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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露出了清风朗月般的微笑:“若是我能平安归来,一定是剑翘这枚平安扣的功劳。”
冷嫣知道他的性子,一定不会轻易将那平安扣丢弃,便即行礼告辞。
姬少殷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冷嫣走出两步,停住脚步回过身来:“方才师尊来找弟子时,弟子刚睡醒,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师尊见谅。”
姬少殷恍然大悟,心里的一点疑窦顿时消散无踪,笑道:“无妨,这是人之常情,我被人吵醒时亦会心绪不佳。”
冷嫣回到房中,若木仍旧坐在榻上,撩了撩眼皮:“宝贝送到了?”
冷嫣道:“一个草结,不是什么宝贝。”
若木道:“能保命的东西,还不是宝贝。”
若米从祂袖口探出头来,一手捂着嘴,用气声向冷嫣道:“冷姑娘,其实神尊也想要……”
若木二话不说将他塞回袖子里:“再多说一句,让她把你剪成傀儡。”
这威胁果然奏效,若米立即噤若寒蝉。
冷嫣无可奈何:“上回在凌州那雌冥妖无端抓走姬少殷,我怀疑其中有蹊跷。”
姬少殷虽可能是下一任昆仑君,但毕竟还未正式选为继任者,且昆仑君与羲和传人不同,只要出身昆仑五姓,天资、性情合适即可,并非不可替代。
而撇开这重身份,姬少殷也只是个天资高一些的普通修士罢了,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让受伤的雌冥妖铤而走险重新现身?
正思忖着,便听若木不咸不淡地道:“或许那母妖精看上了姓姬的小白脸,想掳回去当压寨夫人呢,你何必坏人家姻缘讨人嫌。”
冷嫣哑然失笑:“你就那么讨厌少殷?”
她知道这小树精谁也看不上,但也只是当别人不存在,从不见他格外针对谁,只有一个姬少殷,不知哪里惹了他。
若木道:“本座为何讨厌他?他是谁,也配本座讨厌。倒是你,姬玉京拼死救你一次,你在凌州救救他转世一次也还清了,难道要保他一辈子?”
冷嫣嘴角的笑意淡下来,渐渐消失不见。
“时候不早了,”她淡淡道,“神尊请回吧。”
若木站起身:“本座本来就要回去。”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刚跨过门槛,祂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从袖子里一把拽出个毛团子,往她怀里一扔:“你的狗你自己养。”
冷嫣忙接在怀中,在若木手上养了几天,雪狼长了点肉,皮毛油润了不少。
它睁开朦胧的睡眼,伸长脖子,朝着门外的身影“呜呜”叫了两声。
冷嫣用手指梳了梳雪狼背上的毛,把它放在榻上,然后走到庭中,掐了一把草茎,坐在台阶上慢慢编起来,编着编着,心绪慢慢平复下来。
翌日清晨,若木醒来,发现床边榻上趴了个雪白的大家伙,竟是祂昨夜送回去的昆仑雪狼。
祂抬手戳了戳雪狼的大脑门:“她嫌你吃得多,又把你踢给本座,你自己反省一下。”
雪狼立起前肢,昂起头,“嗷呜嗷呜”嗥了两声,若木方才发现狼脖子上挂了个草环,草环上挂了十七八个草茎编成的丑玩意,每个都一样丑,却丑得千奇百怪各有千秋。
小银人道:“那姓姬的丑修士才一个,神尊有十八个,可见神尊在冷姑娘心里能抵十八个丑修士。”
若木抬了抬下颌:“谁稀罕。”
若米道:“神君不想要就赏赐给奴吧。”
若木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摘下狼脖子上的草环塞进怀里。
……
夏侯俨和许青文等人一夜心神不宁,因为从昨夜中宵开始,凌长老一行便忽然杳无音信,他们向飞舟上传音,亦没有丝毫回应。
东方既明,几人聚集在天留宫的议事堂中,一齐等待凌霄恒的消息,可所有人的传音都如石沉大海。
“莫非是赤地有变?”章长老忧心忡忡,在场诸人就属他与凌霄恒最亲近。
夏侯俨道:“若是到辰时还没有回音,我们便派几个人去西部洲看看情况。”
谢汋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凌师伯当世大能,区区几个赤地叛贼,闭着眼睛也收拾了,能有什么变化?”
他顿了顿道:“说不定昨夜凌师伯已将赤地叛贼与偃师宗的妖人一网打尽,已经在凯旋途中了。”
话音甫落,只听一个仙侍快步行来,匆忙禀道:“诸位长老,夏侯掌门,石红药仙子求见,要向诸位禀报赤地之事。”
谢汋脸色微微一沉,他打算让他在赤地的暗线趁着混战时将石红药除掉,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命大,竟活着回来了。
夏侯俨向他道:“这姓石的弟子是不是你叶蛰宫的人?”
谢汋道:“是我徒孙。”
夏侯俨向道僮道:“请她进来。”
片刻后,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跌跌撞撞地走进堂中,跪下行礼。
众人都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夏侯俨骇然道:“究竟出什么事了?其他人呢?”
石红药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谢汋,双眼中蓄满了泪。
谢汋道:“别怕,你如实道来便是。”
石红药似乎安心不少,哽咽了一声道:“启禀诸位尊长,飞舟行至赤地外的大沙碛,凌长老突然与归元宗的卢长老、太虚宗的白长老动起手来,三派弟子跟着混战,最后凌长老驾着飞舟跑了。”
众人闻言都大惊失色:“为何起争执?是谁先动的手?”
石红药又觑了谢汋一眼,迟疑道:“弟子离得远,听得并不十分清楚,只隐约听他们提到了偃师宗,又说有什么宝藏……然后凌长老突然之间拔出剑来,刺了归元宗卢长老一剑……后来太虚宗的白长老也拿了法器出来弹奏,场面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血……”
章长老站起身:“你当真看清楚了,是凌长老先动手的?”
石红药用力咬着嘴唇,点点头。
许青文道:“同门都已殒身,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石红药道:“回禀长老,弟子修为低下,不久便被太虚宗的琴音震伤,晕了过去,醒来时便看见遍地鲜血和尸首。”
她顿了顿道:“弟子醒来时,正好看到凌长老御剑向本门的飞舟飞去。弟子想叫住他,奈何伤重,没发出声音便吐起血来,又晕过去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弟子发现自己已在山门外,也不知是谁送弟子回来的。”
夏侯俨皱着眉头沉吟道:“所以你并不知道凌长老的去向?”
石红药摇摇头:“弟子以为凌长老一定驾着飞舟回宗门了,回来一问才知道只有弟子一个人回来。”
许青文道:“你当时为何不传音回来?”
石红药委屈道:“弟子一直在试着向师祖传音,但一直传不出去。”
章长老道:“那周围想必设了阵法。”
夏侯俨又问:“归元、太虚两派可有弟子活下来?”
石红药蹙着眉冥思苦想了半晌,摇摇头:“弟子也不知道,弟子晕过去很久,也不曾想起清点尸首……也许有人侥幸逃走了也未可知……”
几人翻来覆去又问了些问题,然而这弟子看着便不太机灵,不会见机行事,许多事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末了夏侯俨见再也问不出什么,只得道:“你先回去疗伤歇息吧,此事切不可宣扬。”
石红药道“是”,行罢礼正要退出殿外,忽有一个道僮手执一支白玉名刺快步跑来:“启禀掌门,归元宗王宗主与太虚宗魏宗主求见。”
众人闻言脸色都是一沉,只有谢汋饶有兴味地瞥了眼师兄:“那两个老东西急吼吼地登门讨债,看来昨夜是有活口逃回去了。”
第69章
两大宗门掌门一同登门造访,便是重玄也不能怠慢。
夏侯俨亲自降阶相迎,揖道:“王宗主,魏宗主,一别经年,两位越发神气清秀,幸会幸会。”
王、魏两个宗主还以一揖,口称“叨扰”:“夏侯掌门风采卓然。”然而脸色僵硬,显然来者不善。
夏侯俨不动声色将两人延入堂中,命仙侍奉茶,一边道:“两位突然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王、魏两人对视一眼,太虚魏宗主道:“夏侯贤弟,老夫一向心直口快,便不同你虚客套,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夏侯俨道:“魏兄但说无妨。”
魏宗主道:“夏侯贤弟可知贵派凌霄恒凌长老所作所为?”
夏侯俨佯装诧异:“凌长老不是与贵派白宣平白长老、王兄门下卢长老一同讨伐赤地逆贼和偃师宗妖人,昨日才出发,怎么,难道有什么变故?”
王宗主一直在旁听着,此时方才嗤笑一声:“夏侯掌门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夏侯俨脸色微沉:“王宗主此言何意?”
魏宗主抬手压了压:“王贤弟稍安勿躁,夏侯掌门的为人难道你我还不清楚?夏侯掌门日理万机,不知赤地出事也情有可原。”
夏侯俨一脸困惑:“两位的话在下越发听不懂了,凌长老是敝派耆宿,出征赤地之事全权交给他后在下便不曾过问,莫非有什么变故?”
魏宗主叹了口气:“凌长老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在下与魏兄正是相信贵派,相信凌长老,这才放心倾尽阖宗之力,共赴赤地讨逆,没想到还未到赤地就落个血溅黄沙的下场。”
不等夏侯俨说什么,王宗主冷笑着接口:“在下便直说了,凌霄恒昨夜杀了我们两宗六七十名门人,这血债,夏侯掌门打算怎么偿?”
夏侯俨一脸骇然:“两位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凌长老怎么会杀盟友?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王宗主道,“夏侯掌门不如看看这个,再说有什么误会。”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黯淡的铅灰色珠子,上面还沾着血迹。
夏侯俨一见那珠子,脸色越发沉得能滴下水来,重玄有观天镜,归元有留影珠,本来昨夜的事死无对证,但他们显然是握着证据有备而来。
王宗主道:“幸而敝宗有个弟子拼着一死将这枚留影珠送了回来,否则死无对证,真相便要永远湮灭在黄沙里了。”
王宗主抬袖在珠子上一拂,便有源源不断的影像出现在三人眼前,正是凌长老连杀卢、白二人,又连杀两宗几十名弟子的情景,凌霄恒最后杀红了眼,浑身鲜血、眼放精光的样子真如邪魔一般,即便是留影也叫人不寒而栗。
影像并不长,夏侯俨连着看了三遍,捏着茶杯沉吟不语。
王宗主道:“夏侯掌门还有什么话说?难道还疑心这枚留影珠有假不成?”
夏侯俨斟酌道:“这段留影只有后果没有前因,仅凭一小段留影,恐怕难以定论。不知王宗主那位高足伤势如何?能否让在下当面询问一二?”
王宗主冷笑:“可怜那位弟子身中数剑,只来得及将留影珠送回,没说几句话便一命呜呼了。”
夏侯俨道:“王宗主节哀。不知高足是否说出凌霄恒下落?”
王宗主颔首:“凌霄恒杀人之后便驾着贵派飞舟向西方急驶而去,不见了踪影。”
夏侯俨道:“毕竟口说无凭,这留影掐头去尾,也许有隐情也未可知。”
王宗主凛然道:“贵派凌长老走火入魔残杀同道,还能有何内情?卢钧与白宣平两人性情不合,这是清微界众所周知之事,难道你想说卢、白二人会联手向凌霄恒发难?”
他顿了顿:“这话说出去,有人会信么?且就算卢长老、白长老两人对凌长老有什么冒犯之处,凌长老痛下杀手,还杀害两派数十名弟子,事实俱在留影珠中,可谓铁证如山。贵派身为九大宗门之首,号令清微,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魏宗主道:“王贤弟放心,重玄是正道魁首,夏侯掌门大公无私,决计不会包庇门人,纵容恶徒逍遥法外。”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一言我一语,只逼着夏侯俨认下凌霄恒的罪过。
夏侯俨却始终不松口,只道:“此事干系重大,仅凭在下一人不能决断,且事实真相还需调查清楚,当务之急是找到凌霄恒当面问清事实经过,若真是因他而起,敝派自会严惩不贷,无论如何,敝派都会给天下一个交代。”
王宗主闻言拍案而起:“铁证如山夏侯掌门仍旧推诿塞责,在下也只好将这段留影公之于众,由全天下的正道来评说了。”
魏宗主忙道:“王贤弟别着急,有话慢慢说,我看夏侯掌门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凌霄恒不知所踪,总要给夏侯掌门几日调查清楚。”
王宗主道:“几日?”
魏宗主看向夏侯俨:“不知夏侯掌门需要几日?”
夏侯俨捏了捏眉心道:“敝派立即派人去西部洲搜寻,十日内无论能否找到人,都给两位一个交代。”
王宗主皱眉:“十日?”
魏宗主道:“王贤弟,罢了,夏侯掌门一诺千金,难道你十日都等不得?”
王宗主这才勉为其难道:“便听魏兄的,请夏侯掌门务必在十日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三人商定了事宜,各自派人一同去西部洲沙碛中调查,先在赤地附近找到了出事的归元飞舟,只见舟上横尸遍地,宛如人间炼狱。
有的尸首已成了断肢残骸,那些还算完整的,大多都留有重玄六十四卦剑法的痕迹,甚至连重玄弟子身上也有本门剑法留下的伤口。
无论怎么看,都是凌霄恒犯下的罪行。
一日又一日过去,凌霄恒与那艘重玄飞舟无迹可寻,只有护宗大阵属于凌霄恒的那根“离”柱仍然岿然不动,昭示着镇柱之人仍旧活在世间。
十日之期很快到来,夏侯俨和章、许两名长老明知其中定有内情,但却无计可施,请了谢爻的示下,将凌霄恒从重玄除名,在宗门弟子间发布格杀令——昔日德高望重的一派长老,终于沦为人人得以诛之的邪魔外道。
……
接到格杀令时,姬少殷和冯真真等一干弟子身在白州。
当地有三只雄妖为患,他们已诛杀一只,还有另外两只有了同伴的前车之鉴暂时蛰伏起来,他们便在白州继续逗留。
收到格杀令时,几人正在客馆中歇息,姬少殷将玉简上的短短几行字翻来覆去看了三遍,但觉头脑一片空白,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正发怔,门扇“砰”一声打开,满脸眼泪的冯真真跑了进来:“小师兄,你看到了么?”
姬少殷这才回过神来,眉宇间满是痛苦之色,他点点头:“刚收到。”
“凌长老怎么会……”冯真真道,“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不信凌长老会做出这样的事!”
说话间沈留夷也到了,她来了白州之后一直心惊胆战,本就憔悴,此时更是面如金纸,茫然道:“小师兄,真真,我们怎么办?”
姬少殷道:“你们先别急,或许有什么缘故,我先传音问问师父。”
他边说边捏诀,耳边很快传来夏侯俨的声音:“少殷,你们在白州进展顺利么?”
姬少殷一听师父的声音便知他身心俱疲,心中不禁一阵酸涩,只恨不能在旁分忧,他压抑住自己的焦急,尽可能平静道:“这里一切都好,师尊不必担心。凌长老他……”
夏侯俨沉沉地叹了口气:“人还未找到,不管有什么内情,人的确是他杀的,我们重玄难辞其咎。”
他顿了顿道:“后来我们搜了上天宫,搜出一些……来路不太正的丹药……”
姬少殷闻言不由骇然。
夏侯俨道:“修行便如逆水行舟,越是到后来要突破境界便越难,若是长期停滞,便不可避免会衰退,只有用丹药维持,可是丹毒长期累积,便容易走火入魔。”
姬少殷眉头一动,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他并不是不谙世事之人,在凌虚派也曾见到过泯灭人性的事情,但看到从小景仰钦佩的长辈沉沦,就仿佛一座日日看着的高山在眼前轰然崩塌。
夏侯俨道:“但此事没那么简单,我和你师叔他们都觉得里面有偃师宗的手笔……等你回来再说吧。”
姬少殷回过神来,蹙了蹙眉:“又是偃师宗……”
夏侯俨道:“你们别多想,在白州专心对付冥妖,照顾好真真和留夷,尽量早些回来。”
姬少殷道:“师尊也多加保重。”
断开传音后,三人坐了许久,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姬少殷忽然警觉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冯真真道:“没有啊……”
话音未落,庭中的草木忽然无风颤动,仿佛在瑟瑟发抖。
现在三个人都听到了,一阵似曾相识的飘渺歌声自远处传来。
姬少殷骤然起身:“不好,是雌妖!”
他一边说一边抽出配剑,剑锋如游龙飞舞,顷刻之间便在冯、沈两人周围画了一道护阵,匆忙道:“不管发生什么,你们千万不要离开房中一步。”
冯真真二话不说便提剑跟上去,却被阵法的金芒挡了回去,急得直跺脚:“小师兄你怎么这样!”
沈留夷颤声道:“小师兄为何不和我们一起躲在阵中?”
姬少殷脸色苍白得可怕,但声音依旧镇定,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别担心,我去会会它。”
上回他便有一种直觉,这雌冥妖的目标似乎只有他,他若是留在这里,只会连累两个师妹。
不等他们再说什么,他已飞身向外跃去。
第70章
傀儡丝出现异动时冷嫣正在重黎殿。
青溪刚把煨好的鸡汤端上来:“苏仙子最近脸色不太好,我家师父的灵芝鸡汤最养人的,多喝点补补身。”
话未说完,苏仙子已站起身来:“抱歉,我有点事。”
青溪道:“什么事这么紧急,喝了汤再走不行么?”
冷嫣摇摇头:“来不及。”
说罢向肇山掌门和柏高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若木,便即向门外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不便施悬丝传魂术,她得找个无人之处,好在重黎殿最不缺的便是空屋子。
她随手推开一间,掩上门,正要捏诀施术,手腕忽然被人捏住。
冷嫣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淡淡道:“放开。”
若木的声音比她还冷:“你这几日用了多少次传魂术?”
赤地的魔城不是单靠几个傀儡能打下的,关键时要她亲自出马,谢汋的事也到了收网的时候,太多事需要部署,正好姬少殷和冯真真不在没人找她,她便趁机多用了几次悬丝传魂术。
冷嫣不去看他的眼睛,抿了抿唇道:“不多。松开。”
许是黑暗助长了小树精的气焰,祂非但没放手,反而将她握得更紧:“你这样还想去对付雌冥妖?”
悬在冷嫣心脉上的那根傀儡丝搏动得越来越剧烈,意味着姬少殷越来越危险。
她用右手捏诀,想要强行施术,可若木掐住了她的脉门,行气行至一半便被阻断。若木意识到她在做什么的时候立即松开手,反而晚了一瞬,阻滞的煞气反噬,直冲她心脉,一缕鲜血从她嘴角渗了出来。
“你疯了。”若木道。
冷嫣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便即捏诀施咒,闭上眼睛,等待着神魂瞬间变为碎片的剧痛传来。
眼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虚淡,隐约可见一只只白蝶的影子,说时迟那时快,若木忽然伸手将她向墙角一推。
冷嫣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男子的身躯和一条手臂将她牢牢禁锢起来,不止是身躯和手臂,还有强大的灵力。
这是他们结下灵契之后第一次靠得那么近,近得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有些炽热,淡淡的酒气萦绕在她鼻端,夹杂着熟悉的草木清香,还有另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息,靡丽又有些危险。
冷嫣忽然有些不自在,向后缩了缩,后背完全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让我走,”她冷冷道,“再拖下去姬少殷会死。”
若木道:“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顿了顿,冷酷道:“死了更好。他活着就是你的软肋,早晚把你拖累死。”
冷嫣抿了抿唇:“我的死活又与你何干?”
男人眼神一黯,脸色仿佛暴雨将临的天空,在那一瞬间,冷嫣怀疑祂想掐死她。
若木确实想掐死她,不但想掐死她,还想撕开她,揉碎她,祂不明白这股心底突然涌出的暴戾源自哪里,身为神祗,祂或许冷酷,或许无情,但从不暴虐,与其说祂吞噬亡魂,毋宁说那些亡魂哭求着一偿夙愿,争相汇入祂的本体中,那不过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此刻祂却想把眼前这个女子的魂魄整个吞噬。
然而祂什么也没做,撑在她耳边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墙壁在祂的力量下犹如软泥凹陷下去。
空荡荡的宫室中阒然无声,只有祂胸膛里鲜明又急促的心跳。
冷嫣垂下眼帘,声音涩然:“我必须救他,因为他是小师兄。”
即便前尘往事尽忘,那是姬玉京的魂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便是祂也不能抹去姬玉京留下的痕迹,神祗也有做不到的事。
若木收回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同时收回的还有祂的灵力。
就在祂灵力完全撤回的瞬间,女子已化为一群白蝶消散在祂眼前。昏暗的宫室内,只有空空荡荡的墙壁上几个指印,像一只只黑黢黢的眼睛,仿佛在讥笑祂多管闲事。
她说的没错,她的死活又与祂何干?
……
姬少殷已是强弩之末。
他明白自己对上雌冥妖毫无胜算,但还是竭尽全力迎战,三尺长剑横在身前,在星月下熠熠生辉,他不知受了多少道伤,身上的血腥味弥漫在夜色里,驱散了冥妖身上浓郁的香气。
失血过多,他眼前已开始发黑,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死,他清楚地明白这次一死就是永恒的长眠,再没有转生台可以去,因为他的魂魄本就不全。
可奇异的是,他并不害怕,他有对师长、同门和徒弟的牵挂,却并没有特别深的眷恋,他这一辈子似乎都是这样,什么都是淡淡的,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他无端想起姬若耶说过的话,无忧亦无怖,自然没有执念。
他忽然生出股淡淡的遗憾,没有执念真的是一种幸运么?
雌冥妖用天真无辜的美丽双眼打量着这个死到临头仍然负隅顽抗的小修士:“凌州一别,你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假以时日恐怕我也不能轻取,好在你已经是我囊中之物了。”
它一边夸赞着,抬手轻轻一划,一道金芒破空飞来,在姬少殷清俊的脸颊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我倒舍不得立刻杀你了。”它是一向以折磨猎物为乐的。
姬少殷看着那张肖似长辈的脸,心里说不出的嫌恶,平日的温和荡然无存,眉目冷峻:“你究竟想要什么?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雌冥妖笑得更甜:“你比我想的更聪明。”
她那长如蛛脚的手指点了点姬少殷的心口,他只觉一阵皮肉撕裂的痛楚袭来,血一下子涌出来,洇湿了浅色的道袍。
雌冥妖将长指放在唇上,轻轻道:“不过这是秘密,怎么能告诉你。”
话音未落,一只白蝶忽然出现在姬少殷眼前,他们身处庭院中,有蝴蝶飞舞不算什么稀罕事,但那白蝶出现得蹊跷,通体莹白,微微发光,仿佛一片月光忽然坠下。
那雌冥妖脸色骤变,悠然自得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她向白蝶挥出一道金芒,悠悠飞舞的白蝶忽然一偏,堪堪躲过了锋利无匹的金芒,仿佛有阵斜风忽然将它吹开。
姬少殷这时也回过神来,心不由一沉,他不曾亲眼见过偃师宗的化蝶,但曾听师父说起过。他也知道偃师宗是重玄的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