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云晏似乎被一下惊醒,被她搀着,从泉水边的石头上跳下来。
陆芸花转而将云晏的手牵住,拉着他坐在另外一边一棵大树的树根下,尽量放柔了声音:“阿晏,到底怎么了?”
云晏被牵着手,像是被陷阱困住的小狗,僵硬地维持着一个动作,眼睛都有点不好意思和陆芸花对视。陆芸花虽然和孩子们亲近,常常拥抱、时不时亲亲面颊,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很少长时间牵着他们的手。
他们身后的大树好像有什么动了动,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云晏还是沉默。
刚刚那么长时间都等了,陆芸花也不心急这一会儿,她并不想这时候紧逼着云晏来得到一个答案,因为她知道云晏这孩子在清楚她的态度之后,肯定会自己鼓起勇气主动将事情讲出来。
母子二人坐在同一个树根上,身子挨得很近,手牵在一起,就放在陆芸花的膝盖上。
果真如同陆芸花想的那样,他们只这样稍微坐了一会,云晏就开口说话了。
“……阿娘。”云晏小声叫着,他垂下眼睛,细密的眼睫被清风吹拂着,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脆弱又坚韧。
“唉!”陆芸花回答得很干脆,说完顿了顿,柔声问:“怎么了?”
母子两人没有对视,都看着面前咕嘟咕嘟的泉水,叫云晏感觉更自在了些,也有了说出心声的勇气:“阿娘……如果我没有那么好……你和阿婆还会喜欢我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陆芸花有些疑惑,还是佯装思考般摸着下巴,等云晏都忍不住看向她的时候笑着说道:“虽然现在的阿晏总是喜欢恶作剧、经常在外面疯玩、新衣裳总是弄脏、学习时候不大认真……”
“阿娘!”云晏越听脸越红,恼羞成怒地打断陆芸花还想往下说的话。
树后又有什么动了动,似乎很想再补上几句。
陆芸花大笑出声,顶着云晏红彤彤的脸颊摸了摸他的头发,半晌才敛起笑意,对羞愤极了的云晏温柔说道:“……但是不论是你阿婆、阿爹还是我都很爱你,阿晏,这些你自己能感觉的到吧。”
就是感觉到了这些爱,现在才会这样患得患失。
云晏在心里悄悄说着,感觉陆芸花摸了摸他的脑袋,顺着她滑到肩膀上的手臂的力道往侧面坐了坐,等闻到一股带着甜味的淡香之后,云晏就意识到自己正被揽在怀里。
“既然阿晏更感受到我们对你的爱,那接着是不是要多给我们一点信任呢。”陆芸花伸手抱着这个孩子,母子之间亲密无间,似乎在此时心都更加贴近了。
云晏又是沉默,半晌之后陆芸花就听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将脑袋抵在陆芸花的身上,小声讲述起从前。
“我从前是个乞儿……是爹娘不要的孩子。”云晏小声喃喃,语气变得有些艰涩:“于是我只能去偷、去骗,做骗子小偷才能活下去。”
“阿娘,我……我……我是个小偷,我的手不干净……”云晏含糊的说话声中掺杂了断断续续的呜咽,话语中满是惶恐,在喜爱的人面前显示出自己不堪入目的一部分,实在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更别说现在他要主动将那些丑陋的部分说出来。
他沉迷的这一切会不会变成泡影?现在喜爱着他的母亲和阿婆会不会因为那些不堪的过去厌恶他?
云晏不知道,因为家里不仅仅有他一个孩子,而他的兄弟们都那样优秀且无暇,恐惧混合着难以抑制的嫉妒,简直让他产生了对于自己的厌恶和说不出的羞愧。
陆芸花现在才恍然云晏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说这件事,因为那个男子与他的过去有关,还是这样不想提起的过去。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卓仪不将事情就这样告诉她和阿娘,因为这是云晏的伤疤,需要他自己揭开才能把脓血挤出来。
卓仪是云晏的阿爹,不强制地让他的伤口暴露在众人眼中,其实是作为父亲在保护着这个孩子的自尊心。
“……当时、当时我在安县遇到那位先生,我偷东西的时候被他发现了。”云晏面色变得苍白,声音低低地:“他抓住了我却没有打我,反而将我带到食肆吃了一顿饭,又‘雇佣’我带着他在县里逛了许久,给了我不少银钱。”
“自那之后!”云晏仰起头,眼睛里已经蒙上了雾气,却努力不让它掉下来:“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偷过东西了!”
这就是云晏隐藏着的所有过去,浑浑噩噩的小乞丐靠着偷窃活着,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无望生活。是因为那位先生的善举,才让云晏有了羞耻感和道德感,后来靠着那些银钱,帮人跑腿打杂地努力生活着。
但要是今天没有遇见这位先生,云晏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提起那些事情,因为在见到黄娘子的时候他已经很久没去偷窃了,只要他不说就没人会知道那些往事。可是世界就是如此奇妙,今天的相遇给他敲了一记闷棍,明明白白告诉他:云晏,存在过的事情是不可能消失的。
当时云晏第一反应是逃避,但也因此坐立难安:那位先生会不会将那些事情说破?他有没有认出他?阿娘听到后会怎么想?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搅得他不得安宁,所以后面在阿爹追来的时候,云晏说了实话并且恳求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阿娘……
……就算要告诉,也得他自己来说。
“……阿晏。”陆芸花沉默地听着,轻轻摸了摸他的眼角,将他汹涌流淌出来的泪水抹去,说话时似乎带着叹息:“阿晏,阿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云晏狼狈地擦着眼泪,袖子粗鲁地抹去泪水,将脸都擦红了,听见这话疑惑地抬头去看她。
“阿晏当时要是不去偷不去骗的话要怎么活下来呢?”陆芸花垂着眼,树影笼罩在她的半边脸上,显得有些朦胧:“阿娘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听到这些是庆幸、是心疼……是难过怎么不早一点见到你……阿娘并不在意你从前偷过东西,更不会因此不爱你了,阿婆也是同样。”
陆芸花说着,微笑着将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云晏抱在怀里,认真道:“如果觉得偷过东西是难以释怀的事情,那我们就做更多的好事,长大以后努力让世界上需要偷东西的孩子变少,好不好?”
“嗯……呜呜……咳……”云晏将头埋在陆芸花怀里放声大哭,仿佛要把从前受过的委屈全都哭出去一样,他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说:“……我还很对不起阿耿、榕洋和长生……呜,我很坏!”
树后面又动了动,他说的三个人从树后探出头来,不想放过云晏接下来的所有话。
把自己蒙在阿娘怀里的云晏什么都没看见,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抽泣着说道:“我嫉妒他们……明明大家对我那么好,可我、可我刚刚嫉妒他们……阿兄是好人家出身,榕洋生得聪明又……又是阿娘的弟弟、阿婆的孩子,长生更是从小就待在阿爹身边……”
“呜——”云晏说着,原本稍微抑制住的抽泣声猛地变大,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伤心得像是下雨天掉进深坑的小狗:“呜呜……我之前想着,只有我原来是小偷,如果……明明他们对我那么好,他们也有自己的不开心,我却在嫉妒他们……我真是太坏了!我怎么能这样呢?难道我本身就是个很坏的人吗……”
陆芸花听的哭笑不得,这或许确实是嫉妒,但在极度不安的时候会产生这样的心理也不奇怪,云晏反应这样强烈不正说明这孩子自身很善良、很有道德感吗?
坏人是不会对他人感觉到愧疚的,因为他们满心都是“利己”且并不觉得这是错的,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因为自己偶尔产生的恶念感到愧疚和难过。
“才不是这样!”还不等她说什么,榕洋从他们靠着的大树后面跌跌撞撞扑出来,大声反驳。
“呃!”云晏被吓了一跳,瞬间抬起头,哭声卡在嗓子里,猛地打了个嗝。
榕洋走过来拉住云晏,用力捏了捏他的脸颊,在他瞪大了眼睛又打了一个嗝之后认真地说道;“你才不是坏人!我们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想东想西,就像我生病的时候也很嫉妒你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生病,但这并不能说明我不把你当成我重要的兄弟。”
“对。”阿耿拉着长生从树后走出来,坦诚地对眼睛睁得更大了的云晏说:“虽然我那样的出身并没有什么可嫉妒的……但阿晏你会有的那些想法都是人之常情,真的没必要因此对我们有所愧疚。”
“虽然阿晏阿兄总是干坏事,但本身人并不坏啊。”长生耿直地接着说,又对心里话被兄弟们听见、脸颊涨得通红的云晏十分严肃地问:“但是阿兄……你原来不会偷穷人的钱吧……穷人被偷了会很难过哦!”
明明说阿兄的人不坏,现在却问了怀疑他人品的话呢。
“穷人也没钱可偷啊!”云晏红着脸从陆芸花怀里跳起来:“我只偷一点够我吃饭的钱!大多时候只偷些蒸饼之类的吃食!”
“况且、况且后面我挣钱了就把钱还给那些老板了!”
长生极其夸张地呼出一口气,他拍了拍小胸脯又看着云晏老气横秋地摇摇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啊,想太多啦!”
云晏跳脚:“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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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花了很长时间才把水桶提回来,云晏或许还没有完全从低落的情绪中回神,却已经走出最大的迷障,剩下的只要交给时间便能治愈。
面对余氏听见声响便急急转过来的焦急脸庞,云晏想起刚刚的自己是怎样的拒绝着这位长辈,明明不希望她们抛弃自己,却很自然地显露出抗拒的状态,似乎在他感觉不安的时候,心却无比相信她们不会因为自己的那种表现生气……
云晏又一次红了脸,抿着唇低着头,被兄弟们推着去和余氏道歉。
“阿卓饿吗?你早晨没吃什么东西,先吃点再收拾吧。”陆芸花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对卓仪小声说。
卓仪正蹲着生火,闻言仰头看她,显得有点可怜巴巴:“是有点饿,早晨没吃饱。”
可以吃的零食就在桌上放着,可刚刚卓仪面上好似没瞧出什么,其实心里也有点焦急,起码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加上要忙着生火烧炭,早点吃晚饭,忙来忙去始终没顾上。
噗嗤一笑,陆芸花都想顺手摸摸他的头,以卓仪的饭量来说早晨的那几个饼实在有些少了,还不够他垫肚子的,于是赶紧起身,将车上几个食盒取下来。
“我特意做了大饭团,你先吃这个顶顶。”陆芸花将一个巴掌大的大饭团递给卓仪,自己拿了个辣卤鸭的翅膀啃。
卓仪先去洗了手,这才接过饭团准备吃。感觉饥饿灼烧着胃部,他结结实实一大口下去就咬掉好大一块,露出里面的内馅来。
深棕色的鸡肉丁和蘑菇颗粒给周围的饭染上了深棕的色泽,早上才做出来的饭团包着布放在暖和的地方,现在吃起来还带着些余温,糯米是稍微有些粘的口感,内馅的汁水被好好保护在里面,最外看起来还是雪白的模样,其实里面已经吸满了蘑菇炒鸡的汁水。
蘑菇香浓又顺滑,鸡肉柔嫩又多汁,冷却之后稍微显得有些粘稠的汤汁缓缓从卓仪咬开的缺口流淌出来,浓郁的蘑菇香气散发出来,鸡汁和蘑菇汁的鲜美和糯米一起吃进嘴里,微微有些咸的酱汁此时无比合适,就是糯米饭的最佳搭档,好像天生一对般般配。
卓仪闷声不语,几大口就把陆芸花刻意做得很大的饭团吃完了,吃完后舒服地嘬饮一口热水,享受着从胃部蔓延到全身的舒适感:“有点像糯米鸡。”
“嘶……对、就是……”陆芸花被辣卤鸭辣得嘶嘶呼气,赶紧喝了一口早上泡好、现在已经凉了的药草茶,被苦味激得皱起脸,好半晌才回答:“馅料和糯米鸡差不多,当时想做饭团又不知道做什么饭团,索性就做这个馅料的了。”
“哇……这个真好吃,阿卓你尝尝。”陆芸花说完,将面前鸭子往卓仪那边推了推,催促他赶紧吃。
卓仪顺着取了一块鸭子,下意识观察了一下,却怎么也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部位。
捏在手里的鸭子黑乎乎的看不清具体模样,但整块肉都显得很干,半点水分也无。这是因为昨天陆芸花在卤好鸭子以后觉得缺了点什么,想起从前吃过的“卤烤鸭”就有些心动,反正当时烤炉还开着,想办法将鸭子吊进烤炉,烤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索性不再分辨,卓仪将整块鸭子塞进嘴里。
入口便是极其刺激的辣味,甜辣的卤香伴着草药清香席卷而来,让口腔分泌出大量唾液,轻轻一咬,被烤得如同小饼干般酥脆的鸭子骨头发出咔咔响声,混着烧烤过的焦香,鸭子块随着咀嚼消失在牙齿之间,鸭子骨头里已经浸满了卤汁的滋味,辣味带着微微的甘甜,咸香酥脆的鸭骨简直是比肉还要好吃的小零嘴。
“好吃。”卓仪忍不住点头,再次拿个一块。
他这次取的这块肉比较多,是和刚刚酥香鸭骨又不相同的体验。
鸭皮烤得微微蜷缩卷起,原本隐藏在鸭皮之中的油脂被烤干,让它呈现出一种极其酥香、一咬就碎的美妙口感,更别说鸭皮是最入味的部分,吃的时候那种刺激的、带着微微甜味的麻辣滋味尽数融进口中,仿佛还能吃出卤汁里面的淡淡药材香气,很是迷人。
里面的肉随着撕咬露出一块缺口,丝丝缕缕的鸭肉并不是外皮一样的红棕,而会呈现出一种诱人的深枣红,几乎像是风干一样的肉感咀嚼时候带着很明显的阻力,可浓缩在肉丝里面的肉汁和调味会随着重复咀嚼逐渐流淌出来,这次感受到的甜不是调味的甜,似乎是鸭肉中自己蕴含的甜,甘美又浓郁,是和外皮、骨头完全不一样的食感。
“……我也要吃!”
云晏终于和余氏说完了话,也不知是谁看见陆芸花和卓仪在吃东西,赶紧说了这样一句,几个也很饥饿的的孩子互相对视一眼,推着余氏就往陆芸花和卓仪所坐的地方冲来:“阿爹阿娘给我们留一点!”
第171章 日常准备
湖边的景色很美,夜晚的天幕像深沉的海水,点点星芒缠绕成漂浮的灯火,又似乎是海水中成群的发光浮游生物,一呼一吸、一明一暗。天上的海和地上的湖相互倒映,在看不清的远处黑暗中连成一片,仿若一体。
陆芸花和家人们坐在小吃车边上,炉中残余的星点火焰温吞地燃烧着,金红色的火焰徐徐跳动,一家人就这样在昏暗的光焰边,坐在野外看着远处的湖光夜色,时不时拿起筷子吃点什么,声音轻缓地聊天喝茶,或是谁都不说话地赏着景也不会觉得尴尬。
这一晚给所有人都留下了很好的回忆,但超乎想象的美好景色终究只能短暂停留后欣赏一番,最让人安稳的还是已经习惯了的平凡生活。所以第二天一大早,陆芸花一家就和他们来时候一样早早出发,就此返程回家。
因为昨天晚上孩子们是第一次在野外睡觉、第一次和所有兄弟还有阿婆睡觉、第一次聊天聊到很晚很晚才睡觉,所以早上勉强收拾好以后都在牛车晃晃悠悠的行动中睡着了。包括余氏也是如此,原本还靠坐在软软的榻上含笑看着孩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闭上了眼睛,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陷入沉眠。
“唔……”陆芸花也被传染了困意,捂着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坐在前面赶车的卓仪应该是最清醒的人了,耳朵很尖地听到陆芸花打哈欠的声音,低低笑着劝道:“去稍微睡一会吧。”
“……不用。”陆芸花又连着打了个哈欠,拖着身边软软的小垫子坐在卓仪身边。她伸手把两边的围栏放下来卡紧,然后就这样歪歪斜斜地靠着卓仪,将脚从围栏的空档伸出去,忍不住般晃来晃去,盯着自己的晃动的脚发起呆来。
前面为了防止孩子们坐着的时候掉下去可以做了护栏,可以升起放下,放下的时候就像是坐在围栏里面,就算不刻意去坐稳也不会摔下去。
“……”卓仪刚想侧头,感觉陆芸花的头发轻轻扫在颈边,动作又停住了,最后只是放软了身子叫她靠得更舒服,亦没有说话,只唇角似是微微勾起。
牛车行动速度更慢了些,不少车不耐烦跟在后面,风驰电掣般超过去。卓仪也不在意,任凭它们一辆辆超过自己,感觉陆芸花的脑袋越来越往下滑,又看她眼睛微微合上,连自己差点摔了都不知道。
说是要陪着自己,结果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就睡着了。
卓仪微笑,捞过另外一边放着的毯子伸手将她拥在怀里,就这样慢慢往家驶去。
回到家已经到了中午,大河在家里等着给大家做了接风的面条,进门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面实在是再舒服不过的一件事。虽然只是短途旅行,但长时间待在外面后,再回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懒意,大家勉强将小吃车收拾干净停在院子里,吃了大河准备的面条就一个个地打着哈欠回屋补眠。
再醒来的时候陆芸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睡酥了,伸了几个懒腰才算是缓过劲来。
“唔……有人来过?”
她进了堂屋,家里静悄悄的,显然大河不在家里,余氏和孩子们还没醒。陆芸花看卓仪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桌子上除了放了两个茶杯,里面是家里人不怎么喝的野芽,一种茶树树叶采摘下来后晒干的粗糙茶叶,味道很苦。
陆芸花恍然:“是村长爷爷过来了?”
周围相熟的人家里面就只有陆村长喜欢喝这种野芽,既然卓仪把这个茶叶拿出来待客,那应该就是陆村长来了一趟。
“对。”卓仪点头,起身收拾着有些杂乱的桌面:“村长爷爷找我们谈点事,见你在睡觉便先和我说了,要我问问你的意见。”
“发生了什么事?”陆芸花用手搓了搓脸,来了几分精神。
卓仪道:“村长爷爷……问你想不想把我们食摊那一片的铺子多租几个下来,现在因为豆坊和食摊的原因时常有人来陆家村,村长爷爷说村子前面那块地现在看着不大好,若是我们想多租几个铺子,村里就把村前的路铺了再在周围种些树。”
原先村子前面的地方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黄土地弄平坦就算是路了,后面有了陆芸花家里的食摊、秦婶豆坊的豆腐摊子带来的客人,周围也跟着卖起东西来,已经形成了像是小集市的聚集形式,但村子前面那块地方原本只是荒地,没有修整过,如今人流密集后那地方的环境就不太让人舒服。
“我不……”陆芸花本想马上回绝,因为她如今已经有了食摊……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要开始卖香辣烤鱼了,如今这个小小的食摊就有些不够看,需要扩充一番。
“嗯……我确实要扩大铺面……陆爷爷具体是个什么想法,村子前面那要怎么修?”陆芸花正经谈起事情,坐在卓仪对面认真提问。
卓仪为了保证自己不说错还回忆了一下才开始回答:“前面空余出来的荒地连着大路全部重铺,将原本道路两边的铺子全都挪动到荒地那里,周围种些长得快、长大后可以乘凉的树种。”
“听着还不错……之前我就打算把食摊另外一边的铺子盘下来,现在要卖香辣烤鱼,不能叫客人再像之前似的位置不够就坐在路边、坐在摊子外面,往后若是吃着吃着下起雨可就不美。”陆芸花点头,起身准备往陆村长家里去和他谈一谈这件事情。
卓仪起来把她拦住:“芸花莫急,村长爷爷和我说完话去县城了,有什么等他回来再说。”
“也行。”陆芸花停下:“正巧我还想问一下修房子的事情,明天找个时间去一并说了吧。”
两人便又坐下,卓仪重新烧了些水后泡了点荷叶,陆芸花也不想找什么事情做,懒洋洋窝在宽大的椅子上面,一边喝茶一边和卓仪随意地闲谈。
不久后余氏和孩子们起床了,院子这才热闹起来,大河也从外面买了新鲜蔬菜回来准备做饭。
“大河,昨天没出什么事情吧?”陆芸花仰头喝赶紧杯中荷叶茶,利索起身给准备做晚饭的大河搭手。
大河摇摇头:“师父,昨天什么都没发生,和平日一样,只是有客人问师父怎么还不去摊子。”
那客人还问是不是陆芸花已经将食摊已经交给他了,但大河隐下这句没说。
“确实很久很久没去食摊了。”陆芸花掰着手算了算,居然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去食摊,因为在家里过得忙忙碌碌,大河也没出什么问题,现在居然已经习惯了不去食摊的生活……
陆芸花有点心虚,清了清嗓子:“……我准备在食摊上卖香辣烤鱼,这段时间食摊还是先交给你,我去置办东西。”
得定个大一点、可以一次性烤许多鱼的烤炉,烤鱼端上桌后保温的小炉子、不怎么常见的平底锅等等东西,都需要陆芸花去找人定制,想要开烤鱼馆子也得先把东西置办清楚再说。
“是。”大河有心帮忙跑腿置办东西,但很多器具只有陆芸花知道是什么样的,他帮不上什么忙。
他顿了顿又道:“师父,那往后我们的食摊上再也不卖现在卖的这些吃食了吗?”
陆芸花手上动作一顿,瞬间想起每次改菜单时候食客们差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模样,又想起从前时不时就有客人追着问什么时候再卖鱼汤面,什么时候能给他卖点鱼丸之类的问题……她身上恶寒,几乎打了个哆嗦,赶紧冲着大河摆手。
“这件事我们还得再讨论讨论……但不管怎么样烤鱼摊都是要开的,先准备东西再说。”
大河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储藏室里端出来一个盆子,他将盆子递给陆芸花:“师父,昨天看见放在那里的果子已经开始坏了,我把好的全都收拾出来放在盆子里,得快点吃才行。”
陆芸花接过一看,正是上次做果酱时候没用完的果子,果子外皮已经有些皱缩,看着蔫哒哒不大好的模样。
她一听大河说已经把坏的挑出来扔了,十分心痛,要是知道这果子这么容易坏,她前天就把所有的都做了果酱,绝对不会想着留下一些回来吃原味,这样也不会浪费那些得之不易的美味莓果。
“大河你做饭,我去把这果子做成果酱。”陆芸花马上起身:“还要给阿巡寄过去,这点果子不知道能做多少果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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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边。
陆芸花一家所处的西北位置还刮着凉凉的风,时不时变天就得换上厚些的衣裳,遥远的南边却从月初就一路升温,如今已是穿薄衫的温度,就算吃冰碗冰点也不算奇怪。
黄娘子从船上下来,穿着一身干净清爽的薄绿色衣裙,转身与船上婶娘说话。
“多谢婶子一路照顾。”黄娘子微笑,上扬的锋锐眉眼微微垂下,温和不少。
她瞧着比上次陆芸花见她的时候瘦了不少,这次疫病虽然规模小,却也是诸位医者耗费不少心力才消除的,黄娘子这段时间醒着的时间不是治病就是调整药方,整个人忙得每天睡不上几个时辰,自然清瘦许多。
“……我家大河劳烦陆娘子照应,应该的、应该的。”中年女性用她稍显沙哑的声音爽朗回答:“我们就送到这里了,黄娘子一路平安。”
依旧是上次送了黄娘子的那个皮肤有些黝黑的婶子,上次就是因为黄娘子的酱才叫大河下船去找陆芸花学艺,婶子不知道黄娘子、陆芸花和自家少主白巡都是认识的,只是接到了大河的来信,知晓他这段时间已经拜陆芸花为师,多受照顾,所以在再次见到黄娘子这位陆芸花的朋友时亦无比用心地照顾着她,让她一路上舒服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