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说自己的修为,是意指你修为低微。他说他的剑,是在说他真正的身份乃是琼竹派掌门之子,而入仙域元沧郡虞家三百年都没出过一个见长生了。你与他的婚约本就未见父母,算不得数,他却还记得往事,要在退了这份婚约之前,来还你一份恩情,却也仅此而已。所以,虞小真人,你不应该阻在一个道途通透的人面前,他已足够有诚意,给你的也已经足够多,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
燕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蠢货:“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可太清楚了,清楚到让虞绒绒突然有点想笑。
所以她真的笑了。
她笑自己刚才明明劝说了自己那么久,都已经忍了大半,明明再忍忍或许也不是不行,却偏要在最后这个关头功亏一篑。
但她就是不想再劝自己忍下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笑声,看到了脸色骤变的燕夫人和宁无量,最后再听到了虞绒绒的话。
“明明刚才我就说了,我觉得宁师兄说得对,这说明,我已经听懂,并且答应了。方才,我不过是想感谢宁师兄的好意,毕竟我是御素阁弟子,而小楼就在这里,退婚便退婚,腰带就不必了。”
小楼就在这里,所以她想进的时候,便自己去进。
燕夫人哂笑一声,心道有骨气是好事,但若是内照形躯都做不到,却来说这话,未免便显得可笑了些。
若是她识好歹,倒也不是不能赠她两颗开脉丹……
虞绒绒的话锋却在最后,倏而一转。
“可您打断了我的话。”
“所以我突然很好奇,如果我偏要不识好歹呢?”


第3章
没有人能想象,一位才刚刚踏入修道之门的小真人,敢这样对已经元婴上境、且脾气显然不怎么好的燕夫人,用这种语气说话。
更何况,这位燕夫人之所以素来霸道,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自己实力强横,更因为她背后是琼竹派,以及那位据说惧内得紧的琼竹派掌门。
燕夫人的手指微动,却又硬生生放了下去,显然如果这里不是御素阁,如果那位裁判执事虽然一直沉默却始终没有走的话,恐怕她不吝于用一根手指压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你知道上一个这样和我说话的人,下场是什么吗?”
“我以为您更想知道,我要如何不识好歹。”虞绒绒不避不让地看着她:“如果您真的要动手,还会和我说这么多话吗?又或者,如果婚约真的如您所说的那般不作数的话,您又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呢?”
确实如此。
那婚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两人的生辰八字,再上了一层两人的同心誓,如非解除,便不得与任何其他人结亲。
燕夫人面色沉沉地看着她:“有几分小聪明,不代表你应该卖弄聪明。除非你此生不再踏出御素阁,否则,你应当知道,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不怎么痛快地活着,或者死去。”
“都说了,我不是不愿意解除婚约。”她分明是在威胁她,虞绒绒却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所以只要我踏出御素阁,我就会努力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所受的每一份痛,每一份苦,亦或者死去,都是因为我的这位未婚夫和他的母亲。”
燕夫人终于沉默片刻,眼中的神色比方才还要更冷,更轻蔑了几分:“这么说来,你是觉得,吾儿给你的补偿还不够多。说吧,你想要什么?法器傀儡灵兽仙丹,还是秘籍功法?又或是说,你想要那册《无我秘卷》,来让自己道脉重开?”
四周有一片轻微的哗然。
琼竹派有三大不传之秘,其中便包括了宁无量方才所用的点水步法,盈尺三式,以及这册《无我秘卷》,据说此功法乃是琼竹派真正的立派根基,便是毫无道脉灵根之人,也能在看了此书后一步踏入道途。
听起来也确实很适合虞绒绒,以此作为交换,好似也很合理。
虞绒绒却摇了摇头:“不,其实没有您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不喜欢强买强卖而已。况且,这件事情倒也谈不上补偿。毕竟结亲不成,恐怕此后也不会有往来了。那么,我便替家父家母稍微收点这些年来的抚养费,想必燕夫人也觉得合情合理,对吗?”
抚养之恩自是大恩,她都这么说了,燕夫人便是心底对她再厌恶,也只能闭了闭眼,不置一词。
倒是宁无量突然开口问道:“你想要多少钱?”
这一问,便好似像是虞绒绒在挟恩图报,无论她报出一个怎样的数字,恐怕都会对她乃至整个虞家的声名有损。
——尤其入仙域元沧郡虞家祖上便是以财入道,都说修道之人视财物如粪土,偏偏虞家反其道而行之,这些年来,生意更是愈发红火,几乎只要提到“钻进钱眼里了”这一类的话,大家条件反射便会想到虞家。
因而在虞绒绒说出抚养费三个字的时候,大家竟然觉得并不太意外,好似这本就是虞家人会说出来的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报一个或许会让人咋舌的数字。
“宁真人觉得这份养育之恩值多少钱,便送多少钱来。”虞绒绒却突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哪怕只是一颗上品灵石,我也会将同心誓销毁的。”
她已经在言语之间将对他的称呼从“宁师兄”变成了生疏的“宁真人”,宁无量自然注意到了。
但在此之前,他先注意到的,竟然是她的那个笑容。
他原本一直觉得,虞绒绒的相貌最多不过能称为中上,还要再被圆脸遮盖半分殊色。但刚才,他竟然短暂地被那个笑容晃了晃神。
他这才突然发现,原来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各有一个酒窝,眉眼舒展再弯弯,其实可爱又明媚。
但虞绒绒很快就敛了神色,再向宁无量和燕夫人的方向一礼:“那么,敬候佳音。”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她转身便打算走。
“等等。”宁无量下意识开口。
虞绒绒微微拧眉,回头看他:“宁真人还有何事?”
宁无量沉默片刻,到底还是递出了那条腰带。
鲛缎腰带波光粼粼,在秋日的阳光下流转着让人迷醉的光泽。
虞绒绒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宁无量,显然是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坚持:“还有什么其他送我的必要吗?”
“就当……做个纪念吧。”宁无量目光微闪,似是苦笑了一声。
虞绒绒不置可否,最后却到底接过了那条腰带。
她低头看了腰带片刻,再看向一侧一直静默伫立,未置一词却始终没有离开的裁判教习,深深一礼。
退婚乃是家务事,便是御素阁的教习和长老也不好插手干涉。对方本早就可以离开,却始终在场,自然不是还有其他未尽事宜。
而是因为,虞绒绒到底是御素阁的弟子,就算不出手,只是如此站着,便已经是一份撑腰。
这一礼,是谢意,也是承情。
面色冷峻的裁判教习不避不让地受了礼,微微颔首,再开口道:“如此,此次小楼论道便作无效,鲛缎腰带便只是腰带而已。”
言罢,裁判教习抬手揽剑,踩剑向着内阁的方向而去。
御素阁三千里仙域,共有十八峰林立交错,自南向北分为外中内三阁。
其中,外阁有八千杂役弟子,中阁则有引气入体后,真正踏入道途的三千弟子。
这三千弟子中,每年再有三名最顶尖的、通过了各科考核的弟子才能进入内阁,如此林林总总,再加上各峰长老的亲传弟子,据说内阁总共也不过百人,其中修为最低的人,也已经筑基下境,前途不可估量。
外中内三阁各设三座论道台,据说小楼中还有一座道衍台,但无人知晓小楼究竟在这十八峰中的哪一峰,自然也就无从去推测,那一座据说记录了御素阁建阁六千年以来每一场论道的道衍台究竟在何处。
虞绒绒才刚刚引气入体,尚未参加外阁入中阁的考试,不会御剑,也没有剑。好在这次小楼论道的地点便设在中阁和外阁之间,所以此处距离她的住所并不太远。
所以她就这么拎着那条腰带,向着论道台外山门的方向走去。
内阁山门外有自外阁延伸而来的数千阶登天云梯,门口左右各有一只锈黑色、数米高的上古神兽雕像。
神兽的雕工并不多么精致,每一划却又足够栩栩如生,偏偏还有了太多岁月的痕迹,往来的弟子甚至下意识会忽略这里还有这样两尊雕像。
只见虞绒绒在门口驻足片刻,再抬手将那条本应坚固无比的鲛缎腰带从正中间扯成了两截。
一声裂锦声后,宁无量的脸色微变,却又硬生生让自己恢复如常。
她……她怎么会去撕那条腰带?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但……
宁无量心底剧震,再看着虞绒绒面色平静,一左一右,分别将那腰带绕在了两只神兽的前腿脚踝上,长度正好足够再系个漂亮的结。
然后转身而去。
风吹起鲛缎腰带垂落的两缕,如水般摇曳的绸缎微微招展,柔若柳枝,却像是在抽打宁无量非要送出腰带的举动。
终于有弟子神色古怪地上前。
“这可是鲛缎腰带,她……她竟然就这么亲手撕了?还真撕碎了?是微胖所以力气格外大些,还是这鲛缎的质量……”
“那可是小楼教习拿来的,你想什么呢?而且,力气大就能撕碎的话,这也不是鲛缎了好吗?”
这几句话出口,上前的几名弟子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还兀自站在原地,脸色极差的宁无量和那位琼竹派的掌门夫人,再互相对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
只有一个看起来相比其他人显得格外呆头呆脑了一点的弟子,慢半拍地突然开口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腰带挂在这里,还挺好看的吗?”
是还挺好看。
就好像,枯木逢春,锈铁生辉。
也像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随手将这般贵重的腰带系在这里的少女,对这一切,是真的如她所说一般,满不在乎。
……
虞绒绒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住所小院,她的一生几乎都在这里度过,毕竟她偷了护阁大阵的阵眼图再被沉入不渡湖底的时候,距离现在也不过七八年的光景而已,是以此刻重回,也没有太多恍若隔世的感觉。
但她到底还是环顾了一圈四周,终于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竟然有了一种奇特的,劫后余生般的感觉。
然后,她对着水镜认真地整理了仪容。
镜中倒映出一张好似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她的五官明艳大方,肤色胜雪,眉目更如画,漂亮张扬的宝石钗环点缀在她的发髻和耳垂上,轻轻摇晃,便会有一小片环佩玎珰之声,看上去不像是清静的修道之人,反而像是凡俗之中富家殷实的小姐。
她素来喜欢这些五颜六色的贵重宝石,然而前世在那件事后,她家里的一些往事也被深扒了出来,实在饱受嘲笑,早就没有勇气再去佩戴这样鲜艳色彩又名贵的首饰。
所以如此一见,她下意识就想抬手将那几枚发簪摘下来。
但她的手在半空悬了片刻,非但没有取下,反而重新将发簪在发间紧了紧,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发自心底的微笑。
发簪还是时兴的款式,色彩鲜艳耀眼。
她还是喜欢发簪,还是喜欢宝石,还是喜欢这些华而不实又昂贵的东西。
喜欢……有什么错吗?
就像虞家确实就是有钱……又有什么错吗?
她还是她,也不再是她。
所以她想带什么,便带什么。
天色尚早,虞绒绒也确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推门而出,再向着中阁刑罚堂的方向而去。
此前她为了给宁无量写一道符,强聚灵气也还不够,只得用了上一次做任务时拿到的那株灵草。
虽然那枚符到最后也没送出去,自己的一片心意也算是喂了狗,但挪用了灵草,自然还是要领罚的。
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做任务回来还未上交的那株草,要说的话,那珠帘草虽然难摘了些,却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她头上的一颗宝石都能换三根回来。
但现在她恍惚有点懂了。
别问,问就是那破书的剧情需要,她一个炮灰,行事不需要逻辑。
前世她心神震荡,忘了此事,后来还被冠以了盗窃之名,任她怎么解释,也无人相信。
这次既然记得,当然不能再让旧事重演。
从弟子居去往刑罚堂,要路过藏书楼,再走过演道堂的那片从来都人声鼎沸的小广场。
有中阁弟子聚集在演道堂前的广场上演道修习,不怎么成熟的剑意四溢,符意乱飘,还有青衣弟子满目愁苦地蹲在地上修着自己笨拙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的傀儡,不明白是哪一条镌刻的符线出了差错,这会儿见到虞绒绒,不由得眼前一亮。
“虞师妹啊,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名唤杜京墨的青衣少年眼巴巴地堵住了虞绒绒的路:“我已经修了三天了还没头绪,救救孩子吧。”
旁边有人面露异色,心道谁人不知虞绒绒就连进入御素阁的资格都是花钱买来的,熬了五年才引气入体,怎么竟然还有人找她帮忙?
她会吗?
虞绒绒上一世可能还会对别人的眼光有些敏感,但此时此刻,她对这样的打量早就没感觉了。因而在听到杜京墨的求救后,她很自然地俯身看了一眼那具实在有些破烂的木傀儡,再从对方手里接过篆刀,大刀阔斧地从傀儡的肩头到后腰歪歪斜斜地刻了一道。
杜京墨见她干脆利索的动作,来不及阻止,急掐人中:“师妹,倒也、倒也不必……”
给他本就已经足够破落的木傀儡雪上加霜了!
而且现在,这个木傀儡里面有……
一侧的几名弟子发出轻微的两声笑,便是不懂符意之人,也能看出那一刀实在胡来,毫无美感,简直像是在破坏……
如此腹诽未尽,虞绒绒的声音已经重新响了起来。
“好了。”圆脸少女手起刀落,完全没有给杜京墨把话说完的机会,再将篆刀倒转递了回去。
杜京墨接过刀的时候,木傀儡竟然已经恢复了常态,周身符意流转通畅,不再愚蠢地扭腰,除了背后那一道实在太过引人瞩目之外,也……也挑不出什么别的毛病。
是真的好了。
不仅好了,杜京墨还能明显地感觉到,傀儡周身的符意比之前运行地更通畅顺滑了几分。
旁观的弟子露出了见鬼般的表情,再在虞绒绒脸上扫了一眼,快速转开视线。
显然是发现了虞绒绒对他刚才的嗤笑毫无反应,这反而让人颇有点莫名的恼羞成怒。
杜京墨早就知道虞绒绒有这样的本事,并不惊奇,只是看着那条实在丑陋的刻痕,他到底还想再抱怨一句什么,抬头的时候,却见到虞绒绒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方才握刀的手也有细微的颤抖。
他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虞师妹在符之一道上,的确眼力和领悟能力都绝佳,奈何道脉不通,只是这样一道刻痕,恐怕便已经将她这几日好不容易才攒下的道元消耗一空了。
眼中素来只有自己的木傀儡的少年有些木讷地动了动唇,不由得为自己刚才的些许懊恼而心生愧疚,半天才干巴巴道:“谢、谢谢师妹。”
“不客气,还有别的事吗?”虞绒绒看了一眼自己不太争气的手,微微皱了一下眉,再耐心问道。
“没有了。”杜京墨话音才落,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努力找话题道:“欸,你不是去论道台看你的那位未婚夫了吗?”
虞绒绒摆了摆手:“不是未婚夫了,退了。”
杜京墨一怔:“什么退了?”
虞绒绒越过他,继续向前走去,再回头神色轻松地一笑:“婚啊。”
杜京墨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愣在原地,就这么看着虞绒绒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重复了一遍:“啊……?退……退婚了?”
他面前的破烂木傀儡的胸膛里,突然响起来了一个极清朗悦耳,却带着些许疲惫和懒洋洋的男声:“嗯?你刚刚在和谁说话?谁退婚了?”


第4章
虞绒绒不是没有发现,木傀儡的身上比她上次所见之时,多了一种传讯降灵的符纹。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所以她就算有点好奇,也不会开口相问。
自然也就不知道,那道传讯符纹的另一端,连接的是还在八千里之外,带着一众师弟妹们支援断山青宗的大师兄傅时画。
站在刑罚堂面前的时候,虞绒绒到底还是有点紧张。
毕竟前世就是那位刑罚堂的丁堂主将她沉入了不渡湖底的。
她做了好几次心理准备,才踏入了刑罚堂的大门。
有翻过卷轴的无数沙沙作响,刑罚自然从来不是说罚便罚,这里的无数执事与决意入堂的弟子们都在夜以继日地学习着御素阁的门规,以及过去所有量刑的案卷,其中当然也包括许多凡俗世界的律法条例。
据说刑罚堂这位丁堂主原本不过堪堪炼气,在堂中的工作是抄录案卷,如此埋首一抄,不知年岁几何,再抬首竟然已经须臾百年。枯荣白发的他从案前起身之时,道脉通明,紫府元婴已然大圆满,差一步便是化神。
于是白发落尽,再有满头黑发新生,重回盛年,是以刑开路,以法入道。
这样的人,自然一丝不苟,严苛平直肃然至极,不光是虞绒绒怕他,整个御素阁上下,便是阁主也要敬他三分。
虞绒绒左右环顾,稍微松了一口气,显然丁堂主事务繁忙,并不会时刻都在堂内。
见有人入内,前来相迎的,是一位面带微笑,让人见之好似如沐春风的漂亮师姐。
可惜全御素阁上下都知道这位刑罚堂的大师姐叶红诗笑得越美,下手越狠,表情越温柔,心情越是糟糕。尤其叶师姐一手戒鞭使得出神入化,上一个犯了戒规还死不悔改的弟子被她绑在刑罚堂前的门柱上,抽了个七零八落,险些把对方的道脉都给抽没了,堪称一战成名。
此后,整个御素阁没有人敢再在叶红诗面前顶风作案。
虞绒绒自然也不敢大意,正色行礼:“见过叶师姐。”
“我还以为虞师妹好歹会哭一哭,也或者会回趟元沧郡,却唯独没想到会在我这里见到你。”叶红诗不知虞绒绒已经在脑内过了一遍她的成名之战,自认露出了一个十分和善温柔的笑容:“来我这里,从来都只有一件事。不知虞师妹做了什么事情,要来领罚呀?”
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方才论道台发生的事情。
虞绒绒自动忽略了她的前半句话,看到叶师姐笑得这么和善,心底的慎重再多几分,不敢多说,只从怀里掏出一株耷拉着叶子,已然蔫蔫的灵草:“元沧郡确实是要回一趟的,但罚也是要领的。”
叶红诗接过灵草,在指间转了转,再看向虞绒绒,似笑非笑道:“以你的道脉,承受不了这株珠帘草的灵气。你做什么了?”
“画符。”虞绒绒看到她的笑容,本能地感到了害怕,只敢如实平直道。
叶红诗没有接话,而是微微挑眉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御素阁总共就那么大,外阁与中阁加起来林林总总有上万弟子,听起来好似人数不少,但刑罚堂的第一堂课便是要记住所有同门。而叶红诗作为刑罚堂大师姐,不仅对每位弟子都了如指掌,还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的事情。
俗称八卦。
又或者说,中阁和外阁的八卦……头子。
所以她早就知道,这位本应在准备中阁小考,以期从外阁进内阁修行的师妹虞绒绒,在听说那场小楼论道会有一位宁姓的琼竹派小真人来的时候,便将自己闷在了房间里,画了三天三夜的符。
画符是为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想来画的或许不是聚灵符,就是平安符,这俩符的名字听起来普通,实则起笔极其劳神费力,便是一笔掏空道元也是正常。
叶红诗本想着,既然符没有送出去,又被当众如此退婚,十多岁的小姑娘再怎么也会有几分委屈。如果与她提及,她自然也要不太熟练地安慰几句,挪用珠帘草的事情,看在某个人的面子上,也不是不可以在规则内稍微通融从轻一二。
结果等了半天,虞绒绒说了那两个字以后,竟然半点没有想要多说的意思。
叶红诗实在没忍住,再放柔了点表情,努力想引她多说两句:“就……画符?画什么符要这么多灵气?”
虞绒绒被她这样反问,再偷偷看她神色,心中紧张再添三分,认真点头,恭恭敬敬行礼道:“不敢欺瞒叶师姐,确实就只是画符而已,还请叶师姐量刑。”
叶红诗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真就那么可怕?
“按御素门规,任务得来之物需上报后,再按功勋点领取酬劳。挪而不告,应领刑三鞭。念你初犯,又自首认错,态度良好,鞭刑可免,但需三倍补回原物,也就是三株珠帘草。”叶红诗不再勉强,干脆如常量刑,然后再一转折:“中阁小考也还有一个月,来回一趟赤望丘绰绰有余,你可有异议?”
她这样说,虞绒绒终于松了口气,再礼后起身:“没有。”
叶红诗于是掏出一块任务木牌,再曲指一点,木牌上顿时有了一道符意:“那么,伫候佳音,还请虞师妹切勿逞强哦。”
再顿了顿,叶红诗到底还是补充了一句:“琼竹派那位燕夫人……霸道起来,是真的不讲理,师妹多加小心。”
虞绒绒接过木牌,输入一道道元,木牌微微一亮,这就算是接受这份任务的意思。
她对对方的提醒十分感激,在心底暗自记下,不再多言,向着叶红诗一礼,再转身走到刑罚堂门口的时候,却突然顿了顿脚步。
叶红诗本以为她还有话要说,却见身形微胖的可爱师妹侧脸看向某处,眉目舒展,突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再顺着她的目光去看——
原是主刑罚,杀伐之气极重的刑罚堂的门前台阶下,青石地板间隙中,不知何时长出来了一朵鹅黄色的野花。
……
三株珠帘草其实并不多么珍贵,毕竟真正珍贵的东西,也不是虞绒绒这种外阁弟子的任务里所能触碰到的。
如果虞绒绒想,她发簪上的任意一颗宝石都可以拿下来去换个十株八株来,但既然拿了刑罚堂的牌子,就自然不能这么敷衍凑数。
这木牌当然是特质的,寻常木头承载不了这般符意。而叶红诗画下的这道符一是定位追踪作用,虽然并不十分精准,只能泛泛指出一个范围,但若是弟子在任务之时遇险,有一个方向和范围总会好驰援许多。
当然,与此同时,拿了木牌,自然也必须要去指定的位置一遭,木牌上的符意会记录下来,镌刻的符纹光芒也会随之而变,这样才算是完成了任务,以免弟子投机取巧。
就比如现在,她的木牌正面是符纹,背面则是地名,上书【赤望丘】,正是距离御素阁最近的,出产珠帘草的地方。
二来则是进出御素阁的“钥匙”。
御素阁号称方圆三千里仙域,这里的三千里其实指的是御素阁所在的整个天虞山系,而御素阁所在的十八峰错落其中,再以护阁大阵与其他一众阵法遮蔽,以免凡人误入其中。大部分还未合道境的外阁与中阁弟子出入其中,需随身携带木牌,阵门才能得以开启,否则恐难寻回阁之路。
珠帘草要取,但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再回一趟元沧郡的家里。
一是为了退婚这事,说什么还是要告知家里一声,而且她总觉得婚书放在家里有些不安全,万一那位燕夫人非要强取,也实在太给家里添乱。
二则是为了叶红诗刚才提到的,一个月之后的中阁小考。
其中,后者比前者显而易见要重要很多。
这关乎着她今后的修行之路。
是的,虽然所有人都觉得虞绒绒道脉凝滞,甚至前世虞绒绒在生命的尽头时,也才摸到了筑基的边,因而被无数人看做平平无奇……甚至是胖胖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