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仙试才必须慎之又慎,容不得半点疏忽。
但仙侍不同,一个“侍”字道尽万千,简单直白地点名身份——侍从。
仙侍无官无职,唯仙君、仙官马首是瞻,当然也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唯一的职场上升渠道,就是博得领导欢心,由他们一层一层向上举荐。曲意逢迎几百年,说不定能换来一个翻身改命的机会。
据阮轻罗所说,在辰星殿这种上梁不正的重灾区,从仙侍位置爬上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只会溜须拍马的废物。
“……”
聂昭默然不语,目光从一张张年轻的、朝气蓬勃的面孔上掠过,心中暗叹一声:这都叫什么事情。
接受指点、翻阅典籍、取用丹药……
在修仙小说里,这不都是各大门派的基本待遇吗?
怎么轮到他们,就要为这点东西抢破头了?
更别说他们抢破了头,最终也只是上天给人做跟班,根本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万一被指派到金仙君那种老王八手下,搞不好还要下凡伺候他孙子。
聂昭回想起秦筝,看这些熊孩子——尤其是杨眉和杨熠——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放缓声音道:
“那你们外门弟子,平时都做些什么?”
“……”
一提起这个话题,方才轻松愉悦的空气就像被投入了一块冰,气温急遽下降,每个人的表情和喉咙都冻住了。
“哦,也没什么。”
杨熠头一个反应过来,眼神不大自在地飘向一边,“替门派干些杂活,给内门的师兄师姐们打打下手,当个沙包……哦,我是说陪练。当然,我们也有机会听课,学习一些基本的修炼法门……”
杨眉板着脸补充道:“还可以到离洲历练,为门派搜罗资源。若是发现珍稀宝物,得到长老青眼,就有可能进入内门。若是一无所获,少则一年、多则十年,就会被逐出碧虚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说到这里,她骄傲地挺起胸膛:“有些弟子家境殷实,采买一批天材地宝献给门派,也能进入内门。但我不乐意这么干,杨家人就该顶天立地,自力更生,怎能做这种取巧之事?”
杨熠赞同道:“以我们的家境,若是倾尽所有,要入内门不成问题。但躺在父母血汗上修仙,只怕连觉都睡不安稳,哪还有什么道心可言?”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苦笑。
“话虽如此,但凡事都靠自己,日子的确有些难过。外门弟子没有份例,一应开支都要自己承担,每年还得支付一笔不菲的‘束脩’,几乎存不下余钱。若是不小心受了伤、染了病,回门派请医修治疗,也得用自己搜罗的资源来换……”
聂昭:“……”
这也太狠了!
什么瘠薄仙门,这不就是个割韭菜的黑心培训机构吗!
你们修仙界怎么回事,都没有市场监督管理法吗?
了解内情以后,再看方才虚张声势、实则即将被扫地出门的“名门弟子”包九金,聂昭只剩下一个感想:
看着感觉真可怜.jpg
包九金,包韭精。
原来有些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各位韭菜苗哀叹了一会儿民生多艰,诸如“本以为离洲地大物博,遍地奇珍,没想到如此凶险”“幸好只是妖兽,没遇见传说中的阴兵借道”云云,相互安慰鼓励一番,决定明日再往深处走一段碰碰运气,便各自就寝去了。
“聂……师妹……”
暮雪尘张开嘴又闭上,闭上嘴又张开,一句“要不要一起休息”在喉头滚了三遍,眼看着聂昭与杨眉其乐融融,“美少女相亲相爱一起贴贴”的大橘已定,只好彻底歇了念头,面无表情地走向男弟子那一边。
与此同时,哈士奇和粉毛狐狸一前一后,没脸没皮地向聂昭跑过去:
“汪!汪汪!”
“嘤!嘤嘤!”
意译:
哈士奇:“我是狗!我可以和昭昭一起睡!”
黎幽:“你没听人说吗?和你们这样的低阶灵犬在一起,只会拉低她的格调。像我这样百年一遇的珍稀妖兽,才能……你别过来!离我远点!”
聂昭:“这林子好生酷热,杨道友,我先去设个纳凉的法阵。”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转向跃跃欲试的犬科动物,随口诌了个理由:“你们毛太长了,看着就热。今晚不准挨过来,都自个儿睡去吧。”
黎幽/哈士奇:“???”
春寒料峭时叫人家小甜甜,还说要人家当枕头,到了夏天就翻脸不认狗了!
暮雪尘:“……”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心理平衡。
在这一刻,狗与人,终于实现了真正的平等。
……
此后数日,聂昭混迹于凡人弟子之间,与他们同食同宿,一同挖草、采矿、钓鱼,很是体验了一番生活玩家的乐趣。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她长了一张降妖伏魔的脸,传说中的“怪物”始终没有出现,就连大妖都没遇到几只,走到哪里都是一派和平景象。
没有怪打,大概是此行唯一的美中不足。
除此之外,队伍里还有一个人不太快乐,那就是包韭精。
他虽然捡回一条性命,却没有心存感恩,反而对自己失去的那颗蛋耿耿于怀,时常小声嘀咕“如果有蛋,我现在已经进内门了”“如果有蛋,我也用不着吃苦受累”……
他修为平平,身手平平,生活技能更是一塌糊涂,挖草采矿都不如其他弟子利索,表情一日比一日阴沉,时常盯着师弟师妹们满载而归的背包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数日后的一大早,众人刚一照面,聂昭便发现包九金神情有异,目光游离,眼眶下挂着一对十斤重的青黑眼袋。
“包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杨眉吓了一跳,“是不是哪位师兄弟睡相不好,冲着你眼睛打了两拳?”
包九金:“……”
他沉住气没有发作,干笑着与她寒暄了几句,忽然话头一转:
“诸位,我知道附近有一片山林,生有许多珍稀草药,我们一同过去看看吧。”
众弟子对包师兄信任有加,当下不疑有他,有说有笑地跟着他上了路。
事出反常必有妖,聂昭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仔细留心沿途人影、树影的同时,分了一点神识放在包九金身上,等着看他下一场表演。
——他这样努力作死,一看就是恐怖片第一个被送走的人物,应该能成功引出“怪物”吧?
果然,众人没走出多远,随着他们跨过一截倒卧在草丛中的朽木,周遭空气陡然一变,带着诡异气息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漫过头顶,仿佛一步踏入海中。
“这是……法阵?”
聂昭眉头打了个结,默不作声地开启队内聊天,“这个老包,总能给我整点新花样。”
黎幽:“就凭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可造不出这种法阵。这林子里必定有个大妖,阿昭,你小心些。”
聂昭:“谢谢你的提醒,但你能不能先下去?”
“……”
粉毛狐狸牢牢扒着她脑袋,蓬松的大尾巴从她后脑勺沿着脖颈垂下来,毛色鲜艳夺目,将她一头黑发盖了个严严实实,乍一看像个花里胡哨的玛丽苏。
黎幽停顿了一秒钟,然后充耳不闻:“依我之见,包九金早知道这地方有个大妖巢穴,故意引你们前来,打的就是借刀杀人的主意。阿昭,你不回头吗?”
聂昭:“回什么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寻找大妖——”
话甫落,只听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响起,风一样扫过弥漫着乳白色晨雾的山林,仿佛十来个稚气女童在耳边奔跑嬉闹。
聂昭侧耳细听,隐约听出几句歌词模样,仿佛在唱一首鬼气森森的童谣:
马萧萧,前路迢。
车辘辘,鬼火摇。
蒿里首丘狐,悲声连荒草。
无定河边骨,只影过长桥……
她们一边唱,一边嬉笑着喊道:
“又有人来了。又有人来了!我在这林中等了好久,终于又有活人来了!”
“大哥哥,大姐姐,快来陪我玩呀。这次我准备了新话本,有宫廷妃子,有江湖侠客,还有修仙门派的真人呢!”
“哥哥姐姐们选一个,演故事给我看吧。只要演得好看,我就放你们走。”
“若是演不好……嘻嘻。”
“这些话本,都是死于非命、怨气深重的冤魂带给我的。他们不满意,就没法超生。没法超生,就会和我一样寂寞无聊,只好请你们留下来作陪了。”
“……”
黎幽的科普姗姗来迟:“这种妖物名叫‘蜃’,最喜欢收集惨死之人的记忆,光是自己观看还不过瘾,时常将活人拖入其中,让他们扮演记忆里的角色,供自己玩赏取乐。仙界的‘蜃景’,便是因蜃妖而得名。”
聂昭:“……行吧,她看上去也不是我要找的妖怪。”
这就是真正的BE爱好者吗?
不仅自己看BE,还要抓人来给自己演BE?
聂昭又问:“对于被卷入记忆中的人,可有什么害处?”
黎幽:“倒也没有。就是故事太惨,常有人与死者共情,连日痛哭不止,好几年都走不出来。”
聂昭:“……”
不是,这不就是被BE给虐的吗?


第34章 开演
据黎幽所说,“蜃”这种妖怪没什么杀伤力,就是个擅长制造沉浸式幻境的熊孩子。除了热爱BE,更爱逼着人演BE之外,也没什么离经叛道的地方。
作为妖魔,她能造成的最大损伤,就是无辜群众被BE虐到自闭。
“……”
聂昭一时无语,脑海中有一百个虐文作者飞掠而过,“所以说,只要在幻境中演完一个悲剧故事,就能平安离开吗?”
黎幽笃定道:“不错。蜃族性情温和,从无杀伤人命之事。即使你演得惨不忍睹,回炉几十次都过不了关,她也只会将你驱逐出自己的领地,禁止你再次登门。”
聂昭:“哦,我明白了。”
这不就是拉黑演员吗?
既然人民群众没有生命危险,那她就放心了。
厘清状况之后,聂昭低头打量幻境中的“自己”:白净脸蛋,长挑身材,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色道袍,戴一条盘出包浆的沉香手串,在凡人中属于美人,在仙人中属于路人。
再看周围的环境:冷冷清清,凄凄惨惨,除了四面石墙、一扇房门、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墩之外别无他物,一看就是座牢房,而且缺乏基本的人权保障。
古有梦中梦,今有穿中穿。
“……我扮演的角色,倒霉程度好像有增无减啊。”
聂昭刚穿越就遭到清玄上神囚禁,一回生二回熟,当下便开始盘算着如何越狱。
还没琢磨出个章程,只听身后有人唤道:
“洛师妹,出来吧。公审的时辰到了。”
那人语气凝重,隐含不忍,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唉,你说你,怎么这样糊涂……”
聂昭回头望去:“公审?”
与此同时,她感觉太阳穴针扎似的一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就像针剂一样注入脑海。
那段记忆告诉她,现在的“她”名叫洛湘,乃是修仙大派碧虚湖的内门弟子。
她出身寒微,天赋异禀,入门后不久就被执剑长老苏无涯看中,破例收入门下,带在身边修行。
——奇怪,怎么又是碧虚湖?
聂昭压下这点疑惑,继续浏览洛湘的记忆。
或许是因为魂魄残缺,这段记忆并不完整,其中留有大片模糊的空白,只能靠聂昭发挥想象力自行补充,一点点拼凑出少女人生的轮廓。
苏无涯人称“无涯剑仙”,性情孤高淡漠,素来不爱与人深交,膝下仅有两名弟子。
大弟子叶挽风与他一样剑术高绝,一样是个冷心冷情的脾气,志在护佑天下、除暴安良,已经拜别师父出山。
偌大的山头之上,就只剩下一个洛湘。
就这样,洛湘与苏无涯朝夕相对,形影不离,共同度过了十余年的时光。
洛湘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极少接触其他男子,一来二去之下,很快就对师父产生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感情。
这本是个再套路不过的师徒文开头,但骚就骚在苏无涯这个师父。
作为套路师徒文男主,他同样对小徒弟动了心,深陷天理人伦的拷问之中,千般苦恼,万般纠结。
具体怎么个纠结法呢?
他一边纠结,一边与她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一边纠结,一边陪她过元宵、过上巳、过七夕,做一些天下有情人爱做的事,整一些古偶里用烂的小浪漫小惊喜,一会儿惊艳了时光,一会儿温柔了岁月。
一边纠结,一边告诉她“我此生不会结道侣,也不会再收徒,只会留你一个人在身边”。
聂昭:“……”
大哥,过了啊。
简单点,搞师徒恋的方式简单点。
喜不喜欢一句话,要么挥剑斩情丝,从此与洛湘保持社交距离,做一对讲文明、懂礼貌的社会主义好师徒;要么为爱走天涯,说什么神仙大道,怕什么戒律清规,不如与意中人紧相随,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爷就是大草原上最野的马……
然而,苏无涯什么都没有做。
聂昭看过一百个仙侠师徒恋故事,他可能是其中最离谱的一个。
从洛湘的视角来看,他没有进也没有退,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直到有一日东窗事发,门中其他长老突然扣下洛湘,搜出她准备送给师父的礼物——绣有“苏”字的香囊,要治她“大逆不道,罔顾伦常”之罪。
虽说物证稍嫌不足,但仙门自有搜魂问心之法,洛湘那点水晶一样透亮的少女情思,根本无所遁形。
而此时的苏无涯,他——
他长叹一声,闭关了。
闭关了。
关了。
了。
聂昭:“啊???”
黎幽:“没什么好稀奇的。阿昭,你听说过‘杀妻证道’吗?或许在他看来,就此与洛湘一刀两断,了结这段孽缘,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知道,我在仙侠文里看过。聂昭想。
不过……
虽然乐色程度不相上下,但这甚至连“杀妻证道”都不是,而是“抛弃与我两情相悦的徒弟来证道”啊!
不是,你要证个啥啊?
都说天下大道三千,不分高低贵贱,难道其中还有一条“王八道”,专门教人做个缩头的鳖?
别说,考虑到王八的寿数,搞不好还真有可能。
“…………”
面对门外前来提审自己的“师兄”,聂昭僵硬地抽动了一下嘴角,毫无感情地棒读道:
“好的师兄,我这就去。”
【不行,不行!】
蜃妖显然不满意,在她脑海里尖声尖气地叫嚷起来。
【大姐姐,你演得一点感情都没有!像你这种演技,我是不会放你过关的!】
蜃导演一边嚷嚷,一边试着给聂昭讲戏:
【这时候洛湘应该又绝望、又伤心,但她还爱着师父,宁死也不愿拖他下水。所以,她决定独自背负一切,承受搜魂剔骨之刑,被宗门流放离洲……】
“……”
聂昭顿了一顿,然后冷冰冰地回应道:【怎么,你在教我做事?】
蜃妖:【?不,我只是觉得……】
聂昭:【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这样好,就这么演,都听我的。】
蜃妖:【???】
聂昭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反过来安抚道:【放心,你不是要看悲剧吗?我保证,我一定能演出更胜于这段记忆的悲剧。】
蜃妖:【啊?哦、哦……】
她头一回遇上这种反客为主的演员,一时间不知所措,也忘了要喊“卡”,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聂昭迈出牢房,登上石阶,穿过重重殿宇,一路来到了碧虚湖审判、处决门中弟子的刑堂。
正如她所说,洛湘第一次踏上刑堂高台的时候,满心都是痛苦绝望,却又怀着一丝不舍,盼望师父能站在自己身边。
这一刻,她的姿态犹如风中弱柳,任谁见了都会感叹一声“我见犹怜”。
可惜接下来,长老们就会宣布“洛湘心术不正,为清修之地所不容”,将她逐出师门。
自始至终,苏无涯都没有出现。
由此可见,如果没人怜爱你,再怎样可爱可怜也是无用。
——既然无用,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心平气和地打爆他们的狗头呢?
聂昭面带笑容,昂首阔步,以一种“我不是来受审,我是来取你全家狗命”的姿态登上高台,面向幻境中的碧虚湖一干尊长,从容不迫地抱了个拳:
“弟子洛湘,见过诸位。”
“……”
除了个别群众演员之外,幻境人物大多是根据死者记忆构造的NPC,熟谙剧本套路,从未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OOC。
面对聂昭不能说与剧本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的表演,这些NPC一个个大受震撼,目瞪口呆,整齐划一地宕机了。
趁此机会,聂昭飞快记下了碧虚湖各位主事者的相貌。
掌门缺席,一个须发花白的是天工长老,一个高挑瘦削的是执法长老,还有……
可惜没过多久,其中就有一人迅速反应过来,直指着聂昭怒道:
“大——大胆逆徒,铸下如此大错,竟还目无尊长,不知悔过!”
“嚯。”
聂昭闻声掀起眼皮,向他翻了个标致的白眼,“包……长老,难为你换了副皮囊,口音还是一点没变啊。”
不错,那反应敏捷的“长老”不是别人,一开口就是老包兄了。
若她所料不差,包九金多半曾在离洲遭遇过蜃妖,对蜃族习性有个一鳞半爪的了解,知道他们不会伤人。
也就是说,他见众弟子一路走来收获颇丰,心生歹念,故意将众人引入蜃妖的地盘,企图将他们困在幻境之中。
至于用意……
无非就是他自以为能第一个逃脱,打算趁众人身陷幻境之际,将他们身上的值钱物什一扫而空,用来给碧虚湖交智商税吧。
“不错!正是如此!”
周围那些NPC被包九金带了一波节奏,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开始兢兢业业地按剧本演出:
“洛湘,你行事如此荒唐,置你师父的清誉于何地,置碧虚湖的百年声名于何地啊!”
“真是德行败坏,不知廉耻……”
“当年就不该让你入门!”
“……”
可想而知,这些痛斥无一例外,都是洛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直至此时,聂昭依然能感受到胸腔深处残留的隐痛。
那不是冤魂,只是少女消逝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丝不甘与遗恨罢了。
所以,聂昭所有的OOC发言,不仅是为了让包九金和蜃妖震撼一百年,也是为了传达给昔日的洛湘,安抚这一缕无望的残魂。
——在旁人眼中,你或许天真不懂事,或许不循礼法,胆大妄为。
——但无论如何,今年十七岁的你,都没有这样被人唾骂、凌虐的理由。
她朗声道:“诸位长老,我有一问。”
“倘若我师父的清誉、碧虚湖的声名真有这般脆弱,能被我一个小小弟子轻易玷污,那十余年来,你们为何放任我与师父孤男寡女,同居一处?‘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的道理,我不懂,各位尊长都不懂吗?”
“昔年我入门时,不过七岁年纪,诸位皆称赞我‘温纯良善,心若琉璃’。为何我追随师父修道十年,反倒成了德行败坏之人?究竟是诸位识人不清,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放——放肆!”
包九金修养有限,没演两句就开始上头,现出了肤浅狰狞的本相,“苏长老一代剑仙,何等尊贵人物,岂会对你有什么念头?定是你心思不正,妄生绮念,扰了苏长老清修!”
“……唉。”
这一次,聂昭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
包九金自己是个被内门弟子呼来唤去的主儿,十年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没睡过一夜安稳觉,做梦都怕自己被逐出师门。
可一旦让他扮演“掌权者”,他却能无师自通地端起一副上等人派头,驾着那辆辗轧过自己的车,从别人身上得意洋洋地碾过去。
他从来不反对碧虚湖剥削,只是盼望着尽快加入内门,成为剥削者中的一份子罢了。
“像你这样不值得同情的受害者,我还是第一次见。”
聂昭讥诮地冷笑了一下,然后提高嗓门道:
“长老说的不错!”
包九金喜道:“既然如此,你就快快伏法——”
聂昭:“确实,我只是一介碌碌无为的小人物,师父是名扬四海的剑仙。所以他没能教好我,责任在他,而不在我!”
包九金:“……啊?”
聂昭有理有据,底气十足:
“诸位试想,我这样的小人物,心思但凡有一点走岔,师父岂会不知?”
“他若不知,那便是有眼无珠,大大失察,有负于‘剑仙’之名。他若明知我心思不纯,却不闻不问,放任自流,岂非有意诱使我走上歪路?”
“还是那句话——我入门时年仅七岁,而师父已是数百岁高龄。我不懂的道理,他比我多活了几百年,见过的夫妻比我吃过的饭还多,难道还不懂吗?”
包九金:“???”
身为门派边缘人物,他对洛湘和苏无涯的关系一无所知,只觉得“既然内门判洛湘重刑,必然是她活该”,方才的发言也是本色出演。
冷不丁被聂昭这么一问,他顿感头大如斗,几乎当场骂出声来。
苏长老怎么想的,他哪儿会知道?
照她这个问法,他是要替苏长老承认他眼瞎呢,还是他有意勾引徒弟乱伦呢?
无论他选哪一边,只要有一个同门师兄弟记得幻境景象,回头往师门里一捅,他不都得被苏长老削成十七八片吗?
他只是谋财,聂昭这是要害他的命啊!
“你、我、你……”
就在包九金汗如雨下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男声,从困窘中拯救了他。
那人道:“确实如此。洛湘,你说得对。”
“……?”
包九金战战兢兢地转头望去,只见出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席白衣胜雪、背负三尺青锋的执剑长老,这场公审的另一个当事人——苏无涯。
太好了!正主发话了!
这出闹剧可以收场了!
包九金如蒙大赦,正要松一口气,却只听那“苏无涯”冷声道: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即便是市井小儿,也该明白这样的道理。”
“我苏无涯道心不稳,教徒无方,致使洛湘心生迷障。而我不仅毫无悔改之念,反将一切归咎于她,意图舍她而成就大道,实乃鬼迷心窍,罪不容诛。她怨我、恨我,皆是理所当然。”
不等包九金和NPC们反应过来,只见寒光一闪,苏无涯抽出那柄无数人崇拜艳羡的佩剑,信手一抛,“锵”地一声掷在聂昭面前。
“……”
这展开也出乎聂昭意料,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剑柄,抬眼与苏无涯对视。
“……”
而对方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中饱含愧疚、懊悔与悲戚之色,仿佛在等候一个判决。
四目交汇间,聂昭忽然福至心灵,随即毫无障碍地换上一副哀恸面孔,凄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