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到鸡蛋面糊汤香香的味道,桌子下面悬空的两条小短腿不由自主晃了晃,眼巴巴看着陆芸花把碗推到他面前,因为她的叮嘱并不急着喝,也没说再要一个包子,就那样看着陆芸花吃了一口包子。
陆芸花从一边的大箩筐里又捡了一个还热乎乎的包子伸手放到榕洋碗里,无奈对他说:“叫你不要吃太撑是怕你不舒服,若是想吃自己拿就好。”
“在等汤凉一点。”陆榕洋却摇摇头表示不要。
现在是在自己家,对面坐着的是亲近的姐姐,他怎么会因为不好意思等等原因不敢伸手拿包子呢?坐在这等半天其实就是在等那面糊汤做好,他想两样东西配着吃。
陆芸花这才知道是她理解错误,她把那包子放进自己碟子,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因为榕洋似乎已经从以前那种胆怯又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中走出来了。
要知道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榕洋看她做了什么吃的,每次都要她给放碗里或者她先吃才会吃,那小心翼翼模样就像如果做错什么让她不喜欢她就会走一样。
陆芸花高兴地咬了一口包子,包子外皮稍微有点碱的味道,但配着麻辣柔软的包子馅料居然也不赖。
馅料没有肉,但可能是调料重口,陆芸花居然在豆腐中吃出一点肉的香味,一口下去满满的馅料甚至会从旁边掉出。
只是简单的调味,豆腐在蒸熟以后似乎变得没有那么柔软,但这只是它的外表和假象,只要一口下去,就知道它依旧保持着那种仿佛乳酪般柔软的口感,就连偶尔间偏硬的几块,也像是一点送来的小小惊喜。
咸菜碎末还是脆嫩的,它混在红红的豆腐馅中并不显眼,但吃起它的时候就能体会什么叫做“锦上添花”,微苦的味道让整个麻辣味变得更有层次感,它“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隐藏在豆腐中,只留一抹让人念念不忘想要探寻的曼妙身影。
豆腐馅料的汤汁已经沁入包子皮,辣椒给它染上了红红的颜色,但这不仅是颜色那么简单,就在同时内馅的味道早都跟着这颜色溜进面皮中,悄悄和面融为一体。
包子皮里面是吸满味道的面,外面是小麦纯净的香,一口包子皮似乎就能吃到两种味道,比起配着馅料吃,这样光吃包子皮味道也不差。
吃了包子,在榕洋渴望的眼神中吸溜一口面糊汤——
“唔……等等再喝。”
陆芸花自认挺能吃烫东西,面糊汤瞧着也没什么热气了,谁知一口下去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还把她烫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榕洋蹭一下跳下凳子,慌张在厨房找了一圈没找到冷水。自陆芸花来了后家里都喝开水,天冷也没有水晾着,水壶现在就搭在灶旁边,被灶火烧得噗噗冒着热气,导致现在想要一口冷水降降温都找不到。
“没事了榕洋,快坐下。”陆芸花张开嘴巴散散热,看着弟弟都要慌张地去舀外面水缸里的水了,忙喊他回来坐下。
陆榕洋看她眼眶还是红红的,蹭到她旁边坐下,满是关心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坐下吃吧。”陆芸花伸手摸摸他脑袋:“等等再喝,还烫呢。”
姐弟两等了一会,陆芸花又试探性喝了一口,现在还微微烫,确是最舒服的温度。
“可以了,慢点喝哦。”
榕洋依言慢慢喝下一口,对着陆芸花扬起一个眯着眼睛的可爱笑容:“嗯,不烫了,汤很好喝。”
夜幕逐渐降临,气温也低下来,寒风被阻隔在厨房厚厚的木门外,灶火还燃烧着,木柴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姐弟喝着微咸的鸡蛋面糊汤,就着几件趣事,享受着安稳平和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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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陆芸花还是按照时间去开铺子,往常放着鱼汤的大锅子里面装着棕色的卤汁,鸡肉在深色卤子里面时隐时现。
这是泡了一晚的卤味,现在也不用烧开,等到了摊子上再烧一下就好。
蒸笼还好好待在车子上,馒头很幸运地没有像鱼汤面一样被替换掉。为了卤味第一次亮相,陆芸花除了馒头还准备了好大一团面团,她今日生意准备做久一些,临到中午了再做些手擀面,浇上热热的卤水再放上些卤味……肯定非常好吃。
她没想过把卤汁手擀面当做确定菜单,今天这次手擀面算是心血来潮,毕竟昨晚因为种种原因实在睡不着,索性起来和了一大盆面,所以今天能吃到的都是“幸运客人”。
到了摊子那边,翘首以待的客人们又像往常一样在空空没有店家的小食摊聊天吃零嘴,幸运客人中一些自主能力比较强的又给陆芸花升起了炉火,也就卓仪送柴特意往这边送了,不然他们怕是还会自己带柴。
“陆娘子今日带了卤味!”“是极是极”从灶火那边抬起头,他旁边是从前总与他相争的那位客人,瞧着他们现在和谐的样子,显然经过上次“授课”后关系变得不错。
他这么一提醒食客们便蜂拥而上,和谐地“你拿一摞碗碟,我端一个小锅”,甚至还留了三个力气最大的人去端卤锅,这三人还有点眼熟,瞧他们端着卤锅稳稳的样子哪里还有之前把田少爷和陈三摔个半死的“手软”模样?
看他们安排得井井有条,陆芸花这个真正的店家倒像个外人般哭笑不得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忙。
算了算了,让她自己来这句话她已经说了无数次了……这些食客也不是看她是个小娘子才如此热心的帮忙,他们……就是想快点把食物吃到嘴里。
这急迫的心情实在……叫人闻之落泪。
卤锅被放好,“是极是极”颇为专业问陆芸花:“陆娘子,这火是要大还是要小?”
“大火大火。”陆芸花连声应道。
她还想去接他手里的柴,那柴却被他一把塞进灶里:“我们来就好,陆娘子去忙其他。”
陆芸花闻言环视一圈周围。
……你倒是说说叫我能去忙什么?
几个灶上都放上了锅子,桌子也被擦得一点灰尘都不见,旁边柜子前正有人认真摆着碗碟,蒸笼被放在常放的地方,包着东西的面团被放在案板上,还贴心的在旁边摆了盛着面粉的小罐子……
陆芸花深深叹了口气,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无言之感。
从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怎么这些食客吃着吃着都变成这样了?有时候新客人因为巧合过来,也会莫名其妙跟着帮忙,实在叫人……
“陆娘子,卤味烧开了,什么时候能吃?”有个食客在卤锅边守着,看锅里卤水翻涌起来,积极地向陆芸花报告,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陆芸花淡定瞧了一眼卤锅,回答道:“再等等,现在还不行。”
“唉……”
她一说完,身旁之人具是叹息出声,大家都等着这一口呢,这味道已经出来了,只叫人觉得抓心挠肺的香,他们越是早上没吃,现在腹中空空,都想越过陆芸花自己拿筷子捞一口尝尝了。
陆芸花这时说:“肉还没好,素菜倒是可以吃了,我还卤了鸡蛋,诸位谁要?”
“我我我!”失望的食客们瞬间快乐起来,争先恐后地站起身,深怕把自己漏了似的。
他们之前几乎都尝了素菜的味道,不论是哪一样都有不少人喜欢,现在能自己买了,可不是要多买些慢慢吃?
陆芸花说了价格,先到素菜那边,准备一个个送完素菜再去捞鸡蛋,有食客看她这样,急性子也按捺不住出来了。
“陆娘子若是放心我,就让我来帮你售卖鸡蛋可否?”那位食客是之前带头分了咸菜的,因为公平公正所以诸位对他皆是信服。
陆芸花也认出他了,笑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您不嫌麻烦我自是无妨。”
她已经任由这些食客们自己来了,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做什么都很小心,有时候摆放个什么比她自己慌忙间摆好的都整齐,也很注意卫生,从未有谁偷偷拿什么……要是现代哪个店家有这样的神仙客人肯定是要上几次新闻的。
那位客人矜持地点点头表示感谢,问:“陆娘子这里有多少鸡蛋?”
陆芸花除了陈婆婆那里定的三十个,还放了些自己家里的鸡蛋,陈婆婆家鸡蛋个头差不多,卖起来很方便。
“这锅子里有四十三个鸡蛋。”陆芸花说了数量和价格,那客人点头表示记下,又问她要了个装钱的筐子。
他说:“大家一个一个来买,买的时候把钱放到这个筐子就好,我生意算是不错,于算术一道也算精通,诸位信我。”
他这么一说有人把他认出来了,那人笑着说道:“蔡老板如此就是客气了。”
这位是县城有名的厚道生意人蔡老板,把生意交给儿子后退下来了,现在好似寻到了什么新的爱好,满城转着找美食。
大家一听也没什么意见,有人出来帮忙还能早点买到呢,都听他的话一个一个上来买。
这时候是没有“排队”这个概念的,现在这样一排居然很有现代大学里排队打饭的样子。
“我……我要六个。”
“那我要五个好了。”
蔡老板卖到第二个人就停下手中动作,他瞧着怎么也不能这样叫他们买下去了,放下勺子扬声道:“诸位听我一言,现在锅子里只有这么些蛋,若是都这样五个六个的买最后总有人吃不到,大家都是陆娘子这里的常客熟客,不如只买两个尝尝,好叫大家都能吃到。”
诸位有心里不满的,但瞧着大家都没意见,又想着说不定到自己到后面就会买不到,便都任由他的意思,最多只买了两个。
陆芸花一边捞着素菜一边听着,惊叹不已。
这不就是现代的“限购”吗?都不用她来,“排队”和“限购”这就出来了?
总算给诸位都送好素菜和鸡蛋,不少饥肠辘辘的食客还多要了几个馒头,让馒头都比往常卖得多些。
“陆娘子,卤鸡什么时候能好?”一位食客吃了一口素菜,果然是那天吃过的那种让他魂牵梦萦的好味道。但他喜欢吃肉,那天听说还有卤鸡后吃着这些素菜都在幻想着卤鸡能有多好吃,心情实在很急迫。
陆芸花用筷子扎了扎鸡肉,还有点硬,昨晚只是泡着让味道进去,现在才是卤烂卤软的时候,她只得摇摇头再次说:“还不行呢,卤味要些时间的。”
不是她太慢,也不是她不知道早早准备,就说现代,有哪个卤味店是早上就开始卖的?她这已经够早了。
客人失落地咬了一口鸡蛋聊以慰藉,一门心思盯着那卤锅,就等着卤好了第一个吃。
另外一位食客也跟着咬了一口皮薄蛋黄多的卤鸡蛋,棕色的卤水已经渗透到了蛋黄位置,蛋清入味蛋黄香浓,吃起来一点也不噎人。
他细细品味一番,赞叹道:“好吃啊……家里鸡蛋要是能这么做我天天吃都行。”
刚一说完他便像是想到什么,对着陆芸花拱了拱手算致歉,问道:“陆娘子……是否还未婚配啊?”
“嗯?”
回答的不是陆芸花,周围一圈食客听他这么说同时把目光转过来,有个性格豪爽的对这比较敏感,当场皱着眉问他:“……敢问您年纪多大了?”
他说得礼貌,口气却称不上好,听着一股“你要是敢像我想得那样说话我就不客气了”的味道。
毕竟这位食客瞧着年纪不小了,鬓角都有了白发,实在不像没婚配的年轻人。大家同陆芸花关系不错,看她也有几分看自己晚辈的意思,不管谁都不会喜欢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对着自己晚辈问出这样有点歧义的问题。
“诸位、诸位怎会如此想,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中年食客急忙摆手,脸都快涨成了茄子紫:“我有个侄子年纪轻轻还没成婚,家世清白略有薄产,之前忙于生意对男女之事并不关心,现在也到了年纪,我实在喜欢陆娘子这个晚辈,似乎听说她还未成婚,就想着问问能不能做个媒。”
那豪爽客人闻言放松,对着他拱手道歉:“是我想岔了,兄台对不住。”
现在长辈要是为自家小辈看中哪个,皆是先去找人打听,再请了媒人同看中之人的长辈谈,哪有像他这样冒冒失失对着当事人当场问出来的?
那位做媒的食客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就听旁边一个听着的食客客观评价道:“这男子听着还不错。”
“不错,我是真心希望陆娘子能嫁到我家……陆娘子是否婚配了?”看样子这位食客是真的很想做成这门亲事,又对陆芸花问道。
陆芸花笑着打破他的期待:“婚期已经定了。”
若他昨天早上问一下,陆芸花的回答都是“没有婚配”,谁知道就这么一天她连婚期都定了呢?
“那就祝贺陆娘子了!”除了做媒失败的客人很是失落,其他客人都恭喜她定下婚期。
有人又问:“不知是县里的人家还是……若是县里的人家说不定同我们在座的哪位是亲友呢!”
陆芸花摆摆手说道:“不是县里的人家,是我们村一户人家。”
听她这么一说,还想着能不能往后与她做亲戚的人也绝了心思,又是一顿对她婚事的祝福和恭喜。
陆芸花自己倒是不想再谈这个,指了指煮着肉的卤锅说:“卤鸡好了,诸位要那一部分?”
“都有什么区别?”
卤鸡一好哪还有人在意她的婚事?都端着自己吃得没剩多少素菜的盘子站起来准备盛肉。
“这卤鸡分了四部分,一个是带着鸡腿的一半,一个是带着鸡翅的一半,也能半边半边买,且看客人要怎么选。”
有人问道:“一只不能买?”
陆芸花闻言有点为难的说:“这……和鸡蛋一样,若是买整只的客人多,一些客人就有可能买不到,第一次吃要不先少少买些尝尝?若是大家都喜欢,我往后再加些数量。”
那人只能同意,嘟嘟哝哝说:“好吧,我先尝尝……陆娘子你什么都好,就是每次东西准备的太少!”
这样子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差点就当着面直说“你收摊时间也太早了”之类的话,可见这位客人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
陆芸花当做没听到,笑眯眯给面前客人切了他要的带着鸡腿的四分之一只鸡,还问他要不要切成块儿。
那人犹豫一下还拒绝了陆芸花的提议,对她说:“不必,似乎整个吃起来更爽快!”
陆芸花手上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大家盘子里都放上了他们期待已久的卤鸡。
做买卖的卤鸡和自己家里吃还是有些不同的,家里为了孩子能吃得动特意卤制时间长,鸡肉软烂脱骨、极为入味。
卖的卤鸡就不能这样,除非单个鸡腿卖,不然整只鸡卤到皮肉软烂的时候外表会很不好看,有地方的肉还会融进锅里露出鸡骨,有的客人介意这个。
好在鸡肉在卤锅里面泡制时间够长,吃着滋味不差。
有人用手巾擦擦手后豪迈地撕了一个大鸡腿。
那鸡腿极大,一撕下来底下也不剩什么肉了,在最上面咬上一口——
卤汁和鸡油并着肉汁如同喷涌而出的泉水,尽数浇灌在渴望着这个味道的舌尖,所有渴望在这一瞬间得到满足:
是这个味道,它甚至比想象的还要好!
只要一口,大块大块鸡肉连接着外皮从鸡骨头上连带着脱落,食客甚至发出嗦面一般的“吸溜吸溜”声,满满吃进一口卤鸡肉,他没有形象的鼓着腮帮子咀嚼,完全沉醉在这种大块肉塞进嘴里的快感。
先是咸、再是烫、许许多多复杂香料融汇在这锅卤水中,精华都被卤鸡肉所吸收,迷人的酱香能打败一切清淡的鲜美,起码在这一刻,占据食客所有心神的就只有这个滋味。
卤鸡值得称道的是它的外皮,作为最外面的一层它无疑是最吸汁的,被卤水浸染成了棕色,瞧着不大好看,但一口吸溜下去……这富有嚼劲的脆、这种浓厚纯粹的卤香……只需要一个照面就能食客成为她的俘虏。
这只肥美的鸡有着健壮的大腿,这肉质酥烂不失弹牙,鲜嫩还带着嚼劲,几乎能想象到它是怎样勤勤恳恳地啄食着谷物和虫子,把它们都转为自己身上的肉肉,起码这锅卤,并没有辜负它的努力。
鸡腿有鸡腿的爽快,鸡翅有鸡翅的滋味。
鸡翅骨头多体积小,比鸡腿更容易入味,从翅尖啃起,一个骨节一个骨节的把它好像沁入骨头的卤香认真吸吮干净,是一种不差于一大口肉吃下去的快乐。
更别提鸡翅因为常常活动,吃起来更加软嫩不塞牙,许多人尝了都觉得鸡翅比鸡腿还好吃,要是再配上一点小酒……没得说!


第60章 白首之约
两月后。
夕阳西斜,暖色的余晖给身边云朵镀上了金边,晚风伴着花香轻轻拂在人脸上,只叫人觉得神清气爽,舒服极了,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好天气。
村中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这本应当家人聚在一起享受晚饭的时间,安静的小村却因为一户人家格外热闹起来。
一行人越过层层人群往陆家走去,为首之人高大英武,仪态不凡,身上着着簇新的衣裳,平日里没什么剧烈表情的脸上也挂上了抑制不住的笑容,他时不时向周围村人行礼致谢,感谢他们来参加这场婚礼。
陆芸花也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她坐在屋里,身边是熟悉的婶婶们。众人听见外头的声响,身后余氏拿着最后一根簪子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小心又平稳地将它插进陆芸花的发间。
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陆芸花头上精致又漂亮的发簪,她眼中似乎有泪意在涌动,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里有些哽咽但更多是感叹:“我女儿今天也要嫁人了……往后母亲只希望你能过得快乐。”
陆芸花看着面前借来的铜镜,被擦得锃亮的铜镜上面清晰的印出了她的模样,面若桃李、娇艳欲滴……很是陌生。
这座铜镜并没像从前古装剧里看过的铜镜那样看不清人脸,在这座镜子里面,她能清晰的看到她的发间插着一支熟悉的簪子,正是陆阿爹送给余氏那最后一件礼物,余氏曾在生辰那天戴过。
“阿娘……”陆芸花抬眼去看她,眸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她现在甚至有种“不嫁人待在家里算了”的危险念头。
林婶看她们两个哀愁的样子,嗔道:“这喜庆日子怎能如此?”
她轻轻拍拍余氏的肩膀,接着说:“我听村长说了,芸花婚后是要带着你和榕洋一起去卓家的,就分开今晚一晚,明天又像从前一样,有什么可愁的?!”
“你说的是!”余氏又摸摸陆芸花的发髻,这次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可要快些,莫要误了时辰。”
陆芸花问:“榕洋去哪里了?怎么好一会儿没见他了。”
早上陆榕洋早早就起来黏在陆芸花身边,等她开始梳妆才出去,这一会儿不见人她还有些担心。
“放心,几个孩子都在一块儿呢,今日周围都是村人,你就放宽了心罢。”余氏板着轮椅向后退了退,给林婶和秦婶留出位置,好让她们为陆芸花继续梳妆。
陆芸花:“嗯。”
这时林婶递过来一张抹好唇脂的红纸,陆芸花接过学着电视剧里见过的样子抿了抿嘴唇,她也有口脂,不过往日都是在一个小盒子里装着的,颜色也浅淡,比起口红更像是润唇膏,这样的纸样口脂还是头一次用。
“误不了。”秦婶仔细替陆芸花画着眉毛,说:“这会儿老六他们应当把阿卓拦下了吧。”
小门小户接亲没高门大户那般有许多礼仪,就说在接亲这里,高门大户免得不要傧相现场对诗做赋,小门小户就只要问上些“我家女儿嫁去你要怎么待她”、“往后你可不能变心”之类的话,再叫接亲的准姑爷发些喜钱就算完了。
卓仪被六叔祥叔等等叔伯拦在外面,陆芸花拿起扇子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进来,可见这几位叔叔是卯足了劲儿想为难一下卓仪,让他看看陆芸花有他们这些长辈撑腰,婚后要是对陆芸花不好可不行。
也不是不相信卓仪的人品,这只是婚嫁时候的一种习俗,也算是体现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之情。
秦婶等在陆芸花旁边,看时辰到了还不见卓仪进来,脸色不大好:“这个老六,叫他们不要误了时辰,怎么这么点事都记不住?”
“阿祥也是,明明昨日同他特意说了。”林婶站在余氏轮椅后面推着轮椅,脸上温温柔柔的笑容好像有点可怕。
正当秦婶忍耐不住要出去的时候,有人在外头喊:“请新妇!”
“走吧。”秦婶小心扶住陆芸花,她今日这身裙摆很宽,有些不方便行走。
林婶推着余氏跟在后头,对陆芸花小声提醒:“扇子。”
陆芸花点点头,她头上的步摇轻动几下,拿起扇子遮住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扇子是陆木匠做的,特意选了沉香木削成薄薄一片,还雕刻了许多精美的镂空图案,完全是一件艺术品。
在众人的注视下,陆芸花和卓仪对上视线,或许是气氛过于热烈,心里一直没什么波动的陆芸花不觉垂眼避开他的眼神。
这就是我……从此要共度一生的人吗?
“新娘害羞了!”人群中一个孩子笑嘻嘻大声说。
卓仪好似这才猛然惊醒,他刚刚居然看着陆芸花扇边露出的眼睛出了神……
她今日……和往常不同。
“芸花来。”秦婶扶着陆芸花坐上车子,拉车的是一头在人群中也悠然自得嚼着草料的大黄牛。
这车子是余氏在陆木匠那里定的,这时候习俗如此,女儿出嫁时候的车架由娘家出,用完又会送回来。不过很多人家是借了别人家的车架来送亲,余氏想给陆芸花最好的,所以特意定了新车子。
众人随着车架到了卓家,陆芸花缓步进去,二人在进屋拜堂。这一对新人只有余氏一个长辈,卓仪长辈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盒子打开着,陆芸花没看清是什么东西。
“夫妻对拜——”
堂上陆村长中气十足拉长了声音,堂下夫妻二人同时拜下。
见此情景陆村长声音停顿了一下,但这是重要时候,他并不会打断两位新人。
“夫妻对拜”多是妻子先拜表示对丈夫的尊敬,丈夫再拜回以一礼,像卓仪这样腰弯得比陆芸花还低的诚恳拜礼……
陆村长在心里笑呵呵:“这是以后什么都要叫芸花做主啦!”
他虽说同卓仪关系更好,对这对新人里卓仪占不占上风倒是看得很开。
陆芸花的扇子还稳稳遮在脸上,一般是要男子做了“却扇诗”才会把这把扇子取下,但陆芸花明面上都才脱离文盲水平,作诗不管怎么说都有点不适合他们,于是陆村长先道:“白首成约,终生之盟,缔结良缘,永结同心。”
卓仪声音低沉悦耳,眼神真挚动人,他就这样看着陆芸花的眼睛,像是想要看到她心里去,接着陆村长的话说道:“卿今日嫁与吾……白首永偕,不敢相负。”
陆芸花低垂着的眼睫微微颤动一下,像是蝴蝶轻点水面时颤动的双翼,她沉静的心湖泛起一丝波澜,不禁抬眼和卓仪认真的眼睛对上,她眼神中有疑惑、有吃惊也有……羞赧。
这是……为什么?
陆芸花在外面欢呼中缓缓放下扇子,感觉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她的掌控,让这件婚事变得和她想象的有一些不同起来。
就连坐在床边的时候,陆芸花都没有分一点心神给铺了新被褥、放着两个枕头的床铺,满心都是卓仪刚刚念“不敢相负”时候如同许下一个誓言的认真。
我是不是选错了人选?卓仪本就是一个很较真的人,现在这样倒叫我像个欺骗老实人的爱情骗子了。
陆芸花在心里嘀嘀咕咕,难免觉得坐立不安起来。
婚事刚开始态度明明是“大家凑合”,她只有细水长流发展成亲人的想法,但卓仪这样突然有点暧昧的态度……就给她带来了很多负担,让她产生了“如果卓仪期望爱情不娶她是不是更好”之类的想法,毕竟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