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她的,是傅时画近乎粗暴的拥抱。
他几乎是用力地将她困在了怀里,俯首将脸颊埋在了她的颈侧,好似这个世间只剩下她的温度可以真正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
“虞绒绒,如果……我是说如果。”傅时画低声道:“如果有朝一日,我入魔了,我希望是你亲手杀了我。”
虞绒绒的心微微一颤。
她想到了自己坠下诛魔台时,看到的那几张书页,上面以黑纸白字写着傅时画入魔时的缘由。
现实似乎有了许多改变,却也并不是全部。
因为傅时画依然经历了这所有。
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一件事。
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里,与书中内容脱轨的,只有一个她,以及她还活着所带来的一系列变化。否则按照剧情,傅时画在得知了昭渊帝一事的时候,就理应有了入魔的征兆。
她不知晓在那本书里,清弦道君的阴谋是在什么时候暴露出来的,但至少……这并不是傅时画入魔的诱因之一。
一条颇为明晰的时间线隐约在她的脑海中串联了起来。
在书中世界里,她被困于不渡湖牢狱之中时,傅时画尚且是御素阁的大师兄,这一点并没有改变。而那个时间点,距离如今,也尚且还要好几年。
换句话说,书里的傅时画知晓昭渊帝的图谋,再一夕入魔,大致还有几乎十年的时间。
她的存在,让所有的一切都加快提前了,却也让傅时画在知晓这些事情的时候,还保留着自己的神智。
“你不会入魔的。”虞绒绒终于笃定道:“有我在一日,你便不会入魔。”
顿了顿,她又带了笑意地补充道:“你忘了吗?你有魔骨,我体内……也还有魔印。虽然我至今也没有搞清楚魔印是什么。”
“但总之,你不会入魔,我也不会。”
她说得斩钉截铁,随着她的声音,傅时画体内的魔骨已经生长完毕,与原本还血肉模糊的另一侧连接在了一起,如此前几乎一模一样,好似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他周身的魔气本应因此而更浓,但此刻,萦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喑哑晦涩的气息已经尽数散去,再抬眼时,他还是那个眼神清澈意气风发的傅时画。
“好。”他像是在回应虞绒绒的话,也像是在承诺什么,低头在唇上吻了吻:“那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天道意识的碎片里,到底有什么。”
虞绒绒与他十指交握,再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看向从之前就静静漂浮在一侧的璀色存在,对视一眼,一并伸出了手。
碎片光华大盛,几乎是瞬间便覆盖了两人的身影。
……
魔宫白塔上,白发曳地花团锦簇的华美身影终于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他走得很慢,第一步迈出的时候,他甚至很是稳了一下身形,好似这才适应重新拥有了身躯的感觉,他扶着白塔的墙壁,抬起一只手,轻轻敲了敲自己覆盖着面具的眉心。
他的手指上涂着丹蔻,殷红的色泽与面具上的黑底火色蔓延成一片,好似那火是自他指尖而出。
“太久不用脑子了,有点乱。”他左右摇摆了一下脖颈,声线依然雌雄莫辩,还带着一股诡谲的天真之气,仿佛刚刚从混沌中走出来,真正不分善恶、却已经见过太过恶的孩童:“让我好好想一想,哪些是我的记忆,哪些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的回忆。”
很显然,此处他所说的“阿猫阿狗”,自然便是这万年以来,无限逼近了长生期的那些各个门派的大能们。
天道在蚕食他们的神智,魔神也在抢夺。便是修炼了千年才到灵寂期,以期突破的真正的道君,也难以长年累月地活在如此这般地狱一般的三方撕扯中,所以这万年来,灵寂期便好似是修真之一途的终点。
修真界最大、也是最可怕的秘密,便是所有灵寂期的道君,都非死即疯,不得善终。
始作俑者此刻却轻描淡写地将那些因他而绝望的道君们称为“阿猫阿狗”,他又轻轻“啊呀”了一声,很是嫌弃道:“怎么还有天道的记忆。真是荒唐好笑,天道有了自己的意识和记忆,还能被称为天道吗?既然天道可以有感情,我为什么不能做天道?”
如此震惊天下、甚至可以被称为惊世骇俗的语言在他嘴里,就像是什么再平淡不过的日常对话,他过分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又过了许久,终于欣喜地拍了拍手:“找到了,想起来了。”
“是了,是了。”他抬起头来:“我这一身骨头,不过是枯骨,要想要变成真正的骨头,还需要一些魔髓。”
无数漆黑的魔气自四面八方而来,丝丝缕缕却依然汹涌地顺着他的长发没入身体,也给他带来了更多的感知。
“埋下的种子里,有的不太顶用,有的已经死了。怎么到头来,只剩下了一根魔骨和一道魔印了呀?说好了会被逼入魔的几个种子怎么都还好好儿的?”魔神轻叹一声:“有些人……办事也不怎么样嘛,让人入魔很难吗?”
他一边说,一边终于找到了身体的平衡,就这样顺着魔宫白塔回旋的楼梯一步步走了下去。
“最有希望的时候,发现希望就是最深的绝望。最幸福的时候,发现带给自己幸福的人,就是推自己入深渊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随着他的话语,他的脑海中也有一幕幕如烟火般闪过。
魔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拥有天生道脉的小小少年家毁人亡,沦落成乞儿,不得不与野狗抢食,却又终于一夕拜入了浮玉山,有了师友,有了崭新的、有希望的生活。
……再倏而发觉,给了自己最大希望的这些人,便是被指使去害得他流离颠沛、与他有真正血海深仇的幕后黑手。
他本该绝望入魔的,甚至当时黑衣魔使就在身边,但他没有。
画面一转,魔神的目光落在了断山青宗边的一隅,这一处宗门在无数次的魔兽侵袭之下,纵使有其他宗门的援助,也早已是强弩之末。
无数人绝望地躺在地面上,眼神空洞,好似早已认命。
这样的认命背后,却还有更深的不甘心与愤怒。
凭什么是他们?这世间这么多人,凭什么只有他们的修真之途,好似便是为了心甘情愿地赴死。
这样的情绪早已弥漫了大半个门派,他们手中还有剑,但心中已经生魔。
他们本该都绝望入魔的,但他们都没有。
画面再转,悲渊海中,俊美的鲛人被铁锁与阵困于其中,他也早已是强弩之末,否则怎么会有如宗狄之辈妄图以转魂共生大法来彻底侵蚀他。
宗狄本应成功的,又或者说,成功的并非是他本身,只是陷入了几乎彻底混乱之中的谢琉,终于被不断撕扯交错的神识打败。
他也本该入魔的,可他也没有。
时间线再向后一些,那名拥有他魔骨的少年,分明已经遭遇了他为他编织的最痛苦的身世,在希望中绝望,在幸福中坠入深渊,母亲在世却永世不得相认,父亲的亲情不过是编织的谎言,师尊的收留也只是为了最后这一击……
他怎么也还没有入魔?
……
魔神觉得困惑,却也觉得很有趣。
因为所有这些画面里,交织出现的,从来都有同一个身影。
一个身上带着他的魔印的少女。
那个少女牵起了魔骨少年的手,让他的灵魂不再冰冷;带着家破人亡的少年去见识更多的世界;让断山青宗的宗门之上缭绕起了最恢弘的疗愈法阵;再独自一人入悲渊海,撕碎了宗狄的神魂。
魔神凝视了片刻,突然歪了歪头,很是疑惑地“咦”了一声:“等等,我是不是好像忘了什么事情。这个魔印……是什么时候下的?谁下的?”


第207章
虞绒绒的双眼被盛大的光华遮盖,而她甚至没有抬手去遮住眼睛。
因为这种感觉实在是有点熟悉。
这个世界上能够散发出璀璨光华的事物很多,一把燃烧符也可以聚出刺眼的光,但这样奇特的光泽色彩,虞绒绒之前,总共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她重生之时,一次是在她坠下诛魔台之时。
光华未散,她尚未睁眼时,她已经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之所以在诛魔台时,她恰能读到后半段的那几页,却不能再向后翻,恐怕便是因为,她只拿到了这本书的前四分之三的内容。
换句话说,三块天道意识的碎片。
而今她终于集齐了四块,是否意味着……她终于可以一窥这本书的全貌了呢?
这本书又究竟与天道碎片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天道意识,竟然便是这本书的内容?
她的脑中充斥了各种奇特又荒唐的猜想,直到她能够睁开眼时,她的面前,居然真的是那本书。
傅时画惊愕无比,他左右看了看,终于确定自己的视野里就只有这一本书,这才迟疑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要看的天道意识……就是这本书?”
他挑了挑眉,显然觉得这件事实在是荒谬无比,再读出了书名的那几个字来:“《我心无量》?无什么量?宁无量吗?”
虞绒绒莫名有了一种捂脸的冲动。
这种讥笑吐槽式的猜中真相,实在是有点滑稽。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面前这书好似轻微扭了扭,很难分辨这种动作究竟是因为傅时画嘲笑后的愤怒还是恼羞成怒。
傅时画甚至没有用手,他十分谨慎地抬起渊兮,用剑尖挑开了面前封皮已经有些暗淡的书皮。
虞绒绒有些飘忽地移开了目光,莫名有了一种社死的感觉。
毕竟这书的开头,还是有一些她的愚蠢戏份的,再让她回顾一遍自己当初捡错了人,再与他青梅竹马长大,最后傻乎乎撑断腰带,被当场退婚,郁郁寡欢的事情,多少有点……
傅时画看书的速度极快,书页声沙沙,虞绒绒思绪还未转完,就听到身边之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小师妹,这天道意识,居然想要你受尽嘲笑,还忍辱负重,一往情深。这可真是——一派胡言!”
他边说,剑尖已经有了无双剑气凝聚:“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看这种东西,且看我劈了这破书!”
虞绒绒一边觉得有种被翻看了黑历史的感觉,一边却又觉得傅时画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愣了半晌,突然试探道:“大师兄,你莫不是吃醋了?”
傅时画的剑都举起来了,闻言又很微妙地顿了顿:“吃什么醋?谁的醋?他配让我吃醋吗?”
虞绒绒:“……”
果然是吃醋了呢!
书页似是被傅时画的剑气吹起,飞快地翻动,但那翻动的姿态怎么都带了点狼狈,好似要飞快翻过所有宁无量相关的剧情,再来到虞绒绒下一个社死场景。
正是宁无量私下里对其他人讥笑说道:“各个门派的女修是被称为仙子没错,不过呢,谁会喜欢能把腰带撑爆的仙子啊!!!”
白纸黑字的三个感叹号,足以说明宁无量彼时的语气之嘲讽,神态之不屑。
傅时画:“……”
剑气更盛了!!
果然就应该一剑劈了这个破书吧!!
虞绒绒倒吸一口冷气,她当然还记得自己有听说过,彼时宁无量在背后说过自己许多坏话,否则她也不会被那么多人嘲笑,但万万没想到,他的言辞竟然如此……让人生厌。
书页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翻动,然后,虞绒绒就又一次目睹了自己被骗后,沉入不渡湖底的场景。
傅时画挑了挑眉,明显又有很多话想说,但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的出场。
他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压去闭关,再不知悔改般,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劈开不渡湖,以救出深囚湖底的那个人。
他的剑气稍顿,神色莫测。
虞绒绒的心情也颇为复杂,虽然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但这样直观地以文字的形式再确定一遍的感觉……也依然有些奇特。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变快了许多,甚至有些为书中这样的傅时画而感到难过。
——难过他如此拼命,在湖底的自己却甚至对他的存在都一无所知,至死都不知道他曾经这样义无反顾地救过自己。
也难过她在此时此刻,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场营救最终的结局。
看到她身陨的最终结局时,这一次,傅时画沉默了许久,久到虞绒绒有些担忧地侧头去看他,有些想要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却见长发高高束起的青年若有所思,手指还在剑柄上摩挲,再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的话,我是不是好像……被宁无量,插了一刀?”
虞绒绒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宁无量“谁会喜欢能把腰带撑爆的仙子啊”那句。
虽然要这么理解也没有错,但……
虞绒绒深吸一口气:“……大师兄啊,书上的我死了,你看到我死了,就是这个反应吗?”
傅时画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可是你死了是假的,我喜欢你,是真的啊。”
虞绒绒慢慢眨了眨眼。
很难形容这一刻,她心里涌动的感觉。
她有些想笑,更多的,则是从心底真正放下了那些书上记载内容的记忆,那些过于沉重的关于前一世的记忆。
是啊,此时此刻的她,是活着的。
这才是现在最大的真实。
接下来的阅读依然很快,掠过长篇累述的宁无量如何升级夺宝诡计多端的情节,剥茧抽丝其中的内核,最终有大片的,与现实的重合。
譬如宁无量与燕夫人针对她的事情,依然是宁旧宿的幕后指使,当然,在书中,宁旧宿的死亡与虞绒绒无关。而清弦道君末了也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至于魔神,在这本书的最后,甚至还没来得及提到魔神有没有复活,因为有一个人,已经变成了堪比当年魔神般的存在,阴恻恻提着剑,将宁旧宿与清弦道君满门屠尽。
那个人,名叫傅时画。
虞绒绒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自己看到的傅时画入魔情节的后续,竟是他以一己之力,承担了全书大反派的职责。
……话说回来,书名明明叫《我心无量》,这都看到最后几页了,书里入魔的傅时画都快要把人杀光了,那个无量人呢?
她正暗自腹诽,却见这书最后几页挑开来,竟戛然而止,一片空白。
虞绒绒:“……这是编不下去,烂尾了吗?”
傅时画却若有所思道:“有点意思。”
看完他在书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模样,听到他这么说,虞绒绒情不自禁有些心惊胆战地抬头看向他:“哪点意思?”
“三点。”傅时画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现实与书中情节的最大区别,在于你。现实中所有已发生事件与书中比对,每一件事后面,都与你有关。换句话说,如果你没有参与,或者真的死在了不不渡湖中,那么想必现实就会真的和书中一样。”
这一点,傅时画不说,虞绒绒也知道。
但她不是靠比对书中与现实,而是因为,她还有着重生前的记忆。
但在看到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情节后,还能这么快地分析出其中最重要的不同点,不得不说,傅时画的心智之坚定与缜密,确实胜人一筹。
傅时画继续冷静道:“第二,宁无量做了很多事,但没有撑起这本书,你看到最后,果然收不住尾了。他串起了前段剧情,揭晓了许多事情,但也仅此而已,之后的剧情戏份,丝毫与他无关。依我看,这书写了,还不如不写。如果这就是天道意识里想要达成的世界……很显然,天道失败了。”
虞绒绒慢慢接道:“换句话说,天道意识的目的,与这本书的结局,并不相同……”
说到这里,虞绒绒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因为不相同,所以……要改变。
面前的书沉默一片,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扭动和愤怒,好似麻木,也更像是在承认傅时画所说的话语。
虞绒绒的目光落在最后空白的书页上,不由得追问道:“第三呢?”
一声轻笑响了起来,傅时画单手掂着下巴,神色中带着些兴味:“我若是入魔,真的会这么厉害吗?你看我脚踩宁旧宿,拳打清弦道君,怕是就算魔神真的来了,也敌不过我一剑吧?这么说来,就算我们正面对上魔神,也不是没有胜算嘛。”
虞绒绒一把捂住了他胡说八道的嘴,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傅时画笑眯眯地点了点书,顺势就这样吻了吻虞绒绒的掌心:“你看,书上都写了,没有你我就会入魔,现在有了你,魔族恐怕要失去一个魔王了,可惜。”
他边说,边不甚在意地就这样挑着剑尖,合上了书:“看完了,如果这就是天道意识编排的剧本,显然现实已经与它毫无关系。难怪这天道意识成了碎片,看来也没有多少参考价值。走吧。”
虞绒绒总觉得可能也没傅时画说的这么简单,但她左看右看,神识探出,此处空空荡荡,竟是真的只有面前这么一本书。
她顿了顿,试探道:“不能就这样吧?说好的记录的击败魔神的方法呢?不然还是劈一下书试试看?”
她话才落音,那书倏而后退了数丈有余,几乎快要化作视线里的小光点,浑身都写满了“你不要乱来啊”。
虞绒绒:“……”
傅时画啼笑皆非,也不甚在意,揽住虞绒绒的肩头:“看来它不想被我们劈。”
转身要走的同时,虞绒绒脚步倏而一个踉跄。
傅时画一把抓住她:“怎么了?”
虞绒绒顿了顿,才摇了摇头:“无妨。”
光芒敛去,那片璀璨的碎片已经停留在原地,虞绒绒神色有些复杂,却还是开口道:“你收着吧。”
傅时画有些意外,却觉得好似也没什么好问的,就这样抬手将碎片收在了掌心。
虞绒绒垂了垂眼。
刚才那个踉跄,不是意外。
就在她欲要离开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了一道带了些恼羞成怒的声音。
“老夫也是第一次有意识,书写得差了点,怎么了嘛!而且那也不完全是书,就是推算、推算出了点错误!认错了人,错把宁无量算成大势拐点了而已!哪有你们说的这么一无是处!体谅体谅老人家!”
虞绒绒愣了愣,在识海中应道:“……天道意识?”
“正是老夫!”天道意识的声音继续响起:“你以为为什么最后那几页是空白?那都是为了你的隐私!”
祂滔滔不绝,娓娓道来:“上一世的傅时画入魔后,就、就成了你看到的那个样子嘛,魔王什么的,这谁拦得住啊。总之最后,阴差阳错,老夫也发现自己算错了,打算耗尽力气重启时间,岂料傅时画居然先了老夫一步,在你身上下了魔印,也试图倒转时空。”
“两道力量一起出发,这事儿不仅成了,老夫的力气居然还没散完,还来得及把之前的事情搞成一本书,啊,老夫真不愧是天道,好伟大。”
虞绒绒:“……”
她欲言又止,还没出声,天道意识的声音已经骤而急转:“但也到底为止了。这就是老夫最后的意识了。”
“摧毁魔神的事情,就靠你们了。毕竟你们身上,有魔神彻底复苏需要的最后一点东西。我最后的力量,足以摧毁那点东西,但不是现在。”
祂边说,声音已经微弱了下去。
等到声音落尽,虞绒绒已经与傅时画踏出了天道意识碎片的领域,回到了小楼之中。
天机不可泄露,但天道也已经说了太多。
既然她身上的魔印,是彼时的傅时画所下,那么……魔神所需要的,自然就是傅时画体内新生的那一根魔骨。
又或者说,魔骨之中的,魔髓。
天道碎片的光华在傅时画掌心敛去,既然天道执意让最后那几页变成空白,本就有天机不可泄露之意。
虞绒绒收敛思绪,与傅时画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某种决意,再一并踏出了小楼的大门。
门口已经停了一艘剑舟。
剑舟上,二师兄黄衣飘扬,三师姐拎着锤头,六师弟终于有机会将那张弓递给了虞绒绒,眉目飞扬道:“听说魔神活了,要一起去悲渊海杀魔神吗?”


第208章
竹声阵阵,竹影婆娑。
耿惊花穿行在竹叶与竹枝编织的阴影之中,倏而抬手,在某一根竹枝上屈指敲了一下。
这一指中带了剑气,竹枝自然承受不了这么多,就这么碎裂开来,从中折断。
“草木无辜。七师弟何必在此泄愤。”一道声音带着笑意响了起来。
“无辜吗?”耿惊花冷笑一声:“是我没有早点发觉,此处竟是与琼竹派的竹子同出一脉。却不知,这世界上还有何处种满了竹林。”
“世间的竹林本就同源,七师弟难道要全部斩尽杀绝吗?”清弦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好似清风徐来:“你砍我这一处的竹子容易,天下那么多的竹子,你能砍完吗?便是砍完,也总有新竹再生,难道七师弟……还能燎原?”
他们的话语间似是在说竹子,却分明在指代一些更深层次的存在。
譬如生命的存在形式本身。
魔族,人族,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存在,在万年前,其实从来都是同源的。
耿惊花当然听懂了,但他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再俯身,将那一截被他击落在地的竹子捡了起来,在指间转了两圈,轻轻一捏:“砍完?燎原?大师兄以为我要做的,是这样的事情吗?”
竹枝化作齑粉,在他的指间簌簌而落,转瞬便在天地之间失去了踪迹。
小老头抬头,微微一笑:“我是来杀你的。”
“什么都不问?”清弦道君当然不意外他的话语,只含笑反问了一句。
“本来是想问的。但思前想后,也实在是对你为何堕落,为何与魔为伍的心路历程不太感兴趣。”耿惊花话语间,掌中已经凝出了符意,手中的长剑雪亮一片。
顿了顿,他又倏而“嘿嘿”了一声:“不过,我猜你很想说吧?已经憋了很久了吧?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是不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倾诉一番了?”
“想不到吧?我——不听。”
他尾音未落,手中的剑意已经点在了符意之上!
竹林声如波涛汹涌,竹叶从垂落模样被某种力量激起,一片片舒展开来,颤抖摇摆,好似下一刻便要展翅而去。
无数竹叶的叶尖是点,点绵延成线,整座竹林的无数条线此般缠绕交织,已是将锁关楼与这一片空间彻底环绕!
原来在他最初敲碎那一根竹子的时候,就已经布下了阵意!
……
涛声如啸,分明海面还没有滔天,声浪却已经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断山青宗弟子的耳中。
掌门阙风的黑衣被风吹得烈烈,他本就束得不甚工整的发被吹开了更多,他如此抱剑立于风中,便像是天涯尽头的落拓剑客,面容平平,神态平平,整个人却已经像是一柄出鞘了的利剑。
别人不认识那名一跃而入悲渊海中的紫衣少女,他却已经认出了对方的来历。
正是小楼那位排行老四、声名不显、却极擅长暗杀的弟子。
既然知晓,他当然也略有耳闻,这名弟子好似本是鲛人。
现下看来,这名弟子或许与海中那位,还有一些他所不明了的渊源。
他的目光落在由浅转浓,目光再也无法寸进的悲渊海面。
这是他守了上百年的海,没有人比他对此处更熟,除了……海里那一位。
这些年来,他们虽然未曾谋面,却都知道彼此的存在,相互尊重,因为知道他们都在为了这个天下而拼尽全力。
阙风的眼眸深深,手指摩挲着剑柄上暗色的花纹,那一处的花纹已经快要在他长年累月的摩挲下变得模糊不清,而他手指与掌心的茧子也早已越发粗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