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耿母亲迎上刚跨进房门的男子,一双柔夷轻轻擦拭着男子一点雨滴也没溅上的外衣,满是心疼:“这都一下午了,郎君定是饿了吧,我们坐下慢慢说。”
两人坐下,仆役动作飞快上了晚膳,阿耿这才发现外面天都要黑了,已经过去了一下午。
“……我刚刚和阿耿这孩子说好了,明日请他阿爹那些好友相聚一二,这么多年没见了……”阿耿母亲说着这些,隐含意思叫对面男子脸上不禁带了笑,频频点头,看着妇人的眼神也更加柔和。
“我不见。”突然,在这美好祥和的气氛中,阿耿冷冰冰插话。
空气瞬间冻结,男子脸上不怎么好看,而妇人先是震惊接着转变为满脸愤怒,她用一种几乎带了恨意的眼神死死看着阿耿,努力想要维持温柔笑容,却只显得她面目扭曲:“……阿耿,你这样可会叫母亲生气伤心的。”
“我不在乎的。”阿耿静静站起来,黝黑的眼睛里平和安静,这一次是他“居高临下”了。
妇人失语,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儿子,发现他比离开时候长高许多,似乎已经是小少年的模样了,气质温和文雅,不似从前。
她心里有些慌张,从前她在这个儿子的脖颈上栓了一条名为“爱”的绳子,从此他的一切被她掌握,可现在……她从未想过,如果他挣脱了这条绳子,她要怎么办。
妇人还有些懊恼,早知道如今还会用到这个儿子,当初就不应该那么轻易松手,就算时不时写一写信、接过来“小住”一番,他现在都不会是这幅模样!
男子冷眼看向妇人,眼中哪还有半点温情,妇人更是怨恨阿耿,甚至说话时候也懒得再伪装下去,语气带了些阴冷之感:“那你便滚吧!”
阿耿平静起身,甚至拱手朝着两人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这样离开。
却听妇人冷笑了一声,算是和阿耿彻底撕破脸皮,语气重新变得温柔,只不过里面带着高高在上的恶意:“别这么急着走……你不愿意听母亲的话和叔叔伯伯们见面也无妨,不过……你阿爹的东西可都在我手里呢,为了这些东西也和叔叔伯伯们见一面罢?说不定母亲的心情会因此好一些,把那些东西早一点给你。”
孩子算什么东西?
在她看来……听话的还算是个玩意儿,这样忤逆她、让她失了面子的东西……
早该在生下时候掐死。
阿耿停下脚步,他无意要那些店铺田产,却不想自己亲生父亲的遗物被留在这里……
“夫人口气倒是挺大,不如看看这是什么?”


第132章 离开
天色愈发暗淡,昏暗的天光中甚至看不清楚细雨的影子,只余它们滴落在外面绘制着精美瑞兽祥云的房檐发出的“滴滴嗒嗒”脆响。房中众人都看向外面——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正门而入,逐渐清晰。
这庄园内隐藏在各个地方、不知多少的仆役,庄园主人精心挑选后养得精壮结实的护院打手……此时竟都如同畏惧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举起刀剑围成一个圈,警惕地注视着中间的人,却丝毫不敢向前半分。
庭堂中的两位庄园主人眼中似乎瞬间出现了曾经发生过的那些场景,那时候可没有这么“和平”,当时这人从正门一路走到这里,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说……只要敢上去阻拦的,最后都躺在地上呻吟。
堂上中年男子几乎瞬间铁青了脸色,他胸膛重重起伏几下,眼中隐忍之色一闪而过,接着竟挂上了满面的笑意。
他面容说不上英俊,可穿戴的贵气,配着爽朗又亲切的笑容,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好感:“哈哈哈,不知卓大侠前来,有失远迎!不过不知卓大侠今日这是……”
他半点不提刚刚夫人所说之言,好似全然不知、全然没有那些事。
卓仪却不愿花费时间在这些虚与委蛇的寒暄上,他面色冷然、声音低沉,缓缓回道:“我自然来接我的孩子。”
墨色发丝因雨水湿润颜色更深,配着他玄青色的衣裳,整个人竟如黑夜凝成一般,给对面两人带来了深深的畏惧感。
中年男人表情一滞,眼中不甘之色隐藏得很好。他笑容不变,心里已做了决定:既然阿耿成为不了他的助力,那便让这个麻烦赶紧离开。
这样想着,他刚想说几句显示出自己风度的场面话,却听仍然站在院中看不清神色的男人低沉说道:“还为了收回寄放在这里的东西。”
他说着,指间光芒闪过,只伸手弹动手腕,那么轻描淡写地掷出,手中之物却如离弦之剑,化作一道暗光,竟直直冲着堂上两人面门而去!
两人大惊失色,心念急转,念及卓仪往日的好名声,最终还是硬撑着没有动弹,怕失了面子。他们面色铁青地看着这东西径直落在面前桌上,明明曾有雷霆下落之势,此时落下时竟只发出轻轻一声,可见扔出它的人于力道上的控制能力是何等恐怖。
“这是……这是?!”
自卓仪出现就没有开过口的阿耿母亲终于难以维持仪态,她几乎扑上前去,抢夺一般将桌上东西拿在手里。
她眼神如同凝成实质,死死盯着手中之物,半晌居然露出一个古怪中带着些癫狂的笑容,没头没脑,好似在对着谁说话一般:“好啊……好啊!!竟防着我呢!!”
外面卓仪默然不语,似乎又忆起起病榻上阿耿父亲把这东西递给自己时的黯然神色。
“我就说呢……为何我把自己的人手插进去,那些老不死的半点话都不说……”女子愈发失态,头上珠翠叮当作响,响得人心烦意乱。
堂上堂下一片死寂,众人皆看着情绪似乎已经崩溃的她。
终于,她略微平静下来,喘息着伸手轻柔地理了理自己微乱的发丝,轻轻微笑,笑容似画在脸上一般。她画了殷红口脂的嘴唇缓缓而动,表情平静,吐出言语中却难掩恨意:“我还当那些老不死的识时务,竟半点没有动他们的权利……徐徐图之……哈哈哈哈徐徐图之!这就是你的算计,是吗?!我真傻……真傻……”
“阿耿。”卓仪注视着这场闹剧,淡淡说:“我们走吧。”
妇人并未再言,她攥着令牌的手几乎蹦出了青筋,最终却只是露出一个冷笑,将令牌重重摔在阿耿面前。
她无视了身旁男子明显迁怒且嫌恶眼神缓缓坐下,仪态万千,另一只抓着一旁的扶手,贴着珍珠宝石的美丽护甲断成两截,还带着的那半边有蜿蜒的红线一点一点滴在绣着金色纹饰的锦缎坐垫上。
对于一个骄傲又无比自信的人来说,她已无暇顾及周围之人,也没有心情演戏。她现在只能注意到自己的失败,心浸在羞耻愤怒混合着深深的恨意的毒汁里,想着曾经的她拿着那些蝇头小利,志得意满……竟全都在另外一个人的预料之中……她的虚与委蛇早都被一个躺在病榻上、自己看不起的蠢货武夫看清……
他看着她,应该就如看着台上卖力演出的杂耍艺人,心理充满了轻蔑吧?
想到这些……妇人觉得这种感觉比直接杀了她还让她痛苦。
“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是不是?是不是!!”她低低笑道。
“闭嘴,你个疯妇!”
“……”
卓仪带着阿耿走出院子,把那些包裹着珠宝翠玉的算计和虚情假意抛在身后,他们此时往外走,和进来时候一样无人敢拦。甚至有家丁悄悄呼了口气,却不知庄子里面已经变了天。
阿耿抚摸着手上令牌那熟悉的纹饰,在幼年之时,他时常看见它,可这个牌子却这样陌生……阿耿轻轻问:“阿爹。这是什么?”
卓仪没有停下脚步,淡淡回答:“这是你父亲给你留下的东西,用这个就能掌控他生前所有财富。”
他说到这里语气微顿:“之前我想等你长大再给你,现在看来倒也不用等到你长大了。”
阿耿不禁低下头,知道为什么阿爹不在之前就把令牌给他……要是从前的他,说不定会在拿到这东西以后高高兴兴地把它给他的……母亲。
卓仪稍稍转头就看见阿耿低头的动作,但阿耿既然已经走出来了,卓仪也不愿抓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他又目视前方,继续道:“明日忠于你父亲的掌柜和手下便会去庄园里拿回你父亲的所有东西。”
“至于剩下的产业……他们会尽快整理出账册送到家里给你过目。”
阿耿默默点头,钱对他来说并无所谓,他只在乎父亲的遗物……只要那些东西不留在他“母亲”手里就行。
两人再没说话,就这样一路沉默到了码头前。
“卓兄弟……陆娘子家的!在这儿!!”才靠近码头,阿耿就看到雨雾之中的一艘船上有人向上摆着手招呼他们,声音极大。
任是阿耿现在情绪有些低落,还是因为这个称呼下意识抬首看向卓仪的脸。
什么……
……陆娘子家的?
却见他阿爹面不改色接受了这个称呼,好似这称呼半点问题都没有,甚至也冲着那边挥了挥手回应。
好吧……算他大惊小怪。
阿耿就这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心情跟着上了船,这是一艘客船。原本应该载满客人,现在却只有他们两个。
“事情办完了?”船上之人笑道。
卓仪也温和地回以一个笑容:“是。”
船夫再没说什么,只冲着后头兄弟做了个手势,示意开船离港。口中又道:“我把你们送到离家最近的港口,那时会有安排好的车把你们送回家。”
他见卓仪似是犹豫,笑说:“我和大河可是过命的交情,如今他难得找我帮忙,我怎么也得做得周周全全才是。”
“再说还带着孩子呢,也得为孩子想想,少点麻烦就少点吧。”
大河?
阿耿默默听着,突然听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名字。他还以为现在接应他们的人是白叔叔安排的,本来还奇怪为什么会叫阿爹“陆娘子家的”,现在一听……竟不是吗?
在阿耿的沉思中父子两人进了房间,阿耿有些好奇地问:“阿爹,大河是谁?”
.
要说大河和卓仪是怎么认识的,这就得从前些天卓仪连夜从家里出来说起。
当时说好要去带阿耿回来,都没等到第二天,卓仪只吃了顿临别晚餐便雷厉风行地出了门。晚上县城的城门是关闭的,因为去阿耿母亲家水路比路陆更快,卓仪便没有骑马,靠着双腿赶了大半夜,绕过关闭的县城、绕了个远路才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到了码头边。
码头醒来的时间比县城早得多,一般这个时间大多数人已经起来开始运货了。卓仪本想去找白巡的手下,却在路上时候就被人叫住。
“那位兄弟!”那人见卓仪脚步不停,就像刚刚阿耿听到那样喊道:“陆娘子家的那位!”
卓仪甚至听到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转过身去看他。
这人也是个有趣的,现在虽说女子地位比较高,但也只有对女子有“谁谁谁家的”这种称呼,一般都是“王二家的(婆娘)”、“赵三家的(女儿)”,哪里有“什么什么娘子家的(丈夫)”?
卓仪当然对这叫法没有反感之意,他脑海甚至闪过昨日陆芸花紧紧拥抱他的画面,虽然当时只是陆芸花在向他寻求安慰,可……他还是难以控制地心脏“怦怦”跳起来。
“不知这位兄弟叫我何事?”卓仪拱手行礼,以为这是想吃食摊食物所以想问问什么时候开门的客人。
却不料这人憨厚地笑了笑,摸摸后脑勺:“兄弟是不是要去找孩子?”
卓仪难免疑惑,眼神变冷了,微微皱眉,并不答话。
汉子也不在意,笑着解释:“我有个叫大河的朋友,托我把你送到目的地,我等你许久啦!听他说了半天你的模样,刚刚你不回头我还以为自己又认错了呢!”
说到这,他又憨厚笑着摸了摸后脑:“……他本想亲自和你解释,往日白天都会和我一起等在这里,只是他住在县城,这会儿城门还关着呢!”
卓仪并不认识唤做“大河”的人,陆芸花也从未提起过。
但……
“多谢两位,只是我自己也能去,就不麻烦……”这位刚刚叫的是陆芸花的名字,卓仪并不想让陆芸花欠什么莫名其妙的人情,所以婉言拒绝。
“……郎君,且听我一言。”又一个陌生声音气息急促地说道。
卓仪看过去,是一个带着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汉子。
这位是……大河?


第133章 大河和主意
为了表现出诚意,大河犹豫一下还是把蒙在脸上的头巾摘了。他已经做好了卓仪看见他的面容后会对他产生警惕的准备,却不曾想从头到尾,卓仪的眼神和表情都是极其平和的,毫无变化,好似并不觉得他长的这幅容貌有什么不对。
不愧是陆娘子的郎君……
大河心中感叹,在县城住下这段时间他看了太多由陆娘子带来的改变和奇迹,对她敬佩不已,几乎已经戴上滤镜了。
简略的说……大河现在和县城许多人一样,成了陆芸花的……粉丝。
两人互相行礼,大河对卓仪更加亲近了些,郑重说道:“请郎君万万莫要推辞,我……”
他有一点担忧,怕自己被当成想要携恩图报的那种人,但犹豫一瞬还是老老实实、大大方方讲了此行的来意。
“我是个厨师,有幸尝了一点陆娘子所制作的蘑菇辣酱,对陆娘子于调料之上的运用无比神往,又听闻陆娘子做汤饼手艺高超……不瞒您说,我也做得一手好汤饼,这才前来此处,想要跟随陆娘子学习。”
“不过……”大河沉默一下真诚道:“不过我在县城住了一段时间,对陆娘子所做之事皆知晓,心中无比敬佩,此次听闻……一些事情,就想能不能帮帮忙,没有以此要挟,想让陆娘子收我为徒的意思,请相信我。”
这已经是大河这几年以来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他上次说这么长的话还是做水匪结果被白巡一网打尽的时候。
卓仪了然,家里的变故是隐藏不住的,这位应该是一直等在码头,不然不会碰上他……不过大河是怎么知道他们要去找阿耿的?
卓仪并没有问出声,他听完“尝过蘑菇辣酱”这理由就知道大河估计也是白巡手下,毕竟辣酱只给了白巡和黄娘子……
不过大河应该是不认识自己的,卓仪想。
大河确实不认识卓仪,在他心里卓仪就是“陆芸花的丈夫”。其实卓仪常坐大河所在的那艘船,大河甚至给卓仪做过许多次饭食,只是大河没有出厨房去见客人的喜好,卓仪也不喜欢在船上乱走。
这样下来,两人竟从未见过面,这才导致此时相见却完全不认识对方。
时间紧迫,大河也没有再细细解释,其实他在听了好几个消息来源、整理出大致事情经过后就猜测陆芸花一家会去找孩子。之前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们来,还以为他想错了,谁知就这样在码头上相遇。
要不是今天遇上,大河都打算再等两天,如果发现陆芸花家想找孩子却有什么顾忌的话……他就会自己打听后去阿耿家里找他,把那孩子接回来。
他不知道阿耿母亲家到底是什么人,只当他们是有钱的富商,做了水匪这些年,大河虽没有伤过人命,却也染上几分做事放荡不羁的习性。就现在这事情在他看来,只要孩子想走,管他其他人怎么想,偷偷带走就是。
当然,大河的全部想法和推断都基于陆芸花一家感情很好的基础,这样大人才愿意去找孩子,孩子才愿意回来。至于这一家不想要这孩子之类的想法……大河完全没有。
卓仪不常去食摊上,孩子们可是常去的,甚至和众多食客混熟了。许多人都见过他们一家和和睦睦的情景,结合陆芸花的人品。大河也完全没有往陆芸花在做“慈母”戏码给大家看之类的方面想。
卓仪并不知道大河心中还有这些计较,毕竟他看来就是个莽汉样子,但这样被陌生人帮助,心中难免感到温暖。
芸花赤诚地去帮助别人,他们遇到困难时,便有毫不相识的人也赤诚地来帮助他们。
“好。”
卓仪几乎在判断出大河所言真心之后,稍加思索就点头答应叫大河送他去找阿耿。他拱手再次行礼,并未多言,只郑重道了一声:“多谢。”
对方已经这样坦诚,再扭扭捏捏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大河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找阿耿,他们现在要赶路过去,多一个人就多一点麻烦。
卓仪站在船上,看着大河的身影在岸上渐渐变成一个小点,又一次远远行了一礼,这才进了船舱。
.
“就是这样。”卓仪喝了一口茶水,给阿耿大致讲了讲有关大河的事情。
阿耿点点头,心中好奇消去之后又陷入到自己的思绪里。
卓仪也不出声打扰,任由他自己思考,父子两人就这样各自想着心事。
良久之后,阿耿用指尖摩挲着令牌上的纹路,犹豫开口:“阿爹,我走后大家……”
“你走后大家都很伤心,尤其是阿娘和你云晏弟弟。”卓仪没有隐瞒的意思,毫不留情讲了阿耿离开这段时间内家里的情况。
不知是为了磨一磨阿耿的性子,还是说同行的那位男子的身子没有习武之人强健,阿耿从家过来坐的是马车,一路上慢悠悠的毫不急切,算下来今天才到是道山庄的第四天。
哪像卓仪水路乘船而来?因这是白巡手下的船,一路上甚至没有关卡,就这样顺顺当当、日夜不停地赶到此处。所以虽说卓仪才出门,算下来竟不比阿耿慢上多少。
阿耿不禁把令牌攥在手心,眸子垂下,他感觉心中愧疚和懊恼几乎淹没自己,他没有想到自己这次离开会给家人带来这么多伤害。
他曾经想过将那些过往倾吐,却仍旧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开口。后来他想着:自己性格沉闷,在兄弟之间存在感不强,平日有闹腾的云晏、年纪还小的长生、与他性格相似却更让人心疼的榕洋……
虽然他在大家那里感受到的爱很多,自己本身在家人那里却不是最重要的,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就算他走上几个月、大半年来处理这些事,阿娘阿婆应该也不会伤心太久。
哪想到……
才从亲生母亲那里感受到了那些痛苦,阿耿虽说已经释然,却仍旧在情绪上受到一些影响。此时听见家人原来这样在乎他,除愧疚感之外甚至还有一些微不可查的欣喜。
一种原来自己也很重要的快乐。
怀揣着这样复杂的感情,阿耿抬头看向卓仪,道歉道:“对不起,阿爹。”
卓仪看着他坚毅的眼眸,感觉这孩子似乎就在这未见面的短短时间内长大了。虽然过程和自己想的不一样,结局倒是差不多。卓仪轻轻笑起来,轻松地拍了拍阿耿的肩膀,温声道:“阿爹知晓一些……的事,所以并未太过伤心,这次难过的主要是你阿婆、阿娘和弟弟们,你想好要怎么和他们的道歉了吗?”
阿耿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斟酌着说道:“我不知道……若是我将自己所思所想所经历全都告诉大家……可以得到被原谅的机会吗?”
卓仪温和一笑,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知道你弟弟会不会原谅你,但只要你讲了自己的想法,我想……你阿娘和阿婆肯定会原谅你的。”
“毕竟在我们眼里,你不管去哪儿,都是我们的孩子。”
阿耿根本无须忐忑,他不知道这是他阿娘向自己问了多少次的问题,卓仪还记得陆芸花当时仰头看他的模样,她说“阿卓,阿耿永远是我们的孩子,是吗”。
肩膀颤抖了一下,阿耿心中感动的情绪混杂着更加浓烈的愧疚,几乎让他抬不起头来,长辈们越是这样包容,越叫他回想起自己曾经所做,因此感觉……难过。
“阿爹,如果我把……”阿耿犹豫一下,顿了顿还是说:“如果我把这块牌子给阿娘能不能叫她开心一点?”
阿耿当然不觉得陆芸花会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但他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只有这个了。
他只在乎那些在旁人那里并不珍贵的父亲遗物,在他看来,金钱如果能让阿娘感到高兴的话……
“你阿娘不会收的。”卓仪没有斥责,他想到自己送出去的那些原封不动被送回来的金银珠宝,略带过来人的沧桑看着面前孩子,语重心长:“你好好跟你阿婆阿娘撒撒娇、说话时候显得可怜些……都比这牌子有用。”
撒娇……
小大人阿耿很少撒娇,此时无比苦恼,这可比送钱难多了……
.
父子两人和谐地在船上说过什么陆芸花可不知道,她在家里,原本舒畅稳定下来的情绪又因为卓仪离开有些焦躁。
因为睡不安稳,清晨一大早起来,陆芸花先去给菜地浇了水,细心拔光了所有野草,伺候了一番花盆里茁壮成长着的、疑似野生番茄的植物,这植物长得很好,目前来看完全是还没结果的番茄的模样……毛茸茸的杆子和特定形状的叶子,和番茄几乎八九分相似。
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颜色……黑色西红柿……
所以陆芸花还不能完全确定这就是番茄,抱太大希望的话……养大了结果不是番茄是这世界特有植物,不能吃,那得多失望。
浇水除草这些工作平时几乎都是卓仪在做,毕竟每天等陆芸花起来的时候卓仪就已经把这些事情做完了。说句有些好笑的话,因为现在蔬菜都没成熟,卓仪走后陆芸花才渐渐对自己家菜园熟悉起来。
陆芸花在处理完菜地的杂事还去酱坊那边卓仪的地里帮着浇水拔草,再去河畔喂虾,虽说一早上很忙,却因为不用出摊,在午饭之前做完了一切需要做的事情。
因为早上忙,陆芸花没有时间做饭,午饭大家随意吃了些,下午便是陆芸花完全空白、没有安排的时间。
但这样可不行,陆芸花已经学会自己调整心情,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去想“卓仪到什么地方了”、“有没有接到阿耿”、“会发生什么事”等等问题,她决定找些麻烦的菜式来做,毕竟阿耿没有回来之前也没心情去开摊,就像今天。
要说麻烦的菜肴那可太多了,一做做上几天的不知凡几,不过这类菜耗费的大多是等待的时间,且许多菜肴用料奢华,动不动鸡鸭牛就为煮汤,并不能让陆芸花感觉忙碌,从而达成忘却烦恼的目的。
单调又重复的体力工作给人思考的空间,繁杂又耗费精力的技术工作则让人忘记时间,时也忘却烦恼。
所以陆芸花就准备找一个这样的技术性工作。她从材料易得、技术难度高等等方面考虑,一道菜的名字在脑海呼之欲出——文思豆腐。
“不行不行。”
陆芸花思索一下又遗憾放弃,她今天不准备做文思豆腐,虽说她的刀功已经很不错了,但本身心情不好,再做软绵绵的豆腐,可能会越做越暴躁,反倒背离了初衷。
“做什么菜呢……”今天又起了风,大家都在书房里,只留陆芸花躺在院子里的塌上,望着头顶亮金色的光斑发呆。
“咚咚咚——”
“芸花,我们回来了。”
菜?现在心里哪还有什么菜,陆芸花一个鹞子翻身从塌上翻起来,趿着鞋子、踉踉跄跄就往门口跑——
卓仪回来了!他有没有带着阿耿?


第134章 阿耿回家
阿耿回来了!
陆芸花打开门,一眼过去只能看到站在卓仪旁边的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