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瞳孔一缩。
她何尝不知此时前去东宫誓必得罪皇后?所以她没想光明正大前去,而是想着出宫后悄悄乔装,假借做客崔府的理由,中途偷偷去一趟东宫看望大兄。
姑母不是个多嘴的人,她不会拆穿她。
她只是去看大兄一眼,只要大兄身体无恙,她说上几句话就走,不会惊动任何人。
谁曾想,齐无错竟会在宫门处拦她。
良久。
宝鸾咽下不甘的一口气,纵使她不愿听教,也不得不承认,齐无错话糙理不糙。
未曾纠结太久,她向来是个知错就改的人,坐回车里,吩咐车夫:“上来,回去。”
齐邈之踢开车夫,纵身一跃跳到马车上,拉住缰绳:“我正要进宫,刚好送你一程。”
宝鸾在帷帘后道:“什么正要进宫,你分明是在此处守株待兔。”
齐邈之挥手一鞭:“对啊,我就是来守你这只兔子的,这不被我逮住了?”
宫车驶回拾翠殿,齐邈之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待宝鸾进殿,他召来一个小黄门,让人盯着拾翠殿,只要殿内有人往出宫的方向去,立马报信。
吩咐好一切,他这才离开,转身朝皇后所在的紫宸殿内殿而去。
宝鸾数着数,觉得齐邈之差不多走开了,重新迈出大门。
小黄门甚是焦急,刚要跑去报信,眼睛一眨,小公主收回脚步,没往宫门的方向去,而是改去旁边不远处的清思殿。
小黄门松口气,继续不动声色盯梢。
紫宸殿。
圣人下朝后来过一回后又走了,皇后仍是“病容憔悴”躺在榻上,榻边多出十几道等候朱批的折子,女官奉上皇后喜爱的紫毫碧玉笔。
外面传来动静,女官禀道:“国公爷来了,娘娘是否……”
皇后挥挥手,示意女官无需收起折子和笔,继续斟酌亟待处理的政务。
齐邈之大大咧咧走到皇后榻前:“娘娘,身体可好?”
皇后眼都没抬,咬着玉笔:“死不了,尚能保你二十年富贵。”
齐邈之:“二十年哪够,以娘娘如今的年岁,至少能再保我六十几年富贵。”
皇后笑道:“六十年?那得长命百岁了。你今日说话怎这般甜嘴,又闯什么祸了?”
齐邈之酝酿半息,在榻边坐下。
昨天半夜,他便得知太子长跪的消息,这不是个好兆头。
从前皇后尚顾及几分母子亲情,就算打压太子,也没有动过杀心。
可是昨夜太子被斥责后不但没有离开,而是长跪殿前反将一军,今日又传出风寒侵体的消息,这是以退为进,以弱者的身份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将一个被强势母亲压迫的儿子形象展现众人面前。
更何况,昨夜和太子一同跪着的,还有其他几位皇子。
或许旁人不清楚,但他是知道的,他这位姨母,绝不允许任何人的忤逆,哪怕是她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齐邈之隐隐察觉到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他内心的不安在今早看到宝鸾出宫的那刻达到顶点。
齐邈之半真半假试探道:“姨,长安闷得慌,我想去洛阳看看,一个人没意思,要不我带融融去吧,对了,小善若是愿意,也让她一起去。”
皇后的目光从折子转到齐邈之脸上,齐邈之迎上她锐利的视线:“等我回来,再说娶亲的事吧。”
皇后笑了笑,“许久未曾听你唤我一声姨母,今日倒稀奇,竟肯开口唤人了。”
齐邈之身体绷紧。
皇后:“带融融去吧。”
齐邈之:“那小善……”
皇后眼含深意,点了点他的额心:“小善留下,她身子弱,经不起舟车劳累。”
齐邈之袖下攥紧拳头,若无其事应了声:“好,那我先问融融去不去,她要是不去,我就在长安附近逛逛算了。”


第68章 🔒旧人
李云霄自然是愿意去洛阳的。
禁足以来,她连殿门都没能迈出去过,这时候叫她去任何地方,只要能离宫,她都乐意。
只可惜,她似乎想错了。齐邈之冰冷敷衍的问话以及颇具警告的眼神,似乎从未想过带她去洛阳游玩。
那他干嘛来问?有病啊!
李云霄在心中恶狠狠唾骂齐邈之,砸碎屋里的花瓶瓷器发泄不满。
因着皇后称病不起,宫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各宫的行事愈发小心谨慎,皇后一日不病愈,压在永安宫上的重重乌云便一日不消散。
东宫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太子妃代替太子,入宫侍疾,结果刚到宫门便被皇后身边的女官拦下。
侍疾被拒,这般大的羞辱,太子妃红了脸,却不曾离去,在宫门口站了一整天。
宝鸾这几日时刻关注外面的动向,宫门口发生的事她自然知晓。
那日她没能去成东宫,之后托人送信问候,太子命送信的人传话回来,让她以后不要再关心他的事,更不必写信问候。
宝鸾明白太子的好意,无非是怕连累了她。
上次她未能出宫,绕道清思殿探望班哥,班哥隔着屋子和她说话,不肯让她进去。
他让郁婆暗示她,其实他没有染风寒,为了避风头,所以才装病,让她不要替他担忧。
至于为何不让她进屋见面,他之后悄悄告诉她,说是怕他装病的事被戳穿,会带累她,所以她最好不要公然去清思殿看他。
她不能去看太子,也不能去看班哥,她关心的人,都说着相同的话——不能牵连她。
宝鸾有些沮丧,暗暗地想:其实她不怕牵连的。
“要是我能像姑姑或娘娘那般就好了。”宝鸾对傅姆说,“到时候阿兄们会寻求我的相助,而不是怕牵连我。”
傅姆惊讶地看着宝鸾,摸摸她的额头,并不烫。
宝鸾推开傅姆的手,不太高兴地撅噘嘴。
傅姆见她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没再在意她方才吐露的心声,拿出哄孩子的架势,哄宝鸾再多吃几口。
太子和皇后都称病,宫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宝鸾胃口不佳,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傅姆道:“殿下何必想那么多,您还小,外面的事和您不相干。”
宝鸾心想:不小了,十四了,姑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能到太上皇身边看折子了。
傅姆又喂一块莲香酥肉。宝鸾一口吞下,心里的话重新藏回去。
太子妃第二日进宫侍疾,仍然没能迈进宫门。
玉壶道:“太子妃好可怜,滴水未沾,又站了一日,那些进出宫门的人瞧见她,只装作没看见,少有人问安。”
太子妃的脸面,等同于太子的脸面,她站在宫门,是在替太子受冷待。
宝鸾皱眉沉思,没说什么。
等到第三天,太子妃又来了。
宫人议论时,宝鸾正前往仙居殿看望李云霄。
圣人铁了心要让李云霄记住醉酒溺水的教训,这一趟做客,李云霄不能出去,宝鸾这个客人也不能进去,两个人搭了梯子在墙头说话。
“真是稀客啊,以前我请你来你都不来,现在来作甚,看我笑话?”李云霄头发都没梳好,一双眼睛骨溜溜地打量宝鸾。
宝鸾:“前些日子口口声声好姐妹一起赏男色,这会子怎地又成了我看你笑话?”
李云霄一张臭脸有所缓和,叹口气:“关太久,看谁都不顺眼。”
宝鸾将宫外买的小玩意送李云霄:“这个是新出的赌棋,可供解闷。”
李云霄斜眼:“我不爱玩这东西。”快速收下。
话匣子打开,后面的话就好说多了。
宝鸾示意李云霄凑近些,压低声音悄悄问:“娘娘来看过你吗?”
李云霄得了礼物,愿意和宝鸾闲话一二,语气抱怨:“好些天没来,我故意撞梁她都不来,听说她病了,大兄也病了,我说我也病了,可他们没人相信我。”
“你病了?”
“傻子,当然没有,我骗他们的!”李云霄声音又急躁起来,“等我出去,我要大闹三天三夜,谁都别想拦着我。”
宝鸾听她说了许久,句句皆是怨气冲天,心想:看来短期内皇后是不会踏足仙居殿了。
皇后不来仙居殿,就算李云霄肯替太子说和,也无人倾听。
李云霄见宝鸾要走,立马揪住她:“你才来多久,这就要走?”
宝鸾曲起往下的腿只好重新站直,继续听李云霄抱怨。
话不沾耳,听了半刻,宝鸾想到什么,忽然问:“二姐,你想过以后做个什么样的公主吗?”
李云霄叭叭说得起劲,猛地听见这句,意犹未尽停下,双目疑惑,想了一会,张嘴道:“自然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公主。”
“威风凛凛,如何威风?”
“想怎样就怎样,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李云霄认真加了句,“你等着瞧好了,迟早有一天,大家都会怕我敬我恭维我。”
宝鸾:“何必要以后,现在大家就很怕你敬你恭维你。”
李云霄投去一个“你不懂”的眼神:“他们不是怕我敬我恭维我,他们是怕阿娘敬阿娘恭维阿娘,这些属于我阿娘,我要我自己的那份。”
宝鸾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不等她说什么,李云霄道:“我的志向是不是很高远?李家只有我一个正统出身的公主,我要承担的,可比你和李青娘多多了。”
李云霄昂起下巴,又道:“你也无需自行惭秽,毕竟你不是真正的李家女郎,阿耶赐了你封号给了你汤沐食邑,你只要混吃等死就行。”
宝鸾低下眼眸,默声不语。
第二日,宝鸾出宫。
路过宫门,从太子妃身边经过时,宝鸾掀起帷帘,唤了声“嫂嫂”。
太子妃冲宝鸾笑了笑。
宝鸾来到船坞,船内一人等候多时。
听见动静,那人回过身,缓步来至宝鸾跟前,青衫翩然,暗影中抬起一张清雅灵秀的面庞:“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第69章 🔒清辉
宝鸾眼皮上下一搭,目光打量面前的人,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轻声喟叹:“你吃了什么,个头拔得这么高,真跟个……”俏郎君似的。
顾清辉撩开船帘,对外面的人挥了挥手,船荡荡悠悠离岸,人坐回最里面,重新掩入阴影中。
四四方方的船窗开半条口子,光从缝隙里挤进来,照亮顾清辉搭在膝头的手,白玉般透皙。
这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膝盖,船内寂静无声,好一会,宝鸾才听见顾清辉出声:“方才你说什么?”
船窗外江面潮生白雾,方圆十里只这一支孤舟独游。
宝鸾不由感慨,入了御史台,行事比过去更为谨慎沉稳。
“我羡慕你生得高呢。”宝鸾自觉放低声音,有几分心虚。
顾清辉执掌半边御史台,除公务外,从不与人私下往来,是朝中有名的纯臣。往年宫宴,除元日大会外,其他宴饮一概谢绝。
因着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缘由,今日她才能将人约出来。
顾清辉视线一扫,目光静冷无澜:“多吃鱼,多吃肉,长身体的时候别饿着,将来自然长得高。”
宝鸾顺势接话:“还要等将来?都十四了,谁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长。”
她故作苦恼,冲顾清辉眨了下眼。
顾清辉生硬的语气柔和几分:“有的,我就是过了十四突然拔个子的。”
宝鸾往里挨近,坐到顾清辉身侧,歪着脑袋笑道:“刚才我瞧见你,差点没认出来。”
顾清辉瞥了眼突然贴近的娇小身影。宝鸾细白的手腕上一对红宝石玉钏,鹅黄绫裙搭湖色衫子,乌发高高梳起挽成翻荷髻,髻上翠绿的花冠子一点流苏垂在额间,清丽秀致,说不出的灵动娇美。
顾清辉呼吸窒了半瞬,惊艳过后想到什么,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生得比从前丑了,吓你一大跳?”
宝鸾既是求人,自然得察言观色,立刻道:“哪是丑,分明是俊,俊得我险些一见倾心。”
顾清辉玩味笑道:“只是险些而已,看来我还得使把劲,争取尽早去掉险些两字。”
这话若是换做别人打趣,宝鸾是绝不会接话的,但从顾清辉嘴里说出来,她就格外受用。
肯说玩笑话,说明不生气。
宝鸾眉眼弯弯,握住顾清辉虚点膝头的手,两只手握一只手,诚意十足:“还以为这次你不会来。”
顾清辉惯于与人保持距离,下意识抽手,对上宝鸾水灵的黑眸,犹豫一下,没再用劲,任由她握着了。
“我们多久没见了?”顾清辉似在沉思,“上次见面,好像是四年前。”
宝鸾:“我召你来,你总不来。”
顾清辉叹口气:“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年岁越大越不方便,你是公主,我是顾家……总得顾忌些。”
宝鸾连忙道:“你情非得已,我明白的。”
顾清辉想到什么,笑道:“反正你不召我,身边也总有人陪。”
宝鸾狡黠笑道:“怎能和你比,咱俩青梅竹马的情分。”
顾清辉调侃:“殿下的青梅竹马可不止我一个,这情分嘛,分的人多了,到手也就那么一点点。”
宝鸾脸红,一时语塞,没想到反驳的话。
顾清辉噗嗤笑出声。
宝鸾:“好一个御史大夫,伶牙利嘴。”话不好说得太过,毕竟是求人,语气一转,柔声问:“听说你家老夫人又开始张罗你的婚事,前阵子入宫,还想让皇后娘娘赐婚呢。”
“被我挡回去了。”顾清辉笑意褪去,“老夫人年纪大了,耳根子软,偶尔被人撺掇犯糊涂,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宝鸾这下是真担心起来:“以后可怎么办呢,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万一顾家人真逼着你娶亲呢?”
顾清辉眉眼一沉:“以前他们没能做得了我的主,如今也不能,将来更不可能,顾家侯爵之位落在我头上,我才是一家之主。”
顾家的那些糟乱事,宝鸾知晓一二,听顾清辉这般说,仍是免不了心疼:“有什么难处,你派人知会我,朝堂上的事我帮不上,但震慑几个官员家眷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清辉先是点点头,算是应了她的好意,而后想到什么,眼含深意看着她:“原来殿下这次约我来,是为了帮我扫清后院忧患,还以为殿下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所以才找上门,竟是我小人心思了。”
宝鸾双颊飞红,小声道:“其实……其实……”
顾清辉憋不住笑意,捏捏宝鸾的脸:“其实什么?”
宝鸾抿唇,声音更轻:“顾姐姐,你别捉弄我啦。”


第70章 🔒权术
顾清辉常年以男装示人,就连梦中也时刻铭记自己的男子身份,宝鸾一声“顾姐姐”入耳,听得她怔愣半晌,皓冷如霜的君子面具渐渐裂出缝隙。
宝鸾暗道不好,懊恼地拍了拍嘴,连忙道:“不是顾姐姐,是顾郎才对。”
刻意升高嗓音,煞有介事连唤三声“顾郎”。
又站起来往外看了看,小声道:“江上只这一只船,船夫应该是你的人罢?”
顾清辉抚抚宝鸾额头碎发,心想:世上除了眼前这个人,大概没有再有人记得她的女郎身。便是她自己,也忘了。
她应该恼怒,毕竟这是她穷尽一生想要掩藏的秘密,可当听到那声“顾姐姐”时,她却忍不住暗自应声。
若可以,谁愿做郎君。
女郎千娇百媚,她本该是俏女郎。
顾清辉扯过宝鸾衣袖,示意她先坐下:“若连这点事都安排不妥当,我还做什么安乐侯?你且自在些,想说什么说什么,便是称谓……也随意些。”
宝鸾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抿唇盯看她。
顾清辉笑着伸掌遮盖宝鸾的眼:“这是作甚,怕得罪我?”
宝鸾:“是啊,怕得罪你,要是你一不高兴,转头参我一本怎么办?”
顾清辉:“参一本怎够,公主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参个十本也不为过。”
宝鸾抓住顾清辉手掌,手指缝里漏出一双笑眼,春光般的璀璨,道:“我还以为你不高兴我那样唤你。”
顾清辉:“才唤一声,怎知我高不高兴?多唤几声,我再告诉你是恼是喜。”
宝鸾:“那我真唤了。”
“嗯。”
“顾姐姐。”第一声跟做贼似的,宝鸾尝试着贴到顾清辉手臂边,如儿时般的亲近,脆生生唤上几声后,整个人已经半扑进顾清辉怀里。
她们本就投缘,宝鸾年幼时误打误撞救过顾清辉,当初相识便有恩情在,更何况还替顾清辉保守多年的身世秘密,原就该常来常往的,只因顾清辉一心钻研仕途之事,又有族中之事缠身,避免露出端倪,两人这些年才没有往来。
对于顾清辉的疏离,宝鸾起初也伤心过,虽然理解,但也难过了好一阵,好在稚童忘性大,渐渐地也就开怀了。若不是想为太子解困,只怕宝鸾早就忘了顾清辉曾经是自己儿时的玩伴。
如今重逢,又是自己主导的,见她态度亲和,恍如回到童年时,难免激动高兴。
“顾姐姐,这几年你步步高升,我真为你高兴。”宝鸾在顾清辉怀里抬头,澄澈的眼眸天真无邪,娇软的声音似有意抚慰:“你别担心,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你的事,当年发过的毒誓,我一直记着。”
顾清辉对望宝鸾真诚的眼,暗叹,当年没有选择拿捏而是远离,不曾后悔的原因大概就在这了。
虽不知以后会不会反悔,但至少现在是不悔的。
顾清辉揽着宝鸾的肩背扶她坐起,道:“跟没骨头似的,坐好。”
宝鸾不松手:“顾姐姐,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顾清辉被她的发髻擦撞下巴,弄得有些狼狈,但又恼不起来,只得无奈坐回去继续当靠枕:“听到了,听到了。”
宝鸾:“顾姐姐,出了这只船,你肯定又不理我,趁着咱俩还在江上晃,多和我说说话吧。”
顾清辉惯于板着脸冰冷冷,无论对于朝堂的明枪暗箭还是顾氏一族的勾心斗角,都能游刃有余,唯独面对宝鸾孩子气般地耍无赖,束手无策。
“顾姐姐,你知道吗,我那个新的兄长可俊了……”
“顾姐姐,天气转凉,你穿这么点可不行,好看是好看,可太薄了……”
“顾姐姐,你看我,是不是胸脯大了很多,我天天喝羊乳和米羹……”
“顾姐姐……”
船篙声划出碧波荡漾,顾清辉的目光掠过宝鸾叽叽喳喳的朱红小嘴,投向木窗外水天一色的江面。
曲江浩渺,静谧似镜。
要是将人扔下去,不但能重得清净,而且还能永绝后患。
宝鸾摇晃顾清辉胳膊:“顾姐姐,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顾清辉摇摇头。
宝鸾立时张大水汪汪的眼睛望她。
顾清辉暗叹,本就欠了她的,多听几句话也不会怎样。
朝气蓬勃的女郎,即便话多了些,也是惹人喜爱的,何必将她同那些聒噪的同僚相比较?
顾清辉端杯茶喂到宝鸾唇边:“你方才要说什么?润润喉,慢点说。”
扁舟游江,至乌金坠云时,宝鸾方回到宫中。
如她所想,顾清辉没有拒绝她上岸时状似无心的那句恳求。
——储君之位不可动摇。
而后数日,宝鸾没有再见顾清辉,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她未向任何人提及此次会面。
她一改过去的倦懒,乐此不疲穿梭在各府乐宴中。
对于喜爱办宴的贵族女郎们而言,能同圣人宠爱的无双公主交好,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宝鸾没再躲避蜂拥而来的热闹,她耐心地对待每一个她不曾见过却想要和她示好的女郎,试图从她们身上审视出其后家族所代表的立场。
过去宝鸾从来不曾主动关注过朝堂上的事,外面的事是好是歹,她从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权术遥不可及,对于一个尚未长成的小公主而言,是神秘而危险的玩具。
可现在,她往前迈出半步主动掀开了这层朦胧的黑纱,想象中惴惴不安的恐惧并未到来。
她彻夜抚着自己的胸脯,那里面装着的一颗柔软的心,波澜不惊,甚至连半分激动都无。
原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天边露出蟹白秋晨时,宝鸾双手抚掌,卧成婴孩的姿态,缓缓闭上了眼。


第71章
热夏炎炎,荷花节到临,一大早傅姆领着宫女们为宝鸾盥洗梳妆。明窗外花木扶疏,常青矮树绿叶葱郁,露珠闪着曦光,晶莹剔透。宝鸾往窗下看了看,没有红线拢着的布囊,微微嘟嘴,转过头继续端坐镜前。
嵌翡翠紫檀木的妆台上摆着一排红色镶铜角的螺钿盒子,盒子里珠钗宝簪,步摇花钿,皆是新式样子。傅姆捧出一个讨好宝鸾:“永国公送来的,从来没有差的,瞧这式样多精致,比宫制的手艺更灵巧。”
宝鸾眨眨眼:“今天不要别的,全用他送的?”
傅姆立刻将首饰盒子收起,劝诫的口吻道:“平时戴戴也就罢了,今日有命妇在,殿下还是依制打扮吧。”命宫人梳高髻,饰以花钗九树。
用过早膳,大轿抬进来,宝鸾稍等了会,宫人回报:“大公主谢过殿下,说她还是不去了,又说芙蕖清香,夏暑灼人,殿下赏莲,莫要在日头下久站。”
李青娘长年累月不出苑门,闪了荷花会也是意料之中,为好意宝鸾让人多问一声,见她不来,吩咐贴身宫女:“今早御膳房呈的新鲜果子,送一份过去,替我谢过阿姊关心。”说过就要上轿。
傅姆让宝鸾再等等,道:“二公主还没动身,让了她再走不迟。”二公主虽对宝鸾和缓了些,但要是大轿撞到一起,二公主定不依。
宝鸾噗嗤一声笑出来:“姆姆放心,她不去。”
傅姆奇怪,二公主禁足已解,她不淌这趟热闹?
“娘娘让教书师傅们别的书不必教,只讲孝经列女传,再就是重新教《女诫》《女则》,二姐姐什么时候能够倒背如流,什么时候出来。”宝鸾半是同情,半是好笑。
凡能通晓诗文的女郎,这些书必是看过的,学成什么样不管,至少要能熟读,开蒙之初读这些,迷迷茫茫囫囵吞枣,也就不觉得枯燥,李云霄最是不喜拘束,又处在爱玩爱闹的年纪,天天学这些,还不如挨一顿狠板子来得痛快。
李云霄才学一天,受苦不迭,当面问皇后:“小时候能背的,现在又让我记这些,我背不了,母后自己背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不是好话。皇后回了李云霄一记巴掌。
李云霄当众得一顿责骂,蜗居之地再次缩小,墙梯不能爬,二门不能出,信中提醒宝鸾:“……能背否?滚瓜烂熟否?对答不如流,小心吃巴掌。”
想到信,宝鸾又笑一声,低声道:“昨天姆姆不在,二姐让宫人传信,问她是不是我的好姐姐,若是,便替她将水里荷花全拔了,让她们看荷叶田田,泥中芙藕。”
“这……”傅姆无言。二公主实在任性,自己赏不了,也不让别人赏。以前防着二公主捉弄三公主,如今她们两个好了,倒要防着二公主教三公主淘气。
傅姆扶宝鸾入轿:“殿下可不能听她的。”
“我听一半。”宝鸾眼神调皮,抿嘴笑道:“花不能不拔,待我回来,选几朵开得最好的,配上一对和田玉白玉瓶给她送去。”
“殿下想得全,女眷们赏莲,二公主也赏莲,皆大欢喜矣。”傅姆一颗心放回去,小声道:“我想多陪殿下几年。”
宝鸾收起笑容,抚抚傅姆手背,以示慰藉。
宫里又换下不少人,各处宫殿巡逻更为频繁。红墙碧瓦,十里宫道,无论是当值的侍卫,还是行走的内侍宫女,皆面容肃穆时刻警醒,檐上划过的鸟翅声,甚至比永安宫白石花砖上行过的脚步声更清晰可闻。
宝鸾早就命自己身边伺候的人不得与别处走动,除她自己外,拾翠殿的宫人无事不能出金铜粉门。
“二姐姐的傅姆和宫人,伺候不当才被责罚出宫,姆姆不会。”宝鸾再次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