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以往不同,对这些新任命的县令而言,他们工作内容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禁止本地豪强重建邬堡。
甘趋心中明白,既然朝廷看邬堡十分不顺眼,那若是甘氏选择重建邬堡的话,自己这个新得到的官职多半会被直接免除。
邬堡与县令,或者说对家乡的控制力跟仕途之间,甘趋只能二者择一。
甘氏乃是豪强出身,正常而言,能做个实权县吏就到头了,举族能出一个县令实属不易,加上东部刚刚经历过战事,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容易做出政绩,甘趋只要就此一步步经营下去,未必不能带着整个家族成为三流士族,是以他纵然知道这个官职是朝廷诱他们出力美饵,也舍不得放弃。
第115章
身为县令,甘维自然有资格浏览一些邸报,近来建平大军捷报连连,在半月前,便以抵达了右营所在的益寿郡。
甘维懂一点天下大势,大约也明白,右营此地算是一处难关,便是陶驾再如何善于用兵,也无法轻易攻克。
既然战事还有得拖延,他就得格外注意官屯问题,因为两方交战以及拆除邬堡的缘故,官府抄没了大量土地,有罪之人被罚没为官隶,其中就包括了许多流民跟贼兵,其实甘维倒也明白为什么朝廷没有开赦这些人——充当官隶,虽然要帮官府耕作土地,但耕具种子都是由官府提供,虽然辛苦,却能活下来,反而是被开赦后,就算分得了田地,此时也未必能够保全。
甘维预备带着县丞等人亲自去官屯那边看看情况——那位县丞也是从考试中选出的,两人都是从外地过来,虽然彼此以前并不熟悉,也晓得这时候应该齐心协力。
朝廷为了安抚东地豪强,在设置擢才试时便说明,此次考试中选出的官吏任期足有三年,同时还派了捕风使前来作为监督——捕风使是一个新职位,如今隶属于市监,是温晏然把这个部门往东厂锦衣卫发展的一个初步的尝试。
——捕风使会在此停留三个月,期间若遇见官吏有违法失德之举,可以记录下来奏报朝廷,由吏部核准,并进行黜免。其实在主流思想中,这些捕风使不过是内官下属,又非刺史属员,不太能被地方官吏所容,只是暂时借了朝廷大军的光,而且那些新任官吏不少都出生豪强之家,在仕林缺乏声望,捕风使们才勉强履行了自己的责任。
没过多久,县丞就已经奉命而来,衙中官吏们驾着两辆车,一道前往田间。
如今既然是冬天,地里自然什么都没有,他们今次过来,主要是来看官隶的安置情况,等到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官屯的人给他们分发清粥,甘维等人凑近一看,发现粥里许多都是没有脱壳的小麦,粟米跟豆子,甚至还夹杂了树皮草根。
那一点点食物,当真只能让人勉强保命而已,即便如此,对于刚经历过战事的当地官府来说,都已经是极大的消耗了。
战后府库空虚并非是一句虚言。
此次交战,建平这边的大部分斩获都直接被需要补给的朝廷大军所消耗,剩下的则留在了本地库房当中,凑合着也能撑过这段时间,尤其前段时日,建州还特地调拨了十万石粮草过来,陶驾明白送这批粮食来的目的主要是安抚自己等将士,于是接受褚馥的意见,上表奏明天子,将那些粮草留在谷州,以解民生之困。
一位农官见到县令前来,放下手中器具,走过来拜见。
甘维记得对方,此人正是那个运气不好没赶上擢才试前几科的倒霉年轻人,她名叫匡韶,乃是邻县大户之女,平日在家里读书务农,是以娴知田间事务。
匡韶拱手为礼,等问候过来视察的上官后,才道:“如今尚且能支撑得住,但在春种之前,总要让人吃两顿饱饭。”
甘维点头:“正该如此,否则到时候又哪来的力气耕种?”
匡韶得到上官的允准后,向前拜了一拜,其实她倒不止是为了这个,只是既然要种地,官屯总得发放种子,若是不让官隶们吃饱饭,届时那些种子只怕根本无法种入田里。
*
横平县中。
典无恶正在与身边幕僚议事。
他们得到消息,说是建平那边派人往东地送了十万石粮草,其实这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负责这件事情的人选有些值得在意——那人居然是褚氏的褚馥。
典无恶以前好歹也在泉陵侯幕下待过一段时间,对褚馥有些了解,此人对温谨明忠心耿耿,当真是愿意为之生死,虽然因为家族延续没有选择殉死,但一直不曾出仕,这时候又为何会突然跑来东地?
经过幕僚们认真激烈但不符合事实的讨论,目前主要的猜测有两个,其一是褚氏一族已经受到天子怀疑,所以褚馥必须出仕,来证明自己的忠心,其次则是褚馥已经相信褚岁投效了东部,如今也希望能投入到这个阵营当中。
庾高建议:“既然褚岁本人在此,不妨由在下去试探试探,看看褚馥对泉陵侯的忠心有多少。”
倘若连褚岁都觉得她那位叔父是个一旦选定了侍奉的君主便终身不肯动摇的人,那对方此次前来东部的目的,就值得他们细细商榷。
典无恶同意庾高的意见,他们连续作战不利,若是能得到褚馥作为内应,岂不是有机会重占上风?
第116章
被软禁起来的褚岁十分无聊。
典无恶这边想要招揽褚岁为己用,平时不会缺她吃穿,但也就是如此了,对于一个标准的大周士人,除了衣食外,自然存在着一定的精神追求,然而此地根本没有可供她抒发心臆的书籍跟纸张,不过就算有,褚岁也无法放心使用,她担忧典无恶等人会用自己的字迹文章,去欺瞒朝廷。
一念至此,褚岁又在心中自嘲,当初被强请过来的时候,她身边那些文稿便落在了庾高等人手里,若是要用这些东西哄骗世人,这会子恐怕早已使用过了。
褚岁正在发呆的时候,忽然看见外面有一点灯火正在靠近。
有资格前来软禁褚岁之地的人不多,门被推开后,走进来的果然是庾高,他向褚岁拱了拱手,客气问候:“褚君在此住得如何?”
褚岁扯出一抹冷笑:“庾君过来,便是询问此事么?”
庾高笑了笑,双手笼在袖中,一派闲谈姿态:“足下昔日也曾出入建平,可知如今那位天子的秉性?”
“……”
不是懒得搭理也不是故意隐瞒,实在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褚岁确实不知道。
作为褚氏嫡脉,褚岁当然在建平待过一段时间,昔日与宗室中人也有些往来,然而那个时候,还是皇九女的温晏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单从往日情景看,对方应该是低调内敛的性格,结果一朝登基之后,又表现得如此锋锐果敢,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庾高:“当今天子心机深沉,继位之前,一直不曾以真面目示人,登基之后,又揽权于一身,有那样一位多疑而心狠的皇帝,对朝中大臣而言,实在不算好事。”
多疑而心狠算是许多人对温晏然的共同评价——褚岁当初离开南地的时候,是在玄阳子死讯传来之后,对方到底是一位很有名气的道人,连温谨明都不曾待他无礼,便是换做厉帝一朝,玄阳子就算无法得到天子信重,也能混点恩赐到手,结果一碰上温晏然,居然直接被斩杀于董侯府邸之内,现在想来,委实有些出人意料。
“庾君已然举事,此刻已是悔之晚矣,那皇帝心狠与否,于足下而言,都已经无妨了。”
庾高能听出褚岁话里的暗讽之意。
对方说得没错,横平县这边的人如今已经是叛贼,若是最后胜利的是建平的小皇帝,此地自典无恶以下,大多都得被砍掉脑袋,其中像庾高之类的要紧人物,除了自己身死之外,依照国家法度,全族都会被弃市,确实不用太把温晏然的性格放在心上。
庾高笑:“褚君觉得在下是在为自己担心么?”微微摇头,“足下如今滞留于东地,迟迟不归,依照小皇帝的性格,多半已经对褚君的族人生了狠毒之心了。”
褚岁养气功夫固然不差,但听到这句话时,面色也不禁变了一变。
庾高细察她神色的变化,又道:“令叔父对泉陵侯忠心耿耿,如今投效伪帝,不过是权宜之计而言……”
他话未说完便被打断,褚岁不耐道:“陛下是否为伪帝,旁人不晓得,你我难道也不知道吗?”
庾高闻言,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淡淡道:“所谓真伪,那自然是胜者为真,败者为伪。”接着道,“莫非足下当真不希望东地成事么?若是小皇帝赢了,褚氏一族多半得被论罪下狱,连通孺子都得惨遭不幸,反倒是大将军得了江山后,就算是为了故作姿态,也会优容足下的家人。”
褚岁听到这些话,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后默然不语。
——大周以忠孝治天下,忠君的概念让褚岁不能期待反贼夺下江山,但作为士人,她又实在无法平静面对全家被杀的结局。
半晌后,褚岁才道:“赢的是陛下也好,是典无恶也好,于我等而言,其实都并无区别了。”
皇帝赢了,褚氏固然会有糟糕的下场,但若是典无恶赢了,他们也没法真的投效此人。
对还有一些士族操守的褚岁而言,忠于温氏其他人,跟忠于一个叛贼之间,自然存在着显著差别。
庾高忽然眯了眯眼,道:“于足下来说并无区别,与令叔父而言,也并无区别么?”
褚岁闻言,身子晃了一晃,面色陡然间惨白一片。
——她当然知道,褚馥对泉陵侯的忠诚之心有多深刻,对方固然不会愿意辅佐反贼,但若是出于为泉陵侯报仇的目的的话……
庾高看褚岁的面色,心中便有些猜测,两人到底是旧日同僚,彼此间有些交情,他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回,随即拱手作别。
知道褚馥此人对泉陵侯的忠心不可动摇,对典无恶这边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
褚馥如此忠诚之人,突然开始为朝廷办事,实在是过于不正常,若他只是想释小皇帝之疑,完全可以一死了之,现在选择避走东地,必定是有所图谋。
典无恶收到庾高试探的结果后,忍不住笑了两声:“只怕那小皇帝根本不晓得褚馥的性情,还以为他当真屈从于自己。”又向身边幕僚道,“既然褚馥此人有隙可乘,还得劳动诸位,多多费心。”
幕僚们自然应下,商议一番后,决定先派人去试探试探。
翌日清晨,一队轻骑自横平县驰出,披星戴月地赶往谷州。
谷州在东部这块,算是比较靠西的一个州,如今基本已经被朝廷所收复,典无恶若是想派大军过去,一定会被从中阻截,但小股部队的话,还是有可能突破敌人的防御线的。
这些骑兵赶到半路,就全部换了普通人的衣服,遇见旁人查问,就借口是本地大户出行,考虑到这个年代有点身家的人出门时确实会带上不少护卫一道,他们也没怎么受到怀疑。
被叛贼们心心念念惦记着的褚馥如今正在谷州一个叫做余旦城的地方,他被派来之后,本想随在军中出一份力,但不久之前,朝廷那边来了公文,允准他们将新送来的十万石粮草用来抚恤本地黔首,考虑到东西全落到地方官吏手上容易被层层盘剥,他不得不留下来,等将事情分派清楚后再走。
傍晚时分,忙了一天的褚馥方才抵达自己的临时居所,一位家仆就过来禀报,说是有一位自称是他旧友的人前来拜访。
听到“旧友”二字,褚馥目光微动,旋即让家仆将人请上来。
——他是泉陵侯故吏,对方自然以旧友自称,显然意有所指。
来人头上戴着兜帽,看到褚馥后,要求私谈,褚馥沉默片刻,才把对方引至私室中,期间府中一应仆役都不得靠近。
最开始,双方交谈的声音一直比较克制,外人无从得知两人都说了什么,等一炷香时间过去,房间里头忽然传出一声巨响,私室的大门被从内打开,褚馥神色冷厉,毫不客气地向外一指,用肢体语言将送客之意展露得明明白白。
那位客人见状,面上带起一丝不豫之色,他冷笑两声,拂袖而走,但等离开褚馥的府邸之后,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在过来之前,庾高等人就分析过,按照褚馥的性格,就算典无恶亲自上门,也未必立刻就会同意加入,多少还会端一端架子,想要明白此人的真实想法,便要从他的举动上分析。
典无恶的幕僚们认为,只要褚馥不是立刻派人把他们这些东地叛贼给拿下,事情就有了三分妥当,时候若是还愿意见他们,那把握便有了五分。
后面的发展果然不出所料。
过了两天,东部的说客们再度上门,褚馥虽然态度严厉,但一没拦着他们进自己家,二没报官把人拿下,虽然话语上不曾落人把柄,但只看他的举动,就能猜到此人心里早就开始举棋不定。
——典无恶的说客们自然不晓得,早在他们刚来的时候,褚馥便已经传信出去,跟东部这边的同僚们沟通情况,他的信一直送到了大军当中,任飞鸿知道后,还特地抽空返回了余旦城,与褚馥商议后续做法。
被褚馥所借用的临时府邸中。
打扮成家仆模样的任飞鸿笑道:“……其实陛下当初曾经想过,若是咱们这便有人被敌方擒住该如何行事,只是如今战事节节顺利,一直没有这个机会罢了。”
褚馥微微一礼,道:“愿闻其详。”
任飞鸿:“首要之事,自然是保全自身,如此方能长久为陛下所用。”
褚馥颔首,他对任飞鸿此人并不了解,但听到“保全自身”四字,便相信这番话绝对是天子所言。
任飞鸿:“不过若是遇见不得不有所作为的情况的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为了掩人耳目,任飞鸿假装正在帮家主磨墨,她微微弯下腰,刻意压住嗓音,便是有人站在门外倾听,也无法知晓他们在交谈些什么。
褚馥一面聆听,一面也不断给出自己的意见,同时在纸上写着些什么,半个时辰后,小厮从书房中退出,手上拿着铜盆,里面是一堆家君写坏了后被烧毁的纸张的灰烬。
十来日后,终于被“说动”的褚馥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离开了府邸,随着典无恶的说客们一道离开,骑马前往右营,经过一通讨价还价在之后,他总算答允帮对方谋划,但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就是万一事成之后,一定要拥戴温谨明的后人为帝。
*
在这个时代,消息的传递基本只能依靠人力,还不晓得褚馥“投奔”东地的建平朝廷,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过年事宜。
天子公开表示,如今东边还在打仗,一应庆贺事务从简,除此之外,跟战事有关的部门还得多辛苦辛苦,今年就先少放几天假,而且在这件事上,她很愿意以身作则。
对此,户部尚书卢沅光没什么意见,工部尚书黄许则是一脸麻木的疲惫。
为了安抚下属,温晏然还召了各部要员前来,亲自劝慰勉励了一番,不少人感觉这一幕十分眼熟,好似什么时候曾经见过,一些老臣们很快回想起来,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场景,只是那个时候,皇帝属于被劝说的那一方,换到现在,大臣们甚至还得主动谏言,请温晏然不要过于自苦,就算是为了天下考虑,皇帝的用度也不好过于简薄,终究要彰显出天家气象。
——要不是袁言时也做出了类似的发言,温晏然都要误以为,她已经成功发掘出了大批具备奸佞潜质的臣子。
不过既然是忠臣的意见,温晏然便有些不大上心,她随意敷衍了几句,只吩咐少府去准备,所用的各类器物比照往年,都削减三成。
就在这个时候,朝廷收到了前方的线报。
第117章
东地那边传来消息,被派去运送粮草的褚馥忽然间不知所踪,旁人知道他是士族出身,又受朝廷委派,当然不敢大意,立刻派人严查,结果却收到消息,说是此人投到了典无恶那边,当即派人核实,最终发现果然如此。
“……”
温晏然看着奏报上的信息,觉得褚馥那些人还挺擅长自我发挥的。
不管实情如何,既然如今的证据都指向褚馥此人已经背叛了朝廷,建平这边肯定得有所反应,此时此刻,还在京中的褚氏一族已经在家里白衣请罪,静候天子发落。
池仪听见天子笑道:“把太傅跟宋卿的折子拿给朕。”
——褚馥投敌的消息已经传到京中,这两人都是朝中重臣,又熟知皇帝一言不合就砍人脑袋的性格,听到褚馥投敌的风声后,肯定得过来劝谏一二,就算救不了褚氏一族,至少也不要牵连到崔氏那些南地世族。
早有准备的池仪将折子挑拣出来呈上,上头的内容与温晏然想得差不多,都是劝皇帝息怒,褚馥一人糊涂,不值得因他影响大局,如今前方正在交战,切莫因此牵连过广。
温晏然将这几封奏折挑出来搁到边上,暂不批复。
池仪笑:“如此一来,太傅与宋御史恐怕又要进宫劝谏陛下。”
温晏然随意道:“两位卿家年纪都不小了,近来又下了雪,进宫的时候记得让人多照看一些。”又道,“等他们再来几趟,便让人去东边劝劝褚卿,就说只要他肯回来,朕可以既往不咎。”
褚馥“投敌”后,东边的叛军们一定会旁观建平的反应,以此确定褚馥究竟是真投敌还是假投敌。按照典无恶那边对朝廷的判断,心狠手辣的小皇帝在知道底下大臣溜走之后,多半得砍几个褚氏族人以儆效尤,温晏然这么做,便显得自己是暂时被重臣们劝动了,决定继续争取褚馥,希望他回头,也能解释为什么不立刻处置他的族人。
*
建平派至东地的大军先是一分为三,从左中右路分别突破,其中最凶猛的一波攻势被陶驾挡住,陈明跟师诸和则一路进取,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然而从这里往承州的道路上横着一个右营,犹如拦路猛虎,陶陈师三方不得不暂时停下,全数汇聚于右营附近。
派去接褚馥的那队骑兵也在往右营赶,他们这时已经接近右营所在,但前面的道路却被建平大军所阻住。
师诸和乃是善于治军之人,他将手下兵卒每千人分为一营,营盘与营盘间以一里为界,上空旗帜飘扬,彼此间有道路相连,除非有谕令在手,否则无论是谁都不许在营盘间胡乱走动,远远看去,只觉得壁垒分明,令人心中生畏。
那些说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里,这里人多,咱们换一条路走。”
褚馥不曾言语,只是默默注视着营盘的情况。
说客们不曾想到,他们这一绕,就连续绕了好几天,期间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可以通行的道路。
他们本来是想把褚馥带到右营中,让他出一份力,结果人倒是被哄来了,却被卡死在营盘外头怎么都越不过去。
最后还是褚馥主动开了口:“右营当中,有多少兵马?”
一位说客赶紧回答:“褚君放心,营中咱们的人,少说也有十来万能作战的精锐,若是加上民兵,大约能有二十来万。”
褚馥冷笑一声:“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建平派来东地的大军也不过十万上下,怎么就能将右营包围得水泄不通?”
——右营说是营,实际上则是一个军事堡垒,高墙坚壁,占地极广。
说客闻言,似乎有所明悟,态度愈发恭敬起来:“褚君是说……”
褚馥笃定道:“拦在前方的兵马,至少有六成,都是从本地吸纳大降卒跟徒附,也难怪他们要分营而治。”
说到这里,褚馥也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在新兵超过一半的情况,居然能保持住营地的稳定,那些被皇帝派来东地平叛的年轻人,果然都是些了不起的人才。
看褚馥说了几句话后又沉默下来,一位小兵打扮的人从腰上摘下水囊,递了过去让他润喉。
——此人并非是东地那边派来接褚馥的说客护卫团中的一员,而是褚馥自己带着,保护个人安全的随从,那些说客知道褚馥骤然离开家族,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带个可信之人在身边也是常事,所以连查验都不曾查验,充分展示了东地这边求才若渴的胸怀。
说客:“那依褚君之间,咱们又该如何?”
褚馥:“建平这边兵分三路,名义上虽然都听陶驾的号令,实际上由三人分别统管,如今除了中路之外,还有师诸和跟陈明的兵马分列两旁,既然分兵,那中间定然存在空隙。”
褚馥建议,他们干脆统统换做建平士兵的打扮,从左路与中路大军营盘交错的地方行走,只要不曾表现得心虚,旁人只怕难以立刻辨别出他们的身份。
说客们没有更好的法子,虽然心中害怕,最后也不得不遵照了褚馥的意思,一行人改头换面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果然,陈明那边的人以为他们是陶驾的下属,而陶驾这边的将士又觉得他们是陈明的人马,所以都不曾阻拦,等褚馥等人顺利抵达城墙下方后,让人朝上面大喊,同时打出之前约定好的暗号,右营里的人先是觉得下方的“来使”口音有些耳熟,等接到信号后,立刻明白对方的真实身份,派人用吊篮将他们吊了上来。
原本负责右营事物的人乃是荡寇将军孙无极,与张亟相比,他性情要彪悍许多,然而此人空有一腔热血,却没有相应的才能,如今发现褚馥过来,当真是大喜过望,立刻上前拜见,同时口称老师,被褚馥拒绝后,也不坚持,却依旧用对老师的礼节相待。
孙无极将人直接引至自己的大帐,请教道:“建平贼人将右营围得水泄不通,虽然营中粮草多,可以坚守,但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褚馥:“……”
其实在他看来,这已经很是办法了,叛军这边占据高城,又有足够的粮草,建平那边真要强攻,只怕大半年都未必攻打得下来。
孙无极看褚馥不说话,只觉得对方是在思考,又讲了些右营中的情况。
虽然孙无极觉得庾高作风有些软弱,最后也按照对方的要求,提前将周边的所有粮食,武器等资源,通通汇聚到了右营之内,导致陶驾那边除非大肆劫掠,否则很难从本地得到补给。
——在当地劫掠对于出征在外且缺乏补给的大军来说,属于不得已却很常见的策略,很多时候,处于防守的那一方,会提前将交战区的百姓迁走,并拆毁房屋,所谓坚壁清野,就是此意。
在这个时代,庾高固然算不上第一流的谋士,但他这些中规中矩的做法,已经让朝廷军队格外难受。
褚馥:“建平兵马既然已经将右营围住,又为何不趁机派人前往横平?”
孙无极面上露出一丝狞笑:“他们倒是想,只是每每调人离开,我便派兵追击其后军,叫他们无法当真走脱。”
右营所处的位置实在过于关键,导致建平这边若是派人从谷州一路往承州横平县打的话,必然得经过此地,而且兵马调动中,粮草是很关键的一个环节,若是不能把辎重一块带上的话,大军纵然越过右营,战力也难以持久。
褚馥拱手道:“此地情况,在下已经明了,只是连日赶路,实在疲惫,等明日再与将军相谈。”
孙无极明白对方乃是一位文士,倒也表示了理解,立刻派人给褚馥安排住所。
翌日清晨。
孙无极特地早早起身,到褚馥帐外等候,又不让人进去通知,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架势。
等起身盥洗的褚馥见到了这一幕,果然露出了些许感动之色:“将军何必等在这里?若是找在下有事,直接差人进去叫我便是。”
孙无极:“褚君如此辛苦,我又怎能打扰褚君的休息?”
两人客气一番,随后一起登上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