只看得到我现在在摆地摊。”
叶秋雯气得要炸了,却又不敢在周老太太家闹事。
阮溪没工夫和她闲聊,冲她摆摆手,仍是笑着道:“拜拜,远房亲戚。”
说完不再站着,迈开步子便走了。
叶秋雯气得要死,气得想要砸东西,但这里的东西都不是她的,砸坏了她也赔不起,于是只好就憋着了。
只要憋不死,那就憋着。
叶秋雯有没有回家,留在北京又都在干些什么,阮溪都不关心也不关注,自然也就没有多想多管。她仍是管好自己的事情,摆摊赚钱攒资金。
暑假过去开学以后,阮洁便没办法再帮她了。
这时候上大学和现代社会上大学完全是不一样的,现代社会的学生在小初高被压着学了十几年,到大学里会放松下来不再专注学习上的事。
不少人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不挂科混个学历就行。
但这时候的大学生,大部分都是离开校园生活很多年,想学习却又学不到的一群人。拼命复习一个月考上大学,那就是来学习的,来恶补知识的。
阮洁如此,阮溪的那些室友,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大学生,都是这样。
除了上课听课,课余时间不是在自习室学习,就是在图书馆看书。
很多人的目标是大学四年看完图书馆里的所有书籍。
平时没事会呆在宿舍里的人很少很少,最多就是星期天早上晚起一会会,或者偶尔晚上早回来一会会,因为宿舍里没有学习氛围,不适合安心学习。
阮溪是这些人中的异类,她课余时间都留在宿舍里。
因为其他人基本都不在宿舍,她倒是也清净,可以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情。
等到洗漱休息的时间室友从外面回来,她也就收起缝纫机,一起洗漱准备上床休息了。若是还有点时间的话,她还会坐在床上稍微看一会书。
夏日的酷热在地表慢慢消退,北方的冬天很冷。
出去摆摊的时候,阮溪会拿围巾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手上也戴上厚实的毛线手套,可包手可半截的那种。若是有活干,便把手指给露出来。
中午吃饭,阮溪还是和谢东洋一起拿缝纫机当桌子。
阮溪看出来谢东洋心情不好,吃饭的时候得了空便问他:“丧着脸,怎么了?”
谢东洋刨了两口土豆丝和大米饭,塞了满嘴说:“她结婚了。”
阮溪闻言愣了愣,片刻又问:“和谁呀?”
谢东洋道:“副食店的一个干部。”
阮溪看着他轻轻叹声气,“天涯何处无芳草。”
谢东洋又刨一大口饭,嚼着的时候眼眶发红,眼见着那眼泪就要下来了。
阮溪看他这样,觉得又可怜又想笑。
当然她没有笑出来,也没再说这个话题,又问谢东洋:“你今年赚了多少钱啊?”
提到这个心里瞬间就舒服点了,谢东洋吸吸鼻子,声音清朗起来道:“快一万了,再摆个十个半个月的,肯定就有一万了。”
阮溪笑着小声道:“我已经超一万了。”
谢东洋明白,“你有手艺的嘛。”
天气冷,怕饭变凉,阮溪连忙把剩下的饭给吃完。
吃完放下筷子,她清清嗓子看着谢东洋,“你对这边的乡下熟么?”
谢东洋也吃完了饭放下筷子。
他抬起头看向阮溪,“不是特别熟,但也还可以吧,怎么了?”
阮溪把手缩进棉衣的袖子里,“这不是现在有点钱了吗,我想买个院子,城里的院子暂时买不起,所以想买个乡下的。”
谢东洋看着她说:“你赚了一万多,城里什么院子买不起?那些破平房大杂院就不说了,两进三进的四合院确实买不起,但那种一进的足够。”
阮溪把手揣起来取暖,“那我不还得把钱留下来做点别的事吗?全拿去买院子了,手里又一分钱没有了,想干点别的事都不行,借钱也借不到。”
谢东洋说:“进货能要多少钱,留点就够了。”
阮溪哼一声,“你真指望靠卖杂货在这里摆一辈子的摊啊?今年是人少,所以让咱们赚到了。你等着吧,今年人家知道我们赚得多,明年摆摊卖这些小杂货的就会如雨后春笋一般起来了。”
谢东洋:“我们又没嚷嚷,谁知道我们赚了多少?”
阮溪拿手推他的头,“你傻啊!整个四九城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摆摊,总是有人会出来炫耀的,很快人家就知道,我们一年赚了一万!”
谢东洋眨着眼想了想,“是哦。”
他又看向阮溪,“那接下来怎么办?”
阮溪跟他讲:“你赚到了钱,这钱就是你的资本,你想干点什么不行?你想想我们从工厂拿货,辛辛苦苦到这边卖,谁最赚钱?”
谢东洋想了想,“工厂最赚钱?”
阮溪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谢东洋想了想又说:“可是我们也开不起工厂啊,没人,那些工厂都是国家的。”
阮溪看着他,“你没有关注时事啊?就在不久之前,有一个卖炒货的,卖得太好实在忙不过来,就雇了几个人在家干活,被人告到上面去了。”
谢东洋微微睁大眼,“然后呢?”
阮溪道:“上面说不着急,再看看,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谢东洋猛拍一下缝纫机,“那就是在态度上默许可以雇人干活呗?”
阮溪抿唇打他的手,“把我缝纫机敲坏了给我赔!”
谢东洋收起手,“可开工厂还是说大了。”
阮溪又揣起手来,“大的干不了,从小作坊干起不就行了?也不是就说要开工厂什么的,反正现在机会多得是,你自己要看准了,有生意不要犹豫赶紧做。你对四九城这么熟,不知道这里缺什么吗?缺什么就倒腾什么,倒腾值钱的大的东西,不要就盯着锅碗瓢盆这些小的杂货,这里弄不到货那就去外地,去发展好的南方,投机倒把的事你不是很通吗?”
谢东洋也揣起手来,片刻看着阮溪说:“不愧是我的溪爷,有远见!”
阮溪还是揣手看着他,“帮我去乡下找个院子,最好是大一点,带个菜园子能种菜的那种更好。我放寒假要回家,最好是寒假之前搞定。”
谢东洋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阮溪抬手给他作揖,“那就先谢过三爷您了。”


第85章
谢东洋做事麻利,主要也是把阮溪的事放在心上了,当成了自己的事情在办,尽心尽力到乡下跑了好些天,所以很快就帮阮溪在乡下找到了一处院子。
找好院子的当天下午,谢东洋直接找到学校告诉了阮溪。
于是这个星期天,阮溪和谢东洋便没再去摆摊,而是骑车一起去了乡下。
在往乡下去的路上,谢东洋跟阮溪说:“这个院子挺大的,东西和北面都盖了砖瓦房,加起来总共有九间房,门前有一片菜园子,正好都符合你的要求。”
下坡的时候阮溪下意识微捏刹车,“是家里人都搬走了?”
谢东洋同速跟在她旁边,“家里人早就到镇上去住了,只有老头一直住在村里不愿意走。说是今年身体实在太差,只能去镇上跟儿子儿媳一起住,院子这就空下来了。乡下那地方以后不回去了,放着也没什么用,他们听说有人要买可高兴坏了。”
阮溪看他一眼又问:“有没有问一下想要多少钱?”
谢东洋道:“没有说,说是回去商量一下。”
二十公里的路程,阮溪和谢东洋没有急着赶,花了两个小时骑车到了目的地。
因为谢东洋上次走时约好了,所以这户人家今天有人回来。
阮溪跟着谢东洋到院子门外停好车,敲一敲院门,没一会便见一对中年夫妻从正屋里出来了。男的戴着一顶灰旧的雷锋帽,女的穿着深灰色的大棉袄。
夫妻俩认识谢东洋,见了面忙都客气地笑着打招呼。
别的话没说,先让谢东洋赶紧进屋坐。
谢东洋带着阮溪一起进去,到屋里坐下来喝了口热茶暖身子,放下茶碗后开口介绍阮溪,跟他们夫妻二人说:“这位就是我那个朋友,就是她要买你们家这个院子。”
听到这话,夫妻两人同步愣了一下。
他们一起又看了看阮溪,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男人开口道:“您别逗了,你说你要买我还勉强能相信,你说她要买,这……我不相信……”
这还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一张脸嫩生生的,没事来买乡下的房子干什么?再者说了,她能掏得出这么多钱来买吗?
虽说乡下的房子不如城里的值钱,那也要不少钱的。这年头上,真没什么人能随随便便掏出那么多钱来。国家穷,大家也都一个赛一个的都穷。
因为冷,阮溪围巾也没摘下来。
她手里端着茶碗暖手,并不生气,微微笑着说:“您不相信我也买。”
男人看她片刻,又认真说:“我这院子可不便宜。”
阮溪直接问:“您打算要多少钱?”
男人看着她竖起三根手指来,“院子加外面的菜园子,得要一千二。”
确实是不便宜,阮溪转头往屋子里看看,出声问:“我能到处看看吗?”
房子当然随便看,男人起身道:“你想看随便看。”
阮溪这便放下茶碗起身,到每个房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出去看了看外面的菜地,用自己的步子大概丈了一下院子加菜地这块土地有多大。
离那对夫妻远了一些,谢东洋问她:“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我转了不少地方,这个院子是最大的,房子也不错,没有旧到不能接受。就是这一千二,确实有点贵。”
阮溪小声跟他说:“我也觉得不错,你觉得能不能还点?”
谢东洋清一清嗓子,“试试吧。”
两人嘀咕完回到院子里去,和那对夫妻进屋再次坐下来。
男人问阮溪:“你看了觉得怎么样?”
阮溪说:“勉强还不错,就是这价钱上,咱们能不能再谈谈?”
这对夫妻是真想卖这个房子,没有直接拒绝,看着阮溪又问:“你能出多少?”
阮溪摆出思考的神情来,片刻竖起右手食指说:“最多一千。”
男人立马道:“一千不行,你一下砍了我两百。”
城里人一年的工资也就三百多。
阮溪看着他说:“城里像样的四合院也就一两万,你这乡下村里的房子,你要一千二,是不是有点太贵了?一千我能接受,再多我就接受不了了。”
男人犹豫片刻,“那你再加点,要不一千一,你看怎么样?”
阮溪没说话,和谢东洋对视一眼,默契地站起身。
起身后阮溪对谢东洋说:“那要不我们再去下一家看看吧,你不是说还有一家跟这差不多,就是菜园子小点,但只要八百嘛?”
谢东洋点头道:“对,那我们再去下一家看看。”
看阮溪和谢东洋要走,女人连忙伸手碰了男人一下。
这年头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到乡下来买房子啊,这房子总之以后也没人住了,放这有什么用。一千块钱呢,够他们挣上好几年的,这要是错过去了,那这房子可就砸手里了!
阮溪和谢东洋没有犹豫,径直就往外走。
出了院门推上自行车,但还没把支腿踢起来,就看那夫妻俩追了出来。男人急声对阮溪说:“等等等等,你们今天带钱了没有?带钱了就再聊聊。”
阮溪停住踢支腿的动作,“钱倒是带了,就怕你们不愿意卖。”
男人道:“我们愿意!快进来吧,再聊聊再聊聊。”
于是阮溪和谢东洋对视一眼,松开自行车把手,又进院子到屋里坐下。
坐下后又聊了十来分钟,这对夫妻同意一千块把院子卖给阮溪。
阮溪这便从书包里掏出准备好的一沓钱,放到桌子上说:“这里是一千块钱,你们数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们把钥匙给我,我们再签份买卖合同。”
夫妻俩心思都在那沓钱上,看着钱的时候两眼放光,别的没管,忙把钱拿到手里去数。男人数完了又给女人数,正正好好一百张大团结,一千块钱。
数完以后女人直接迫不及待把钱往兜里揣,男人则把钥匙送到阮溪面前。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完成,夫妻两人心里和表情都美得很,又笑着夸了几句阮溪眼光好有钱什么的,说乍看看不出来,夸完这便要起身走人了。
房子卖了,这便不是他们的家了,以后就不来了。
但他们还没站起来,阮溪就抬手叫住了他们。
让他们坐着先别急走,阮溪低头从书包里掏出两张印字的纸,然后又掏出一支钢笔和一盒印泥,对夫妻两人说:“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签个合同吧。”
男人有些意外地笑笑,“唉哟姑娘,我们还能反悔不成?这房子我们早就不想要了,一直空在这里没人住,真没想到会有人愿意买。你看,我们还怕你反悔呢。”
阮溪笑笑道:“那就签了吧,这样我们都安心。”
现在他们确实觉得一千块钱是发了大财,绝对不会反悔,但等过上一些年,墙上喷上个大大的“拆”字,到那时反不反悔可就真的说不准了。
眼下这一时期房屋买卖并不多见,也可以说非常非常少,所以政策上没有什么限制,买卖比较自由。虽然有了“两权分离”的笼统概念,“宅基地使用权”作为独立的概念开始被重视,但没有具体和细致的规范,尤其是乡下,没有产权和使用权的统计登记,也没有对宅基地的使用面积等做出限制,社员只要卖掉自己的房子,对应的宅基地便自动以“地随房走”的方式流转,宅基地的使用权直接转移到新房主的手里。
因为没有什么手续可办,所以买卖双方只要自己达成一致意见就行。
如果房子和地一直不升值倒是没事,买卖双方全都满意且自愿,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就怕房子突然升值价钱暴涨,卖房子的人到时候再眼红反悔过来扯皮。
所以,必须得留个交易证明下来。
说完话阮溪便拿起钢笔,在纸页上留出来的空行里面,把所有该填的信息全部填上去,然后自己先签字按个手指印,又让男人签字按个手指印。
签完合同一人一份,阮溪把自己的这份叠起来装进书包里。
夫妻两人根本不在乎这合同,反正他们已经把钱揣到口袋里了,阮溪就是反悔他们也不给。合同书叠一叠随便装起来,站起来和谢东洋阮溪打声招呼便走了。
兜里揣了厚厚的一沓钱,走出院门的时候两人脸上喜意更加重,完全就没想到老家这破房子能卖这么多钱。倒不是觉得不值,而是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愿意买。
若是没人买,这个院子除了放在这里荒废长草,完全没有别的用处,而且房子都已经很旧了,突然卖了这么多钱,属于意外之喜,自然是开心得不行。
看着夫妻两人走出院门,谢东洋收回目光,看向阮溪说:“您可真是仔细,还带个什么合同过来签,乡下这破房子卖一千块,他们肯定不会反悔的。”
阮溪笑笑没说话。
她忽又从书包里掏出个本子来,放到谢东洋面前,跟他说:“你不是还看了其他的房子吗?只要是没人住家里愿意卖的,你把地址都给我写下来。”
谢东洋一脸惊惑地看着阮溪,“你不是……还要买吧?”
阮溪冲他笑笑,“暂时不会再买了,有闲钱的时候再考虑,反正这些房子也不会跑,基本没人会拿这么多钱来买这些房子,你手里有钱,你要不买一个?”
谢东洋一脸不理解地看着她,“你都知道没人会拿这么多钱来买这些房子,你还叫我买?我家城里有房子,花大几百一千来买这些房子,这不是傻吗?”
八百一千的可是巨款,谁会拿来乡下买房子?
买了也是放在这里长草,这不是纯属吃饱了撑的加有钱没处花么?
阮溪又冲他笑笑,“那就随便你吧。”
说完她把钢笔拿起来塞他手里,“快,给我写。”
谢东洋虽然觉得不能理解,但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这些天跑过的乡下空置房,或者是只有老人住的,只要人家有意愿想卖的,全都给写了下来。
写完他把钢笔套起来还给阮溪,阮溪收起钢笔拿起本子看一看,很是满意地冲他笑一下说:“谢谢,我家里人多,到时候都过来的话,肯定要再买两套。”
谢东洋这下能理解了,看着她说:“你要是需要那你就多买两套。”
阮溪点头,把本子也装回书包里。
买完房子没有其他事情了,阮溪也不打算现在打扫卫生拾掇这个院子,所以拿钥匙锁上所有能锁的房门,和谢东洋骑车回城里。
回到城里还能赶得上吃午饭,阮溪便请谢东洋去搓了一顿。
吃完饭剩下的半天时间阮溪没有去摆摊,她回到宿舍赶做手里的活。把接在手里的活全部做完,星期天拿去大街上让人取走,这一年的摆摊生涯也就结束了。
当然,这一年的学习生涯还没有结束。
结束摆摊以后,阮溪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起早贪黑复习了一个星期。
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傍晚,许灼过来学校找她,问她和阮洁要不要一起回家。
阮溪很遗憾地跟他说:“我们得回乡下。”
既然不同路,自然也就分开各买各的票,各回各的家了。
阮溪和阮洁现在已经习惯了一整年都在外面奔波,到年终的时候回家过年。
拎着行李到火车站买票,在月台上等车上车,都是轻车熟路。
在车上或是聊天或是睡觉,到站再拎着行李下车。
这一次站外没有车坐也没有人接,于是她们搭了人家顺路的驴车去镇上。
到镇上吃点东西休息上小半天,再马不停蹄地往村里赶。
回到家见到家里人,便满心只剩下踏实了。
八零年的春节,村里过年的气氛比往年还要更加热闹。虽是深山里,大家也知道改革开放的事情,因为农民最关心的土地,全都按人按户给分下来了。
除夕夜的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热闹地吃年夜饭聊天。
阮溪阮洁先说了自己都在城里干了什么,阮洁能说的倒是不多,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阮溪没想说自己拼死累活摆地摊的事,但阮洁给说了。
刘杏花听了心疼,只说她:“读书已经很辛苦了,还出去摆摊,你三姑给你的钱不够你和小洁花的嘛?哪里就需要你这么拼命了?再说了,你爸妈那边不给你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