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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他道。
谢汋道:“师兄同我客气什么。师父让我兼修医道,便是为了辅佐你。”
他轻笑了一声:“哪知你半路出家自己摸索钻研,医术也比我高明。好在医者不自医,我这门手艺还算有点用武之地。”
谢爻抿了抿唇道:“是我耽误了你。”
以谢汋的天分,若是专攻剑道,修为剑术恐怕远不止如今这样。
谢汋轻嗤了一声:“堂兄同我见外什么,谢家就剩我们这两点血脉,若是你出什么事,我便是真的举目无亲了。”
他收拾起榻边的瓶瓶罐罐:“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去凌州,师兄眼下状况不稳,最近还是闭关为好。”
谢爻点点头:“此去多加小心。”
谢汋一挑嘴角:“一个宋峰寒,我还不放在眼里。”
……
玄委宫中灯火通明,香雾缭绕。
许青文扶着郗子兰进了寝殿,屏退了仙侍,将她外衣除下,发现她的半条衣袖已几乎染红了。
许青文试着挽起她衣袖,郗子兰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许青文连忙罢手,施咒用温水将粘连的衣袖和伤口分开,这才替她敷药包扎。
“还好阿爻将‘可追’给了你,身上只有一把凡剑。”许青文心有余悸。
郗子兰疼得直冒冷汗,若谢爻手里的是“可追”,方才那一剑恐怕会将她胳膊削下来。
许青文道:“阿爻今日怎么突然这样……他不是提前离席回清涵崖了么?怎么会去了那个地方……”
郗子兰那时急着传音叫人,也顾不得遮掩,于是许青文等人都知道谢爻是在他徒弟的旧居中突然压制不住邪气,差点走火入魔。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怎么回到那里去了。阿爻哥哥走后,我放心不下他,便传音给他,想问问他是否已回了清涵崖,谁知他却不回答,我便知事情不好,急急追出去,听仙侍说神君是往旧居去了,便急忙赶了过去。”
她握住许青文的手:“许长老,你同我说实话,阿爻哥哥他……对那徒弟是不是很看重?”
许青文忙道:“别胡思乱想,阿爻自小心重,小时候又随你父亲住在清涵崖,没什么亲近之人,第一回 收徒弟,又……心里多少有些芥蒂的。何况今日他在镜池边待了半日,难免受些影响。”
她顿了顿道:“你父亲当日特地嘱咐过,不可让阿爻进照机镜。”
郗子兰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解道:“为何?”
许青文叹了口气:“大约是因他幼时的遭遇。谢家灭门惨案,他父母在他眼前被魔修生生折磨死,还特地开了他的天眼,逼他全程看着……
“他和阿汋不一样,阿汋有些没心没肺的,这孩子却格外心重,那时虽还年幼,已经很晓事了。”
郗子兰垂眸:“都怪我任性,若是早知道阿爻哥哥不能靠近照机镜,今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他来的。”
许青文道:“说的什么话,就算要怪,也该怪我没告诉你才是。何况阿爻以前也出席过试炼终选,没人能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郗子兰摇摇头:“说到底都是为了我,若不是为了我,他也不必亏欠那位冷师侄……”
许青文道:“谁能想得到呢?当初我们也犹豫,修道之人都怕沾染因果,滋生心魔,是阿爻主动将这事揽在身上。为了你,他即便赴汤蹈火都会去做的。
郗子兰涩然一笑:“其实阿爻哥哥离开清涵崖之前,我们很少见面,后来他离开清涵崖,和我们师兄妹几个一起修行,也只有短短几年……”
顿了顿:“满打满算,我和他相处不过五六年,还不如那位冷师侄长,他真的是因为我么?还是为了报答我爹娘的恩情?”
许青文道:“别胡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带那女孩回来是为了谁,亲疏远近岂是凭相处时日分的?
“何况你是羲和传人,他是这一代的昆仑君,你们命中注定要结为道侣,相辅相成。本来昆仑君人选是姬若耶,为何偏偏他经脉损毁,又为何小姐偏偏将阿爻救了回来?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郗子兰双颊升起红晕,这是自古以来昆仑一脉的传统,每代羲和神脉传人与昆仑君都是道侣,她从晓事起便知那清隽出尘又沉默寡言的少年是自己将来的夫婿。
许青文将她一缕碎发掠到她耳后:“我明白你女儿家的心思,但阿爻这样克己的人,绝不会有别的念头,即便他放不下那女孩,也是因他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她顿了顿:“阿爻小时候其实是个心肠很软的孩子。”
郗子兰不觉诧异,谢爻一向是萧疏冰冷、高高在上的神君,从未有人用“心肠软”形容过他。
许青文道:“郗掌门那时候带着阿爻在清涵崖住了十年,究竟如何教养他,我们也不知内情,但是……”
她欲言又止道:“是与待阿俨、阿汋他们截然不同的……昆仑君自古以来都有一套代代相传的教养方式。”
郗子兰疑惑:“那为何少殷例外?”
许青文道:“按规矩也该由阿爻带到清涵崖教养,不过他执意要将少殷送去给姬氏夫妇养大。只有昆仑君能决定如何培养继承者,我们是不能干涉的。”
她顿了顿:“总之当初小姐为了阿爻的事与你爹大吵了一架,他们两人琴瑟和鸣,合籍多年从未红过脸,这还是第一次起争执。”
“小姐那时生怀六甲,即将临盆,可还是将那孩子接到玄委宫,亲自带在身边,不久后她生下你,还是将那孩子护在身边,刚到玄委宫时,阿爻从来不笑也不理人,渐渐有了笑容,一年之后已和一般孩童没什么两样,只是安静腼腆些,只可惜……”
许青文哽咽着说不下去,不过后面的事郗子兰都知道了,母亲在生她时不知为何伤了经脉,到她周岁时便陨落了,父亲将她交给许青文抚养,自己则将谢爻带回了清涵崖。
她从记事起便很少见到父亲,且见了面,父女也不亲近,许是因为母亲是为了生下她才损伤了经脉,父亲对她心有芥蒂。
她父母缘薄,但几个长老都待她视若己出,宠爱有加,她并不觉得少了什么。
尤其是母亲,她周岁时便不在了,她父亲为此对她心怀芥蒂,几个长老和师兄们又时常念起母亲的温雅宽宏与精彩绝艳,虽未拿她与母亲比较,但她也明白他们对她好多半是因为受了母亲的恩情,便不怎么爱听他们说起母亲。
她递了一方帕子给许青文,敷衍着安慰道:“许长老,阿娘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如此。”
许青文揩干泪:“看我,又提起你的伤心事。”
顿了顿,弯下腰:“我替你铺被。”
郗子兰忙道:“这些琐事让下人做便是,怎么能让许长老操持。”
许青文道:“我本就是你阿娘的奴婢,让我替你做些事,便似小姐还活着时一般。”
郗子兰听她三句话不离自己母亲,心中有些烦厌,却不能显露出来,许青文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事无巨细地替她安排好起居,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第47章
冷嫣以一介凡人之身在试炼终选中一鸣惊人,又放着琼华元君和玄镜仙君两位道法高深的前辈不选,执意要拜姬少殷为师,自然成了入门宴上的焦点。
觥筹交错间,她始终注意着几位峰主的动向。
谢爻还未开宴便离去,不久后郗子兰、谢汋和许青文也接二连三地离席,四人去而不复返,留下夏侯俨主持夜宴,看凌霄恒的脸色便知定是出了什么事。
能一次惊动四位峰主的,会是什么事呢?
她不由想到外间关于谢爻的传言,他似乎是在百年前受过一次伤,之后便闭关不出——今日在镜池旁看见他,外表看来倒是一切如常,但以他对郗子兰的重视,若非不得已,他绝不会在开宴时便抛下道侣,甚至连一句解释、一句场面话都来不及留下。
若当真是心病作祟,是因为什么诱因呢?
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照机镜。
冷嫣忽然想起当初曾听谁提过一句,谢爻从未进过照机镜。
有在乎的人和事,才会有忧有惧,他怕的是什么呢?
冷嫣发现自己一叶障目了。因为谢爻当初杀她时毫不迟疑,她便一直当他是个冷酷无情、无懈可击的人,但对一个当牲畜养的凡人冷酷,未必对同类无情。
他年幼时惨遭灭门,这件事必定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谢氏满门一夕之间几乎死绝,只剩下他和堂弟谢汋。
谢汋,他在这世上仅剩的血脉至亲。
冷嫣一早算到谢汋早晚会去凌州——夏侯俨表面对凌霄恒俯首帖耳,其实早对这倚老卖老、指手画脚的师伯心怀怨怼,凌虚派的岁贡出事,他一定会派个修为强,手段高,又绝对信得过的人前去,除了谢汋不作他想。
她本打算操纵宋峰寒,直接杀了谢汋。
但今天的事让她改了主意——留着谢汋一命或许更有用。
“剑翘,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坐在她右手边的姬少殷问道。
冷嫣回过神来:“大约是多喝了几杯酒,头有些晕。”说着拿起酒杯。
姬少殷从她手中接过杯盏,不动声色地将酒液倾在身前的玉碗中,从自己食案上拿起个青玉兽面纹的酒壶,压低声音道,“这壶里灌的其实是茶,我酒量不好,每次宴饮都会预备一壶茶。”
他顿了顿,半开玩笑道:“这事我从未告诉过别人,你可要替我保守秘密。”
冷嫣怔怔地点点头。
姬少殷虽然带了壶茶,但也实实在在地喝了不少酒,如玉的脸庞变成了酡红,人也比平常活泛不少。
“你已入了重玄,宗门中的便都是你家人,不必那么拘谨,”姬少殷道,“你很快就会知道,长辈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冷嫣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拿起斟着茶的酒杯。
姬少殷站起身,倒了一杯真酒,对冷嫣道:“三师叔明日要启程去凌州,我去祝他一杯酒,去去便回。”
冷嫣点点头,抿了一口茶,茶汤早已冷了,入口冰凉又苦涩。
……
入门宴一直进行到中宵。
新入门的弟子是夜仍下榻外门客馆,只待翌日搬去师父所居的山峰。
翌日天明,冷嫣将带来的几件简单行李收拾停当,推门出去,却见肇山派师兄弟二人正将一堆被褥铺盖、锅碗瓢盆从房中搬到廊庑上。
青溪听到动静立即抬起头,笑容可掬:“苏姑娘,恭喜恭喜!”
饶是冷嫣这样的人,看见这般没心没肺、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也觉透过薄雾的晨曦更明亮了些。
她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她不是多事的人,但这两日吃了他们不少东西,见他们整理行装,总不能不闻不问,便道:“你们要走?”
青溪兴冲冲竹筒倒豆子般道:“是呀苏姑娘,不过不是离开重玄,只是从外门搬到内门重黎殿去。”
冷嫣诧异道:“重黎殿?”
重黎殿在内门重黎阳泉旁,如今正是若木的居处。
果然,青溪接着道:“是那位天枢道君让我们过去住的。”
冷嫣挑了挑眉。
青溪赧然摸摸鼻子:“是这样,昨夜我们师徒三人提前离席……苏姑娘也知道,我们是俗人,脾胃也俗气,入门宴那些仙花做的菜肴好看是好看,实在是吃不惯,便想早些回外门弄些饭食吃。”
他顿了顿道:“说来也巧,刚走到外头,便看见那位姬道君也出来了,我不小心听见他吩咐侍从去找些……落胃的饭食……”
冷嫣一听便知若木绝不可能说得这么委婉。
青溪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就斗胆请那位道君来我们这儿用膳了。”
冷嫣不由对这碎嘴的小修士有些刮目相看,他这胆子不可谓不大,大约是天生缺心眼。
青溪兴高采烈道:“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姬道君竟真的答应了。”
柏高一直在旁听着,此时方才道:“你也真是胆大包天,那位姬道君刚到那日,一言不合就杀了杨林东,你忘了?”
青溪道:“我看那姬道君并非凶残之人,八成是那杨林东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柏高道:“你怎么看出来的?”虽说他也觉得姬若耶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凶神恶煞,但还是希望师弟能改改这性子。
青溪理所当然道:“相由心生,姬道君生得那么美,当然坏不到哪里去。”
冷嫣有些哭笑不得,后面的事他不说她也能猜到了,老道的厨艺的确了得,便是若木那条刁钻的舌头也挑不出毛病来,只不知祂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一派掌门跑去替祂掌勺。
青溪道:“本来师父是绝不肯答应,哪怕咱们肇山派再穷再落魄,替人当膳夫总是说不过去……不过姬道君没有以势压人,也没用钱砸人,只将师父每一道菜肴的精彩之处简单点了点,师父就像是伯牙见了子期……姬道君话又说得客气,当然出手也是真大方……”
冷嫣这下真有些惊讶,她认识若木以来,从不知道祂和“客气”两字有什么关系。
以祂的性子,直接砸钱,颐指气使地命令那老道替祂办事才对。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块惟妙惟肖的猫儿玉佩,一个念头随之浮现出来,难道是因为肇山派师徒几人与她有过几顿饭的交情?
随即她自己都感到荒谬绝伦,不禁笑了。
大约是那老道的厨艺实在太高明吧。
青溪还在喋喋不休,忽听“砰”一声响,便见那老道气咻咻地从房里冲出来,破蒲扇重重拍打着徒弟的脑袋:“我是做了什么孽,捡了你这种憨东西,我就该让你淹死在赤水河里!”
青溪仗着腿脚利索,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回到冷嫣面前:“对了苏姑娘,左右你还未辟谷,天留宫离重黎殿也不远,不如一起每晚过来用顿便饭吧。”
冷嫣道:“恐怕不方便吧。”
这回却是柏高先开口:“无妨的,是天枢道君主动开口,说划个独院给我们,有什么友人到访也不必知会他。”
肇山派在重玄的“友人”除了她还有谁。
冷嫣不由失笑,这别扭精扔了玉佩,发了脾气,却拐弯抹角地搭了台阶,若她不顺着台阶下,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她想了想道:“多谢几位好意,我去问问师父,若是他应允,往后便叨扰了。”
老道笑道:“苏姑娘不必见外,人多热闹,你不嫌弃青溪那孩子碎嘴就好。”
聊了两句,冷嫣便背起行囊走出了院子,天留宫的仙侍已牵着鹤等候在门外。
到得天留宫含嘉殿前,姬少殷已迎了出来,身旁还有个熟人。
冷嫣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师尊,沈师叔。”
沈留夷淡淡道了声“免礼”,嘴角虽挂着微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似乎比以前更显疏离。
姬少殷笑道:“我是第一回 收徒,准备不周,又不知女儿家需要什么,难免有遗漏,真真也是粗枝大叶的性子,好在你沈师叔出手相救。”
冷嫣道了谢,随着两人向殿中走去。
姬少殷边走边道:“按照宗门惯例,弟子的院落都在师父居处左近,方便随时传道授业,还望你不要介怀。”
冷嫣点点头:“弟子明白。”
说话间,他们已穿过一片松林,来到一处清幽的庭院前。
守门的道僮忙打开门扉,冷嫣向内一望,只见房舍俨然,庭院深深,虽质朴无华,看着却很舒适。
姬少殷道:“这本是我一时兴起辟出的药庐,陈设简素清寒了些,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摆设,你有什么想要的便告诉你沈师叔,让她带你去库房里挑。”
冷嫣道:“已很好了。”
姬少殷带着她穿过三进院落,走到后园中。
房舍依山傍水,园子便是后山,园中草木丰茂,流水潺潺,颇有野趣。
“平日这里也没什么人打理,”姬少殷指着一方园圃道,“这地方原本打算栽些灵药,一直也没什么空闲,你可以在这里栽些花草。”
他顿了顿:“剑翘喜欢莳花弄草么?”
冷嫣对着他温和的笑脸,忽觉嗓子眼里有些发堵,她摇摇头:“弟子不擅长这些,什么都种不活。”
姬少殷自言自语似地道:“奇怪,莫名觉得你该喜欢这些才是。”
他笑着道:“这是可以学的,若是你想学,可以请教你沈师叔,她最擅长这个。”
沈留夷弯了弯嘴角:“小师兄过奖了,苏师侄一心修道学剑,怎会像我这般不务正业。”
姬少殷向冷嫣道:“为师有些急事,便不带你逛了,需要什么同沈师叔说。”
冷嫣点点头:“师父和师叔去忙吧,我自己回院中便是。”
姬少殷又向沈留夷关照道:“剑翘便有劳沈师妹。”
沈留夷道:“小师兄放心。”
姬少殷向她感激地笑了笑,便即御剑向北方飞去。
沈留夷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方才转过头来,她脸上客套的笑容不复存在,她看了一眼冷嫣:“你知道小师兄是去哪里?”
冷嫣摇摇头:“不知。”
沈留夷咬了咬唇,眼底泪光闪烁:“小师兄要我瞒着不说,我却忍不住。”
她顿了顿:“就因为你在拜师礼上闹了一场,小师兄被掌门罚了一百戒鞭,他是急着去执法堂领鞭刑!”
第48章
沈留夷忍无可忍说出真相,以为苏剑翘必定会露出愧悔之色,没想到她只是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
她义愤填膺道:“你师父为你受这么重的罚,你什么话都没有?”
冷嫣道:“沈师叔要是觉得师侄有错,可以请师父罚师侄。要是觉得掌门罚错了或者罚重了,也该找掌门,理论也好说情也好,师侄只是个新入门的弟子,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
沈留夷不由一噎,她是世家闺秀,长这么大从未与人起过争执,方才实在是心疼小师兄,忍不住才说了那番话,被苏剑翘一反驳,便不知如何应对了。
她半晌才道:“看不出来,你倒是能说会道。”
冷嫣道:“师侄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更不会拐弯抹角,怎么想便怎么说,要是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沈师叔请直说。”
沈留夷不由语塞,她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小师兄受罚是因为身为重玄弟子言而无信,有损宗门声誉,有负师长教诲,的确算不得苏剑翘的不是。
本来这样的事罚个四五十鞭也就差不多了,但掌门自责教徒无方,门风不振,难辞其咎,执意要去执法堂受五十鞭,姬少殷如何能让恩师因他受鞭笞?又如何能看着一派掌门受刑?于是又将师父的五十鞭揽了下来。
于是原本的五十鞭翻了倍。
足足一百下打神鞭,即便姬少殷有炼虚期修为也要大伤元气,没有两三个月调理不过来。
沈留夷不能责怪长辈,便只能迁怒苏剑翘这个始作俑者。
沈留夷不是冷心冷情的人,若是这凡人少女惭愧些,惶恐些,她心一软,也就不怪她了。
可对方偏偏这么理直气壮,即便当真占理,也太不近人情。
她越发为小师兄感到不值:“你师父待你这么好,将你从凌州带回来,事事以你为先……他这么正直的人,难道不知道一诺千金?他毁诺到底是为了谁着想,难道你不知道?你……”
她从未一下子说这么长一通话,涨红了脸:“你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
可这凡人少女仍旧是一副冷淡的神情,沈留夷有一刹那简直怀疑那不是她的脸,而是一张面具。
她没有丝毫惭愧之色,不闪不避地迎着她谴责的目光。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沈留夷心底没来由地一阵发虚,这凡人少女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连她这个身具羲和神脉的世家贵女也不知不觉没了气势。
就在这时,苏剑翘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沈师叔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师侄便告退了。”
沈留夷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在原地站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自己本是找她问责的,怎么最后反倒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
冷嫣回到房中。
这里本是姬少殷的药庐,虽然药罐和药柜已收拾走了,屋子里仍旧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就和当年小师兄的居处一样。
他家学渊源又有天分,虽然更喜欢剑道,医道也没丢下,冷嫣有时候去找谢汋,时常看见他捧着卷医书坐在药庐前的台阶上,像个门神似地挡着她去路。
她那时候总以为自己惹他嫌恶,见了他心里便有些发怵,硬着头皮叫一声“小师兄”,他便放下书,抬抬眼皮,不情不愿地“嗯”一声,却仍旧坐在原地,并不给她让出去路。
她羞涩木讷,不好意思开口请他让道,便呆愣愣地站在阶下等着,待他看完一卷医书,站起身,轻快地从她身边走过,她才低着头快步走上台阶。
擦肩而过时,风便会送来他身上的药香。
那时候山中的日子总是很悠长,风也很长,很轻,很慢,让人直想打瞌睡。
那时候的阳光也很明亮,她还记得叶蛰宫的药庐前有株几人合抱的大茶树,亭亭如盖地遮住了台阶,阳光透过枝叶洒落下来,少年修长清瘦的手指拂过书页,斑驳的光影便在他指尖跳跃。
冷嫣推开房门,走到阶前静静坐了会儿,耳畔忽然传来欢快的声音,是肇山派那缺心眼的小修士。
“苏姑娘,”青溪道,“师父让我问你一声,今日来不来重黎殿用晚膳?苏姑娘我告诉你,那重黎宫可真漂亮,还特别大,不知有多少亭台楼阁,回廊绕来绕去的简直像座迷宫,我每次出门都要迷路,最后姬道君都看不下去,给了我厚厚一叠引路符……”
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姬道君可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冷嫣不禁哑然失笑,那小树精要是知道有人这么夸祂,不知会作何感想。
青溪还在喋喋不休:“一会儿你一定要看看我们住的院子,哗,简直像天宫一样!对了苏姑娘,你来不来用晚膳?”
冷嫣直到这时才有机会插上嘴:“多谢,今日有些累,就不过来了。”
她的傀儡身还未辟谷,是具食五谷杂粮的凡躯,但她今日实在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去重黎殿跑一趟。
青溪立刻道:“明白明白,入门第一日么,肯定有很多事,苏姑娘你忙……师父喊我去淘米了,有空来找我们玩啊……”
冷嫣道了声“好”,便断开了传音咒。
她拿起放在榻边的断春,设了秘阵,便从乾坤袋中抓出一把口歪眼斜、长短不一的纸人向空中一撒,她随手一抓,也不知是几个,只觉剑光织成的网比平日更密,那些傀儡人的攻势也更迅猛。
剑芒如疾雨如流星从四面八方向她射来,渐渐汇聚成了洪流。
不多时,她便只是凭着直觉劈、刺、斫、挑,带起一道道肃杀的剑风。
她的身上不时多一道伤口,伤口叠着伤口,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最后一个纸傀儡自半空坠落,化为飞灰时,她瞥见自己执剑的手,蓦地发现胳膊上的伤重重交叠,犹如蛛网,此时方才渗出血来。
她收起剑,在榻边坐下,等待身躯复原。
血很快凝结,断裂的骨骼重新愈合,伤口中长出新肉。
等待时,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个巴掌大的小匣子,怔怔地看了许久,方才打开盖子。
锦垫上卧着七颗种子,火色的种子发出暖融融的光,微弱得好似远方寒夜里一点烛火,却似能驱散人心底的寒意。
她忍不住伸出手触碰其中一颗种子,可就在触及的刹那,她的指尖尚未感觉到温暖,火光已经熄灭,离朱草的种子迅速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