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县城那么多次,常和县令见面,陆芸花自然和县令熟悉,平日常做长辈相处,此时也不惊讶他态度亲昵,自然回了话:“劳烦伯父挂念,昨晚并未受到什么惊吓……”
两人寒暄几句迅速进入正题,县令仔细询问了昨晚事情的具体情况,为了不引起议论,此事算是秘密处理,此时县令身边只有一个文书进行记录,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在陆芸花三人分别补充中,昨晚事情经过被还原出来,县令挥手叫文书退下。
县令赞道:“芸花实在勇气可嘉。”
“伯父过誉了。”陆芸花抿唇一笑,说起昨晚就难免想到石奴当时的惨状,顿了顿转了话头:“不知这石奴到底是怎么来陆家村的?昨日看他外表颇为凄惨,不知是否与这相关?”
“……”县令还未见到石奴凄惨死状,却也因记录着石奴一路经历的文书发出一声叹息,他静默片刻,摇摇头才回答陆芸花的问题。
“这石奴……却也是个忠心执着之人。”
县令道:“通缉榜文中查找的是一个有哑疾的壮年男人,石奴便刺瞎自己一只眼,靠着独眼混过几次追查……后面抓捕越发频繁,他乘船行至洛县之后打断了自己一条腿,不住店不乘车,装作跛脚乞丐走路过来……因着他假装自己年纪大了,又容色凄惨,一路上检查之人便不自觉会放松几分……”
接下来不用说了,大家也能够想象……这幅模样的老年乞丐平常人多是避开的,就算心善也只是给点吃的就罢了,毕竟石奴外表瞧着快死了的模样,若是好心泛滥说不定会引来麻烦,人们会避让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想想昨晚石奴所做之事……文书中所说那些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
陆芸花心中滋味难言,她再清楚不过石奴是自己的敌人,对一个想要杀了自己的敌人产生什么怜悯心态实在很不应当……但石奴那种对他自己堪称狠毒的做法和如同飞蛾扑火般的就为了复仇的模样都给陆芸花带来了很大的震撼,如今心情不仅仅是怜悯那么简单。
堂中一时无人说话,静默半晌,却是阿芥先开了口。
他神色淡淡,与他浅淡的眉眼十分相配,声音还是昨晚那般沙哑低沉:“结束了?”
县令闻言又捋了捋胡子,恢复笑呵呵的样子:“案情十分明朗,这次叫大家来只例行询问,接下来处理就与诸位无关……诸位可以归家了。”
他们都是清醒的人,田老爷那件事中陆芸花只是受害者,受害者反击成功本身就不应该再遭受报复,不论石奴的做法再怎么叫人叹息,仍旧摆脱不了他犯罪的事实,□□的主谋与直接杀人于罪责上并无差别。
县令还待说什么,一位衙役通传后进屋,在县令耳边说了什么,他便匆匆起身,带着歉意对阿芥说道:“至于郎君所说那事,还得稍等片刻。”
他说完又和陆芸花、卓仪打了招呼,叫他们自便,自己先行离开。
等县令大人走远,陆芸花喝尽杯中凉水平复了心情,见卓仪和阿芥都沉默不语,似乎两人都没有和朋友叙旧的意思,转而对阿芥发出邀请:“郎君既然是阿卓的朋友,这次又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不忙不如在家中小住几日,好叫我们招待一番以作感谢。”
他们还没有正式认识,现在叫“阿芥”难免不大礼貌。
阿芥本要拒绝,却因陆芸花无意戳中弱点的话语陷入踌躇,他是个不欠人人情的家伙,自然也不习惯旁人欠他人情……若是陆芸花记着他的“救命之恩”,一直觉得欠了他的人情怎么办?
更何况他半夜前去将她从屋中掠走,说是帮了忙,其实在他看来是因为自己的坚持给她带来了惊吓,实在承担不起这充满善意的感谢。
“不。”阿芥语气沉沉:“我去。”
陆芸花有些茫然地看向卓仪,实在不大懂阿芥的意思,这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卓仪却明白了,这是“没有救命之恩”和“我会去你家,但不是做客是赎罪”的意思,也不知怎么与陆芸花解释清楚,只得无奈冲她点了点头算是给出提示。
见卓仪点头,陆芸花只当阿芥答应下来,微笑起身:“那我先回家准备,不知郎君什么时候来家里?”
“……还要服役。”阿芥又沉默一下,说出的话叫陆芸花无比困惑。
“那我们一月后见。”卓仪在这时起身拉了拉陆芸花,对似乎松了一口气的阿芥点点头,两人迅速定下再见之时。
陆芸花跟着卓仪走出县衙,实在想不起大家平时还要服什么役,甚至都以为是自己了解不清,满是疑惑地小声问卓仪:“阿芥是要服什么役?大家都得去吗?”
“大多不用去。”卓仪耐心给陆芸花解释:“偷东西是犯法的,接受委托偷东西也是犯法的……”
“就算自首也得受到惩罚。”卓仪看陆芸花睁大了的眼中满是震惊,不禁笑道:“服役……自然是服这个役了。”
“莫要担心,阿芥已经很熟悉那些活计了,一月后就能见到他。”
第178章 红缨烧
自首?服役?
陆芸花深觉迷惑,长到这个年纪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但她知晓就算此时问卓仪也得不到什么确切回答,毕竟他今天说起这位朋友的时候一直显得模模糊糊、不甚详尽,倒不如少费口舌。
“芸花……不问我?”她不问卓仪却有些不自在了,语气迟疑地问道。
陆芸花难得翻了个不怎么好看的白眼:“想来就算我问你也不会说,倒不如不问。”
“不是我不愿说。”卓仪闻言略显无辜地看向陆芸花,回答得很真诚:“芸花今日也能看出一些,阿芥是个‘不太一般’的朋友,要问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很难做出回答。”
他说到这语气中带上笑意:“阿芥是个什么样的人……反正一月之后他便会来家中做客,届时芸花大可与他相处之时自行感受。”
“知道了。”陆芸花果然心中好奇,便也只是撇了撇嘴便没再多言。
石奴之事算是真正结束,两人在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漫步,确实感觉到久违的轻松。就算敌人弱小,但因其躲在暗处,所以还是要时刻提防,不能放松精神。更别说石奴不算十分弱小的敌人,要不是他每次谋算都莫名倒霉,如今说不定真会给陆芸花带来不少麻烦。
耳边尽是嘈杂声、吆喝声,人们交谈时候声音不算大,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实在有种市井人家的烟火气。
“哎呀那不是瘸子?”
“昨日还见他坐在那,今日怎么就……”
“人各有命、人各有命……但千万别是什么病才好,乌县时疫才完,可是把我吓破胆了。”
“应当不是时疫,这瘸子早有旧疾又年老体衰,突然……也是正常。”
陆芸花注意到身边低低交谈之声,言语间颇有怜悯之意,却用词避讳,好似深怕沾了什么在身上。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街边一处少有人去的角落围着几个差役,草席盖着什么,稍微拱起一个弧度。
在陆芸花的注视下,草席被抬到另外一边的木板上,差役行动之间草席上头露出几缕看不出具体颜色的肮脏头发,显然草席里裹着的是个死去多时的乞丐。
相比从前如今城里乞丐已经少的多,只要不是自己懒,年轻些有劳动能力的乞丐大多已经找到了一份营生,但瘸子这样情况的乞丐显然不算是“有劳动能力”的一员。
县里才有些富裕起来,到处都有需要钱的地方,像收容所那种福利设施根本不可能建起来,也没有资本建起来……县令愿意将瘸子这样死去的乞丐花费人手抬到城外指定地方掩埋,已经算极有善心。
此情此景,难免想到石奴。
陆芸花原本稍显舒缓的情绪再次沉郁下来,石奴这样的对手……就算他的死对她而言本身是一种好事,陆芸花依旧难以因此升起什么激昂愉快的心情,不能说是怜悯,或许只是值得唏嘘的地方太多,莫名让人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卓仪也听到了周围人的话,更将差役用草席卷起瘸子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他知晓陆芸花的心情,但只是沉默地陪伴在她周围,并没有出言劝阻。
很多时候人们不是想不明白,而是很清楚一切道理,情绪无法被理智所控制……这时候比起心知肚明的道理再被长篇大论地讲,沉默陪伴反倒更合心意。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但这次并不觉得尴尬,沉默得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脸上表情各异的人们从身边经过,已经变成名副其实“美食县”的县城大街上处处可见各种美味食物,有很多传统经典小吃,也有很多与陆芸花无关、纯粹百姓们自己发明的食物,
长条状的幌子随风呼呼作响,画在幌子上的各式物件也像是被热闹的气氛连带着注入活力,在舞动时候勾勒出风的形状,将各色香味穿得更远……
“阿卓,今天喝点酒?”许是陈酿开盖,突然间,一股呛人的酒香伴着风传进陆芸花的鼻腔,陆芸花只抬眼就看见不远处那猎猎作响的长幌子,稍显陈旧的幌子上,飞扬墨笔画出来的酒坛极其显眼。
许是情绪到了,陆芸花今天想喝点酒。
“好。”卓仪自然不会拒绝,他也闻到了这个味道,点头应是。
两人携手走到跟前,稍走近后除了凛冽酒香之外又传来一阵混着与鱼香、鱼腥的油炸味道。
“咦,炸小鱼?”陆芸花有点惊讶。
酒铺旁边支着一个小摊子,一个包着头巾的年轻女子正在忙碌。
摊子很简陋,只有一大锅油坐在烧着柴火的炉灶上,炉灶是可以收起来带走的那种小炉子,不占什么地方。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放小鱼盆子的桌子、一张供堂食客人坐下的木桌并着四条长凳便算完了,也没个什么棚子在上面挡雨遮风,可见店家要时时看着天气,免得突然下起雨来,毕竟一锅油可还在炉子上烧着。
炸鱼摊子生意不错,陆芸花和卓仪过来的时候正有客人等待,只一会儿接过用油纸包着栓了绳子的小鱼,和老板娘笑谈几句才告辞,可见已经是熟客。
送走客人后老板娘便洗了手勤勤恳恳的收拾着摊子,陆芸花仔细一瞧,这才发现虽然这是个油炸摊,却未见什么让人不舒服的陈年油污,木桌木碗虽用的不是好木头却各个洗得干净发亮,可见店家认真。
许久不曾关注,现在看来原先定下的油坊已经建好了,不然平民人家就算狠狠心也买不起这么一大锅油。
陆芸花嗅了嗅,虽只是过了麦粉炸出来的小鱼,味道大约不如她所做,但老板娘爱干净的表现实在很拉好感度,正巧陆芸花今天不想做饭,喝酒又总得配点什么。
“阿卓,等等买完酒我们买点炸鱼配着吃?”陆芸花抬起头问。
卓仪点头:“先打了酒再出来买鱼,油炸东西放久了味道不好。”
陆芸花和卓仪循着味来到酒坊,正如陆芸花所想,这是窖藏许久的一坛好酒开封了。酒水味道浓烈呛人,自有一种火烧般的气势,用的是此地常用的麦曲,闻起来虽不如白巡上次带来的“青州蜜”却也是顶尖的好酒。
他们说想要买些酒,不想才提出来就被店员满脸歉意地拒绝,只因这酒珍贵,如今少有这样烈的酒,早在开坛之前就被周围熟客定得一干二净。
“陆娘子?”陆芸花和卓仪都不是纠缠的性子,听他这么说虽有些遗憾还是打算走了,却听里屋子一人掀了帘子出来疑惑唤住他们。
“您是?”陆芸花转身看了看这位中年男子,确认自己并未见过他。
男子笑着拱手与两人问好,道:“陆娘子确实不认得我,我是这酒坊的东家,虽从未与陆娘子见过面,却十分感谢您。”
他说到这里对身边伙计催促:“快去给陆娘子装酒,放我们最大的坛子,从我的份额里出!”
“……您这是?”陆芸花疑惑,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卓仪,可他也摇头表示并不认识。
“哎,这可说来话长了。”东家邀请两人坐下,给两人分别倒了茶水这才道:“早些年田家还只手遮天的时候……那日子。”
东家说着苦笑了一下,未尽之言中满是心酸意味:“这次开坛的好酒是我家祖传的方子……不是我自夸,这酒的味道确实一绝,但也因此引来了田少爷的注意……哎!”
“要不是您……如今我做不成什么东家不说,家里心血就这样被夺去,叫我往后怎么有脸面面对底下的列祖列宗!”他说着,再次满怀感激地对着陆芸花拱手致谢。
县城中境遇相似的人不知有多少,自然不可能刻意去找陆芸花说什么报恩之类的话,但像是今天这样遇见了行个方便也不会有什么二话。
“啊……”陆芸花恍然,思及石奴,心中更是复杂。
陆芸花:“东家不必如此,此事我也是为了自保。”
“哎,哪能一概而论。”东家摆摆手不以为然:“您虽说是自保,却也实实在在帮了我,陆娘子实在客气。”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卓仪坐在一旁也没有被冷落,气氛极其融洽。片刻后伙计终于抱着个坛子出来,将它小心放在卓仪面前。
“这是十斤六十年的陈酿‘红缨烧’。”东家乐呵呵道:“还未开坛时候已经被订光了,就算我手里也只留下了二十斤,这十斤算是我送二位的,可千万不要推辞才是。”
陆芸花和卓仪见掌柜的决心已定也就不再推辞,告辞离开。
“真是占了大便宜。”走出店外,陆芸花拍了拍卓仪抱着的坛子,无奈摇头。
“回头送些回礼便是。”卓仪温和地笑了笑,提醒道:“还要买炸鱼吗?”
“买,当然买……我们在食摊上吃了再回去。”陆芸花点头。
陆芸花感觉一早上没干什么事情,但一看现在的时辰也到了该吃中饭的时候,家里面有大河和余氏看着,一家人吃饭什么的都不用担心。陆芸花想想自己基本上没怎么在外面吃过饭,如今这油炸小鱼凉了就不好吃,不如就直接在摊子上配着小鱼喝点酒。
“依你。”卓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知道陆芸花心情不佳,也愿意顺着她叫她高兴,毕竟就算陆芸花喝醉了他也能把她安全带回家去。
“两位客人请!”炸鱼摊上的年轻娘子见他们要坐下堂食,将两人引到座位上,还赶紧拿干净的布子擦了擦:“二位,我们家炸小鱼炸得酥脆,鱼小小一个,所以都是称重后一两起卖。”
“给我们上半斤吧。”陆芸花笑道。
“哎!”年轻娘子高兴应了,给他们倒了茶水就转身去炸鱼。
陆芸花举起木头茶杯喝了一口,现在真正的茶叶还没有发明出来,像陆村长那样粗糙摘了茶叶晾晒后拿来喝的算是少数,像是这摊子里面的茶水是放了薄荷叶子泡出来的,带着丝丝的凉意,非常解腻,与炸鱼十分相配。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老板娘做生意确实认真,作为顾客难免有种被重视的高兴。
陆芸花微微笑了笑,仰头喝干茶杯中的茶水,示意卓仪给她倒上酒。
热腾腾的炸鱼很快就上桌了,陆芸花先饮了一口酒品尝。
烈!入口极烈,仿若刀割一般的灼烧感叫人恍然以为自己口中含了一团烈火,回忆它的名字,唤作“红缨烧”……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瞬间会联想到北地的战场,与它如今的口感完全一致。
接下来就是绵绵的甘醇,久尝喉间似乎泛起冰凉之意,如严冬中的大雪、凛冽风中的武器,锋利与冰冷之下还能尝到甘甜,又如同旌旗猎猎作响时舞动的弧度,口感绵长顺滑。
好一个“红缨烧”!
“好酒!”卓仪赞道,比起觉得好喝却应当不会在平时刻意买来喝的陆芸花,明显被红缨烧勾起许多回忆的卓仪更喜欢这种酒。
炸鱼味道不错,裹了面粉炸出来的酥脆小鱼连骨头都被炸酥了,就算上面只撒了些盐巴,炸鱼本身的鲜美味道却已经足够好吃,更是一道极好的下酒菜。
陆芸花配着炸鱼喝了一杯酒就感觉酒意上涌,精神在微醺中无比放松,身上的疲惫感缓缓将她的神志往下拉,叫她一只手撑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就连卓仪起身做了什么的动静都没注意到。
“芸花。”卓仪轻轻拍了拍陆芸花的手臂,低声唤她:“芸花,醉了吗?”
“……没呢……”陆芸花半睁着泛起水雾、看起来有些朦胧的眼睛,声音慵懒:“……没醉、没醉……做什么?”
“我们该回去了,芸花。”这哪里是没醉的样子,卓仪无奈,接着低声哄道:“我们回家继续喝,好吗?”
“……”陆芸花撑着脸,发丝从耳畔滑落遮住了小半张脸,酒后变得迟钝的脑袋缓缓运转,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点点头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娘子醉了,要不我去叫个车来?”炸鱼的老板娘见状想来帮忙,提议道。
“多谢店家,不用了。”卓仪温和地笑笑,轻松将软得像是面条一样的陆芸花扶起,拒绝道:“我们家不远,用不着叫车。”
他刚刚去把酒水寄存在酒坊,两只手都空了出来,就算陆芸花醉了也不大需要帮助。
店家:“那您二位路上当心!”
正午的阳光正是最烈的时候,把地面上的石板都晒得滚烫,人们都在阴凉地方休息,积攒着下午工作的精力。因此路上不见什么人,一路走来只有几人与陆芸花和搀扶着她的卓仪擦肩而过。
就算这样也有人不停回头看他们,这时候陆芸花喜欢家里人带着相同配饰的好习惯就有了用处,路人见他们穿着相似、身上带着差不多的配饰、陆芸花也不是完全失去意识,对卓仪很依赖的样子,也就清楚他们是一家人。
终于出了城,卓仪无奈让似乎恢复几分意识的陆芸花扶着路边的树站稳,转身背对她蹲下,声音温柔低沉:“芸花,来,趴上来……我背你回去。”
第179章 新的征程
最后陆芸花是被卓仪背着回家的,她喝醉后断片了,第二天早晨起来才知道这回事。
不过卓仪说一路回家都没有遇见别人,陆芸花又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自然不会为此感觉到害羞,最多为自己被原先瞧不起的酒灌醉而觉得不好意思罢了。
“倒是我小瞧了这里的制酒业。”陆芸花感叹,手上收拾厨具的动作没停,自上次喝醉已经过去许多天,但自那之后她就一直四处忙碌,到现在才有空余发发呆。
还以为如今的酿酒技术最多到“绿蚁新醅酒”那种程度,哪想除了曾经喝过的青州蜜这种度数较低、爽口甘美的酒之外还会有红缨烧这样甘醇浓烈的酒,可见如今因为信息不流通、手工产量低等等原因,许多有资格出名的好物都泯灭与众,不得外人所知。
但显然红缨烧这样的好酒不可能经常遇上,店家当时说那酒是“六十年的红缨烧”,可见它的珍贵程度,就算酿造技术不到位,漫长的时间也足以弥补它的缺点,普通的酒却根本没有机会达到这种程度。
况且像黄酒这种可以用来入菜的酒才是陆芸花需要的,她之前想要酿造的酒也是这一种,虽然同是麦曲制成的酒,但制酒工艺上的些微不同就能让酒水的种类变得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陆芸花若有所思:“天气热了,也到了能制曲的时候……还是先记下好了,还得等两天再考虑这事,最近没到最合适的温度,家里事情也正在关头呢。”
到了现在,原先显得丰裕的人手已经不够用了。
庄稼和河里的虾都需要注意,卓仪算是被绑在了地里,最多把家里的活计揽过去给陆芸花减负。
原本生意上还有一个大河能帮忙,但夏天日头正好,是适合晒酱的好时候,同时雨水也最多,那酱要是沾上一星半点雨水可就全废了,导致大河大多时间只能待在酱坊那边,就连烤鱼摊子重新装修那阵子也只有看着天色很好、不会下雨才敢过去搭一把手。
陆芸花摸摸下巴:“大河早晨起来就得在酱坊里面看着酱缸……这食摊上的活计也不算少,晚上要发面,早晨又要早早起来蒸馒头、搅酱……这样下去可不行,酱坊得正经找个帮手才是。”
叫大河帮忙看着酱坊本身就是陆芸花当时小小偷了点懒没有去招人,当时大河只是跟在她身边学习,事情不多,顺便看一下酱坊也不费什么功夫。
但如今食摊算是大河的,就算大河照看酱坊陆芸花同样给了月例,但这两样事情挤在一起……不考虑她这个师父的心情,对于大河本身来讲,肯定还是寄托着理想的食摊更为重要。
“回头找村长爷爷问问。”
陆芸花琢磨着这事情还得去找陆村长……只要想雇人陆芸花就习惯去找陆村长,毕竟这位村长爷爷对自己村子甚至周围几个村子的村民都很了解,知道某人大概品行如何、性格如何、家庭成员如何、会什么技能……
他本身又没有私心,是极其公正的人,只要陆芸花说出要求就能给她找到合适的人选,实在叫人信赖有加。
“芸花,东西收拾好了,走吧。”陆芸花正在想着这些事,卓仪的说话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这才发现已经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闻言站起身刚要往门口走,转而又想起来什么,朝门口喊道:“我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落下的东西,等等我和大河推车过去,阿卓你去祥叔那里看着搭把手。”
卓仪在门口应了,孩子们都在门外面等着,闻言也不急,叽叽喳喳地和大河说话,云晏嗓门最大,陆芸花在屋里都隐隐约约听见只字半语,似乎在说想要去酱坊住两天,问大河行不行。
“这倒是可以。”陆芸花环视厨房,小声盘算:“到时候搬家忙来忙去的,几个小不点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叫他们去酱坊住几天,等那边房子收拾好再回来。”
这会儿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原本挂在最高的太阳稍微偏移,已经没有正午那么热了,但依旧不应该是早餐摊出摊的时间……
现在大家这样兴师动众地出门,是因为今天烤鱼摊第一天开业,就连已经能走路的余氏都准备跟着孩子们一起去摊子上帮忙。
毕竟烤鱼摊子就在食摊旁边,经常来的客人都知道陆芸花把早餐摊旁边的摊子盘下来准备卖烤鱼,都等着盼着开业这天早点到,早一点尝一尝这“正餐”的滋味。
“走吧。”陆芸花最后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遗漏,把大门上了锁,一家人推着车子浩浩荡荡往小广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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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娘子!”
“陆娘子。”
“芸花准备去摊子上了啊……”
陆芸花一家从推着车上了村中主干道开始就不停有人前来问候。余氏与有荣焉,带着温和的微笑与过来的几个相熟的妇人聊天寒暄,态度很客气。孩子们更没有因为这种另眼相待显得态度轻狂,就算最为跳脱的云晏也在旁人问候之后乖乖行礼道谢,引得一片夸赞之声。
陆芸花笑眼微翘,眼神从行礼道谢的孩子们身上略过。
要说孩子们从一开始就如现在这般懂事……那是不可能的,自从陆芸花在陆家村的地位变得不一般后,就算村民大多只是抱着感激的心情,他们一家人在陆家村的生活也顺风顺水起来。
孩子们更是如此,因为大人们的教导,村里的孩子们对阿耿云晏、榕洋和长生他们很好,孩子之间的“讨好”是很直接的,就算卓家的孩子们大多只是自己兄弟一起玩,也难免有些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