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想,边随手向下滑了滑。
百舸榜自然列百人。
然后,他的目光顿在了第九十八名的位置,沉默长久地注视着那个他曾经再熟悉不过,而今却早已形同陌路的名字,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惊愕。
他知道她真的登上了云梯,再入了小楼。
很难想象,那个小时候手指割了一道小血口都要哭哭啼啼去找阿爹吹吹抱抱才能好的少女,是靠什么力量才能强撑着她上去的。
宁无量垂下眼眸。
就这么恨他吗?
恨到竟然能支撑她登完天梯,再证明自己给他看吗?
宁无量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和阿娘燕夫人商量一下,如果虞绒绒再来胡搅蛮缠他,要如何是好。
他收剑再给了自己一个除尘咒,向着前殿某处走去。
然后,他的脑子里又无法抑制地冒出了另一个念头。
虞绒绒不是道脉凝滞万法不通吗?她为什么能上榜?
小楼……真就这么神奇?真就这么多不要钱的灵寂期愿意倾尽所能,给人开脉?
那若是当初他进了小楼呢?
他的人生……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前殿有酒味,酒是很好的酒,但数量太多的时候,就难免有些酒气熏天,甚至刺眼。
宁无量面无表情,拾阶上了两步,却又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燕夫人的声音里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将茶具瓷器砸碎的清脆凌乱,以及隔了这么远也能感觉到的,大殿之中侍女们的噤若寒蝉。
那些声音在空气中传了很远。
“贱人!!那个贱人!!!死都死透了,她怎么还这么阴魂不散——!!!”
……
酒香醇醉人,却醉得并不难受,反而像是一场粉色的美梦。
醒来之时,天光大亮,二狗目光灼灼地坐在虞绒绒房间的小吊灯上荡秋千,两只小爪伸在外面,一扭一扭地前后乱晃。
看到虞绒绒睁开眼,二狗翘起一面的翅膀,给她打了个花里胡哨的招呼:“早上好啊,我的绒宝。”
虞绒绒这会才想起来,自己昨夜好似喝醉了,然后她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下来,旋即才看清自己明明已经睡了有一段日子,却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的房间。
是铺天盖地的粉色。
粉出风格,粉出性格,粉出态度。
这种粉绝不同于她送给三师姐的漂亮粉色衣裙,也与七师伯送她的剔透粉色剑舟大不相似,而是一种,让人看了一眼就会捂住眼睛。
然后觉得,啊,好怪,不然再看一眼吧……的迷幻色彩。
虞绒绒欲言又止,一言难尽,又想到了自己今日就要远行,于是暂且将自己心口的千般语言压了下去,十分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问题。
“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她回头看向二狗。
二狗翘着二郎腿,也不知道是不是虞绒绒的错觉,她好似觉得二狗为了翘起合格的二郎腿,专门把腿子拉长了一点:“当然是小画画。”
虞绒绒一想到傅时画见过了她这个房间的猛男粉色,忍不住垮了垮脸,却听二狗继续道:“每次醉酒以后不都是小画画收拾烂摊子的吗?”
虞绒绒一愣:“每次?”
二狗使劲点头:“我愿称之为——密山醉鬼三师姐,密山酒徒四师姐,密山泼妇五师姐,三人一出,鬼哭狼嚎,四仰八叉,烂醉如泥。”
说到这里,二狗警惕道:“我的绒宝可不能和她们学坏了!”
虞绒绒倒是想学坏,奈何七师伯耿惊花显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才给额侧别上发卡,门口就传来了巨大一声敲锣声。
余音绕梁的“哐当——”里,耿惊花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响了起来:“出发了出发了!”
虞绒绒抱着二狗,急急忙忙冲出来,却见傅时画换了一身常服,长身玉立在耿惊花身后,显得原本就瘦小的老头更加貌不惊人,整个密山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去,葱郁山头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朦胧之中,好似还没有醒来。
傅时画抬手,给虞绒绒递了一只乾坤袋。
虞绒绒接过来:“这是?”
“大家给你的回礼。”傅时画道:“大家都不太擅长送别,反正很快就还要再见。不过乾坤袋倒是有些讲究。”
虞绒绒有些好奇:“什么讲究?”
“二师弟说,他的回礼在用之前,切记自己先吞服特质解毒丸。三师妹说,待你手边用无可用的时候,再用她的回礼。四师妹说,想要绝处逢生可以试试她的回礼。五师妹倒是比较简单,她把自己攒了几十年的任务积分送了你一半。至于六师弟……他说逃命的时候,用他的回礼会比较快。”
虞绒绒好奇又跃跃欲试,却听旁边有人冷哼一声:“有我在,她还能陷入这等情形里?杞人忧天!花里胡哨!”
耿惊花这话听起来酸不拉几,傅时画语气恭谨,话中的意思却一点都没带客气:“我师父与诸位其他师伯师叔说,正是因为您在,所以才要更……格外……担忧一些。”
破烂道服的小老头一吹胡子:“呸!一派胡言!绒绒,我们出发!不带他!”
虞绒绒看两人斗嘴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点了名,立刻立正站好,再小声问道:“怎么出发?”
耿惊花瞪了她一眼:“收了剑舟不用,难道当装饰品吗?”
于是片刻后,粉色剑舟翩然而起,三人一鸟落入其中,傅时画熟门熟路地坐在昨天的位置,和耿惊花大眼瞪小眼片刻,耿老头败下阵来,又是一声冷哼:“我送出去的剑舟,连自己选坐哪儿的权力都没有,哼!”
虞绒绒抬手止住耿惊花随便挑了个地方就要落座的动作,然后在对方有些震惊的目光里,娴熟取出软垫铺好,这才恭恭敬敬道:“七师伯请坐。”
耿惊花有些感动,羞恼却越多了些:“还有这等准备的待遇怎么不早说?小老头我要行走江湖,特地穿得寒酸了点,结果现在你一个破垫子都要比我全身上下加起来还贵,这还怎么坐!”
虞绒绒迟疑片刻:“那您还坐吗?不然我收回来……”
“坐!谁说我不坐!”耿惊花一屁股落在上面,因为舒服惬意而伸直了腿,懒洋洋向后靠去,陷在一片柔软之中。
剑舟越升越高,在半空踟蹰片刻,有了前一日的操纵经验,虞绒绒已经娴熟了许多,她一手按在舟壁上,一边问道:“七师伯,所以我们现在去哪里?”
“西北方向,高梧域,浮玉山。”耿惊花道:“先去补一补你的漏风道脉。”
一叶粉色在空中稍微调转方向,再向着某个方向而去,去了一会儿,又有一道清朗悦耳的少年音带着无奈响起:“小师妹,恕我直言,那不是西北方向,是西南。”
剑舟微顿,很是辨认了片刻,试探着掉了个头。
“……这是东南,你调反了。”
这样在半空摇晃旋转许久,粉色剑舟终于认准了方向,如离弦的剑般疾驰而出,不出片刻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眼中。
不渡湖中,有人目光悠远怅然却平静,目送剑舟向西而行。
密山上,几位前一日还酩酊大醉而不醒的师兄师姐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三师姐穿着崭新漂亮的粉衣裙,突然道:“不瞒你们说,我的回礼其实能用三次。”
大家大惊失色,心道好你个三师姐,说好了一人一样看家回礼的,结果你竟然偷偷做了这等手脚,你是想卷死大家吗?
然后便听二师兄赧然道:“其实我也多放了三倍的量。”
四师姐:“……我也。”
六师兄对比了一下自己入楼时的待遇,难免有些心酸,但依然小声道:“我、我也。”
密山上,大家互相甩眼神再冷哼一声,突然觉得这一波里,自己用尽了小心思却没有占到上风,不免对彼此都有些不满,各自甩袖而去。
剑舟破开云层,被厚重云层遮挡住的阳光倾泻下来,耿惊花惬意闭眼,十分没形象地抖着腿,旋即抖动幅度越来越小,好似已经睡着。
傅时画单手托腮,坐在宽敞剑舟的一侧,看似在漫不经心的发呆,身上却自然而然有了剑意悄然溢出。
虞绒绒眼睛发亮地盯着他,从他的剑意里感受到了什么,轻轻闭眼,开始一道一道地报出这些剑意的剑招。
傅时画不置可否,只不断变换着剑意,好似在与虞绒绒无声交手——当然,比起交手,更像是他在单方面在给她喂招。
耿惊花似有所觉,轻轻掀起一只眼皮,感受着身后的动静,想起了一些已经过去很久了的往事,脸上十分难得地有了一丝笑意。
御素阁边向西是隶属于大崖王朝的烟波府,虞绒绒第一次出入仙域,看风景看得很是认真。如此俯瞰,其实只得大概,但也足以让她眉梢眼尾都染上欣喜。
入夜后日头再起,循环往复三五次,出了烟波府再向西北而去,遥遥可见江川,沿着江川而上,视线中的绿意越来越少,剑舟之下也只剩下了连绵黄色山脉。
一道清叱在半空响起,硬生生截住了粉色剑舟前行的路:“此乃高梧域,来者何人?”


第39章
停在剑舟前的三道身影身穿黑黄双色的道服,显然是浮玉山的弟子。三人以尖锥阵型排开,为首一人显然已经有了合道期修为,身上剑气极浓,如此挡路之时,气势更凶。
“可有高梧域通行许可?”对方冷声道。
虞绒绒十分茫然地看向傅时画,傅时画十分无辜地看向耿惊花。
破烂衣衫刚刚睡醒的小老头从粉色剑舟上探出半个身子,向着对方咧嘴一笑:“你们有所不知,我和你们浮玉山的掌门和几位长老都很熟,我且报个名号,你去转告一声。”
握剑的三位少女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不信,目光再十分犹豫地落在了耿惊花身上。
粉色的剑舟精致华美,破烂衣服的小老头笑得十分卖力,在这样的粉色映衬下,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和违和。
“那你现在传音,只要我听到任意一位长老的声音,我就放行。”其中一人开口道。
耿惊花神色微僵,半晌才道:“都好多年不见了,早年留下的联系方式早就不好用了,传音怕是不容易。”
为首的少女冷笑一声:“果然如此,我就知道!我浮玉山进行空域管制都已经三年之久了,倘若你与我山长老掌门有旧,怎么可能不知此事?”
三人成阵,眼中的警惕达到了最高,手中显然已经扣住了求援的信号符,再弹剑怒道:“下剑舟!”
半个时辰后,一声铁链与铁栏杆的脆响响彻了狭小的空间,三人面面相觑地站在冰冷的牢房里。
牢房很冷。
十二月西北的天,风刮如刀割,此处虽然是室内,却依然有浓重的风沙味,墙壁几乎要干燥到裂开缝隙,上面还挂着一只早已干瘪成空皮尸体的壁虎。
三人身上所有的乾坤袋与灵宝都被搜刮干净,二狗也在一片惊恐中,被不由分说地抓走了,就连虞绒绒没有任何一丝灵气波动的漂亮宝石发饰都没有剩下,虞绒绒沉默了许久,终于道:“这真的是浮玉山吗?真的不是……”
不是什么他们路遇山贼打劫吗?
耿惊花脸上有些尴尬,但好像只要脸皮足够厚,也没有那么特别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道:“天有不测风云,路有不测劫匪……哦不,弟子。不管如何,总归我们现在已经在浮玉山了,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们都看清浮玉山模样了吗?”
虞绒绒心道看清才有鬼了,他们三个可是被套了阻绝神识的黑麻袋,然后被抓进来的!
耿惊花继续道:“既然看清了,那便不要迟疑,来,我们动动手指,越狱吧。”
他声音才落,牢房门口就传来一声嗤笑:“越狱?这可是浮玉山谷的万无大牢,交代不清楚自己的来路去处,休想走出这里!我倒要看看,是你能越出去,还是我大牢厉害。”
随着这道声音,门口又传来了几道锁链绕锁的声音,显然对方在门锁上迅速又加了好几道大锁链,最后满意地拍了拍看起来已经不能更牢靠了的大锁,粗声粗气地说了声“都给我老实点”,脚步声这才远去。
虞绒绒:“……”
她欲言又止,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七师伯在开口的时候,不会先看看门口有没有人吗?”
耿惊花深觉丢人,吹胡子瞪眼道:“我怎么看?我的眼睛又不会长去牢房外边。”
虞绒绒沉默片刻:“我的眼睛也没法长去黑麻袋外面啊。”
耿惊花一噎,终于还是悻悻然道:“我也不想的,这不是太久不出门了,不够娴熟了吗?你们是不是嫌弃老头子我了?”
他继续絮絮叨叨道:“哎,人老了就是这样,不中用了,就没人喜欢了!真是世风日下啊,可是老头子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傅时画终于开口道:“刚才您一直不让我动手反抗,是有什么后手吗?现在可以给您的老朋友们传音了吗?否则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吧?”
耿惊花絮叨的声音骤然一停,他有些小声道:“打打杀杀不好嘛,万无大牢隔绝传音,否则有人喊别人来劫狱可如何是好?”
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但这话从他嘴里出来,莫名就显得格外让人恼火。
傅时画仿佛听到了自己脑中某根弦断掉的声音:“所以,没有后手?”
耿惊花坐在小牢房里唯一的台子上,缩成一团,用一种“你不会要凶我了吧”的眼神看向傅时画。
傅时画深吸一口气,然后被空气里过分浓郁的风沙成分呛到,转身很是惊天动地地咳嗽了几声。
虞绒绒觉得自己懂了临行前,门派里那些师伯师姑们的担忧。
七师伯不愧是七师伯,确实值得这样一份怀疑。
毕竟有些人在遇见这样的怀疑时,会竭尽全力证明自己不会这样。
只有七师伯反其道而行之,嘴上说着我不是我没有不知道,身体却很诚实地在告诉所有人,没错,他就是这么不靠谱。
虞绒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诚恳问道:“七师伯呀,还未曾问过您现在是什么修为?是有办法带我们离开这里的吧?”
耿惊花已经阖上了眼,打了个盹,然后猛地惊醒道:“人老了,就是瞌睡多,你刚刚说什么?”
虞绒绒:“……”
她和傅时画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意思。
这老头是没指望了,但也肯定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
自救,必须自救!
两人蹲在了牢房门口。
虞绒绒开始回忆自己曾经见过的有关万无大牢的记载,傅时画的指尖冒出了一缕极薄极细的剑气,显然此处虽然隔绝传音,却到底不是什么真正关押要犯的地方,还没舍得用能封印隔绝道元灵气的森罗石。
剑气悄然在门与墙壁的缝隙中移动,再刮下来了一点沙土泥灰,虞绒绒也终于想起了什么来,抬手按住了傅时画刮墙的手,倏而闭上了眼。
万无大牢,万物皆无,万念皆空,空留一符。
虞绒绒的道元感知里,周遭整个牢房都消失了,天地之间灵气的流动细密地构成了繁复的符线。
符线交错盘桓在墙面内里,天花板上,脚下地板中,最后编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藤球。
这样的困字符看起来复杂至极,便是能看出来此处看似用铁链实墙困住囚犯,实则乃是符阵困牢,也难以从这么多符线交织出的成千上万种变幻的符中找到一个头绪。
但虞绒绒却觉得,这符有点……莫名的熟悉。
这种熟悉感太过特殊,她几乎不怎么用思考,就想到了御素阁上空高悬的护阁大阵。
重新在心底勾勒了一遍大阵,再回过头来看这间牢房的时候,举目四望的符线就变得化繁从简,脉络清晰了起来。
虞绒绒的手指微动,此前她每次这样只是,便只是在空气中描绘符线,但现在既然道脉通了,自然便会有道元喷薄而出,填满她手指划过的每一道路径。
解符阵是一件十分耗费心神的事情。
严格意义来说,当初与臭棋糟老头子对弈,也是一种变相的解符阵。
她指尖流淌的道元虚虚实实,在空中明灭不定,小小的牢房好似变成了某处神圣且不容玷污的道衍场,眼看她好似快要找到什么了,她的手指却在某处原地打转了起来。
“不对,不是这里,但……真的不是这里吗?”她口中喃喃,再重新回顾了一片自己刚才凝成一片的符意,重新落点回来,却迟迟不能点出下一笔。
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左三寸,内悬。”


第40章
声音里可以透出很多的信息。
有时只是简短一句,就可以听出对方对自己的态度。
这道声音很陌生,平静到几乎古井无波,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
所以虞绒绒下意识跟着那道声音移腕,再停笔。
牢笼符咒宛如一个密不透风的网。
而现在这张网上,有那么一条线,在虞绒绒的这一笔之下,悄然断裂。
既然有一条线断了,这张网自然就变得不那么密不透风,虞绒绒甚至已经看到要再戳戳点点哪里,这个牢笼就会变成最普通的监狱,或许只要掐个诀,就可以顺利越狱。
她回过神想要问方才说话的人是谁的时候,却见傅时画并无异色,在那儿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耿惊花更是耷拉着眼睛打瞌睡。
“大师兄,你刚刚有听到什么声音吗?”虞绒绒问道。
“声音?”傅时画摇头:“未曾听到。”
果然,那道声音是在她识海里直接响起来的。
此处分明隔绝传音,能是哪儿来的声音?
虞绒绒狐疑地四顾一圈,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耿惊花脸上。
她手下一边不停地解开符阵,将那密不透风的网逐渐勾抹挑到稀疏,一边尝试在心底几乎呼唤那道声音。
那声音却再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耿老头的呼声,他一边打呼,居然还能一边砸吧嘴,再清晰地报出了一串菜名:“油爆腰子,炒凉粉,烤羊腿肉,馕坑肉……最好再来个烤饼……”
虞绒绒:“……”
不要在一个人聚精会神地破符阵的时候,突然报起了菜名啊喂!
虞绒绒马上就要挑断最后一根符线了,她的手悬了片刻,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耿惊花:“要叫醒七师伯吗?”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傅时画有些微妙道:“你见过哪个真的睡着了的人,还能准确判断出自己身处何地,我们何时要走,他想吃什么当地美食?”
虞绒绒深以为然,但既然要越狱,肯定要整整齐齐地走,留一个人在这里算什么?
她迟疑片刻:“不然,咱们扛着他走?”
“出去还要先找我们的随身乾坤袋和其他灵宝。”傅时画的目光在虞绒绒颊侧微微一顿,显然对上面现在空空荡荡的样子很是不满:“当然还有你的剑舟。要扛一个装睡的人不太容易,等我们找到了,再回来接他好了。不过这样的话,我们需要等下在这里放两个假人,以免穿帮。点纸成兵符会画吗?”
“见过,可以试试。”虞绒绒觉得可行,于是极稳地在某一处轻轻点下。
道与道之间不尽相似,却也总有相通之处,傅时画虽然看不到那么多细密的符线,却也能感知到那种附着在自己身上的压迫力倏而一轻。
更多的天地道元通畅地流入此处,傅时画站起身来,神识已经探出门外,对着门口已经缠绕成了蟒蛇绕羊气势的大粗铁链难得地发了会儿呆。
想要弄断铁链很容易,解开铁链上的锁也并不难,难的是做到这一切而不发出任何声音。
傅时画在短暂的犹豫后选择了放弃。
回过神的时候,找不到纸的虞绒绒已经就地取材,灵活变通地拎着两根干枯麦草,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一笔成符。
麦草扭曲几下,慢慢涨大,逐渐有了人的样子。
兴许是第一次尝试,两个人的五官多少都有点惨不忍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或许是取材问题,两个纸人……或许应该称之为草人更合适,皮肤都有些过于暗沉微黑。
虞绒绒心虚片刻,偷偷抬手将两个人的脸重新捏了捏,结果显然她在手工一道上没什么天赋,越捏越丑,五官越发模糊。
“这里光线暗,注意不到那么多细节,有就可以了。”傅时画忍俊不禁,话虽这么说,他到底俯身下来,重新在两张脸上拂过,于是两张微黑的脸顿时有了肖似二人的五官,再自己起身,有些踉跄不协调地走到了草堆边,一人一边地侧坐了下来,有些软绵绵地倒下,看上去就像是颇为天衣无缝地睡着了。
做完这一切,傅时画又想到了什么,再次抬手在虞绒绒面前拂动一下,于是虞绒绒的脸顿时变得有些干瘪普通了起来,而他自己再抬眉的时候,五官也变得平平无奇,若非那双眸子中的神色依然肆意生辉,虞绒绒几乎已经认不出来面前这个人了。
傅时画这才把手贴在了墙上。
道元几乎肉眼可见地在墙壁上走了一圈,墙壁变得浅薄透明,傅时画一步穿过,虞绒绒看得有些惊奇,但也飞快跟了上去。
她后脚才出牢狱,那墙壁已经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而虞绒绒也看到了锁在外面绕了无数圈的铁链,很是倒吸了一口气,这才跟着傅时画一路悄然向外。
兴许这里只是关押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所以看守并不十分严密,一排一排的牢房大门紧锁,里面偶尔有些动静,有些谩骂和尖叫,却反而比一片寂静让人稍微放松。
有狱守的闲聊声从前面传了过来。
一人道:“今天又进来三个人,啧,又要住满了。这几年可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什么小鱼小虾都往这里扔,审吧又审不出来个结果。”
另一人叹了口气:“上面的规矩,我们除了执行,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自从汲罗长老那件事之后,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嘘——你不要命啦?还敢提汲罗长老的名字?”
傅时画悄悄摸过去,出手如电,很快劈晕了两个狱守。
狱守自然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脸上还带着一模一样的油彩面具,将面容遮掩干净,倒是方便了虞绒绒和傅时画。
两个人带着如出一辙的嫌弃,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再稍微正大光明地继续向前走。
监狱的路总是曲折的,但这里既然是以符为真正的困人手段,那么这样的曲折自然绝不是单纯的路。
曲折构成了一个迭次交错的扭曲半幻形状,竟然是彻底封闭的,就算有人越狱到了外面,也不会找到任何一条通往外界的路。
在第三次回到了原点以后,虞绒绒的脑中终于完全地勾勒出了此处的地图,她思考片刻,重新向前走去,再站在了某两间牢房中间的墙壁面前,有些紧张地向墙外撞去。
墙壁是柔软的。
傅时画一把拉住了她:“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不然我先?”
虞绒绒摇头:“刚才劈晕的两个人都不太高,你太显眼了,还是我来吧。”
她言罢便没入了墙里,再向前半步,眼中很快有了明晃晃的光线,刺得她眼球微痛。
“小易啊,你可算出来了!”一道声音热情地响了起来:“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下午的巡视也交给你了!我溜了!”
虞绒绒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还好对方说溜就溜,绝不拖泥带水,话音才落,脚步声已经远了。
她这才继续向前一些,让开了路,让傅时画也钻了出来。
入目竟然是是悬崖边的一间茶室。
而他们二人竟然是从一侧的某处屏风中钻出来的。
很难想象几乎所有人都寻而不得的万无大牢的入口竟然在这样雅致却又意想不到的地方。
西北地区的悬崖边没有绿意,没有花色,有的只是一望无垠的连绵石山沙丘,这里一年四季的阳光似乎都很不错,此刻万里清朗,面前景色更是一览无余,却见那些原本暗沉的石山竟然在光线下缓慢地呈现出了某种瑰丽摄人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