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有什么委屈,姑姑给你做主。她真想进咱们家的门,只怕连给你提鞋都不配。放心吧,万事有姑姑呢。”
这个女人已经中伤到自己最看重的侄女,沈海萍觉得不能再继续躲在拐角听墙角了,女人的嘴实在太脏,孩子才刚没了妈,绝不能再受这样锥心的刺激。
她仰起头,对前排的单星回温和道:“同学,一会你先陪陪小进,就不让她回家了。等我料理好了,再让司机去接你们,你们喝咖啡吗,图书馆的五楼有私人阅览室,我让学校的人开锁,再给你们泡两杯咖啡送过去。”
单星回答道:“不用去图书馆,一会她上我家就行,我们两家就挨着一道矮墙。我妈不会泡咖啡,但是泡茶她在行。”
沈海萍被他流畅的回复逗笑了。
身边所有人和她说话,都跟汇报工作一样,除了拘谨,便是毕恭毕敬。
但侄女的这位男同学却丝毫不惧她似的,想说便说,而且还很有自己的主意。
于是她笑着应道:“也好。”
前一秒还温柔的对孩子们说笑,下一秒再把视线调去车窗外,就已然是一副雷厉风行,风雨欲来的表情。
车子不疾不徐地重新发动,路过巷子口那对仍在对峙的男女时,车窗嫌弃的缓缓摇合而上。
警卫员和梅姐在车后缓缓的跟着,这样出行的排场,很快就让华秋吟从争吵中抽神出来。
目光跟随车子一路前行,果然那辆特牌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沈家父女新分的小平房前。
从车上下来一个气质雍容的中年女人,另外两个则是沈岁进和单家的小子。
沈岁进低着头并没有回家,而是和单家的小子一道去了单家。
至于那个中年女人,华秋吟再熟悉不过了,之前和沈老太太关系好的时候,在锦澜院也会偶尔碰上沈海萍回娘家。
不过每回沈海萍回娘家都是来去匆匆,大抵是公务繁忙吧,华秋吟便也一直遗憾,没有机会和她正经说上话。
眼下再不能和冯晓才在这浪费时间瞎掰扯了,须得速速打发了他,赶着去沈家露脸挣脸熟。
况且沈海萍来了,万一冯晓才再闹起来,那些污言秽语叫沈海萍听进去了,自己想嫁进沈家,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华秋吟这时总算服了软,哄着冯晓才道:“晚上我去你家吧,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说,话也不能被咱们说的这么死,毕竟我们好歹也相识一场不是?”
冯晓才听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知她又起了什么坏心思,但她说今晚要上他家来,冯晓才一合计,离上回她求欢也过去半个月了,一时口干心痒,脑袋一拍,就答应了她先回去。
夕阳烫红了他的老脸,晒进他眼角的褶子上,凹出一道道细长的阴影。
蹬上自行车的时候,冯晓才美滋滋的心想:这骚货,嫖得了一回是一回,他也不吃这个皮肉亏,毕竟不嫖白不嫖。
沈海森睡到晌午的太阳都照偏了才起来,去食堂的时候,许多档口已经撤的差不多了,于是随便囫囵吃了点午饭,就又往实验室去了。
眼下沈家的小平房,依旧静悄悄的。
梅姐进了门,四处张望打量,很快就有了干活的思路。
准备先把客厅的沙发先拾掇出来。新买的皮质沙发抬进了屋,但是连包膜都还没撕,这让沈海萍坐上去,显然是不合适的。
于是梅姐一进门,就先让警卫员小张一起帮着把沙发抬到合适的具体位置,然后两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张新沙发剥了出来。
梅姐拿了抹布,一遍湿、一遍干,迅速又仔细地上下抹了两遍,这才请沈海萍入座。
沈海萍抬腕看了眼手表,估摸着那个女人应该快摆脱纠缠进门了,便悠哉的斜靠在沙发上,抬腿交叠,勾起了脚。
“夫人,喝点什么,我看着家里有红茶、绿茶,还有咖啡,不过是速溶的,不是拿咖啡豆现磨的。”梅姐已经在厨房转了一圈,用电茶壶烧上热水。
“天冷了,就喝红茶吧。”
话音刚落,就瞧见院子门口,一张谨小慎微模样的女人脸探了出来。
沈海萍自然不会现在就落了她的面子,便装聋作哑,依旧叫人看不出喜恶的招呼她进来坐。
“是小华吧?之前在锦澜院就经常碰见你和老太太抹纸牌。”
沈海萍原来记得自己,这让华秋吟一时喜出望外,提着裙摆矜持的跨过大门门槛,就往堂屋里来。
“沈大姐,你也在呢。我下了课来替沈师兄收拾屋子。昨天去家具市场转了大半天,才帮着订好这些家具,都是现货,所以并不那么精致。沈师兄说他不讲究这些,让我看着帮忙挑,我眼拙,自然没有你的眼光好,你帮我瞧瞧哪里搭配的不好,我再联系市场里的老板退换。”
这唯唯诺诺、娇娇俏俏的小媳妇模样,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分毫叫人瞧不出来刚刚在巷子口,是哪个辣子一般的泼妇在骂街。
梅姐端了泡好的两杯茶来,华秋吟倒是受用的很快,压根也没想到屋里就沈海萍一个主人家,为什么她刚进门,梅姐就严丝无缝的端出了两杯茶水。
“小华,你今年多大了?”沈海萍捧过茶杯,放在茶几上。
华秋吟在对面的藤椅上挺腰坐直,答道:“过了下个月就三十五了。”
“哦,听说你还没结婚呐,是不婚主义吗?”沈海萍揣着明白装糊涂。
华秋吟的心咯噔一下,她这么大年纪没结婚,当初是谁蹉跎了她,沈海萍不是明知故问么?
华秋吟盯着玻璃茶杯里,不断下沉的茶叶梗,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23章
“倒不是不婚,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碰上合适的人。”华秋吟的语调已经开始沾染一丝慌乱,不由在心里琢磨,沈海萍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合适?”沈海萍问。
总不能直剌剌地说沈海森合适,把未来大姑子吓跑吧?
于是华秋吟敛了敛裙摆,半垂着头,羞答答地说:“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真心待我。两人能聊得来,或有志同道合的理想,平时一起教书育人,课后闲话家常,在京大携手散散步,便是很好了。”
描绘的图形已经很是清晰,就差把“沈海森”三个大字跃然纸上了——
也是教书的,还是京大的,把范围锁死。
在京大教书,可不能算是一般的教师,配她的话,又得上了一定年纪,怎么也是副教授起步。
“哦,华小姐看来是喜欢教书先生,果然理想崇高。自己桃李天下不够,还想着和未来先生一起教书育人。”沈海萍挑了挑眉。
“我舅舅和舅妈都是中学老师,从小我就住在他们家。一直到了我上大学,这才算是真正脱离出来。舅舅和舅妈一个教物理,一个教英语,一文一理互补,平时他们对孩子的学习看的紧,我和表哥念书时候的成绩就都很不错。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以后当了老师,就也找个教书的另一半,还能同步放寒暑假,一起海内海外游历山川。”
沈海萍心想:巧了,这舅舅和舅妈,还偏偏一个教物理,一个教外语,也不知道到底说的是哪对夫妇,不会是她想象出来的吧?
“我这里正有一位合适的人选,也在京大教书。这人,华小姐你也认识。”沈海萍唇角浮起了冷笑。
华秋吟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这人,不会就是沈海森吧?
难道沈海萍是想给她和沈海森保大媒,提前讨好她这未来弟媳妇?
是了,嫁出去的大姑子,回娘家还不是得看兄弟的脸色?她兄弟又听谁的呢,自然是听老婆的!
华秋吟忽然觉得沈海萍能高嫁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位富贵泼天的妇人,到底头脑思路清晰,眼光格外长远。
如果是她一手撮合了自己和沈海森,将来自己嫁进沈家,必然时时念着她的好。
沈海萍嫁出去,他们那样的人家看着权势欲极,可万一站错队伍,倒台下来,一时便是树倒猢狲散。
沈海萍早早做下筹谋,便还有娘家可归。
而和弟媳妇处好了关系,就算以后回来做个下堂妇,日子自然也是不会难过的。
又想起,听说当初沈海森和前妻的婚事,也是沈海萍在美国一手撮合。虽然沈海萍当初坏了她的好事,但也是沈海森远渡重洋在先,自己并不怪沈海萍保媒,剥夺了自己昔日的恋人。
眼下,沈海萍很有可能,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但华秋吟的美梦很快就转眼间破碎了,因为沈海萍慢悠悠地说:“听爸爸说,数学系的曲教授,前两年爱人车祸去世了,他爱人年轻时害了个什么输卵管堵塞的毛病,这么多年不孕不育,因此爱人走了,曲教授膝下也是没有一儿半女的。为了顾全妻子的体面,曲教授那么喜欢孩子的一个人,这么多年,对外只借口说自己夫妻两个是丁克一族。我想着这么情深义重的一个人,怎么也得好好的给他找个合适的人续弦,这不,小华你喜欢教书的,你们俩又都在京大,到时候两家并一家,再没有比你们俩更般配的了。”
其实愿意把曲教授介绍给她,已经算沈海萍抬举她了。
华秋吟脸色骤然灰白,话噎在嘴边,不知如何开口。
“就这么定了吧,我回头打个电话给爸爸,请他帮你们俩说合。到时候办婚礼,就让爸爸去证婚,毕竟你们都是京大的栋梁,自己人消化了自己人,还盼着你们为京大的教育事业,继续添砖加瓦。”
这哪里是保媒,说的简直就是在赐婚,一双眼睛黑幽幽的盯着她,像是在等着她千恩万谢的磕头谢恩。
她要是现在不识抬举的抗争反驳,保不齐下一秒,沈海萍就翻脸,露出一个嘲讽的讥笑。
华秋吟有苦难言,但沈海萍的心思,她也总算知道了。
不就是和沈家的老太婆一样瞧不上她么?
她们娘俩一个鼻孔出气,这是让她知难而退来了。
好在场面也算客气,两人没有彻底撕破脸。
华秋吟是个识时务的人,觉得眼下这些都不要紧,只要她笼络了沈海森的心,不愁将来没有拿捏她们沈家母女的时候。
硬着头皮,换上笑脸,便谢道:“难为沈大姐对我这么挂心了。”
华秋吟不是没有心气的人,数学系的曲一郎,他老婆在世的时候,尚且与她有几分交情。
曲一郎的亡妻是做贸易公司图书翻译这块的,之前翻译俄国名著系列,曾经找人托请上门,请华秋吟协译过。
那时候是外文图书最好的光景,北京最大的国营大饭店,还辟了专门的贸易图书角来接待外宾。
华秋吟协译的第一本是《安娜·卡列尼娜》,哪好意思收钱呢,权当练练手罢了。
曲的亡妻倒是很地道的一个人,后来接了私活总也不忘捎带她,又赶上外文图书的好时候,协译的报酬自然颇丰,有时候一笔稿费结下来,能顶得上两三个月的工资了。
那会华秋吟才刚工作不久,老家的两个哥哥结婚又等着用钱。哥哥们读书时的成绩并不好,因此家里只供出了华秋吟这么一个大学生,还一口气念到了研究生。
父母在老家务农,温饱尚且勉强,指望一年能攒下几个子儿,那是不可能了。
华秋吟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多半是两个哥哥出去打工挣的。因此哥哥们结婚的时候,华秋吟总想表示表示,也算报答哥哥们这些年的栽培之恩。可那时刚工作不久的她又能有什么积蓄呢,因此,曲亡妻介绍的外快,也算解了华秋吟当时的燃眉之急。
两人年纪又相仿,在工作上一来二往之间,便建立了联络。
曲的亡妻是个贤惠的女人,老家是内蒙古的,寒冬时节从老家捎了羊肉回来,就总三催四请的喊华秋吟上她家吃烤羊肉和羊肉火锅。
曲家她也去过几次,曲一郎算是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妻子在厨房里忙乎,他下了课头一件事就是往厨房里钻,帮着打下手。
饭桌上,招呼宾客之余,总也顾着妻子,帮忙布菜夹筷。
那时曲家夫妇结婚也已经有四五个年头了,一直没要孩子。
世俗总说,没有孩子的婚姻是不完满的,华秋吟见了曲氏夫妇才发觉,没有孩子,倒也不耽误夫妻感情。满家属院里,伉俪不少,像他们这样恩爱情浓的,却鲜有。而多半有孩子的家庭,却总鸡飞狗跳。
沈海萍想撮合她和老曲,华秋吟觉得不是不行,而是绝对不行!
那样好的一个顾家型男人,绝对不能糟蹋在她手里,他呀,架不住她这样的女人。
华秋吟是大风大浪里的快艇,而曲一郎则是烟波浩渺里的扁舟,快艇和扁舟,风马牛不相及,一个追求现代刺激,一个探求诗意畅古。
这样的两个人,就算凑合到一起,将来也活不到一处去。
沈海萍不过略施几句,华秋吟便很识趣的借口备课告辞了。
梅姐一边收拾残茶,一边叹道:“瞅着也是个机灵人,又是高素质的副教授,怎么在男女关系上这么乱呢。”
沈海萍沉吟道:“当初也是海森误了她。”
梅姐不想还有这一茬,主人家的事她不敢多议,也就不继续作声了。
“梅姐,晚饭我留这吃。刚搬了家,忙忙凑凑的,家里这会肯定什么都没有。你也不用烧,打个电话让西食堂三楼烧了送来。回头我让小刘去把海森接回来,要叮嘱他几句。吃了晚饭,我再上锦澜院那头看看老太太去。”
沈海萍原先觉得,老太太着急忙慌的替弟弟沈海森续弦不妥。毕竟弟媳妇离世也才一月不到,人走茶凉好歹也要一个适应过程,这样急赤白脸的到处搜罗新妇未免落人闲话。
可眼下的情形不同了,她管得了华秋吟,难道还能管得了沈海森?
这世上最堵不牢的,就是人心。
要是华秋吟剃头挑子一头热倒还好,怕只怕沈海森被这个有心计的女人迷花了眼,到时候一头陷进去,死活要娶这个女人进门,这女人的丑事又叫人拿捏住做文章,那沈家可真就沦为众人的笑柄了。
现在沈海森回国才几日,就是私底下和华秋吟真有纠缠,感情必然也不深,沈海萍觉得,是得趁早棒打鸳鸯,总好过将来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被沈海森气个半死还束手无策。
这边准备叫来沈海森敲打几句,那边打算吃过晚饭,就回锦澜院与老太太好好商议给沈海森续弦的事。
梅姐道:“要吃晚饭了,我去把沈小姐叫回来。”
沈海萍摆手说:“先不忙,我还有几句话要和海森交代,先让孩子在隔壁那院待着。”
在沈海森父女的新屋,转悠视察了一圈,沈海萍觉得华秋吟帮着挑的家具有点小家子气。不过转头一想,觉得也不急于这时就把家具全换了。
弟弟要是新娶,这院子也就不够使了,势必要搬新家,到时候她再仔细打点,把家具让人从意大利全屋定制回来,也算送给弟弟和新弟媳的新婚礼物了。
转到沈岁进的闺房时,望着侄女床头柜上摆着的弟媳旧照,沈海萍哀哀叹了一口,在床边坐下。
她拿起相片兀自出神,恍惚间觉得岁月倒流回了初见向雪荧的时光。


第24章
大外甥那时候在国内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却也对出身江浙大族的向雪荧动了心。
向雪荧是理科系里少见的明艳美女,一双眼睛生的尤好,眼波流转顾盼生光。无论从样貌、人品、学历、出身,哪一样来说,都是挑不出刺的。
这样可遇不可求的高智商美女,自然声名远播,成为了远近高校热捧的香饽饽。
据沈海萍的秘书调查所知,向雪荧家境优渥,姐妹三人,向雪荧排行老二。大姐当时已经出嫁,姐夫的家族在当地势头不小,就是在北京城的官贵里也有近亲门路。小妹还在读高中,瞅着也是不俗,就读的是当地最好的高中,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估计将来也是走留学名校的路子。
沈海萍听了秘书的汇报,还笑着打诨说,向家这三姐妹,怕不是要成为翻版的宋氏三朵金花。
沈海萍原本是替丈夫的外甥打探的。
大姑姐一家对这独子千宠万爱,知道她要出访美国,早早就上门来求着她去会一会向雪荧,毕竟外甥已经和家里通气儿,扬言要和国内的女朋友分手。
可这分手,能那么好分么?
当初大外甥上高中,也是要死要活的非得和人家小姑娘在一起,还偷尝禁果弄大了人家女孩的肚子。这要是小门小户倒还好收拾,可对方偏偏也是北京城里不大不小的官,亲戚里头还有Z南海的核心人物。
女孩当时也是觉着自己年纪小,才肯把孩子打下来。并且两家为着这个,已经公开订了婚,算是为女方正名,只等下半年女孩高三毕业,也就飞来美国一道留学。
这活本来就是烫手山芋,沈海萍是看在丈夫的面子上,才硬着头皮应下的。
不调查还好,一调查就连沈海萍都对向雪荧这知书识礼的小姑娘心动了,更遑论大外甥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
这下,沈海萍可犯头疼了。
倒是秘书在边上提醒了一句,彼时不成器的沈海森在学校里又犯了事,已经旷课一整个星期,和同学自驾去科罗拉多探险,国内沈校长来电话,让沈海萍帮着去收拾收拾这混账东西。
沈海萍电光火石间,也不知道怎么,心里就生出妙计,想着向雪荧这样家世清白又优秀的女孩,与其被大姑子一家拉进泥窝里打旋,倒不如拉她一把,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了自家胞弟。
凭着沈家的门楣,配向雪荧绰绰有余,自家只有沈海森这一个男丁,又是家里老小,左右不会亏待她到哪里去,也算解了自己应付大姑子和外甥的燃眉之急。
出访的行程大致是一个星期,自己借口要找个当地的学生作陪,私下里把向雪荧和沈海森一撮合,成不成就是他们自己的事。
到时候回国给大姑子回话,也就有了交待,便说年轻人之间的谈情说爱,谁和谁瞧对眼,第三人哪还能左右得了。
她这弟弟她知道,看着是个不着调的人,但绝不是个拖泥带水的庸货。
单看他出国前和国内不清不楚的“女朋友”当断则断,就知道他是个利落人。听说那姑娘如今终日在学校里失魂落魄,私下受人嘲笑,也是可怜。
但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谁都懂,没的人都到国外去了,还把人家姑娘吊着一口气咽不下去。
从这一点出发,沈海萍绝对欣赏弟弟沈海森。不像大姑姐家的那个,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眼瞅着要始乱终弃。
后来,沈海森和向雪荧谈起了恋爱,改邪归正走上正途,后劲十足,不仅发奋学习,就连对待感情都死心塌地、始终如一。大学刚毕业就和向雪荧在拉斯维加斯扯了证,结了婚的小夫妻,家事落定,就更加两个醉心学术,一口气互帮互助攻读到了博士。
沈海森的口碑,在亲朋好友圈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原本浪荡不羁的纨绔败家子,成了大家交口称赞争相效仿的典范。
沈海森能有现在的成就,沈海萍是无比欣慰的,毕竟这证明了当初她不俗的眼光。
逢年过节遇着大姑姐,也总会承受着大姑姐恨羡的目光。
毕竟当初是大姑姐家的儿子先看中向雪荧,不想被沈家捷足先登。
向雪荧这样一个好女人,带着他们沈家的儿子欣欣向荣去了,而大姑姐的儿子却因为当初不得意,至今和儿媳妇龃龉,更是染上了花心的坏毛病,整日流连花丛,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可时至今日,形势又倒转了,得知向雪荧患了癌症命不久矣,大姑姐便开始扬眉吐气,时不时挂个电话对她虚情假意一番,说要介绍顶尖医疗资源给向雪荧治病,但哪回都是借着关心的幌子,实则来庆幸当初她儿子没娶了向雪荧这个短命鬼。
还惺惺作态感叹:自家儿媳妇再怎么不济,跟儿子和自己这个婆婆不对付,但好歹人家如今踏踏实实的活着,还给自己添了个大胖孙子。不像某些人,生前再优秀再荣光,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昔日种种,彷如一股烟似的散去。
每每这时,沈海萍多想怄气地讽刺一句,却憋火的忍了下来:有这种败家儿媳妇,终日闹得家宅不宁,倒不如死了清净。
一想起平时没少给她穿小鞋添堵的大姑子,沈海萍的心口就像堵着一口气,仿佛犯了重症哮喘,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低头看了一眼相框里笑靥如花的向雪荧,连声叹气。
伸手用袖口擦了擦玻璃镜片上向雪荧年轻的脸,置气般地说:“你呀,就差了那么两口气。

少了点争气,缺了点福气。
“你要是争点气,当初把岁进生成男孩,咱妈也不至于和你处成这样的僵局。又或者你争点气,不害这毛病,海森倒愿意护着你一世,你也能平平安安的顺遂过一世。只可惜你福薄,缺了点福气,这么年轻就撒手去了,海森又年轻,难免会让别的女人钻空子。都说你这毛病是海森抽烟害得你,当初是我把你介绍给海森,权当我也亏欠你。岁进我会替你好好照料,当成自己的亲闺女。”
絮絮呢喃:“你什么都好,就是书读得太多,叫国外那些外国人的不育主义给害了。咱们女人多生几个孩子又有什么,你非得犟着,说只生岁进这一个,把最好的都给岁进。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别说一个,就是生七八个,都能给得起最好的。我呢,倒是想生,多生几个孩子才能傍身,可国家政策不允许。你姐夫你也知道,位高权重,虎视眈眈的女人太多了,光念平这一个我心里不踏实,总害怕有一天,就这么个独子也被人害了。我年纪大了,生不了,到时候我找谁说理?”
沈海萍把相框重新放床头柜上摆好,又端端正正的调整了位置,倾诉道:“你在时,这些话我是不会和你说的。都说我对你一百分的满意,但其实只有九十九分,少的那一分你也应该理解。你为了孩子和妈僵了这么多年,倒不是说你不懂事,而是你没心疼海森,他夹在你们婆媳中间多难做人,这么多年落得个有家回不得。妈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你就是打定主意不生,妈老了,总有不在的那天,你还年轻,先哄哄她,肚子是你的,生不生还不是你自己做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却吃了年轻气盛的亏……”
沈海萍还想继续唠叨几句,不经意一转头,却被门口出现的人,吓到心口骤然停跳,双腿发软,一下瘫软坐在了床上。


第25章
房子是新砌不久的,沈家父女昨天刚搬进来,因此沈岁进闺房的门,只安了玻璃,没挂上帘子。
沈海萍悠悠的透过玻璃,向门外望去,心下又是一紧。
门外站着的女人,迤逦清艳,模样与逝去的弟媳向雪荧一般无二,不过女人身上那股流于世俗的气质,让沈海萍很快回过神来——这人,绝不是向雪荧。
只略微调整了眨眼的功夫,沈海萍已然恢复了昔日从容威严的神态。
她的失神,沈岁进落在眼里,却有几分扎眼。
她从大姑姑的面容上,看到的不是故人重逢的惊喜,而是带着心怀愧疚的惊吓。
原来这世上,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会再真正盼着母亲回来了。
就连刚刚在院外,父亲碰上与妈妈长相极其相似的段阿姨,眼底的幽光,不是倾泻汩汩的思念,而是存蓄犹疑的过分冷静。
这满院的人,看似热闹,却填不满她心里那个孤独的窟窿。
沈岁进至此,大约也明白了,只有孩子才会不计生死,全心全意爱着父母。有时候,就连相濡以沫的枕边人,都不那么可靠。
沈海森揉了揉闺女的发顶,问她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今天算是沈岁进插班,正式第一天上课。
他目光故意不看此时手足无措的段汁桃,怕自己的逼视会显得太过灼热。
沈岁进此时没有心情,随便敷衍的应付了几句。
段汁桃又是她请进门,想介绍给大姑姑的,总不好把段阿姨撂在一旁,冷落了人家。
沈岁进尽力让自己提起兴致,介绍道:“这是我同桌单星回的妈妈,就住在隔壁。”倔强的不肯再多解释一句。
沈海萍这才把人对上号,原来是刚刚那个小小年纪却很有主意的小伙子妈妈。
沈海萍心虚的和段汁桃打了声招呼,令段汁桃一时受宠若惊,更是连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