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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级里的同学做完卫生都已经回去了,就连抹的湿漉漉的地板都已经风干很久,留下一道白一道灰的扭曲蛇形拖把印记。
沈岁进把视线从书本上调开,睨着打完球脸颊通红的单星回,脸色更不高兴了。
陆威拧了一把单星回的背,贴在他耳边示意他老实点:“你惹到沈岁进了?”
“没有啊。”单星回不动嘴型,擦着牙齿小声回道。
“那她怎么盯着你,一副要吃人的表情?”陆威拍了拍他的肩,祝他好运道:“我家司机到了,我先回去咯。”
说完拎起凳子上的书包一溜烟跑的没影。
“一起回去?”单星回发出邀请。
沈岁进依旧阴沉着脸没出声,但手上的动作已经开始收拾起书本和笔盒。
单星回单肩挎着书包在前面走,沈岁进踩着夕阳下他长长的影子在后面跟着。
像是故意赌气,并不和他并排走。
一路安静的,就连矮墙和屋檐上的乌鸦叫都特别扎耳。
终于,单星回憋不住了,停下脚步,转头问:“到底怎么了你?”
沈岁进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昂起下巴,别开头,倔强陈述道:“段阿姨让我们一起回家。”
单星回明白了,原来她是生气他放学的时候,没吱上一声,自顾自的打篮球去了。
要不是他的书包还留在凳子上半敞着,她估计还会以为他是撇下她独自回家了。
女孩儿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呢。
单星回差点晕倒,就为了这个,也值得置气?
沈岁进有点委屈,他们男生像另一个物种,永远不会明白女生到底多需要安全感,而答应过的事情没做到,到底会让人有多失望。
譬如爸爸总说等妈妈病好后,他们一起去迪士尼,又譬如妈妈总是答应会好好等着她长大,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
可到底最后哪一个承诺都没有实现。
妈妈的病根本就不会好,许诺的迪士尼变成了遥遥无期,而说好的长大,却会如期而至,只不过陪伴她的,再也不会有母亲这个角色。
好在单星回和他老子学了些油腔滑调的本事,吭哧吭哧的八百米加速跑开,留下一脸出神伤感的沈岁进呆怔在原地。没多久,就又看见他呼哧呼哧地手上拿了两根冰棍儿,呼吸急促的跑停在她面前。
汗珠垂在少年额前的留海,金色的霞光被包裹进透明的水滴里,不知是为了喘气,还是为了赔罪,他气喘吁吁的弓下腰,仰起笑脸,赔罪道:“不生气了吧?西瓜味的冰条。”
沈岁进憋着笑,傲娇的接过他奉上的冰棍,撕开包装,大口一嚼:“嗳,过分了啊,全是糖精的味道!”
单星回闻言也咬了一嘴手上的冰棍,觉得还好,于是批斗起她:“你这嘴真刁啊,非得说咱中国的冰棍不好。”
沈岁进认真地说:“真的,糖精吃不好,你也别吃了,下回我请你吃纯奶油做的奶糕吧。”
说着便摘下单星回手中只吃了一口的冰条,打算找个垃圾桶一起丢了。
自从母亲离世,沈岁进就对健康饮食这件事似乎有着某种执念,虽然有时候也贪嘴零食,但是这种几乎没有健康含量的零食,她宁愿压着馋,也不会吃。
单星回对于她扔掉冰棍儿倒没什么异议,毕竟拐个弯马上就到家门口的巷子口了,要是撞上自家的段女士,见他不仅自己吃冰棍,还带坏了沈岁进,少不得又是一顿鸡毛掸子飞上天。
沈岁进丢完垃圾,两人再走到一起,就和好如初,肩并肩,并排前行了。
两人漫步到拐角,还没转弯,便听到巷子口爆发出一阵男女激烈的争吵。
本来这也没什么,这家属院里住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一多,就难免有磕碰龃龉。
只不过沈岁进很快就辨认出了争吵声里的那个女声,这声音她可太熟悉了,不是华秋吟还能是谁。
就连单星回都拉过她的袖子,提醒道:“是那条蚯蚓!”
“蚯蚓……”大概说的就是华秋吟的吧,秋吟,蚯蚓,她怎么没想到呢?
沈岁进第一次对单星回露出大为赞同的赞赏表情,双手一击,叫好道:“对,蚯蚓!”
两人一时也不急着回家了,倒想听听华秋吟和那个男的到底都说些什么,便躲在墙角后面竖耳恭听。
那个男人气急败坏大骂道:“上赶着的婊子,就知道在这能逮到你!”
这可吓坏了沈岁进,她从出生开始还没听过这么肮脏下流骂人的话,不由一张小脸煞白了几分。
单星回给了她一个示意淡定的眼神,他在乡下听村民们互相骂街可比这精彩多了,这种小儿科压根只能算个前菜。
只听华秋吟寸步不让反驳道:“说谁是婊子呢?我是婊子,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嫖客?!当初要不是你使了那么龌龊的手段,我能和你有什么瓜葛?你要是再到我跟前纠缠,我就去公安局报案,叫你彻底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气得龇牙咧嘴,震颤道:“你跟我好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老情人回来,就开始嫌弃我,想一脚把我给踹了,有这么好的事吗,华秋吟?”
华秋吟面露讥讽,冷笑道:“冯四调,我看你是彻底疯了,好好的清闲衙门待腻了,想挪个地儿,换口牢饭尝尝。”
之所以叫他冯四调,是嘲讽他都快退休的年纪,才在体制内混到最低级的四级调研员,虚处级。就这,都还是单位可怜他这么多年,一直勉强算是无功无过又没得到晋升,才在年初开会的时候提议提拔的。
华秋吟实在想不通,上天为什么要让这个恶心的男人来纠缠自己,就因为一次学校和教育局的饭局上,她喝醉了酒,而冯晓才这个又秃又老的男人占了自己的便宜,之后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彻底赖上了自己。
冯晓才四十五岁的时候,被前妻嫌弃窝囊协议离婚,就连唯一的女儿,法院都判给了前妻。
自从离了婚,冯有才便彻底活成了没脸没皮的癞汉,在单位不思进取,占尽公家的小便宜,成了单位里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过街老鼠。
谁要是和他分到同一个处室或者办公室,那人一准就去大领导面前哭天抢地的诉委屈,大领导也知道冯晓才素日的风评,因此大多会许给冯晓才同事许多明里暗里的好处,大约是叫他们忍辱负重多包涵的意思。
在体制内,能拿这样的蛀虫怎么办呢?又不能开除,便只能冷落他,彻底把他当空气。
冯晓才经年累月在单位受到冷遇,恶性循环之下,便开始彻底自暴自弃,不仅在单位明目张胆的不把领导放在眼里,到了单位组织的饭局上,也肆无忌惮的开黄腔摆官腔,把社会上地痞流氓的那套,活灵活现的也搬到官场上来。
华秋吟就是那个被他唬住的猎物。
不过冯晓才也不傻,玩弄了华秋吟一两回,竟起了要把她娶回家的心思。
他一个离了婚的中年单身汉,虽然混得不怎么光彩,但毕竟大小也算个官。
而华秋吟,那会还是京大的研究生,又是外地人在北京,便很是乖巧顺从。
他强了她的时候,她的身子都还是干净的。
对比前妻,虽然前妻已经身居要职,但华秋吟胜在年轻,光是这一点,就强过前妻百倍千倍。
在冯有才眼里,一个失去青春绝了经的老女人,拿什么和黄花大闺女比?
冯晓才满是自得,打起算盘要和华秋吟扯证结婚,没想到华秋吟却背地里使了坏招,攀了京大当时还是副校长的沈怀民的高枝,不仅留了校任职,还哄得沈校长家的夫人把她疼得与干闺女一般。
这么多年,冯晓才被她拖得,心也差不多死绝了。
她想从他这谋点好处和打探点消息的时候,就冯处冯处的叫他,骑在他身上一会冯老师、一会冯亲亲的呻吟着醉生梦死;不需要他时,见他一面都嫌恶心似的,一遍遍拿“冯四调”挖苦糟践他。
就前半个月,为了给她带的学生打探点今年秋季招考内容的消息,华秋吟又去了他家,一进门就蹬了脚上的高跟鞋,一边脱着透明肉色丝袜,一边哄他说:“冯儿,我不想折腾了,咱们领证吧。”
这个女人的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和他一样会跑火车。
一只被人穿烂的破鞋,他信了她的才有鬼。
谁知道半个月前还像爬藤植物一样扭曲在一起的人,转头却给自己立起了贞节牌坊。
他去京大找她,半个月来一连四五次都扑了空。
于是掏了烟给她的系主任,两人在她空落落的办公室外,吞云吐雾的闲扯了起来。
系主任劝说:“老冯啊,这么多年,这回看来你是真的没戏了。”
冯晓才指间的烟灰,都快烫到肉了还不知道弹掉,他讷讷问道:“范主任,你说什么?”
老范拍了拍他的肩,让他认命,说:“沈校长的儿子要回来了,小华当初在京大念书的时候好像和他好过。沈校长的儿媳妇得癌症死了,他儿子领着闺女准备回国定居了。小华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天不仅烫直了头发,还穿起了学生时期的白衬衫裙。你呀,早死了这份心,找个合适的伴儿,别在这浪费精力了,毕竟人家这是要奔大好前程去。”
第20章
冯晓才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和华秋吟长达十年的情感拉锯战,会以另一个男人出现的方式来终结。
而这个男人,无论从身份、地位、财力、学历还是年龄上,无一不将他彻底碾压打击到尘土里去。
他也想过华秋吟会嫁给别人,但他却龌龊的想,只要他把华秋吟的这些丑事捅到那个男人面前,他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娶一个破鞋回家,日日羞辱自己头上挂着绿帽。
冯晓才自信的觉得,他可以轻易摧毁华秋吟和任何一个男人的婚事,让华秋吟被嫌弃唾骂的无处可去,最后只能乖乖认命的回到自己的小窝里来。
但这一回,沈家的男人却让他感到害怕。
他再也不敢绝对自信的拿老戏码威胁华秋吟。
毕竟俄语系的范主任跟他说,华秋吟和沈海森有旧情,人一旦有了旧情,便容易有滤镜。
再凭着华秋吟那张舌灿莲花的嘴,很可能会将她凌乱不堪的情史轻轻一笔带过,从而把他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强奸犯。
以冯晓才对华秋吟的了解,这么些年,她早对他恨到了骨头缝里,眼下如果有人能替她收拾自己,华秋吟绝对不会手软,一定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沈海森出身名门,爷爷那辈就是有名的大儒,外祖那边,搁在几十年前更是前清的皇亲贵胄。到了他这辈,家族已然煊赫至极,沈海森的大姐,沈家的老大沈海萍夫妇更是几乎把着半个中原的命门。
这样的家庭冯晓才根本惹不起,也不敢惹。
冯晓才得知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家里、单位,日日心不在焉的团团转,睡不下、吃不香,生怕哪天自己就悄无声息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都没人替自己喊一嗓子冤屈。
冯晓才出现的唯一目的,就是破坏华秋吟的如意算盘,要是真遂了她的意,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那他还有将来安度晚年的那天吗?
冯晓才只要一想起华秋吟有春风得意的那天,顿时吓得后背都冷汗如雨。
那时候的她,想要捂死他,只怕就跟摁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最好他这回也能唬得她和以前一样没了胆,乖乖的认了命。
冯晓才豁出去似的在巷子口痛骂道:“破鞋、婊子、贱妇,你个烂了洞的臭婊子!和我睡一张床,被窝都还没凉透,就到这勾引起男人了。这么多年我对你掏心掏肺,你把我利用压榨得干干净净,现在嫌我老了,又穷又没势,合该被你一脚踹开,配不上你这年轻有姿色的女子。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想妄想做白日梦了……”
引得过路人纷纷抻长了脖子回头相看。
冯晓才想过了,面子和命孰轻孰重,两相权衡之下,不言而喻。
这回丢面子,总比将来丢了命要强。
华秋吟知道他想干什么,这卑鄙龌龊的老东西,闹这一出,是想毁了她的好事,怕将来有一天她找他连本带利的偿回来。
华秋吟气得面色铁青,头脑却没被激得失去理智,冷静阴森道:“冯晓才,你就那么怕死么?你放心,你叫的越大声,我有的是法子叫你死的越快。”
冯晓才被戳中心事,又听她这么阴恻恻的说,顿时不敢再继续叫唤了。
她说的话,果真印证了他这一阵子的猜测,她是想弄死他的。
冯晓才心里生出莫名的恐慌,涉及到生死,人才会真正开始紧张。
人一旦被逼到绝境,总会生出无所畏惧的熊心豹子胆,冯晓才刚消停了一会,便又对华秋吟放起狠话:“现在是法治社会,你真当你能只手遮天?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想落好!”
华秋吟在心里冷嗤一声,差点没笑出声来,谈法律,他配么?
他干的那些违法的黑心勾当,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个男人贪生怕死的狗模样,真让她打鼻孔里瞧不起。
不过眼下是下班放学的点,巷子口来来往往的路人不少,家属院里头难免有熟悉面孔,到时候宣扬出去毕竟让自己的名声不好听。
要是风言风语传出去,华秋吟也想好了对策怎么应付悠悠众口,到时候便说这一厢情愿的老秃驴实在难缠。
冯晓才追她早就是校里校外公开的秘密了,就连同事有时候看见冯晓才蹬着自行车从校门口进来,都会提前跑来和她通风报信,让她避着点这狗皮膏药。
说到底,这世间除了冯晓才自己,没有哪一个人会觉得他们俩般配。
是啊,她年轻有姿色,学历甚高又有正经体面的工作,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华秋吟实在也没想通自己这十年的大好青春,居然会和这样一个肚皮都松的起了褶皱的老男人搅和到一起。
一想到这,华秋吟的胃里便不由一阵恶心的翻滚。
这老东西,真叫她恶心透了!
华秋吟强压着内心的恶心与怒意,搬出了虚情假意的那套话匣,刚的不行,来柔的。
好言好语哄他道:“老冯,其实你不知道,你最爱的还是你前妻。你们都离了这么多年了,但哪一回你和我在一起,不拿我和她比?你这心呀,就是从来也没放下过她。我替你打听了,你前妻上个月刚办了退休,女儿如今和男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这么多年你前妻没有再嫁,眼下闺女也马上出嫁,正是你们一家破镜重圆的时候。闺女的婚事你这会儿多花点心思,弥补弥补这么多年亏欠她们娘俩的,人家未必不承你的情,毕竟哪个闺女不想出嫁的时候,体体面面、父母和睦?”
她替他剖析的头头是道,一张巧舌差点就把冯晓才说的心动。
“过了这村可没有这店了,过个一两年,你闺女再给你添个大外孙,到时候你退休了,和老伴儿含饴弄孙,和和美美一家子过不好么?你也知道我,我这人受过情伤,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世间任何一个人,我这样的人,你跟着我,能过上想要的风平浪静生活吗?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咱们把话说个明白,彼此放过彼此,也算是对这么多年的纠扯有个交待。”
说的情真意切,处处为他的将来谋划考虑,要不是她眼底的寒光和唇角隐约的冷讥,他还真就信了她的邪。
冯晓才浸淫官场这么多年,什么荤素没见过,识破了她的诡计,油盐不进道:“你也别诓我了华老师,那个母夜叉要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回心转意,我也犯不着当初被她扫地出门。你呀,就别在我跟前摆这些花花肠子了。老子阴沟里翻过一次船,你还想骗着我第二次沉进去,料定我会听了你的话,巴巴儿跑去母夜叉跟前讨没趣是吧?”
他那张绘声绘色的老脸,在华秋吟脑海中幻化成了风干丑陋的枯树皮,她真想一个巴掌招呼上去,让这张老脸瞬间脆化成灰。
冯晓才说的不假,离婚十几年,他从来没过问过孩子的学习和生活。
就连每个月的赡养费和孩子的学费,他都是挤牙膏似的,前妻敲打一下,他才不痛不快的挤出来一点。
女儿呢,大了,如今已经工作独立。这么多年他不闻不问,闺女也早就在心里恨透了他这个不负责任的老子,被她妈教唆的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眼下,他渐渐老了,再想指望去女儿跟前享老人福,恐怕天底下没有这样便宜的好事。
冯晓才一早就把这件事想明白了,左右他把日子过得再糊涂,总有国家的退休金给他兜着底。
他晚年最差,也就是花钱上老人院去。
自己做的孽,还能怪谁?
华秋吟无非是想哄的自己,去前妻和闺女面前稀里糊涂的讨没脸。要是真听进去她的话,铁了主意,一门心思的扑在挽回前妻娘俩身上,那华秋吟可不就在泥旋里轻巧脱身了么?
到时候她再把婚和姓沈的一结,她成了金尊玉贵的沈夫人,他这平头老百姓醒过味来,想再去找她,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要是哪天,她再把前仇旧恨,往枕边人身上编排编排,吹吹耳边风,那他这条小命,可真就不明不白的交代出去了。
二人你来我往的过着招,互相寸步不让。
巷子口不远处,徐徐驶来一辆有着鲜见白色牌照的黑色小轿车,车牌号是一串独特的数字。
沈岁进认出了那是大姑姑沈海萍的座驾,知道大姑姑今天要来家里,这会可真是赶巧了。
沈岁进喜不自禁,拉拢身边的单星回,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他别出声。
华秋吟和那个男的还在拉扯,正好,捉奸捉现成。
小轿车眼见着车头快撞上两个扑飞而来的身影,好在给领导开车,车速一向稳当不算快,司机反应极快,一下便及时刹住了脚。
坐在副驾驶座,一路观察路况的警卫员,已经警觉的摁起腰间别着的手枪,只听旁边开车的司机沉叫道:“沈小姐?”
第21章
沈海萍闻言从翻阅的报纸间抬起了头,往车头的窗户望去,果真车前站着的,是沈岁进和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生。
两人都背着书包,看样子应该是同学,这会放了学,一道回家。
沈海萍让司机摇下车窗,温笑着问:“放学了?”
“刚放学。”沈岁进拉过单星回想往车后座钻,才发现后座和姑妈沈海萍一起坐着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穿着打扮朴素,却很有几分掌家威严的妇女。
后座有人,就挤不下她和单星回了。
沈海萍介绍道:“这是梅姐,你的话,叫她梅姨,往后就调过来照顾你的起居饮食。你爸爸工作忙,顾不上你,梅姐在姑姑家干了快二十年,是你姑丈妈妈老家的亲戚,都是自家人,有她照顾你,姑姑再放心不过了。”
沈岁进简短的和梅姐打了声招呼,就赶紧把自己刚刚听来的墙角,化繁为简,大致和沈海萍复述了一遍。
沈海萍素日威严的面容,越发阴沉下去。
不过她到底见惯了大场面,这些鸡毛蒜皮的杂事还用不着她费心收拾,边上的梅姐就已经很有分寸的准备开始料理。
“沈小姐别插手这些事了,您还小,一个姑娘家家的,这些事污了您的耳。夫人日理万机,更犯不着和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莺莺燕燕打交道,往后她再登门来,沈小姐您只管交给我对付。”
梅姐跟着沈海萍,几十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一些不要脸的小娼妇,仗着有几分姿色,迷得家里男主人十天半月不回家,她便以为自己能蹬鼻子上脸,在外面做个体面的外室了。
更有那痴心妄想的,打起母凭子贵的如意算盘,殊不知越了雷池,第一个收拾她的,不是沈海萍,而是惯来爱惜声名的慎绥涛。
这些杂碎,梅姐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些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略微敲打几句,便也识趣的疏通了,往后就还留她条生路。
有些登不了台面的痴女,一头钻进死胡同里犯浑,好说歹说都不开窍,这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无一例外,最后不是鸡飞蛋打,就是家破人亡。
副驾驶的警卫员和梅姐,本分的下了车,腾出空位,请沈岁进和单星回进去坐。
单星回辞谢拒绝,差两步路就马上到家了,还坐什么小汽车。
沈岁进却一把将他押进了车里,说:“别让蚯蚓看见你,她认出咱们,咱们可没有好戏看了。”
单星回在副驾驶座上,如坐针毡。
整个车里,除了沈岁进,他谁也不熟,更遑论边上穿着军装,一脸严肃开车的司机,时刻提防着他的样子让气压有多低了。
车子依旧缓缓停在他刚刚和沈岁进听墙角的位置。
沈岁进让司机把车里的几扇车窗全都摇下。
伴随着几句向晚的乌鸦叫声,冯晓才粗哑的嗓音在巷口徘徊,格外刺耳:“华秋吟,你个烂鞋,还想着配一双好脚?沈海森是什么身份,你一个外地人在北京城里,沈家可怜你,给你安排个说得上台面的工作,你又在想什么呢?打量着自己如今在社会上也是个有工作、能挣钱的独立女性,就看不上我了。可你怎么不想想,你这工作,和你这么些年工作得到的那么多荣誉,到底是拜谁所赐!”
她的学生桃李满天下,在学生堆里,一口一句华老师的被前呼后拥。
甚至在京大被号称:俄语系的就业杀手。
小语种里,就数她带出来的学生,毕业时,就业率最高,多半被介绍去了好单位好学校。所以华秋吟的口碑,在学生圈里,逐年走高。
可她在人前享受尊荣的时候,别忘了,有这些成就和成绩,多半不还是仗着他在教委工作,提前给她透气儿通风。
华秋吟倒也不惧他的敲打,死猪不怕开水烫道:“说吧,你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怕将来我和沈海森结了婚,你害怕他找你报复,我今天索性就把话和你说开了。我和沈海森已经睡了,至于结婚,是迟早的事,与其像你现在这样对我穷凶极恶的大呼小叫,倒不如好好想着,怎么把好单位秋招的名单汇总透露给我,兴许我念着你鞍前马后的功劳,将来或许能放你一马。”
冯晓才听她这么不知廉耻的张扬着,一时怒急攻心,涨红了脖子,青筋暴跳,指着她的鼻子咧骂道:“沈海森这才回国几天,啊?死了老婆才几日,他还真是饥不择食,连你这烂了臭了的婊子洞,他也要钻!他妈的,华秋吟,你给老子戴绿帽!”
冯晓才气的胸腔剧烈抖动、上下起伏。
沈岁进脑子轰的一下炸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彻底哭了。
爸爸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呢?
妈妈才刚离世,就连骨灰也是昨天才下葬安放好。
明明在妈妈的墓碑前,他伏在冰冷哀怆的石碑上泣不成声,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婴儿。
这是她第一次强烈感受到,父亲顺遂人生里少有的失控时刻。
可结果,那么感伤妻子早逝的他,背地里却早就和华秋吟这个朝三暮四的女人好上了。
他们回国不过才短短四五日……
爸爸这样,到底对得起谁!
沈岁进实在太生气、太心痛了。心脏像被锥子扎穿、扎透,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一向高大而又温和的父亲形象,在她心里溘然倒塌。
华秋吟见冯晓才已然上套,继续讥笑道:“怎么,我和你是法律上承认的男女关系,还是道德上允许的男女纠缠?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给你戴绿帽了呢,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啊,冯四调。”
冯四调、冯四调,又是这该死的冯四调!
要不是现在是青天白日,又在大街上,冯晓才真想拿起菜刀,一把劈了这个恶毒浪荡的女人。
第22章
车内的沈岁进毕竟历事不多,已然被激的泪如暴雨,哭得接不上气。
沈海萍对这事其实也有几分没把握,毕竟弟弟沈海森这么多年不在国内,他的私生活自己确实也监管不到。
但话从这些心存邪念的女人口中说出,沈海萍留了个心眼,觉得未必也就真到哪里去。
她眼如沉潭,一边搂着委屈至极的沈岁进,一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声源的发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