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张络看见天子面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然后抬起手,朝着自己的方向招了招,于是立刻靠近两步,恭恭敬敬地跪在天子的榻前。
张络并不敢抬头,他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的高山冠上,片刻后,上方终于声音传来。
“中卫统领之位一直无人担任,就由你暂领此职。”
张络心头一跳,然后直接伏在了地上:“奴婢微末之辈……”他自从有了正式的品阶后,已经许久都不如此自称,此刻却又情不自禁地改用了往日称呼。
温晏然靠在软垫上,打断对方:“起来罢,市监人手还是不够,你们平日办事时也不方便。”
她口中说的人手不够,指的乃是市监这个机构下面,并没有可以调用的兵力。
“至于内卫这边,就由阿仪替朕多加留心。”
池仪跟张络都明白,他们对禁军的接管只是暂时性的,这个职务等东部战事平定后便会解除,不过凭他两人的本事,哪怕只是短短数月,也足够经营出一些势力来。
在大周,想要调派人马,职务是一方面,个人威望恩德也是一方面,有时后者还能凌驾在前者之上。
温晏然知道池张两人事情繁忙,便让他们退下,自己慢慢看着被择选后的要紧奏折。
其实她此刻大半心思倒不在眼前的奏疏上头——据[战争沙盘]中显示,前线的士气有了不少波动。
如今派去东部平乱的大军已经分成三路,左路由陈明带领,中路是陶驾父子,右路则由师诸和与任飞鸿两人率领。
出现意外的是中路。
局部战役忽有胜负乃是常识,东部大小城池太多,陶驾也会派小股人马外出扫荡,清剿一下流散的叛贼,数日以前,陶荆带着一千骑兵追到了一个小城南柏城边上,这座城池的防御设施太差,最外头的城墙根本形同虚设,陶荆本来觉得须臾可将之打下来,结果连着攻打了几日后,却一直没能攻克,最终因为携带的粮草不足,不得不选择退兵。
[系统:
[战役][南柏之战]失败,骑兵数量减36,粮草总量减少128石,士气降低10点。
胜败乃兵家常事,请玩家再接再厉。]
虽然是一个小战役,但士气掉落得幅度却令人无法忽视,之前在西夷演戏那会子,每次战败后掉落的士气基本不到五点。
温晏然猜测,己方士气之所以会骤然下降,恐怕并非全是战败的缘故,敌方多半还在战斗的时候,顺便释放了一些类似于“皇帝被诅咒,已经重病在身,卧床不起”的精神攻击,惹得将士们惶惶不安,不得不暂时撤退。
看来她生病的消息传得倒是不慢。
为了安抚将士之心,温晏然提笔给前线写信,中心思想当然是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让他们不要有太多的后顾之忧,又顺便关切了几句左右两路的情况。
*
大军营帐当中。
任飞鸿感觉自己的骨头摇晃在散架的边缘——作为一位久居台州之人,她的骑术当然不错,却十分缺乏在马背上长途奔波的经验。
师诸和正在与她商量接下来的攻打计划:“……前路被阻,诸位以为该从何处下手?”
任飞鸿想了想,懒懒道:“将军独领右路大军,此处成败,皆在将军一人身上,目前最方便攻打的城池莫过于大邑跟谷丰,其中大邑城粮多城深,兵马也足,而谷丰城就要差上不少。”
这些基础情报幕僚们也都晓得,一人回禀道:“既然如此,我等不若先剪其羽翼,然后再对大邑下手,否则有谷丰作为犄角,只怕难以将大邑一举击溃。”
从羽翼开始徐徐图之,倒是个颇为持重的意见。
任飞鸿却摇了摇头:“敌人兵马大多聚集在大邑,选择攻打谷丰,未免徒耗光阴,且未必能够攻克。”
那位幕僚皱眉:“区区小城……”
师诸和:“有万余守军在其中,也不算如何小了。”
一位校尉谏言道:“依这些日子所见,那些叛贼都没什么战斗经验,莫说一万守军,就算是三四万守军,跟咱们的人正面相触,也是一战击溃,不若先将之取下,以便获得补给。”
这次动兵本就没带太多辎重,不过东部富庶,打了几座城下来后,军队的粮草问题就已经得到了可靠的补充,只是师诸和带着右路大军冲得有些深,除了现在所在的新致城之外,周围都是敌人的地盘。
师诸和:“若是真刀真枪作战,我等自然不惧,然而谷丰中人晓得咱们厉害,恐怕不会轻易接战。”
在城外打仗是一回事,攻城又是另一回事时,自古以来,若是占据城池的那一方下定决心要守,又背靠坚城,那都不容易彻底攻下。
任飞鸿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师诸和的意思——昔日她曾在西雍宫陪天子游戏,温晏然布置战术时,也常有聚集全力,一鼓作气破敌的习惯。
师诸和缓缓道:“单以实力论,此处能与我等一战,甚至可能战胜我等的兵马,就是大邑城的那一支。”
不止朝廷想要收拾叛军,东边这些人既然打出了泉陵侯的旗号,自然也是想要推翻新帝的统治,自己过一把皇帝的瘾,在他们心中,击败朝廷的兵马的意愿,恐怕跟朝廷这边平叛的意愿一样迫切,既然大邑城有可能击败师诸和,那与谷丰城相比,这里的主将就更可能主动出击,与朝廷军队作战。
——现在的问题并非他们打得过谁,而是有谁愿意与他们交手,如果走到派军队围城的那一步,才最容易因为后勤补给跟不上而撤军。


第110章
“如此,便先在大邑前驻扎。”
师诸和到底是主将,虽然战绩不显,却善于治军,他赏罚分明,做事公正,军中将士十分服气主将的调度,在公开做出决定后,其他人自然都表示同意。
据斥候回报,大邑那边的主将名叫张亟,此人乃是典无恶的师弟,作为玄阳子的徒弟,他在东地自有威望,名义上坐拥二十万大军,实际兵卒数量约在六万左右,比师诸和的人马多上一倍,而且城中兵械粮草充足,士气也颇为高昂,为了方便作战,还特地在城外建了营寨。
师诸和带着兵马一路东行,在距离大邑城外二十里处停下,赶路途中虽然也遇上过几次小股部队拦截,都被轻易击退,等接近大邑城的时候,师诸和便让负责后勤的民兵就地扎营,自己带着前军负责防护。
他的担忧没有落空——过不多时,大邑那边就派了骑兵过来攻击,而且人数并不少,显然是希望能给朝廷兵马带来一波重击。
任飞鸿看着向自己这边冲来的精壮骑兵,果断下了结论:“彼辈并不善战。”
她的判断是有道理的,张亟手下发动攻势的时机卡得不前不后,此刻他们营寨还没建好,但阵势已经布置妥当,何况两边相隔的距离其实并不太近——以师诸和行军之谨慎,必定不会流露出太明显的破绽的——所以完全起不到“渡河未济,击其中流”的效果。
据任飞鸿目测,此刻发动攻势的敌方骑兵约有三千人,师诸和让戟兵在前,弩兵在后,等对方进入到射程范围当中,立刻让用强弩进行攻击,大部分骑兵都直接坠马,少数冲过来的骑兵,也都被长戟所阻拦。
对方的战术积累还相对薄弱,第一波冲击没能成功,阵势顿时有些散乱起来。
任飞鸿微微安心,她本来以为大邑那边迟迟没有动作,是因为有所自恃,担心此刻派兵出来,会惊得师诸和这一路大军掉头离开,才一直按耐,不过张亟用实际行动做出了证明,他之所以没能把握住机会,只是缺乏调兵遣将的经验而已。
作为一个先是在台州那个各个家族勾心斗角的地方做了一段时间幕僚,然后又在西夷之战中与天子直接对线的谋士,任飞鸿有些难以适应当前被丢到张亟面前的情况——作为谋士,她习惯时时用心筹谋,奈何此次的敌人水平过分低微,反倒让任飞鸿不是很好判断。
另一位幕僚也叹道:“彼辈居然也能坐拥大军。”
任飞鸿道:“时也势也,既然恰逢其会,只好让他们得意一时。”
这样无能的人都能把控住东地权柄,可见此地主官水准如何。
任飞鸿想,自己此前的预测也不算完全错误,她最初的计划是辅佐扶何汸一统西夷,然后以丹台两州为据,慢慢图谋中原,在那种情况下,如今的天下,各处都应该是彼辈人物统领大军才是。
面对此情此景,任飞鸿再一次感到了天子眼光之独到,也更加明白了为什么对方当日一定要亲征西夷。
只有先把丹台两州收拾服帖,才能腾出手来收拾东地,否则若是两边一齐造反,只怕建州此刻已经摇摇欲坠。
倘若把任飞鸿的想法发到评论区,一定会得到很多玩家的赞同——在对游戏有兴趣的人里,固然有的计划当昏君,也有的计划当明君,充分发挥第四天灾在游戏路线选择上的多样性,但其实在最开始,希望能有所作为的玩家还是大多数,之所以最后大部分人都走上了摆烂之路并开始快乐玩梗想把新玩家拖下水,纯粹是因为他们觉得发现了游戏的险恶用心:不做什么嗨嗨,但凡有什么革新式的举动,就会提前引爆各个地方的隐患。
有些老玩家总结出了攻略,登入游戏之后,最初会给皇帝一段时间用来经营发育,期间遇见的危机大部分都在朝堂中,偶尔也有可能触发被人行刺的支线任务,看似危险,但与后来的事件相比,都是小打小闹——只要东部开始造反,西夷就会找准时机跟上,就算玩家最终能强行将两地叛乱按下去,各个地方军阀的势力也都会因此得到长足成长,走到这一步,玩家便可以丢掉键盘,选择AI托管,以平和的心态面对接下来的傀儡生涯。
如今温晏然先亲自跑到上兴关,逼得西夷不得不提前起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搞定了台州,东部就算叛乱,也无法得到另一方的呼应。
任飞鸿在心中感慨之余,也有心观察敌方的攻势,半晌后道:“其实能有这样的调度,已经不算差了。”
在教育资源基本被垄断的情况下,出身一般的张亟很难成为一个杰出的将才,他也确实没有统领大军的能力,然而东部那边却没法让旁人将他换下——张亟虽然无能,到底身份摆在这边,除了玄阳上师的弟子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统领大军的威信,倘若系统愿意展示敌军重要人员的数据的话,张亟的面板上大约有一栏是[威信(东部):30 30(职业加成)]。
眼见敌人第一波攻势已经被击退,师诸和点了身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出列——他是之前表现出色,被陶驾上表举荐的新将领之一,名字叫做阮明樊,此人年纪其实不大,但为了让自己显得老成可靠一些,便特地留了胡须。
阮明樊接令后,立刻翻身上马,提着一杆长柄大刀,带着亲卫直冲了出去,与对方的武将战在了一起。
师诸和默不作声地在后方观战——张亟指挥水平虽然不怎么样,但他手下确实有些厉害的战将,阮明樊与之斗了数十回合,竟拿对方不下。
对方颇有勇力,但指挥水准一般,在自身被阮明樊牵扯住的情况下,难以顾全身边的骑士,师诸和瞧出这一点后,又派军中小校各自领兵,从侧面不断骚扰攻击对方的亲兵。
初次交手,主要还是以试探为主,这一战没有太大的波折,双方斗了一段时间后,各自鸣金收兵,算是对彼此的战力有了初步的估测。
又过了两日,对城边地理情况有了初步了解的师诸和一改原先的防守之势,选择主动进攻,此次出征,他一路收拢了不少降卒,如今便将其中手足完好之人挑选出来,作为前锋攻城。
“传令各部军司马,若有退后者,立斩不赦。”
他依旧让阮明樊带领前军,自己则亲自披甲,压阵于后,那些降卒虽然胆怯,且缺乏斗志,却深知师诸和治军严明,一旦后退,自己跟上官都会受到牵连,就算作战不力,也不敢退入营中,唯有大着胆子放手一搏,反倒可能挣出些生机来。
大邑那边的将领格外愤然,他带着人一波一波的冲锋,不断击杀对手,然而每次击杀一批后,对面又立刻会有新人顶上来,到了最后,连身边的部将都有些手软,有人甚至直接跪下来,哭道:“对面有小人的同乡,小人实在不忍动手!”
话音落地,大邑将领便直接提刀斩了那位小校的头颅,免得军心动摇——他其实早该动手,等人说完后才拔刀,已然有些迟了,此话出口,周围有不少人的面上都出现了悲戚之色。
他能感觉到自己这边存在优势,但不管怎么进攻,都无法令敌人的阵势散乱,对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甲壳乌龟,简直无处下口。
大邑城内。
张亟带着幕僚在城头观战,询问左右:“这一战,应当是咱们占优罢?”
“将军所言正是。”
张亟微微点头,然后笑道:“如此不堪一击,想来过不多久,便能被咱们斩杀殆尽,到时候由天威大将军打头,带着大军一路冲进建平,捉了小皇帝,再让泉陵侯继位,然后将皇位让给师兄,你我也能过一过殿上公卿的瘾。”
在此之人,无论贤愚,大多深信周室天命将尽,对于张亟的言论,自然没有异议,其实东边这会子在名义上已经拥戴泉陵侯为帝,于理而言,张亟在提到对方时,应当称一句陛下,但他读书不多,言语自然没那么谨慎。
听到上官的话,幕僚们也跟着凑起了热闹,纷纷称诵不休。
被夸得有些飘飘然的张亟向着交战处眺望,他本来以为过不多时师诸和能被自己这边打得惨败,可惜后面的战局却与他们预料得不同——朝廷右路大军的损伤固然不少,但战线却未能往后推进太多,反而好几次都差点被敌人反冲回来。
张亟一时间有些拿不定注意,如今到底是该继续增派人手,还是暂且打住。
一位相对老成的幕僚劝道:“那师姓小儿冥顽不灵,今日恐怕不能一战而下,将军不如先让人回来,再慢慢计划。”
张亟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
看见敌人撤退,师诸和竟然不肯就此松口,反而下令让前军继续追击,直到大邑城墙上的兵士开始射箭,才将人召回。
边上的同僚见状,有些不解:“将军今日似乎有些,过分强横。”
从现在的情况看,方才其实没什么继续追击的必要,至多也只能扰乱一番,空耗兵卒,得不偿失。
任飞鸿笑道:“依在下看,师将军恐怕是借此机会练兵。”
东部战线拉得太大,自然需要不断进行兵力补充,然而降卒各方面的素质都不太过硬,师诸和只得下猛药收拾。


第111章
在任飞鸿看来,师诸和的十成本领,起码有一半在治军上头。
为将之人,能够指挥若定,便算是赢了一半了——在这个年代,很多时候打不赢仗,并非是指挥者理论水平有所缺失,而是他们的意图难以真正贯彻下去。
任飞鸿了解过师诸和的背景,此人在京中时毫不闻名,不过出仕以来,无论自身的职位高低,日常工作中都没什么失误之处,但也绝不过分出彩,所有上官交托的任务,全部完成得恰到好处。
——直到做了军中幕僚后,任飞鸿才对师诸和有所了解,确定了对方是余力未尽,而不是力有不逮,然而她在对方身边观察了一段时间才能有所得,当今这位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宫中的天子,又是怎么发现师诸和真正实力的?
任飞鸿想,换做自己,若是远在千里之外,不能临场调度,怕是根本没魄力选择一个普普通通甚至可能对皇室心怀怨恨的没落世家子统领大军。
皇帝有识人之能,而且用人不疑,任飞鸿觉得在台州那会,曾对局势产生了错误的预判,不是自己水平不行,而是天子的眼光过于厉害。
战斗结束,两边各自收兵归营,接下来那几日,师诸和都不断找寻机会,继续督促降卒们与大邑城中的叛军决战,其余将士没有出战机会,只能暗中焦急,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与贼人打上一场。
——这是以战训练降卒,以不战打磨本部精锐。
为了释放下属们无处消耗的体力,师诸和又令他们日日排兵布阵,集体操练。
另一边,大邑城中那些叛军每次与师诸和这边的人交手,虽然也能有斩获,却始终无法彻底将对手击退,加上张亟统军不利,城中自他本人以下,都没什么杰出的将才,慢慢也有些疲惫麻木起来。
这一日战斗结束后,师诸和特地派人喊了军中幕僚过来,一起商议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经过这段时间的切磋,他们已经渐渐摸透了敌人的实力,张亟手下人数虽多,却不能调度如常,用游戏术语形容的话,就是他本人兵马的最高统御值大约在一万上下,超过这个数字太多,自身实力就不会因为将士的增多而提升,反而容易出现各种混乱。
与之相反的是师诸和这边,其实作为一个新人将领,他的经验还是相对欠缺的,但在前营中经受的磨练,以及这些时日有计划的练兵却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加上手上只有三万兵马,指挥起来,当真是得心应手。
师诸和曾经给友人写信,谈到了攻下卢嘉城的那一战,据他分析,天子当日的安排至少有两重好处,第一点是当日敌人还未举事,防备心较低,如果他们能用计骗下这座城,能对给日后的战局带来极大的优势;第二点则在于使用了许多在未来战场上有所安排的新人将领,不管是师诸和还是陈明,在夺下卢嘉城后,都必定会取得一定的威望,麾下将士们也都会因此更服气他们的调派,换而言之,若是没有之前的胜利,师诸和与陈明现下只怕不能立刻与陶驾老将军分兵作战。
厉帝一朝后,文官武将凋零大半,温晏然若想平定域内,便不得不提拔新人,这本来是建平大军的一个严重劣势,对方却通过有条不紊的筹谋安排,让所有人都能各安其位。
——《昏君攻略》虽然不会提示玩家外头的大臣私人信件上都写了什么,却会把这些信息收集归档,作为版本更新的重要参考,此时此刻,将师诸和最新数据与其他支线剧情中收集到的那些内容整合到一起的系统第不知道多少次出现了临时不稳定现象,而log日志中又一次刷新出了一排的错误记录……
大营当中。
受到主将亲兵召唤的任飞鸿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向着师诸和随意一礼,接着开门见山道:“应氏那边有消息传来。”
应氏是东地大族,族人遍布各郡,因为每代都有人出仕做官,整体而言更为亲近朝廷,这一代里头,应经冬本在尚书台中充任吏员,没两天便又被拎到少府那边,挂了一个内廷待诏的职衔,任飞鸿赶赴东部之前,天子特地让她把此人给捎上,也是想借助应氏在本地的威望,来收拢人心。
作为一位彻头彻尾的文士,应经冬的骑马水平尚且不如春猎时的皇帝,被带到此地后,先是安排在丰氏的邬堡中,等卢嘉城被攻下,才由师诸和的亲兵护卫着送来,如今正在被攻下的城池中进行一些安抚类的工作。
与此同时,他还写信给家中,应氏虽然因为皇帝拆除邬堡的命令而心生犹疑,但在大军压境,族中嫡长一脉又在对方掌中的情况下,也不得不应承下来,听从建平的命令行事。
叛军想要获得粮草,也得从本地大族入手,应氏一族在本地根深叶茂,既然决定站到天子的阵营当中,叛军便没那么容易获得补给,大邑跟谷丰那边还好,但一些小城中的叛军,近来却明显窘迫起来。
师诸和微微点头。
任飞鸿:“据此想来,谷丰那边恐怕近日便会有所动作。”
小城的叛军在感觉到压力后,自然会主动与大城中的叛军汇合,随着谷丰那边的兵卒不断增多,他们也会忍不住想要向着朝廷军队展开进攻。
师诸和:“若是此刻便将谷丰击败,只怕会将大邑中人吓回去。”
正常来说,在敌对势力位于己方两城之间的情况下,只要是有点军事素养的人,都会选择合围包抄,但经过这些天的接触,军中上至师诸和,下至寻常幕僚,都有些担心,凭张亟的本事,根本把握不住这个对他们而言最有可能获胜的机会。
任飞鸿甚至觉得,要不是指挥水平太差,起码在摸不着头脑上面,张亟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接近建平中的小皇帝……
有人建议:“那将军不妨卖个破绽出来,引他们上钩?”
师诸和客气道:“愿闻其详。”
那人也没深思,随口提了一个计策来抛砖引玉:“咱们可以从今日开始,不断减少营中炊烟,两军相距极近,张亟必定会拍斥候探查情况,他们若是注意到这一点,多半便会以为咱们粮草不继,从而挥军进攻。”
任飞鸿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这位幕僚话中的关键讯息:“‘大邑若是能注意到这一点’……”
幕僚:“……”
这还真是一个很难确定的因素。
在这种情况下,任飞鸿忍不住开始怀念起当日跟他们一度算是有来有往的卢嘉城葛氏——有对比才有差距,与张亟这些人搁在一起,当日那批豪强首领已经算是相当出色的生手了,难怪有信心守住东部的门户。
她不知道,远在建平的温晏然同样不知道,在某些支线中,卢嘉城葛氏因为表现出色,举族归附了玄阳上师,然后被化名赵矩的田东阳赐为赵姓。
大邑那边斥候的情报工作做得如何让敌人很难判断,师诸和这边斥候的情报水准,同样让对手难以捉摸,那些骑兵多从小道而行,堪称神出鬼没,当然这一点倒不完全是主将调度有方的功劳,主要还得归功于天子送来的舆图。
时代限制摆在这边,舆图属于需要保密的战略资源,等战事完毕后,需要及时收缴上来,不少将领们以为那些连小道都有所标注的地图乃是宫中密藏之物,唯有曾经在先帝麾下打过仗的陶驾比较疑惑,毕竟他年轻时候跟西夷作战时,根本不曾见过这般详细的图纸,不过很快也就有了结论——要么是先帝疑心重,不肯将宫中藏物轻易示人,要么就是他当日习惯性荒废政务,根本没留意过这些事情,依他判断,这两种可能都很符合先帝为人处世的风格……


第112章
师诸和派去的斥候带来了谷丰那边的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他们果然已经蠢蠢欲动起来,似乎想要联系大邑,把师诸和的兵马包围起来,一口气吞掉。
幕僚闻言,也是面露喜色:“若是谷丰能主动联系大邑,倒比咱们刻意设计更加省事。”
然而就在营帐中气氛稍微缓和的时候,斥候又汇报了接下来的坏消息——虽然谷丰屡屡暗示,但大邑那边没什么明显的回应。
“……”
要是换了旁人,师诸和等还要琢磨一下对方的真实意图,但考虑到那位张亟将军实在没什么故布疑阵的水平,便觉得此人十有八九是当真心存犹疑,无法拿定注意去对谷丰的情况做出反应。
除了这两个消息之外,师诸和此前安排下的伏兵也没有丝毫收获。
师诸和行事缜密谨慎,很少将自己的目的大肆宣扬,今日在这里的幕僚,倒有一大半是没听过伏兵之事的。
师诸和解释了一句:“在下当日担忧贼人会寻机偷袭粮草,便在运粮道那边设下了埋伏。”
——他们是异地作战,身边没有坚城可以依靠,对后路通畅有着极高的要求,想要维持住对城市的攻击,必定要从后方不断调运粮草前来,换而言之,一旦他们军粮耗尽,也就会不战自溃,在这种情况下,敌人怎么会不想着过来截断后路?
若是师诸和跟对方易地而处,哪怕考虑到会有伏兵,也非得派人去试探一把不可,纵然没办法烧掉粮草,起码可以扰乱一下敌人,牵制住他们的部分兵力。
结果面前坐拥六万兵马并可以与其他叛军互为援引的张亟,居然当真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