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然颔首:“天色不早,今日陈校尉便先回家去收拾一二。”
陈拂依言告退,她晓得自己资质平常,心中难免有些好奇,若是当日一道求学的其他人在此,又会如何如何行事。
虽然陈拂本人并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但如果她能把自己的疑问放到游戏评论区的话,玩家们大约能结合各个支线中的剧情给出准确答复——
若换做不太了解温晏然那会,崔新静光听见开头的话,一定会觉得皇帝是在试探崔氏,然后当场大哭两声,表示自己不忍如此作为,若皇帝当真要对故主后人下手,自己便以死相报,等天子开恩,收回成命后,再当场表演一个感激涕零,同时发挥文采极力夸赞君主胸怀宽广。
若是崔新白在,反倒不会有任何行动,她固然聪敏,却能克制住不将自身疑虑加诸于旁人,假如皇帝当真表明态度,要对不利于故主后人,便会直言相劝。崔新白能够遵从道德跟本心行事,虽然年纪还小,也被认为存在几分返璞归真的风度。
等人走后,一直侍立在殿内的池仪才道:“陛下纵然多加关照,泉陵侯的后人也未必会就此心服。”
池仪并不担心皇帝会以为自己是在挑唆她对温谨明的后人下手,作为登基后便一直随在皇帝身侧的人,她对天子有着极强的信心——自己作为臣子,只需要将才能展现出来,方便君主做出决策就好。
温晏然笑:“服不服气都不妨事。”又不紧不慢道,“而且也没什么不好。”
作为一个未来的昏君,她是大周末代的余辉,是注定要陨落的夕阳。
殿内点了灯火,温晏然难得起了兴致,亲自拿起铜勺,微笑着将那些火光慢慢按灭。
虽然旧的火光已经熄灭,但新的火光还会再度燃起,等到数年之后,若是这些人还要起事,那起事就是,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终将熊熊燃烧起来,驱散无边的梦魇。
既然天子已经有所决定,池仪便不再多说,只提醒道:“陛下今日忙了一天。”
不用多言,温晏然便明白对方话中之意,颔首:“朕今日一定早些休息。”
温晏然忽然回忆起,据说在不少支线剧情中,池仪就经常劝皇帝莫要过于劳累。
缺乏原剧情作为参考的温晏然还没立刻意识到两者之间的差别,在游戏里,忠心指数为负数的池内相当然是为了独揽权势,才哄劝荒废朝政,但此时此刻,在忠心耿耿的池常侍心中,对天子健康的担忧显然占据了更高的优先级。
温晏然:“那阿仪也早些休息。”
池仪微微欠身,行礼如仪:“还望陛下以身作则。”
温晏然笑:“好,朕以身作则,你们也上行下效。”临就寝之前,又嘱咐了一句,“明日一早,召杜舍人跟燕统领过来。”
池仪知道天子勤政,只得奉命退下。
翌日清晨,杜道思一早便进了宫,等她过来的时候,发觉天子已经起身,正在奋笔疾书。
温晏然给人赐了座,同时道:“朕有私信带给陶将军,稍后杜卿再替朕拟一道明旨。”
杜道思昔日曾是南地那边与崔氏崔新白并称的俊才,自然文采斐然,然而无论她在词句上如何用心,都不能改变这道旨意的中心思想。
温晏然下旨,让陶驾在攻城之余,拆掉东地那边的所有邬堡。
东边人心本就不向着中枢,这道旨意一旦颁发,许多居中观望的豪强,为了自身利益,也非得站到平泰真人那边不可。
第105章
昔日与西夷作战时,温晏然的习惯是等候时机,然后聚集力量雷霆一击,等大局已定时,再缓缓收拾局面,但在面对理论上民心应该更偏向中枢的东部时,态度却没有丝毫和缓之处。
温晏然缓缓道:“令车骑将军陶驾假节钺之权,以师诸和为副,告知他二人,在攻城之后,务必拆除所有邬堡,当地任何人都不得隐匿贼寇,若是有谁不肯遵令,便以军法处置。”
——这个“有谁”显然并不局限在兵卒当中,也包括了当地人士。
在天子话音落下时,杜道思似乎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不过除了拆除邬堡之外,温晏然倒没有布置什么针对性的战术。
对付东部,也确实不用太精细的战术,之前的西夷之战主要是中枢与地方军阀之间的战斗,以王游为首的那群人,不管是野战,攻坚还是守城都有足够的经验,至于东部,主要的作乱力量是数量极多的豪强大户以及平民百姓。
不过这里的豪强虽然多,却没有一个威望能力都足够出色的人物,所以叛军人数虽然众多,而且派系不一,最后却必定会以平泰真人那伙人为首。
天下疲敝如斯,百姓民不聊生,本来早该出事,然而社会秩序自有其惯性,东部那边忍耐多年,直到代表着皇权跟秩序的厉帝驾崩,毫无根基的新主登上皇位,才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出来。
温晏然想,东部之患,不止在眼前,更在将来。
被派去平叛的陶驾是宿将,身边的任飞鸿、陈明还有陶荆的水平都不差,高级将领里头,只有一个自己还未见过的师诸和是跟着凑数的人物,不过陶驾已经假节,不至于辖制不了下属,只要别遇见王游一类的猛人,便能徐徐收服失地,大约到后期攻打敌军大本营的时候,才会遇见比较棘手的情况。
平定当前的战乱容易,不过即使诛灭平泰真人之流,依照东部那种邬堡林立的状态看,迟早也会有新的叛乱重新出现,如此一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枢的兵马都得被绊在那边。
战事拖得时间太长,又会导致经济的崩溃。
倘若已经将天下权柄集于自己一身,以昏君为最终目标的温晏然,自然不用太在意那些战事会困住军队几年,又会消耗掉多少钱粮,但此时此刻北边以温鸿为代表的隐患还未解除,需要防着他们作乱,边地乌流部也蠢蠢欲动,没有闲暇跟东地无休止地纠缠下去,为保万一,她干脆手段强硬地令人将那些邬堡给直接推平。
对于这种破坏社会原本秩序的平叛方式,温晏然也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反正作为一个昏君,能维持几年十几年的稳定也就够了,她能像厉帝毫不愧疚地把烂摊子甩给继任者一样,把手头上的问题继续击鼓传花。
杜道思犹豫片刻,还是道:“陶车骑纵然将当地邬堡拆除,但等大军一退,恐怕尽复旧观。”
邬堡能拆除,当然也能重建,除非一直把军队放在那边作为震慑,否则早晚得重新出现,皇帝可以派人去监察,但当地人也可以借口有流匪攻击,组织民兵自卫,纵然是官府,也不能不让人反抗,既然要反抗,那建立些基本的军事设施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天高皇帝远并非是一句虚言,对于这些人来说,中枢的许多命令只有在被强势者执行时才具有其权威性,对于朝廷,他们无利可图,也就敷衍了事。
若换了世家,皇帝还能以不让那些人做官作为威胁与辖制,然而东部那边豪强的名声本来就不算太好,厉帝一朝还闹出过马氏之乱那样的事情,在正常情况下完全不符合朝廷出仕的标准,对他们来说,值得在意的只有人口、田地以及钱财,如果朝廷要将这些收走,他们当真能够拼命反抗。
倘若朝廷从物理意义上将这些人通通消灭的话,又会导致经济崩溃,秩序散乱。
这也是为什么典无恶身边的幕僚认为,朝廷那边不会采用太强硬手段的原因。
温晏然颔首,算是赞同了杜道思的意见:“东地各郡县主官护城无力,应该另择贤才以抚民,却不知贤才安在?”
杜道思闻言,目光忽然一动。
温晏然缓缓道:“朕有意设立官学,并在当地开科考以授官。”
她并不打算立刻组织一个覆盖面为全国的大型考试,只是打算在东部已收服的区域中,开展一个临时性的考核,替那些失去管理者的城池选择主官。
温晏然:“也跟流波渠那边的役者说一声,他们若是参加考试,并得到授官,就免掉本人及一位亲属的劳役。”
杜道思本来也想提一句,南边大族的态度算是比较温顺的了,结果被皇帝拉来修河渠,东部惹了那么大的乱子,反倒能有出仕的机会,两厢对比,难免令人心中愤愤,不过眼看天子不用她说,就想到了这一层,便只是躬身而已。
——其实温晏然的勤政指数固然已经不低,但一人之力到底有限,怎么也不可能真的面面俱到,杜道思并不清楚,皇帝这么安排,主要是想往东边多派点人,若是杜道思提醒她不这么干可能会让南地士族心中不平,那温晏然还真得重新考虑考虑。
在教育资源被垄断的情况下,就算公平考核授官,能够从中分一杯羹的也多是出身世家或者豪强之辈,但哪怕中枢这边只是稍稍流露出了一些分蛋糕的意图,就足够豪强再度心思不定。
温晏然:“这次选出的官吏以三年为一任期,再挑几个御史过去,监察地方,一年一次考评,并把邬堡拆除情况计在考核当中,若是主官无能无德,就免掉那人的官职。”
授官之权在她手中,温晏然打算用官职当做诱饵,让当地豪强自己人去收拾自己人,并把南边之前归附的那群人给丢过去,彼此竞争一番。
虽然如今已是大周末期,但通过朝廷认证的官吏的含金量还是有的,在许多人心里,同时存在着“鄙夷中枢”跟“渴求中枢承认”两种彼此矛盾的情绪。
杜道思听明白了皇帝的话后,一时间默默无言。
——在她看来,当今天子在选贤举能上头,很有些不拘一格的风度。
虽然杜道思是世家出身,自身立场摆在这里,但也不会就此认为,皇帝用考试成绩来授官的行为是亲小人远贤臣,反倒觉得自己隐约触碰到了某些问题的答案。
有了初步意向之后,也不能立刻下旨,反而要先拟出一个合适的章程来,温晏然又让人召宋文述进宫,看能不能让对方推荐几个适合放在东边官学那边教导学生的人才。
宋文述的官职是御史大夫,但在这个朝代,许多重臣的工作内容都有很强的共同性,既然天子问策,他也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给出答案:
“陛下所言,乃是定国□□之策,只是设官学于各地,难免私相授受之事。”
宋文述有些担忧,如果在地方设立学校,同时又在学校中进行选官考试,等于是把授官之权完全下放,中枢根本无法监督。
温晏然点头:“只是东地纷乱,才暂行此策,等待来日战事平定,那考试之地,自然要改回到建平。”
宋文述行了一礼:“既然如此,老臣当奉命行事。”
温晏然看了宋文述一眼,笑:“如此,便有劳宋卿。”
其实大周本来就有考试授官的制度,比如京中太学,然而只是单纯考试,并不能真正打破阶级壁垒——寒门出身之人,家中根本没有用来读书的钱财跟门路,所以早在厉帝一朝以前,考试制度便渐渐被虚置。
真的想要引入新鲜血液,还得从教育资源的普及着手,只要学习成本能够降低,参与其中的人就会变多。
温晏然知道这种做法是推进朝代进步的正途,然而但凡变革,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反而会引发大量的争端,她如果花大力气折腾这些事情,在朝中真正有识之士眼里,就是“皇帝在为国家努力”,等发现这些措施功在千秋害在当代时,便已经来之不及。
温晏然想,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昏君,她一定要想办法团结所有力量为己用,不但要收揽奸臣为自己奔走,也要让忠臣参与到其中。
在她与大臣议事的时候,沉寂已久的游戏面板再度震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温晏然顺手打开,瞥了一眼——
[系统:
玩家达成成就[▇▇▇▇],祝您游戏愉快。]
黑框还是原来的黑框,不过就在温晏然打算关掉消息的时候,面板突然发生了闪屏情况,一堆乱码从温晏然眼前倏然飘过,她尽力分辨,也只勉勉强强从中看到了“高”跟“远”两个字。
“……”
所以是什么高什么远?
温晏然略一思忖便反应过来,那个词汇肯定是“好高骛远”,一个非常符合昏君气质的成就。
她想,虽然《昏君攻略》的面板平时基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却总会在某些时刻跳出来,鼓励自己沿着当前的路线继续坚定地往下走。
由于属于明君系列的许多词汇跟功能都被屏蔽,纵然系统有心替玩家答疑解惑,奈何东部叛军节节败退,自身能量不足,实在没办法做出更多的提示:被屏蔽的四个字,其实是“高瞻远瞩”。
第106章
确定了工作方向后,就可以开始研究具体步骤。
因为穿越前工作经历的影响,温晏然其实比较喜欢亲自去抓各个方案的细节,因为身边常侍经常谏言,劝她劳逸结合,才更多地将任务下放给臣子。
既然是教育方面的问题,温晏然就把事情丢给了太学的祭酒,又命令各部协同处置。
太学祭酒摸鱼了一辈子,完全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天子委以如此重任的一天,一时间战战兢兢,各部虽然事务繁忙,然而此事乃是皇帝亲自下命,无论如何也要尽力而为,当然按时代风气而言,也不是没有可商榷的余地,不过既然是可商榷,自然也可以不商榷,两厢对比,他们没怎么犹豫地就选择了从心而为。
部台中,几个品阶不高的值勤小官揉了揉酸痛的腰,有人感慨:“昔日先帝在位时,在下曾经希望天子能多多勤于政务……”
话未说完,出于对皇族的尊敬,小官省掉了后头的话,但其他人却都已经明了这位同僚的意思——天桴宫选人如此之准,那天命或许也是存在,既然天命可能是存在的,那平时最好还是别祈祷得过于用心,不然老天很可能帮你过度完成心愿。
他们完成手头的工作后,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奏报的词句,确认无误后,才正式誊抄了一份,然后将之分装妥当,等待被呈至天子眼前。
不是这些人格外小心,实在是新帝的习惯与以往的皇帝相比,大有不同,当然这里的参照系指的倒不是厉帝本人,毕竟部台中所有老臣都知道,那位陛下根本就不太亲自看奏折。
朝臣们并不清楚,作为一个穿越人士,温晏然把自己原来的工作习惯带了过来,如今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新帝对奏折文书等事物有着独树一帜的要求,臣子在写奏折时,用词尽量简洁明了,还要加上句读,文书中所列数据要写清出引用来源,而这份文件一路经过了哪些人,哪些部门之手,也要一一留档并标记清楚,以便后核查——要不是人人都晓得陛下登基之前,一直毫无存在感地待在桐台内,几乎以为她是某个积年的老吏。
温晏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做事偏好,而随着天子威仪日重,许多臣子纵然觉得皇帝行事缺乏士人风度,也只能改变自己去迎合君主。
这些小事传之于外后,北边那边颇有些议论,以张并山为首的幕僚们据此得出了两个结论,第一是如今建平的政务当真是皇帝本人在处置,毕竟不管是袁言时宋文述还是温惊梅,都比较喜欢辞藻出色的文章,其二则是天子确如传言中那样,没怎么读过书。
——张并山之所以能够受到温鸿的信赖,当然不是因为他在关键问题上每猜必不中,而是因为他总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得出能够被验证的正确答案。
考试的计划已经大致定好,温晏然又召了臣子来询问,看看除了官学之外,能不能再在各乡县之间设立一个乡学,于农闲时节教人读书识字。
如果说官学面对的是广大读书人,那么乡学面对的就是平民黔首,一群既无家世,也无钱财,连活着都很艰难的人。
宋文述:“陛下心怀万民,乃是社稷之幸,而然此事或许有些为难,对百姓而言,读一书或许不如食一餐,纵然陛下有心教化,只怕他们也不愿遵命。”
——其实宋文述还有旁的顾虑,他年轻时也曾经外放过,知道对于乡间黎庶而言,农闲时节就算不用种地,把时间用来做点手工活也是可以的,哪里有真正的闲时呢?真要如此推行,只怕下头的官吏会为了应付检查,随便弄点人过来充塞其中,天长日久,说不定会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劳役。
宋文述考虑得其实很周全,然而君臣奏对时,如果做下属那一方的措辞过于含蓄,就会给领导留下太多的解读空间,
温晏然顺着忠臣的表面思路想了想,觉得既然光读书缺乏诱惑力,就再增加一点甜头。
“乡学中每日供应一餐,平日里可以多教农书技艺。”
既然对读书识字没有渴求,那就来点实际的。
“其中成绩优秀者,可以推荐入官学。”
进入官学,那就有可能为官为吏,当真走到了这一步,哪怕出于利益考量,平民也会愿意让家中孩子继续读下去。
温晏然道:“百姓家中十五至十八岁的成丁,若进乡学读书,可免当年劳役。”
宋文述:“三年为期太长,不若先从一年起?”
温晏然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那就依宋卿所言。”接着道,“如今先在建州设点,让他们自己多琢磨琢磨。”实践出真知,他们在朝堂中再如何讨论,都必定会有存在不够周全之处。
“至于老师人选……”温晏然笑了下,“建州也多有赋闲之人。”
之前被免职的吏部侍郎李增愈出身建州李氏,以他为代表的朝官们因为受到崔新静公开写文批评,实在没面目继续留在朝堂之上,纷纷辞官归家,既然声望有损,那不但自己无法出仕,恐怕还得连累家人,按照这个时代士大夫们的普遍性格,下一步多半是得抑郁而终,然而就在此时,朝中传出了一点风声,说是陛下有意召人去地方教书育人,磨一磨他们的性子。
除了建州李氏之外,还有袁氏,宋氏,卢氏等简在帝心的人家,这些世族族人甚多,总不能人人做官,那些闲居的族人,出仕有困难,替人开蒙还是没问题。
李氏等人家闻言后,惊惧一时,十分怀疑皇帝把人丢去乡间,是要继续折辱他们。
就在此时,一位族人提出了不同意见:“在下倒不这么想。”
“敢问兄台高见?”
那人先欠欠身,才回答:“高见不敢当,只是皇帝真要对咱们下手,又何须假立名目?”
依照温晏然在建州的威望,根本就没有收拾不了的人,若说对付李氏还得迂回一下,显然有点太看得起自家的门楣。
“……”
某些时候的沉默意味着无言以对却又不愿立刻承认。
之前那人继续:“以咱们家现在的情况而言,便当真是流放边地,你我也只得认了,何况此去还有一个教书的名头。”接着叹息,“看看南地,崔氏褚氏跟陈氏哪一家不是世族,如今还有族人在流波渠中挖河沟,现在连宋氏都要派人出去,咱们在皇帝眼中算什么,莫非当真能够推三阻四?”
其他族人们听了,也只得叹气认命。
他们本来希望朝廷计划推进的速度慢点,让自己有足够的缓冲时间,谁知皇帝特别有务实精神地没有大规模推广,而是选择了先在建州试点,还做了相对详细的计划,无论乡学还是官学,日常开销供给都来源于官田。大周制度,皇室在各地都有私产,其中建州这边的数量尤其多,之前户部那边还去问了一声——建州官田多,这么实施没问题,其他地方官田少,再这么实施,就可能有点经济上的压力。
皇帝迅速给出了回答,到了推广的那会,地方的官田也不会少,只要大军的击破了叛贼,那叛贼的田地,自然得没入官中。
天子做事,环环相扣,户部尚书卢沅光如今已经没什么惊讶的情绪——新帝又不是先帝,高瞻远瞩属于基本操作。
钱财问题解决,监督问题自然也要跟上,近来这段时间,御史大夫宋文述往西雍宫跑得格外频繁。
本来不是军国要务,他其实不用那么上心,只是日前皇帝已经放出来话,一定要严加督管,免得地方上勾连一气。
温晏然笑道:“要是这样都不行,朕就亲自过去监察地方,看看他们到底如何欺上瞒下。”
换个人说,宋文述多半觉得只是气话,但他毫不怀疑,当今这位天子,是真的能做出这种堪称离经叛道的事情!
宋文述当即深施一礼,语气坚定:“臣一定竭尽所能。”
要真让皇帝自己跑过去监管,那他这个御史大夫也就可以去殉职了,受时代风气影响,宋文述自然不怕死,但这个时候死了,像他那样的前朝重臣,多半是得去陪葬先帝的!
一直站在边上的池常侍忽然道:“既然乡学所用乃是天子私财,此事或许可以让少府参与其中。”
她说的少府当然不是少府令,而是这个负责管理皇帝财产的机构。
既然上学的学费出自官田,那就等于是皇帝本人在支付,市监这边顺便监督以监督财务情况为理由,监察一下学校办理情况,也十分合理。
宋文述也觉得可行。
乡学官学到底不算朝堂大事,而且御史台人手有限,只在建州一地还行,摊子铺得太大,只怕便无法面面俱到。
温晏然颔首,让两边协同办理,目前暂以御史台为首。
宋文述告退之时,正巧看见数名内官正捧着装有奏疏的木盒往西雍宫走,这幅极具勤政意味的画面落在这位三朝老臣眼中,宋文述忍不住停步于原地注视了一会,面上露出极为欣慰的神色。
木盒中装的是前线寄来的奏报。
刚准备派人去问问情况的温晏然笑了下:“这倒是巧了。”
大军节节胜利,朝廷需要及时对已经被夺下的城池进行安置,前线那边,陶驾、师诸和都写了奏折,任飞鸿也有私信寄来,将情况汇报得十分详细。
卢嘉城所在的兰康郡在谷州,由于官兵来得迅捷,谷州刺史莘得总算逃得一命,如今正在帮着处理些后勤事物,此人虽然有失土的过错,不过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也需要熟悉地方情况的官吏在旁辅助,也就暂且没有将此人押入京中论罪处置。
温晏然翻着奏折,同时对比[战争沙盘]中的数据细看——
[兵卒总数:10.6万;
骑兵:3.4万;
远程兵:1.6万;
步兵:1.6万;
工程兵:0.3万;
民兵:4.7万。]
[粮草数(可供应时长):15±3(天)]
[队伍士气:75 10(职业加成)]
不同兵种间存在一定重合,所以各个类型的兵卒数量加在一起并非真实总数,由于卢嘉城已经被拿下,官兵能在此得到一定补给,所以带着的粮草倒不算多,“±”后头的数字代表浮动天数。
朝廷派遣了十万大军,打出的旗号则是三十万兵马,而叛军那边,目前却实打实的有三十多万人,虽然其中大多只是一些普通百姓,也不影响他们号称自己具有百万大军。
除了收服失地的情况外,陶驾还打了报告:由于东部地域广阔,叛贼据点极多,为了尽快结束战争,希望能够分兵前进,除了他这一路中军之外,再由陈明跟师诸和各领一军。其实陶荆的本事也不差,但他乃是陶驾之子,按照周制,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己独领一路大军。
虽然在温晏然心里,“不会打仗”师诸和只是被用来凑数的将领,但有任飞鸿在边上出谋划策,觉得应当也不用太担心,便允准了陶驾的请求。
除了分兵的意见外,陶驾还与其他军中高级将领联名,为战事中表现出色之人表功。
看到奏折上的溢美之词,温晏然稍稍有些警惕——陶驾乃是性格忠厚的老臣,她实在有点担心,万一对方恪尽职守,把一些忠臣良将给举荐上来,自己该如何处置才妥当,于是回忆了下在评论区里看到的人名,开始认真核对这份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