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中又有人清嗓子,并抿着嘴唇抬起手摸了摸额头。
孙小慧脸上挂起尴尬,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阮溪在一旁看得闷声直笑,笑得整个肩膀都在抖动。
阮洁在她旁边,被她惹得没忍住笑了一声出来。
听到声音,其他人都向她们看过去,只见阮溪笑得脸蛋都是红的。
看所有人目光都投了过来,阮溪猛一下吸气收住了笑。
看阮溪这样,孙小慧瞬间有些恼羞成怒,没好气道:“你在这里笑什么东西啊?你会吗?你连机器都没上过轮得到你在这里笑吗?跃进好歹会用缝纫机,只是不熟练,你会什么?你就会龇个大门牙在这嘎嘎乐是吧?”
阮溪看着孙小慧嗤一下,“谁告诉你我没上过机器?”
孙小慧因为没了面子心里正有气,阮溪撞在她枪口上,她正好拿阮溪出气,“你每天都和跃进一起去裁缝铺学手艺,你上没上过机器我会不知道?你一个打杂的,笑话上机器的?”
阮溪连个正眼都懒得再给她,直接冲阮洁说:“小洁,去把咱家布拿来。”
孙小慧脸上恼气不下,直接翻白眼嗤一声。
她看不上阮溪,只叫阮跃进:“别管她,咱们做咱们的。”
阮跃进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学得不错的,整理好缝纫机上的线,继续缝合手里的布料。结果他就是缝一段断一次,接上断头再缝,一条边下来断几次。
旁边人看他这水平,开始忍不住抬手挠下巴。
阮溪没再多管阮跃进,她等阮洁拿了布料来,直接用皮尺给阮洁量了尺寸。老裁缝还没有教她裁剪的活,所以她还是把尺寸给老裁缝画纸样,画的仍是常规款式。
周围人见阮溪也忙起来了,瞬间都来了精神,只觉得今天这热闹算是看值了。
阮溪干起活来认真,在老裁缝画好纸样后,直接拓下来裁布。裁好后她拿着布片走到缝纫机旁边,看着阮跃进说:“别折腾了,让一下吧。”
阮跃进抬起头看她,没好气道:“你就别添乱了行不行?”
阮溪盯着他,目光冷严,“添乱的是你,还有你妈。”
要不是孙小慧提出要让他来做,老裁缝画纸样她来裁剪缝制,很快就能做好一件衣服。因为都是常规款式的厚外套,粗缝试穿后改动都不会很大。
阮跃进和阮溪对视片刻,在气势上输下阵来。
他绷着脸拿起自己的布片站起身,一边往旁边让位置一边说:“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么东西来,一天机器都没踩过,出门就能做衣裳,真是笑掉大牙。”
阮溪不理他,挑好线直接坐到缝纫机前。
她把阮跃进用的线都抽掉,穿上自己的线,并换上自己的底线。
她动作熟练利索,所有程序都不需要半分思考,手指上自然也不停顿。
这是早就刻在了她骨子里的技能,于她而言和呼吸一样轻松。
装好底线,她捏住针眼里传出来的线头,轻轻踩动踏板,很轻松地把下面的底线引出来。随后她把布片拼合叠在一起,压到压板下。
她用手指按住布片固定位置,脚下踩动踏板,机器很顺畅地转起来,针在压板间快速地上下跳动,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一条完美的针脚出现在布料边缘。
周围的人俱是一愣,包括孙小慧和阮跃进,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阮溪不管周围人是什么反应,她干活的时候向来认真。她低着头认真缝合布料,手上和脚上的动作没有任何犹疑和停顿,很快把外套粗缝了出来。
布料在她手里翻褶,叠摞起来的时候旁人都看不出她是在做什么。
但最后一个线头剪断,一件完整的外套便出来了。
阮溪也没拎起衣服炫耀,她直接站起身拿去给阮洁试穿。在阮洁身上看了看上身效果,随后她又坐下来立即进行改动,把腰身往里稍微缩了一点。
收完腰身再试,便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了。
然后她又坐下来,在衣服上进行更细致的缝合,该压边的地方压边,并在衣服上做上口袋,每个细小处都做得异常细致,杂乱的线头都是不被允许的。
刚开始的时候周围的人还有些震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后来他们慢慢就觉得看阮溪做衣裳变成了享受,缝纫机转动的声音好听,每一个针脚都让人感觉到无比的舒服。
孙小慧站在旁边,脸上早红透了。
阮跃进怀里还抱着布片,脸颊上也是青里透着红。
他脚底下像踩了两团炭火,烫得几乎站不住。
然后就在这时候,阮溪忽抬起头看向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我平时不上机器,是因为我不需要上机器,不是因为我不会上机器,懂了吗?”


第31章
阮溪看着阮跃进说这话,其他人便也都看着阮跃进。
在众人目光的审视下,他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紫一阵黑一阵。学手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没觉得自己学得不好,因为身边根本没人和他做对比。
老裁缝平常又是什么都不爱多管的,大小所有技能都是教他一遍就随他去了。而且老裁缝教的没有章法,和教阮溪的时候一样,想到什么教什么。
阮跃进一直觉得自己学得很好。
直到今天。
他看着阮溪,看着她轻轻松松踩动踏板做出来的衣裳,看着那衣裳上面连根毛糙的线头都看不到,所有的线脚和布料边缘的距离都跟量过似的,规整完美。
他站着没有动,连嘴巴也没有用。
周围看热闹的人没有不替他难堪的,只觉得这事要是放在自己身上,就算地上没有老鼠洞,那也得拿锤子敲个缝钻进去,这辈子再也不出来了。
他妈妈孙小慧在生产队干活,跟人吹了半年的牛,吹他有多厉害了不得,每每吹他手缝纫机踩得好的时候,还要顺便踩阮溪一把,说她只会卖乖拍马屁。
现在好了,牛皮吹太大,撑不住爆炸了。
还是在大家的期待中,当着这些人的面爆炸的。
并且还让他一直瞧不上的阮溪用近乎完美的手艺抽得脸蛋啪啪响。
你就说,尴尬不尴尬?!
旁边有人尴尬到忍不住清嗓子。
阮溪看阮跃进站着不说话,只抱着布片的手指越捏越紧,捏到指节都泛白,于是她把做好的外套放到缝纫机上,起身去拿针线包。
拿了针线包过来坐下,她挑出大小适合的针,在针眼上穿上线,然后拿起做好的外套开始用针线锁扣眼。扣眼锁好还得钉扣子。
她一边动作熟练且好看地做这些事情,一边说:“今天再免费教你点,当裁缝可不是只需要会踩机器就行,手工同样很重要,甚至有时候比踩机器更难。线头怎么收才好看,扣眼怎么才能做得很漂亮,扣子又要怎么钉,有些布料怎么处理才能挺括,这些都是要学的。”
阮跃进还是没说话,便就这么看着她锁扣眼。
她手工做得也非常快,好像完全不需要思考和拿捏,手上的针像是自己有灵性,很自然地落在最精准的位置上。针线快速上下,让人看起来甚至有些眼花缭乱。
锁完第一个扣眼处理好线头,阮溪再次抬起头看向阮跃进。
笑着问他:“学会了吗?”
阮跃进死死捏着布片咬着牙——辱人太甚!
他把手里的布片往老裁缝面前的案板上一扔,黑着脸转身挤开人群出了正屋。
孙小慧回神,红着脸追出去,“跃进,你去哪呀?”
阮跃进重声吼道:“你别管我!”
屋里的人都转头往外看,有人又清了清嗓子。
这时候看了热闹的刘杏花对旁边的赵李胡三位老太太说:“我之前怎么说来着,他要是有本事有出息倒也罢了,就怕没出息,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吹大了最后打了脸。瞧瞧今天这一出闹的,得叫村里的人笑话上一年。”
老裁缝坐在案板前悠哉悠哉抽着烟锅子也不说话,好像这些事和他完全无关。
阮溪没有再继续锁扣眼,看着说完话的刘杏花又说:“奶奶,下一个做你的吧。”
本来说好今天是先给孙小慧一家做的,但现在阮跃进和孙小慧跑了,时间不能耽误,后头还要去别家做,所以今天就直接先做自己家的吧。
等一家人的衣服全部都做好,再一起锁扣眼钉扣子。
刘杏花却没过来,拉了一把阮翠芝道:“翠芝,先做你的。”
于是阮溪便先帮阮翠芝量尺寸,第二个帮她做。
屋里的气氛轻松起来了,有人开口和阮溪说话,“小溪,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不声不响的手艺学得这么好,真是给你奶奶长脸。”
阮溪笑着说:“我师父他老人家教得好。”
老裁缝抽着烟锅子说:“哼,不用给我拍马屁,是你自己聪明。”
老裁缝都发话说聪明了,那肯定是真聪明,毕竟这老头等闲不夸人。他最会的就是刻薄人骂人,他要是开了这口,那就是一点水分也没有的。
人家便又问:“什么时候出师,回来村里开铺子?”
阮溪仍是笑着说:“师父还没教我画图打板呢,我现在也只能做做这些不需要动脑子的活。”和服装厂里的缝纫工人差不多,学一学谁都能做。
人家听到这话眼睛一睁,“唉哟,这叫不要动脑子的活呀?你叫我动脑子,我都学不来这个,我还怕这缝纫机的针钉到我的手呢。”
这担心倒是没有错,确实有人被机针钉穿过手指。
有其他人反应比较快的,插话说:“所以你早学会这些东西了,就是画图打板还不会,所以宋大爷每天都叫你画画,这是在叫你练基本功,为了学画图呀?”
阮溪点头:“是这么回事。”
人又说:“小溪你这么聪明,肯定学得也快,学好回来开个铺子。”
阮溪笑着道:“暂时没这个打算,我还是跟着师父干。”
老裁缝在旁边抽着烟锅子,嘴角在烟雾缭绕中弯了弯,自得得很。
这徒弟,收得值啊!
他有福享喽!
孙小慧追着阮跃进出去,最后在一个稻草垛边追到了他。
阮跃进独自一个人坐在草垛上,正憋不住哭着呢,一会拿手背抹一下眼泪。
孙小慧累得直喘气,看着他说:“你哭什么呀?我还没哭呢。你知不知道我在生产队夸了你半年,就等着你今天给我长长脸,结果你让我丢尽了脸!”
阮跃进哭着哭着开始瞪孙小慧,两只眼睛红彤彤的。
孙小慧看着他继续说:“你说你这半年都学了什么东西呀?你学得不好你就说学得不好嘛,你回来骗我做什么?这下好了,人家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们呢!”
阮跃进红着眼继续瞪她,“你们懂什么?我这已经学得很好了。”
孙小慧堵他,“你这叫学得很好,那小溪那叫什么?”
阮跃进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揪起一根稻草随手一掷,冲下草垛就走。
孙小慧跟着他,“你去哪里?你赶紧回去,衣服不做了?”
阮跃进回头冲她吼:“做个锤子!”
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学得很好,而阮溪什么都不会,每天就是去老裁缝家讨好老裁缝,拍马屁拍得有一手,所以他非常有自信,这种自信一直支撑着他。
现在这种自信彻底崩塌了,又被那么多人看了笑话,自尊心严重受挫,他还去做个锤子!
他不要脸的嘛,丢了这么大的人还要继续回去做?
孙小慧跟着他大声说:“为了让你去学手艺,我前前后后搭了多少东西进去。你一分钱工钱没赚回来,就想不干了?你赶紧给我回去,起码给我挣点工钱回来!”
阮跃进冲她喊:“我不去!要去你去!”
这门手艺他不学了!
再也不想看到那个刻薄的老光棍!
更也不想再看到他那个笑眯眯拿刀子刮他脸的堂妹!
孙小慧:“那你把半篮子鸡蛋还给我!”
阮跃进:“我明天就下给你!”
孙小慧:“……”
因为今天是给阮溪他们一家做衣裳,所以中午老裁缝就在阮溪家吃了。刘杏花和阮翠芝切了半斤猪肉,炒了满满一大盘的回锅肉,堆起来冒尖。
听说阮溪今天出了风头,阮长生拍大腿道:“哎呀,早知道我早上就不出去了。之前小溪你还说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水平,谁知道最精彩的没看见。”
阮溪看着他说:“下午你别走就行了,还要给你和爷爷做衣裳。”
这倒也是,阮长生应声道:“行,下午我不出去。”
与此同时,阮家的正屋里。
阮长贵也是听别人闲话,才知道了早上的事情。
吃饭的时候他盯着阮跃进看,眼神暗得很,脸色是全黑的。
他黑着脸问:“你这半年都在干什么?”
阮跃进低头吃饭,半天道:“我学得挺好的。”
顿一会又接上:“但以后不学了。”
阮长贵:“……”
他气得举起筷子就要抽阮跃进,被孙小慧给打岔拦下了。
结果孙小慧说了个让阮长贵更生气的,“那个……我们得找人借点钱。”
阮长贵先是不懂,只问她:“这都快过年了,只听说有年前还债的,毕竟过年不欠债,欠债不够年,哪有年前还借钱的?突然又要借钱干什么?”
孙小慧道:“做衣裳的工钱不够。”
她手里就还剩几毛钱,他家四口人做衣裳怎么也得要一天,一天的工钱是两块。
阮长贵看着孙小慧,“这不是刚结算工分,还有猪也卖了不少钱。”
孙小慧低眉吃饭,小声道:“这不是前两天去公社置办年货,又是扯布又是买吃的,布匹贵,吃的买得也多,还有对联鞭炮什么的,都给花完了,还剩下几毛。”
阮长贵眼睛都瞪起来了,啪一下拍下筷子,“你知道做衣裳要工钱,你不留点?”
孙小慧被他拍桌子吓一跳,继续小声:“这不是指望跃进领工钱的嘛……”
结果谁能想到,阮跃进手艺学得稀烂,现在还闹着不干了。
听完这话,阮长贵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突然感觉胸口剧痛,犹如锤击一般,忙抬手一把捂住胸口——
老天哎……
老天爷哎……
天上缺人不……
缺人就收了他吧……
衣服做上手后速度更快,阮溪下午又把刘杏花、阮志高和阮长生的衣服全都赶了出来。其他都做得很精细,只还剩下扣眼没有锁,扣子没有钉。
阮溪坐着锁扣眼,阮翠芝很感兴趣,别人都散了,只有她还凑在阮溪旁边看。
阮溪知道阮翠芝针线活一向做得很好,缝补衣服的时候最是细致,针脚整齐又好看,于是她便看向阮翠芝说:“三姑,要不你帮我一起锁扣眼呗。”
阮翠芝事有些想动手的,“我可以吗?我怕给你做坏了就不好了。”
阮溪道:“反正是我们自己家的衣服,做得不好拆了重做就行,又没人会说什么。这些活你应该早就会的呀,你跟我一起做呗。”
阮翠芝跃跃欲试,“那我试试?”
说着她拿来自己那件衣裳,“我用我自己的试。”
阮溪把针线包拿给她,自己做的同时再教她处理一些细节。其实大体上她都是会做的,只是因为没有专业学过,所以一些小细节处理得不是很好。
但阮溪跟她一说,她立马就明白怎么做了。
于是姑侄俩坐在一起锁扣眼,一边随便聊聊天。
阮溪捏着针线跟阮翠芝小声说:“等师父教会我画图打板,我把该学的全都学会了,我就跟他说,带你去他家学机器。不用让他老人家再费心,我来教你。”
阮翠芝点点头,也小声应:“好。”
之前她还真没把这事放心上,毕竟当裁缝这事离她很远,她连缝纫机都没有碰过。但今天她看到阮溪踩机器做衣裳的模样,心里就燃起了炽热的火焰。
只要阮溪愿意教她,她觉得自己肯定可以学好。
阮溪笑起来,继续小声和阮翠芝说悄悄话,“三姑你就想想,当了裁缝,平时做衣裳的人是不多,但但凡谁家结婚做衣裳,轻轻松松就能挣几块钱,平时不忙还可以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到了年下这种时候是最忙的,山上所有村子都要去一遍,那得挣多少工钱啊。而且不管到哪,三餐全有着落,吃的也都是好的,走时村里还给好吃的带走,谁不羡慕啊?”
阮翠芝听得也笑,眼底淬光,“确实挺让人羡慕的。”


第32章
边屋灶房里,阮洁坐在灶后烧火。
刘杏花拿了一小块精肉,舀水洗干净放到砧板上。
握刀把精肉切成薄薄的肉片,肉片装碗加入胡椒酱油等作料放一边腌制。
蒜瓣在刀下被拍扁成散片,简单剁上几刀,便成了蒜末。
蒜末放到一边再切一把绿莹莹的葱碎,最后是一把红艳艳的干辣椒。
锅热倒油,干辣椒花椒和蒜末倒入热油中滋啦一声响,激起一阵鲜香麻辣。
自家腌制的豆瓣酱和辣子,入锅炒出红油,半盆水下去,飘起一层艳红。
阮洁在灶后深深吸口气,感慨着开口说:“过年真好啊。”
这才是请裁缝来家里做衣裳,就可以一天吃上两顿肉。
中午吃的回锅肉的味道还留在舌尖上呢,现在又可以吃到水煮肉片了。
刘杏花把早就洗好的青菜豆芽豆皮一股脑倒进锅里,拿勺子搅两下,“这次可没放多少肉,一人吃一点尝个味道就是了,主要就是吃菜。”
阮洁笑着说:“那味道也足够了。”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刘杏花在锅里加入盐和味精胡椒,瞧着菜熟得差不多,捞出来放到深底大白瓷碗中,随后把肉片加入锅里,稍微烫一下直接捞出放到菜上。
薄薄的肉片烫得白嫩鲜弹,艳红的汤汁浇上去,再加一把干辣椒和葱碎蒜末,少少浇上一点热油,香味直扑到面上。
刘杏花把大瓷碗放到桌子中间,又简单炒了几个素菜,全部摆上桌后叫阮洁去请老裁缝来吃饭。叫来老裁缝的同时,阮溪阮翠芝和阮志高阮长生自然也就来了。
七个人按老少长幼的顺序在桌子边坐下来,挤得满满当当的。
老裁缝最是舒服,自己一个人坐桌子的一边,没有任何人往他身上挤。
他今天给阮溪家做衣裳,自然就留在她家吃饭和睡觉。
他不爱与人交际,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更是不说话。
陆续在桌子边坐下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菜上,暂时无心想别的。
阮长生待老裁缝和阮志高吃了一口肉,自己也伸筷子去夹肉。
嫩滑的肉片上沾着些许小葱和蒜末,吃到嘴里先是麻辣,嚼开便是软嫩的肉香。
阮长生一边吃一边笑,一副没出息的样子说:“真好吃。”
其他人也都伸筷子夹了肉吃,在舌尖上留着肉香,然后开始吃下面的蔬菜。
吃完肉有别的心思了,阮长生看向阮溪说:“大侄女,跟五叔说说你是怎么开窍的?你这开窍得也太厉害了吧,轻轻松松衣服做成那样。”
阮溪笑笑,看着他瞎掰:“有一天我做梦,梦到一个白胡子老头。他送给我一根针,说我只要拥有那根针,就可以做出世间最美丽的衣裳……”
没让她说完,阮长生直接白她一眼,“你看我像几岁?”
看他这样说话,家里人都笑起来,阮溪笑容更盛,“骗你干嘛?是真的。”
阮长生懒得理她这话,又说:“是挺不错的,好好学好好干。”
说完他又去撩拨老裁缝,“宋大爷,我这侄女可以吧?”
老裁缝看他一眼,“比起你是要可以很多。”
阮长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嘿,这老头!
阮溪和阮洁看着他的脸色,没忍住噗一下笑出来。
作为凤鸣山上的人,谁没被老裁缝挖苦过几句那人生都是不完整的。
因为要留老裁缝住宿,晚上刘杏花便也挤去了阮溪和阮洁的床上,凑合着和阮翠芝睡一头。老裁缝自然就睡她那一屋,和阮志高睡一起。
四个人睡挤得要死,阮溪整个人贴在墙壁上。
不过再差的地方也睡过,如今的这点困难对于阮溪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歪着头,和阮洁肩膀贴着肩膀,脑袋靠着脑袋。
刘杏花和阮翠芝在另一头也是肩挨着肩。
母女俩难得睡在一起,夜晚安静的时候又最适合聊天,刘杏花便小声和阮翠芝说话,问她:“前两天你去镇上置办年货,看到四个孩子没有?”
阮翠芝轻轻吸口气,吸气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异常清晰。
等这口气松下来,她说:“妈,不提了。”
刘杏花侧一下头看她,“是刘雄不让你见?还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见你?”
阮翠芝眨着眼沉默片刻,开口道:“见到了,但是他们不要我买的东西,只问我还回不回去。我说不会再回去了,大妮就带着弟弟妹妹走了。”
听完这话,刘杏花也沉默片刻,然后说:“四个没良心的。”
阮翠芝松口气道:“确实是我不要他们了。”
刘杏花不悦,“什么叫不要他们了?不要他们了还去看他们?在家天天惦记他们,怕他们吃不好穿不暖。可他们呢,只在乎你回不回去,给不给他们当妈。他们这是舍不得你吗?他们是想你回去给他们做饭洗衣裳!不回去就不是妈了?辛辛苦苦生养他们这么多年,全部都白养了?”
阮翠芝深深吸口气,“算了吧。”
刘杏花语气又硬又冲,“那就算,以后你也别回去看他们了。不是说你不要他们了嘛,那就真的不要好了。下次你再去找他们,说不定直接不见你了。”
阮翠芝眨着眼不再说话,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一塌糊涂。
本以为这辈子能圆满幸福,结果现在没了家也没了孩子,变得一无所有。
转念一想又不对,她还有父母,还有弟弟,还有两个可爱的侄女。
她再次深深吸口气,听到刘杏花在她旁边睡着了,自己也便闭上眼睡觉了。
年下里做衣裳和平常不一样,若是平常到人家做衣裳,那可以不慌不忙慢慢做。但年下里要做很多家,便就都是赶着做的,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没有歇的时候。
第二天阮溪和老裁缝给阮长贵一家四口做了衣裳。
拿了工钱再找人搬走缝纫机,马不停蹄去往下一家。
阮溪跟着老裁缝一家一户地去干活,自然也就不回家了,吃喝都是在做衣裳的人家。但因为离得近,她晚上赶完活还是回家睡觉。
赶完他们村的活,她和老裁缝再一起赶往下一个村子。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总能在凤鸣山的某处山道上看到这样的一幕——两个汉子抬着轿椅,轿椅上坐着抽烟锅子的老汉。轿椅旁边跟着个小姑娘,小姑娘穿着花棉袄围着红围巾,围巾挡住半张脸,露出一对灵动的眼睛。再往后是两个汉子抬着缝纫机。
也是这段时间,阮溪跟着老裁缝把凤鸣山上的村子逛了个遍,吃了许多人家的饭菜。家庭好一些的能多吃点肉,家庭差一些的也能吃上几个鸡蛋。
自然也有家庭差到做不起衣裳的,那八成就是生的娃太多,家中人口太多。
阮溪在凤鸣山上露了脸,现在人人都亲切地叫她——小裁缝。
除夕前一天的下午,阮溪背着书包到家,整个人都累得像要散架一样。不过她心情倒是很好,把刘杏花叫到屋里,从书包里掏出一大把钱塞给她。
这一年出门去做衣裳,老裁缝都没动什么手,就是画点纸样子。剩下大部分的活都是阮溪干的,而且每次换村子,她还要走山路,所以辛苦一些。
因为承担了大部分的辛苦,老裁缝给她分的钱也比之前多。
刘杏花看到钱后瞪起眼小声道:“赚这么多?”
阮溪点点头,“还是给您收起来。”
刘杏花笑着开始数钱,“我给你好好收起来,这以后都是你的嫁妆。”
阮溪笑一笑,“先让五叔结婚。”
刘杏花道:“胡说,哪有叔叔用侄女挣的钱结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