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魔功的修炼让这些祖先本也是人类的魔族们发生了畸变,他们逐渐脱离了人类,成为了另一个种族,然而在这样的变异以后,高等魔族却还是趋向于变为人形,并且唯有境界足够高的魔族才能无限趋向人类。
这样的趋向引导了整个魔族的审美,依然与人类保持了大体的一致。
——仿佛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却也并非完全是原点。
总之,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此前那些村落中的魔族才会在看到虞绒绒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她是从魔宫来的“魔使”,因为只有“魔使”这样的高等魔族,才能化出那么逼真的人形。
那几名黑斗篷魔使的目光在所有聚集于此的魔族上一一扫过,然后慢条斯理地点出了其中几个。
被点到的魔族脸上明显出现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之色,甚至倏而有其中一名魔族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彻底陷入了失控状态!
“吼——!”
不似人类的怒吼从他的口中溢散,他身上肌肉中的血管仿佛刹那间被点燃,进入了某种燃血状态,甚至肉眼可见,他肌肤之下血管的色彩从青色变成了浓郁的红,那样的红再逐渐散射到了肌肤表面!
细碎的血花从他肌肤的毛孔中一小股一小股地迸射出来,竟然是某种近乎蓝紫的色彩!
那已经无限逼近了虞绒绒此前从宿无荒漠一路到这里的路上,所猎杀的魔兽身上血液的颜色了!
畸变只在一瞬间。
不过眨眼功夫,他的衣服已经被撑破,有尖角从他的背后嶙峋刺出,他的一只手上被鱼鳞状的厚甲覆盖,手指与指甲都成了尖利漆黑模样,与此同时,他的瞳孔变得通红,已经在抬臂的瞬间完成了全身的所有变化,再一爪向着身侧重重落下!
他的身侧是另一位濒临失控畸变的魔族,而那些黑斗篷分明有能力将他的所有动作停住,然而几名魔使却只是冷漠地站在原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一幕。
若是被他这一击触碰,想来非死即残,而他身边的另一名魔族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又一声几可震天的怒吼响起,两个完成了畸变,已经趋向魔兽化的魔族厮打在了一起,这样近乎无差别的攻击中,当然有更多的其他魔族被波及。
于是越来越多的魔族被卷入了这场血肉模糊的混战,嘶吼与蓝紫血色翻飞,整片空地都充斥了浓郁的血色与残忍的同类相残。
虞绒绒分明已经见过了许多杀戮,但像是面前这样残忍的,也还是平生罕见。
因为他们彼此之前已经真正失去了理智,只剩下了杀戮的本能。
不,不能说未曾见过这样残酷的杀戮场景。
她还拥有一份宗狄的记忆。
在宗狄的记忆中,他从小就在观看类似的杀戮了,他也曾有些不忍和好奇地问过牵着他的长老,是否魔族在觉醒时失控,就等同于无可救药。
那位长老声音很温和,所说的话语却带着与生俱来般的居高临下,带着对所有底层魔族的漠视。
“当然不是。否则我们为何要来这里?”他道:“若是失控之时未死,则可以自然进化为魔域中的大魔兽,且保留一部分的智慧——当然,智慧的高低大约要看幸运程度。不过这也不重要,因为,拥有智慧的魔兽等同于拥有了继续化形的资格,而这,其实是魔宫不想见到的。能够正确化形的,永远都只有我们。二少主,我想你明白此处‘我们’的意义吧?”
顿了顿,他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仔细看,二少主,不要太严肃,要微笑,你要熟悉这样的场景。因为……这本就是我们魔宫控制和统治整片魔域的根本方式之一。”
某一个瞬间,虞绒绒只觉得,宗狄记忆中的场景,与自己面前的一幕重合在了一起。
正如那名长老的话中所说,黑斗篷魔使始终冷漠到冷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甚至还有其中一位魔使抬起手,打了个哈欠,似是早已见惯了面前这一幕,甚至觉得太过无聊。
厮打总有尽头,最后两名畸变魔族几乎是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倒下的。
——其中一名一把拽掉了另一名魔族的头颅,但同时也已经被对方捏碎了心脏。
倒地声重重响起。
满目尸块,当然还有畸变魔族还未彻底咽气,几名黑斗篷使者却完全无视了他们还稍微起伏的胸膛,径直踩过满地血渍,走到了在这一场过度冷酷的杀戮中,活到了最后的寥寥几名没有被影响到失控的魔族面前。
“就你们了,跟我们走吧。”
那几名魔族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显然也被面前的这一幕多多少少吓到,然而下一刻,被“选中”之人,竟然就如梦般落在了他们头上!
几人谨记着之前的教训,便是再激动,也死死压住情绪,就这样跟在几名黑斗篷人身后,在所有小镇魔族们复杂却更多是艳羡的目光中,一路向外走去。
“尊使大人,我们、我们是不是拥有了‘被救’的资格?”其中一名魔族小心翼翼问道。
“当然。”一位黑斗篷魔使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他稍微抬高声音,显然不仅仅是在说给这个魔族听,更是说给整个镇子的其他魔族:“魔君陛下不会遗忘任何一名魔族,所有魔族都是他的子民,他像爱自己的儿女一样爱这片土地上的所有魔族,所有人都会被救,所有人都会拥有完美‘化形’的机会!”
他的声音高昂而充满了感染力,满镇的人都在他的声音中,屈膝跪在了地上,再深深地俯首拜了下去,口中不住吟诵道。
“褪去凡躯,成魔成神,苍茫大地,唯魔永生。”
所有这些吟诵逐渐连成一片,成了盘桓在这片天际之下唯一盛大的声音。
虞绒绒到底已经是真正的大阵师了,她天然便会对空气中一些“气”的流转十分敏感。所以她下意识看向了半空之中,感受到了某种气息的更盛。
那些气遥遥向着魔宫的方向而去,再在半路与其他的气汇合,隐约汇聚成了很庞大、很粗壮的一束。
便是无法真正用双眼看清,虞绒绒也已经明白了那是什么。
那是某种纯然甚至狂热的信仰之力,对统治之地的加持。
又或者说,气运,和民心。
这一幕依然与宗狄的记忆重合。
千百年来,魔宫无疑都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在统治所有的魔族,让对方处于自己的绝对统治之下,且毫无叛逃反抗之心。
“只有魔宫,才能让濒临失控的魔族醒过来,并且拥有‘化形’的可能性,看到那些黑斗篷的魔使了吗?他们原本也是这些险些失控的魔族中的一员,是魔君陛下亲自为他们完成了‘化形’仪式,他们才能继续以‘自己’的样子活着。”那位魔族长老对宗狄所说的话,在虞绒绒脑中回响:“记住,活着,才是任何一个种族最崇高,最原始,也最无可动摇的信仰。只要抓住了这个需求,这个种族,就是你的。”
虽然很多事情确实都已经和宗狄的记忆有所对应,但虞绒绒还是几个起落,小心地坠行在了黑斗篷魔使身后,想要再多看看。
这里的黑斗篷魔使的境界确实不太高,周身的气息相比大约就是人类修士筑基期的样子,或许自己可以御空而行,却绝无可能再带这么几个人,所以他们用的是某种外形肖似马的魔兽所拉的交通工具,颇像是灵马马车。
“请问尊使大人,我们这是……要去魔宫吗?”
黑斗篷魔使冷笑一声:“想得美,竟然还想一步登天吗?先去依岱区。”
长鞭一抖,重重击落在了魔兽身上,下一刻,马车呼啸而出,向前疾驰而去!
虞绒绒却没有立刻跟上去,她像是被灵车的联想唤醒了什么记忆,若有所思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叠银票,心道剑舟用久了,好长时间都没有以钱开道过了,只是不知道修真域的银票是否能在魔域通行。
杀了这一路过来,都没有片刻喘息,但她也确实要赶路,所以……不如试试看。
“财可开路,请借一道。”虞绒绒顿了顿,继续道:“我留买路钱,请往——依岱区!”
魔域将整片疆域划分为了不同的区块,而依岱区便是距离她此刻的位置最近的下一片区域。
她话音落时,整个人已经御笔而起,顺着银票被点燃时,风起的方向而去。
等到视线再清晰的时候,她竟然真的已经站在了依岱区标志性的赤土上!
居然真的能用!
原来钱财才是真正的通天地、畅行无阻之物呢!
虞绒绒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要直接挥银票买路去魔宫完事儿。
但还不等她松了一口气,再去乾坤袋里翻银票,她突然后知后觉地跳了起来:“嘶——好烫!怎么这么烫”
她低呼了一声,垂眸看向脚下,却见自己落脚的地方,有火色自两侧翻卷而出,而且,她脚踩的怎么好似并非真正的赤土,而是什么奇特的,有些嶙峋凸起的……平面。
又或者说,也不能算是平面,而是某种带着起伏的弧度。
……等等,起伏?是她在起伏,还是自己脚踩的地面在动?
虞绒绒身形微晃,愕然低头,这才发现,起伏的,竟然是自己脚下的地面!
再然后,她目光延伸到了自己所落的地面尽头,看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露出了两个过分明亮奇特的东西。
仿佛某种醒来。
虞绒绒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
她慢慢蹲下身来,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因为那两个过分明亮的,是一双金色的、巨大的眼睛。
她的脚下再次有了起伏,如此仔细感受,这样的缓慢起伏,正像是……悠长的呼吸。
她有些僵硬却足够轻缓地环顾四周,然后,她觉得,她可能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虞绒绒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在心底反复大声道。
……不能盲目相信其他人的记忆!!自己不熟悉的地方,不能胡乱买路,闷头一路就闯了过来!
众所周知,魔族有四大魔兽,其中最可怖的一只,名为魔龙,平素喜好栖息在依岱区的火山之上。
虞绒绒欲哭无泪。
是她钱给的不够,心不够诚吗?
她怎么会一朝买路,阴沟翻船,直接买到了这魔龙的头顶啊!!


第114章
虞绒绒面前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魔龙显然处于不活跃期,理应是在这里休憩,毕竟体型越巨大的生灵所需要的栖息期就越长,倘若是活跃期,想来她也不可能见到这样落在火山口中静默的魔龙。
坏消息是,她只能靠自己走出去,而不能直接这样在魔龙头顶挥钱买路,因为买路最大的前提条件是,要先有一条路。
……说到这里,就很难理解,这个狗魔域怎么会把路直接修到魔龙的快乐老家啊!
虞绒绒按捺住腹诽,心中已经有了几个离开的方案。
魔兽对修真之人御空而起时所动用的天地灵气有着天然敏锐的感知力,但当魔兽本身过分强大的时候,自然而然便会忽略相比与自己过分弱小的存在。
所以虞绒绒的第一个计划是,将自己的气息压到堪堪能御空的最低,也就是筑基期,然后开溜。
那双金灿灿如明灯般的双眸在短暂地掀开眼皮后,又重新闭上。
虞绒绒瞅准机会,见画已经悬在了半空!
她才一腾身踩到见画上,魔龙的双眼却又倏而睁开!
这一次,魔龙巨大的头颅甚至疑惑地左右摆动,显然是在看究竟何处有异常,甚至连躺着的姿势都换了一种,变成了更容易直接腾身出击的样子。
虞绒绒:“……”
计划一失败。
她重新落在了魔龙头上,突然觉得自己能落在魔龙头上,也是一种运气,倘若再向前一点,恐怕自己此刻已经化作了一抔新鲜的火山灰。
虞绒绒有些苦中作乐地联想了一番,心道如果是大师兄在这里,当如何呢?
如果他是如梅梢派那些弟子一般的剑修,恐怕会跃跃欲试地擦亮自己手中的剑,别管能不能打过,先毫不犹豫地提剑与魔龙一战。
但显然傅时画不是这种一根筋的傻剑修。
恐怕大师兄会盘算着一边劈龙,一边引着这龙去喷火烧一烧魔宫。
念及至此,虞绒绒忍不住笑了一声,心情也不知不觉中放松了许多。
第二个计划就要复杂一些了。
从刚才的观察里,虞绒绒已经敏锐发现,这方圆几里中,恐怕只有魔龙的头顶是视线盲区,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她要保持自己在这里,再努力牵动空气中的那些若有若无漂浮的“线”。
等到这些线与她的符连接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一把扯动这些符线,造成火山壁的石块坍塌,想来届时魔龙便会被惊动再腾飞而起,她便佯做其中一块石块,与其他石块一起落在火山口外的地面上,再火速买路离开。
只要前后配合得好,计划也不算太难。
虞绒绒稍微向着一侧龙角的方向移动,借由龙角固定住身姿,避免魔龙突然抬头,亦或有其他动静的时候将沉静在符线中的自己掀翻。
然后,她谨慎地散开了神识,更加清楚地“看”到了空气中的那些“线”!
无论是魔气,亦或是天地之间本就拥有的灵气,只要留下过痕迹,就可以为大阵师所用。
虞绒绒的动作很快,她再一次掏出了散霜笔——之前那只已经碎了,但出于某种不差钱的怀旧心理,她又喊虞丸丸给她买了一只备用——因为唯有散霜笔可以用最少的道元,来勾勒出最精准的线条。
空气中的符线被悄然牵引,火山壁上流转的火光中,悄然又有另一种极其微弱的光顺着山体原本的线条滑过,那些线条有的是碎石落下时的划痕,有的是魔龙的爪印,还有其他一些痕迹。
但现在,所有这些痕迹,都已经成了虞绒绒所绘之阵的线条。
待所有线条都汇聚于她掌心的时候,虞绒绒忍不住小声道:“要是让七师伯知道,我以毕生所学,拽了这么多符线出来,只是为了让这龙飞起来,他可能得冲我吹胡子瞪眼好一会儿。”
她边喃喃,边用另一只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把银票,深吸一口气,终于将漫天符线向下一拽!
碎石乱坠,火山口中顿时一片轰然!
……
另一片轰然中,黑发高束的青衣少年御剑破空而出,他御剑依然带着剑鞘,但他身后却凝着无数道飞剑虚影,再一道一道戳向从轰然中疯狂追逐他而出的一大片魔兽!
“我是炸了你们魔蛙的老窝吗?”傅时画觉得自己御剑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奈何自己依然还是没有飞出这一大片沼泽地。
沼泽面上有不断翻涌的小泡泡,还有许多仿佛荷叶的巨大紫色叶片飘在沼泽上。有的叶片上密密麻麻趴着一堆形似青蛙的紫色四足魔怪,色泽几乎完全与叶片融为一体,所以傅时画在一开始进入这片沼泽地时,硬是没看出来叶片上有东西。
直到他在飞过某一片叶片时,突然有破空声从一侧响起,他骤停再下意识一剑劈出,空气中倏而见血。
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远处的一片格外巨大的叶片上,竟然栖息着一只巨大的魔蛙!
若不是他停得够及时,恐怕便要被骤然向他吐出尖细舌头的魔蛙贯穿!
显然,傅时画的那一剑太快太利,竟是直接斩断了那只魔蛙的舌头!
剧烈的疼痛让那只魔蛙尖啸一声,左右晃动的时候,傅时画终于看出了它的轮廓,再进而看清了这种外貌实在有些崎岖恶心的魔兽。
傅时画“噫”了一声,嫌弃至极地抖了抖剑尖,然后直接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把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手塞进去的爆炸符,先是一剑向着那只巨大魔蛙而去,又在对方张嘴欲要攻击他的同时,将那一把爆炸符塞进了它的嘴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爆炸符在这样的沼泽环境下太好用,还是说那只魔蛙的体积过于巨大,总之爆炸的一刹那所闹出来的动静让傅时画自己都吓了一跳。
爆炸声惊动了沼泽中无数魔蛙,紫色叶片上,不断有紫色虚影弹跳而起向着傅时画的方向奋力攻击,再被他凝出的剑影一剑穿透。
短暂的间隙中,傅时画因为太久没有听过的爆炸声,有了一丝恍惚。
——多少有点让他想起了虞绒绒当时在浮玉山时炸出来的动静。
渊兮急飞,他有些出神地想道,也不知道虞小师妹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遇见什么危险,会不会……或许也有那么一隅片刻地,想到过他。
……
魔龙果然被彻底惊醒,再发出了一声震天怒吼,空气中甚至几乎因为这一声而有了肉眼可见的音波回荡。
虞绒绒脑中“嗡”地一声,万万没想到这龙还有音波攻击这一招式,但她到底还是死死抱住了龙角,这才不至于被直接甩入火山之中。
魔龙摇头摆尾,也不知为何,竟然不止仅仅是被惊动,更多的则像是愤怒!它在怒吼中摇头甩尾,再如虞绒绒希望一般,振翅而起!
符线起到了应有的作用,虞绒绒松开一手,紧紧抓住了魔龙的龙角,再在被翻腾乱甩的同时,隐约看清了魔龙起身后的火山口内。
……居然没有她想象中的火焰岩浆,而是一片璀璨金黄!
来不及多想,虞绒绒瞅准机会,松开抓住龙角的手,从高空直直坠落在地面,刚刚踩落地面的瞬间,便一挥手!
然而她还来不及开口借道,魔龙已经向前喷涌出了一口火焰!
有火星恰好落在了虞绒绒手中的银票上,再倏而扩散开来,将那一沓银票都烧了个干净!
虞绒绒倒吸一口冷气,飞快甩手,避免被火苗波及,才要再掏银票,身后便是一声巨响。
一只纯黑的魔龙前爪踩在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路,而魔龙的头也缓缓转向了她这边,再与她四目相对!
这种由巨大的体型差距的悬殊感而带来的震撼太过强烈,虞绒绒觉得那简直不是一双眼睛,简直像是金灿灿的两坨明月照向了自己,只是这明月其中有极细极黑的竖线,显然便是魔龙的瞳孔。
她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心中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狂跳,天地之间一时之间,好似只剩下了她与面前的魔龙。
魔龙轻轻向后仰了仰脖子,显然在酝酿下一次龙息吐焰。
一块石子卡在她的脚后跟,虞绒绒倏而坐倒在地,她的手下意识撑在地面上,再被地面散落的碎石扎破了掌心。
这种时候,她根本感受不到那种石子带来的剧痛,她一只手下意识向乾坤袋掏去,试图在魔龙的下一个动作之前,找到点儿能用的东西。
比如,傅时画给她的那个,连天雷都能挡住的奇特锅盖。
她手忙脚乱地掏锅盖,等到掏出来再挡在自己面前,再瑟瑟等了片刻,这才发现,魔龙不知何时,奇特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虞绒绒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胆战心惊地悄然探出了头。
魔龙在看她。
那双眼实在太过巨大,虞绒绒实在不确定,对方的焦距到底在自己身上哪个部分,只能敏锐地感觉到,对方所有的攻击意图好像在某一刻,真的彻底消散了。
魔龙的头缓慢向她移动,巨大的头颅贴在地面上,直到龙息直接铺洒在她脸上。
虞绒绒一动都不敢动,只能相信自己对杀气的某种直觉,赌对方没有而已。
魔龙果然在她面前数寸处停住了,然后像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真正确定了什么般,慢慢眨了眨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虞绒绒的错觉,她竟然从比自己整个人还要更大的两只金色眼睛中,看到了……一些奇特的肉疼。
下一刻,一道音调有些古怪的厚重声音直接在虞绒绒的脑中响了起来。
“虞氏后裔,你是来找我讨债的吗?”


第115章
讨债?
……讨什么债?
虞绒绒茫然地眨了眨眼,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吓到幻听了。
魔龙在确认了什么后,缓缓后移了一些,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终于散去了一些,虞绒绒悄然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子终于缓慢地可以运转起来了。
不仅是为了危机好似解除了,更是因为……距离太近的时候,魔龙喷洒出来的龙息不仅过分灼热,还夹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还好虞绒绒因为紧张而屏住了呼吸,只闻见了一点余味,否则她怀疑自己会当场晕过去。
此时此刻,要震惊的事情太多,虞绒绒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惊讶什么事。
——是她竟然千钧一发死里逃生,还是这魔龙会说话……又或者是,魔龙话中的意思。
她清了清嗓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斟酌片刻,还是用了尊称:“您与我家先祖……有旧?”
“有旧?债主与欠债的之间,不如说是有仇。”魔龙显然很想翻个白眼,但显然它的眼球功能不支持它这么做,但显然,它还是因为虞绒绒使用了“您”这个称呼,语气稍微变得不那么生硬了起来。
它显然看出了虞绒绒的疑惑,继续有些不情不愿道:“是血契。”
虞绒绒大概理出了个头绪。
如果她遇见这只魔龙是在去梅梢雪岭之前的话,她可能会十分吃惊和迷茫,但此前梅掌门到底给她说了许多自己此前都未曾知晓的虞氏秘辛,此刻再听魔龙这么说,虞绒绒竟然在短暂的惊讶后,就接受了这件事。
她家祖上,虽然做了些不光彩的事情,但总之还是辉煌过,并且既然与魔神有过这样那样的渊源,在魔域这边有些旧事……也不难理解。
怎么说呢,既然虞家世代经商,有大把大把的债务人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收债这种事情,她虽然参与的不多,但因为数量实在庞大,所以从小她见过和经历过的,也实在是不少。
所以说,债务人的种族多样性多一些……也不是不能接受。
……当然,这年头,某一部分债务人还有另一个更响亮的名字。
“大爷”。
但虞氏万代早就针对这种老赖式的“大爷”,专门搞出了“血契”这种东西。
所谓虞氏血契,便是专门为不愿意还债的大爷们量身定制,偿还的内容各有差别,但只要与虞氏缔结了血契,那么债务人千秋万代的血脉中,都会世世代代欠虞氏血脉一样东西,和一件事情,直到债务偿还为止,否则每一代人凡是来讨要,便必须回应。
与此同时,债务人在还债前后,都绝对不得伤害虞氏血脉,否则必将反噬至死。
不得不说,血契这东西,多少还是带着点压迫感,所以虞氏一向对血契的缔结十分慎重,除非数额真的巨大,债权人行为实在恶劣,忍无可忍,才会选择此法。
总之,综上所述,虞绒绒对这魔龙的“成分”已经一清二楚,一目了然。
虞绒绒理清了其中关系,缓慢放下心来。
并且决定回家以后,一定要郑重地入祠堂,给祖上认认真真磕几个头。
这债放得……可真是妙啊!
“那么请问……您打算现在清偿债务吗?”虞绒绒试探问道。
魔龙警惕后退两步,双翅将展未展,显然下意识就要去护住什么,却又怕自己的动作太明显,被看出端倪:“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啊。”
虞绒绒:“……??”
很难想象,魔界四大魔兽之首,说出这样的话。
这已经不是反差萌了,而是反差惊吓了。
虞绒绒甚至下意识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柔和了一点:“那么请问,您想怎么办呢?”
魔龙沉吟片刻:“要么你当做没看见我,要么我当做没看见你,你看如何?”
虞绒绒大惊,万万没想到,这魔龙居然能这么无耻!
这一刻,虞虞氏嫡长女绒绒甚至克服了所有对魔龙残存的恐惧,噼里啪啦道:“这未免不太合适吧?我们虞氏已经多少年没来过魔域讨债了,您不能就这么打发我走吧?对了,您是知道血契后若是千年未还,虞氏有有权抬高利率的吧?我的血您也闻过了,是闻出来我是本家的人了吧?更何况,利滚利,您有算过要还我多少吗?需要我帮您算一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