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发觉自己竟说了那么多话,蓦地怔了怔。
她习惯了踽踽独行,可不知不觉中,身旁多了一个人,她开始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祂,渐至无话不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说不清楚,就像说不清楚封冻的河流什么时候开始融化,一眨眼春已将至。
她只知道这绝不是个好兆头,因为她这样的人是不会有春天的。


第85章
几百年前的事查起来并不容易。
许青文连夜将仓果宫里妘素心的遗物细细翻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妘素心就留下这些遗物,她这几百年早就烂熟于心,若有异样早该发现了,翻检一遍果然一无所获。
妘素心留下的文字也不多,从能走路起就和剑法、符箓、阵法打交道,不像郗子兰那般在翰墨上下功夫,几箱子手札全都是自创的剑谱、功法或是练剑心得。
搜寻无果,正一筹莫展之时,许青文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记得当年整理主人遗物时,曾经发现一只箧笥,里面装满了写给女儿的书信——因为主人极少舞文弄墨,她还纳闷了一下,不过她并未打开看,只在郗子兰学会识文断字后将那些书信交给了她。
这些书信没有搬到仓果宫,那么应当还在玄委宫。
许青文立即御剑去了玄委宫。
已近午时,许青文走到殿门外,便有仙侍迎上来:“许长老请留步,元君还在房中安寝。”
许青文蹙了蹙眉:“元君可是有哪里不适?”她下意识地担心郗子兰的身体,这么多年已成了习惯,即便对她身份起疑,这份关心仍然做不得假。
仙侍道:“元君在长留受了惊,昨夜心疾又犯了,睡到中霄被噩梦惊醒,服了一剂汤药,到早上方才又睡下去。许长老可有急事?要叫醒元君么?”
许青文想了想道:“不必,老身去偏殿等候,待元君醒后再通传。”
仙侍道:“有劳长老了。”便即吩咐人引路奉茶不提。
寝殿中,郗子兰其实已醒了半个时辰,只是做了半夜的噩梦,精神萎靡,心绪烦闷,有气无力地倚靠在软榻上,和几个贴身侍女一起挑夏季的衣料和绣样。
出去阻拦许长老的侍女折返回来,郗子兰道:“许长老有什么事?”
侍女道:“大约不是什么急事,去偏殿等着了。”
郗子兰“嗯”了一声:“让她等一会儿,待我把衣料和纹样挑好,今日还得送去凌州,再赶也要三日。”
侍女道:“元君做的这批衣裳是练剑用的劲装,长老知道了欣慰还来不及。”
郗子兰道:“她看到了难免要替我参详,还是不劳老人家费心了。”
侍女们都吃吃笑起来,他们都知道主人是嫌许长老眼光不好,偏偏还喜欢指手画脚,三句话不离“小姐当年”,还动不动抹泪,实在有些可笑。
待挑好了衣料,确定款式,定下绣样,将堆了满屋的衣料收起来,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郗子兰这才不紧不慢地吩咐侍女去请许长老。
许青文走进内室,只见郗子兰坐在妆台前,侍女正在往她脖颈上扑粉,遮掩谢汋掐出来的青紫痕迹。
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指印,许青文心头不由自主地一抽。
两人叙了几句寒温,郗子兰道:“许长老,我正有一件事要求你。”
许青文道:“同我还有什么客气的?”
郗子兰抚了抚脖子上的勒痕,叹了口气道:“许长老可不可以指点我练剑?我不想每回都拖累阿爻哥哥。”
若是换了以往,许青文听了这话怕是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可她心头罩了层疑云,便只是笑了笑:“你有这份心可太好了,需要我陪你对练拆招,传个音便是。”
郗子兰本以为她会欣喜不已,没想到只是这样敷衍两句,不由暗暗失望:“那就谢过许长老了。”
“同我还见外,”许青文笑道,“对了,昨夜我忽然想起件事,小姐当年是不是留下一批书信给你?”
郗子兰蹙眉:“什么书信?”
许青文道:“是小姐怀着身孕时写给你的信,装在一个玉竹箧笥里。”
郗子兰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小时候似乎见过。”
许青文双眼一亮:“能否让老身看一看?”
郗子兰道:“许多年不曾见着了,大约是哪个下人收起来了,不知如今还在不在,那些信里有什么要紧东西么?”
许青文只觉心脏一阵闷痛,脸色微变:“小姐留给女儿的书信,难道还不算要紧东西?”
郗子兰听她语气生硬,这话说得又古怪,越发狐疑,不过面上不显,只道:“是子兰失言,许长老莫要生气。”
许青文也察觉自己失态,忙拉着她的手道:“不怪你,是我关心则乱。”
郗子兰道:“许长老找这些陈年旧书有什么用处?”
许青文早想好了托辞:“前日我整理小姐手札上自创的功法,有套法诀缺了一页,那份手札是小姐怀孕时写的,说不定是混在了书信里,便来这里找找。”
郗子兰只是随口一问,只要是妘素心的东西,哪怕是一根草,许青文也当个宝贝。
她便遣了仙侍和杂役去开库房寻找。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那仙侍终于捧着个暗淡无光的箧笥回到殿中复命。
那箧笥显然刚被人擦拭过,又用了除尘垢的术法,奈何积灰太久,已经失了玉竹光润的本色,有的地方甚至已开始腐朽。
重玄的库房大多贴了防尘防虫的符箓,但是有些堆杂物的库房下人照看不周,符箓脱落或失效了未能及时补上,便会悄然无息地慢慢朽坏。
许青文心疼不已,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尘灰顿时扬起,呛得郗子兰一阵咳嗽。
许青文往里一看,那些书信也已被食墨灵虫啃得残缺不全,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仿佛那些虫子啃的不是信而是她的血肉。
郗子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轻斥道:“是谁将母亲的遗物收进库房里的,造册的时候为何也没人禀报我?”
那仙侍忙告罪:“是奴等疏忽,请元君责罚。”
许青文拿起一封书信,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不觉热泪盈眶。
郗子兰最不耐烦看她这模样,便道:“我有一招剑式想请教许长老,这些书信可以带回去慢慢看。”
许青文巴不得带回去仔细看,当即收起书信,去庭中与她悉心讲解了剑招,又演练了一回,这才抱着箧笥回了自己的仓果宫。
她关上房门,设了秘阵,将所有书信倒在案上,清点了一下,足有四十九封,大部分信函上的封印还在,却已被虫子啃得支离破碎。
拆过的书信只有不到十封,郗子兰显然是看了几封没什么兴趣,连信封都懒得拆便让下人收了起来。
见主人的心意被这样糟蹋,许青文心中酸涩,噙着泪将书信上的虫卵、污迹擦拭干净,按照日期一封封仔细叠好,这才拿起第一封信读起来。
【……吾儿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阿娘大约已经不在了,故而写下这封书信,想给吾儿留下点什么,让吾儿知道为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呀舞文弄墨实在是要了汝娘的命,万事开头难,今日就先起个头,就此搁笔吧】
许青文不禁含泪而笑,一开始的字迹还算端正,写着写着便开始龙飞凤舞,单看这些字便知主人有多洒脱不羁。
她擦了擦眼泪,又拿出第二封。
【今日用神识内观,第一次看到腹中吾儿……吾儿果然生得眉清目秀、花容月貌……实话说你长得什么样为娘还看不出来,因你此时还只是一颗小豆子,自然,吾儿就算是颗豆子,亦是豆中翘楚,世间再找不出比吾儿更俊的豆子……望吾儿多加努力,博采汝娘与汝爹之长,耳朵随你爹,头形要似为娘一般圆润,其余地方任凭吾儿自行定夺,勉力勉力……】
许青文一封封拆开,读着读着,妘素心仿佛在字里行间向她微笑,她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
【……为娘辟谷多年,从未耽于口腹之欲,今日因你这小崽子一世英明毁于一旦……糖葫芦的滋味如何?若是没吃够,明日再打发你爹爹去凡间买,你这只馋嘴小猫……】
【……汝爹卒,勿念。】
许青文看了看这封书信的日期,依稀记得正是妘素心将谢爻带下清涵崖的日子,那天她和郗云阳大吵了一架。
那阵子妘素心与郗云阳不睦,大约没什么心情写信,再下一封便是两个多月后。
【……惊觉吾儿至今未有名字,为娘绞尽脑汁,得“香兰”二字,第一次探得汝脉息之日,屋外一株兰花忽然盛开,为娘一直以为是棵杂草,几度欲拔,终因惫懒作罢,询问老仆才知是汝外祖母昔年亲手所栽,千年一花,芬芳扑鼻。】
下一封接着这一封,是同一天所写。
【汝爹言香字太俗,莫如减去一字,更为“妘兰”,吾儿意下如何?】
许青文拿着信的手不由一颤。
妘、郗两家都是五姓世家,妘素心与郗云阳家世相当,又都是同辈中的翘楚,结为道侣不似凡世嫁娶,妘老掌门亦无世俗之见,孩子从父姓从母姓便由两人自己商量着定。
看这信里的意思,两人已定下“妘兰”这个名字,为何周岁宴上公布的姓名却成了郗子兰?不但加了一个字,连姓氏都改了。
子兰,子兰……有兰之名,无兰之实,许青文蓦地一惊,子兰的意思不正是似兰而非兰!
因此郗云阳不愿让她冠以母亲的姓氏,原来她身世的玄机已包含在名字里!


第86章
许长老如遭雷击,浑身战栗不止。
这不过是捕风捉影,她安慰自己,单凭一个名字,怎么能断定郗子兰的身世有问题呢?
还有那曲《昆仑谣》,那串铃铛,背后是谁?显然有人知道了些什么,故意诱她往下查,查下去岂非落入那人的圈套?
但有的圈套,哪怕明知是圈套,她也只能往里钻。背后那人也许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向她出手。
她怔怔地坐了许久,摩挲着被虫子啃得满是孔洞的书信,终是下定决心。
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是小姐用性命换来的孩子,无论是真是假,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小姐将她从泥潭里拉出来,不嫌弃她的出身,待她如同姐妹,发现她有修道天分后更是让她拜入重玄内门。
从泥潭到云端,她这一生都是小姐给的。
若郗子兰是假,小姐真正的骨肉还活着么?
许青文不觉握紧拳头,捏得指节发白,无论妘素心的骨肉是否活着,她都得找到她的下落,她欠她一个真相。
她一边整理书信一边思索,郗云阳为什么要调换孩子?
妘素心与郗云阳是多年青梅竹马,除了他跟随上一任昆仑君在昆仑封顶修炼那七年,他们这一生几乎形影不离,可许青文却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他对妘素心的好不似作伪,可他狠心调换了道侣用性命换来的孩子,他调换孩子也罢了,可偏偏不让假女儿用道侣取的名字,还以名字暗示她的身世有假。
处处都透着矛盾。
许青文揉了揉额角,郗云阳这条路走不通。
不管郗云阳为何调换孩子,以他的谨慎,都不能指望他那里留下什么线索,只有从孩子身上入手。
如果孩子当真被调换,郗子兰是从哪里来的?
从小到大,她的经脉许青文不知探过几次,羲和神脉是无法作假的,即便她不是妘素心的女儿,也必定出自昆仑一脉。
这里多出一个孩子,便有某个世家丢失了一个拥有羲和血脉的孩子,这是不难查到的,因为每个身具神脉的孩子都记录在案,无论这神脉有多细弱。
昆仑五姓都有名录石板,不管哪家刻了新名字,五块石板都会同时显现。
只是这块石板收在天留宫的藏书楼顶层,峰主可以凭令牌出入藏书阁顶层,但会留下记录。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冒这个险。她是宗门长老,即便被发现也只需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许青文便即御剑去了天留宫,直上藏书楼,用峰主令牌解开顶层禁制。
整个顶层只放了这么一块黑色岩板,上面刻着几十个金色的名字,由一条条细细的红线相连。羲和神脉极其稀有,从古至今也只有这么几十个人。
这些名字有的明亮,有的黯淡,依神脉强弱而定。
而神脉的强弱全无规律,神脉强悍的母亲也许会生下神脉细弱的孩子,反之亦然。
妘素心的神脉只能算中等,但女儿的神脉却是数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强大,正因如此,妘素心的经脉无法承受怀胎十月,生生熬得油尽灯枯。
探得孩子脉息的那一夜,郗云阳关起门来默默喝了一夜的酒,而他素来是滴酒不沾的——若是留下孩子,妘素心便注定散尽修为而死,恐怕都活不到孩子晓事。
可这样强大的血脉,也许就是谶谣中所唱的羲和神女,斩尽冥妖,驱散邪雾,还清微界一片清平。
这样的孩子留不留,已不是他们两人的事。
最后还是妘素心看得开,给道侣灌了一瓶醒酒丹,拉着他去院外看那株稀罕的兰花:“昨夜刚探到脉息,今早这株兰花便开了,这可是天大的吉兆,是说我女儿一定会像她阿娘这么漂亮聪明。”
她抚着平坦的小腹,笑得比朝霞还灿烂:“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都是修道之人,这点事都看不开?别叫女儿看笑话。”
言犹在耳,斯人却早已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许青文颤抖的手指顺着一个个金色的字滑动,落在妘素心的名字上,又顺着她滑到郗子兰的名字上,再横向滑动,看看有没有差不多日子出生的孩子。
只有一个姬氏的女孩,但她知道此女,几百年前已拜入归元门下,一定不是她。
她将时间放宽数年,可依旧找不到丢失的孩子。
也对,世家丢失身负羲和血脉的孩子一定是轰动整个清微界的大事,他们怎么可能一无所知。何况又要身负神脉,又要命格几乎相同,这样的孩子哪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或许从头到尾都是她疑神疑鬼,压根没有调换孩子的事。
她正思忖着,目光不经意落到一个黯淡的名字上,那名字旁边的细线却不是红色,而是蓝色,旁边还有几个极小的字——沦入下界。
许青文心头一突,她身为妘氏的仆人,曾听人提起过妘氏祖上曾出过一件惊世骇俗的事,一个羲和传人与个在仙门求道的凡人私奔下界,被妘氏除名。
这个落入凡间的妘氏女,有没有诞下后代呢?
她的后代中是否会有女孩身负羲和神脉?
要从世家换走有神脉的孩子难于登天,若换作凡人呢?
许青文被自己这大胆又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过她还是将此事记在心里,匆匆离开了藏书楼。
回到仓果宫,她将纷乱的思绪理了理,写了封密简给妘氏的家主,让她帮忙调查当年那位沦落凡尘的妘氏女子孙后代的下落,尤其是和郗子兰差不多时候出生的孩子。
许青文算半个妘家人,加上重玄长老这重尊贵的身份,她要查探点无伤大雅的事情可谓易如反掌。
妘氏家主很快便回书一口应承下来。
……
冷嫣将线索抛了出去便按兵不动,只分出点心神留意许青文的动向。
虽然谢爻阻止了两个长老查探她的经脉神魂,他自己未必就不起疑,毕竟她身上的巧合和疑团太多了些。
故此她连日来除了去上心法和符箓课,便是在院中打坐练剑,若非不得已,连秘阵也不设——历代昆仑君都是阵法高手,若是叫他发现端倪便来不及收网了。
她的日子过得安生,却苦了若木。
当初假扮姬若耶,他在重黎殿锦衣玉食、作威作福,如今只能蜗居在铁剑中的农家小院中,真是由奢入俭难。
冷嫣有些过意不去,让他去断春里住着,可小树精不为所动,放着断春里的高楼广厦不住,宁愿住小破院,睡硬床板。肇山派掌门的手艺自是不必想了,连重玄膳房的粗茶淡饭也得由冷嫣悄悄送进去。
这日冷嫣进去送饭,若木正盘膝坐在硬板床上,手里拿着刻刀不知在捣鼓什么,小银人蹲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
若木一见她,便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攥在掌心里,往袖中一塞,然后放下刻刀,瞥了一眼她手上的食盒,哼了一声。
冷嫣从祂的眼神里品出了一点万念俱灰的意思。
想起祂在重黎殿的日子,冷嫣有些不忍看:“我再催一催烛庸门,等羲和心剑铸好,神尊就不用将就了。”
若木用银箸拨弄了两下蔫蔫的豆芽,这菜色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致,他搁下银箸,撩起眼皮:“新打的剑,打算叫什么名字?”
冷嫣道:“就叫羲和心吧,羲和心打的,省得……”
话未说完,她忽然发现小银人正朝她使劲使眼色。
冷嫣福至心灵:“我不会取名字,不如神尊来取吧。”
谁知小树精并不领情,冷哼了一声:“是你的剑,凭什么让本座替你想?”
冷嫣顺着祂取名的思路想了想:“小刀?”
若木:“什么破名字。”
冷嫣比窦娥还冤:“大老虎叫小猫,大狼叫小狗,大鹰叫小鸡,大剑可不是该叫小刀么?”要破也是你先破,真是莫名其妙。
这话算是彻底得罪了若木,祂耳尖一红:“随你。”
小银人用力清了清嗓子,想方设法地提醒:“冷姑娘,这断春剑若是有剑灵,该叫什么名字?”
冷嫣认真思索:“断春虽是把不错的剑,但要生灵恐怕勉强了些。”
小银人累得一脑门汗,恨不得立即就回树上去,换他头顶那片又大又壮实的来,那么多叶子哪片不行,怎么就摘了他呢?
“剑和剑灵是不是得用同一个名字?”小银人道。
冷嫣点点头:“一般而言是如此,但你家神尊总不能改名叫小刀。”
小银人几乎厥倒。
冷嫣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哦。”
小银人掖掖脑门上的汗,贴心道:“所以冷姑娘给新剑取了个什么名字?”
冷嫣瞟了眼若木:“不知可否借神尊宝字一用。”
若木在心里暗暗数到七,这才矜持地点点头:“可。”
若米偷偷长吁一口气,主人这口气算是顺过来了,最近祂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香,脾气也格外大。
冷嫣同情地看了眼鞠躬尽瘁的小银人,向若木道:“其实这几日没什么事,你们可以回偃师宗去。”
若木道:“本座乐意呆在这里。”
小银人用气声道:“冷姑娘,神尊是担心冷姑娘……”
若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冷嫣道:“有什么可担心,我应付得来。”
话音未落,便听门外传来姬少殷的声音:“剑翘,你在屋里么?”
冷嫣纵身一跃出了小破院的篱笆墙,消失在半空中。
若米瞟了眼脸比锅底还黑的主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不,担心的来了。


第87章
冷嫣打开门,姬少殷站在门口,他瘦了不少,双颊微微凹陷,颧骨突出,脸色苍白而眼下泛青,显然没休息好。
自从姬少殷去白州前一别,这还是冷嫣第一次见到他。
饶是她心里有准备,还是被他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知道他为何如此憔悴,被雌冥妖打伤、日夜兼程都只是其一,真正令他心力交瘁的一定是谢汋的死,对姬少殷来说,谢汋不止是三师叔,还是上一世的恩师。
谢汋非但死了,还死得那样不光彩,残杀亲传弟子、堕入魔道、被玄渊神君亲自正法,被宗门除名,遗臭万年。
除了谢爻之外,最不好受的大约就是这个真心实意信赖他的师侄了。
冷嫣定了定神,行礼道:“师尊清减了,白州之行还顺利么?”
姬少殷一开口仍旧温润如玉,叫人如沐春风:“遇到了些小风波,已经无事了,不必担心。”
冷嫣抿了抿唇道:“那就好。”
姬少殷遗憾道:“一定是临行前剑翘所赠吉祥符起了作用,只可惜不慎遗失了。”
冷嫣道:“师尊能平安归来是吉人天相,小小草符只是个意头。”
姬少殷沉默片刻,歉然道:“你被带去执法堂的事,为师已知道了……你受委屈了。近来宗门中波澜频兴,两位长老也有些急躁,你别介怀。”
把人带到执法堂审问,夏侯俨身为掌门一定也知情,但姬少殷还是不自觉地将他摘了出去,再正直的人毕竟也会有私心。
“无妨,”冷嫣淡淡道,“弟子和重黎殿走得近,两位长老和掌门怀疑弟子也是应该的,最后也没查成,反倒让吴堂主受过。”
她顿了顿道:“师尊要是不放心,可以再查一查以防万一。”
说着便伸出手腕。
要说完全没有怀疑是不可能的,毕竟姬少殷第一次遇到她是在凌州,被偃师宗主所救也是在凌州,还有那假姬若耶待她的态度也与旁人不同。
但他还是为这怀疑感到惭愧,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为师没有看顾好你已是失职,怎么能再疑你?”他道,“近来门中多事,你潜心修炼习剑,旁的事不用操心,有为师在。”
冷嫣:“师尊也好好调休养。”
姬少殷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过几日就是小师叔的生辰,到时候一起去赴宴,我替你备一份礼。”
冷嫣眼中闪过诧异,姬少殷看在眼里,解释道:“今年是小师叔五百二十岁寿辰,近来出了这么多事,宗门人心惶惶,也借此机会热闹热闹,提振一下弟子们的士气。”
冷嫣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这话没什么讥嘲的意思,姬少殷却有些赧颜,他私心里并不赞同这时候歌舞升平,但长辈们有自己的考量,不是他可以置喙的。
送走了姬少殷,冷嫣回到房中,便看到若木坐在她的榻上。
“怎么了?”冷嫣道。
“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若木拉长着脸道,“你对付他师门,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冷嫣蹙了蹙眉:“还不到时候。”
若木道:“要是有一天他挡你的路,你打算怎么办?”
冷嫣垂下眼帘,声音微冷:“我自有计较。神尊回剑里吧,省得耗费灵力。”
若木设的秘阵不怕被窥破,但耗费的灵力不少,离了原身祂的灵力用一点少一点,她说这话是好心提醒,但听在若木的耳朵里,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祂冷哼了一声:“本座正有此意。”
说着便嗖地一下钻回了剑里。
不进去还好,一进去,眼前是破败的小院,耳边是摇摇欲坠的门窗吱嘎作响,再想到那个白眼狼的行径,祂只觉心里堵了块石头不上不下。
若米早把头缩回了主人袖子里,没想到却被祂一把揪了出来:“给我磨刀。”
小银人只好挽起裤腿,抱起刻刀,把刀锋在腿上蹭来蹭去,随着“唰唰”的轻响,刻刀不一会儿
便磨得锃亮。
若木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青灰色的玉石开始雕刻起来。
祂的动作格外用力,显是拿石头撒气。
若米觑着主人神色:“冷……”
刚说了一个字,主人已一个眼刀子飞过来:“不准再提此人。”
小银人忙低下头来,兜着手连道“遵命”,一边用眼梢瞟着主人熟练的动作,心道不准人说,自己倒是雕得卖力。
……
翌日,许青文收到了妘氏家主传来的信简。
那位与凡人私奔的妘氏女虽被家族除名,但像妘氏这样的世家,不会任由血脉流落凡尘而不加留意,因此他们虽对那妘氏女凡间后代的命运不插手、不干涉,却将这些人都记录在案。
传到许青文手上的正是这份记录,许青文用法术将玉简上的文字拓到纸上,有厚厚一叠名录,那位妘氏女的子孙后代在凡间繁衍生息数百年,还着实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