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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宴的时候,那些世家郎君们竟都不肯离去,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殿下呢。”
“要不是殿下跳完舞就走了,指不定被人拦在何处。”
“我听别宫的宫人说,现在宫里到处都说我们殿下一舞倾城,没能看到殿下的舞姿,乃平生之憾。”
宫人们和傅姆期待地看向宝鸾,眼神毫不掩饰,就差将话写在脸上。
宝鸾优雅放下筷勺,漱口擦嘴,起身往寝屋去:“跳得也就那样,没什么好看的。”
傅姆和宫人们低声恳求:“殿下——”
宝鸾叹口气,做出无奈的样子:“不过一支舞而已,从你们嘴里说出来,好像成了什么稀世珍宝。”
她随即又道:“真拿你们没办法,明天吧,明天跳给你们看。”
傅姆和宫人们躬身:“谢殿下大恩。”
背过身的瞬间,宝鸾脸上自得的笑容露出来。
这群人呀,怎地这般会奉承?
什么平生之憾,真是少见多怪。
宝鸾挪着小碎步,脑袋扬得更高了。
银盘一轮,高悬夜空。
宝鸾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梦里听见乌鸦叫,恍惚醒来,发现确实有乌鸦叫。
拾翠殿哪来的乌鸦?
宝鸾揉着惺忪睡眼,一张嘴高高撅起,神志不太清明,趿鞋来到窗边,乌鸦叫声不见了。
窗被石子叩响。
宝鸾睡意被扰,怒从心来。
好大胆的乌鸦!不但深夜乱叫,还敢啄石扔窗!看她叫人逮住它,拔了它的毛。
宝鸾气呼呼开门。夜风扑来,寒月泼地,对面屋瓦跳下一个少年。
他清秀的眉眼自黑暗中仰起,眸光熠熠生辉,立在台阶下看她。
“你、你……”宝鸾及时收住大叫的声音,瓮声瓮气道:“原来刚才是你在学乌鸦叫。”
班哥拣起用来砸窗的石子,摊开手掌,等着她来取:“是啊,我就是那只不识好歹的乌鸦,我砸了你的窗,你要不要砸回来?”
宝鸾努努嘴。
她还记着今日宫宴上他故意撒谎踩了她好几脚的事呢。
“怎么砸回来?”她不看他。
“我带你去我的清思殿,你想砸哪扇窗,就砸哪扇窗。”
“你当我笨吗,你就是想骗我过去你那玩,我才不上当。”宝鸾嗤他,“这么晚,谁没事出门做客啊。”
班哥上前一步,将石子塞到她手里:“说的也是,既然你不想出门砸窗,那就砸我好了。”
旧账未消,又添一笔半夜吵醒她的新账。宝鸾道:“那你站远些。”
班哥站回台阶下。
宝鸾作势瞄准他:“那我真砸了。”
“嗯。”
“砸出血,你不许叫痛。”
“好。”
宝鸾挥臂试探好几次,见他真不躲,愤愤丢了石子,关上门:“谁要砸你,我才不和你一般计较。”
班哥绕到窗边,敲响窗棂。
他心里又爱又恼,爱她百般可爱,令人蠢蠢欲动,恼他不能破门而入,只能隔窗相候。
“小善,小善。”他贴在窗上渴望唤她。
他小心翼翼克制,连呼唤的声音都不敢太过激动。
平静,温和,是他该让她看到的。
宝鸾在屋里踱步,一边生气他半夜学乌鸦吵醒她,一边猜想他肯定是来请罪的。
他这么迫不及待地来请求她的原谅,她是不是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听听他说什么呢?
宝鸾犹豫半晌,将窗棂打上,倚在窗边:“干嘛。”
班哥压住心中的欢喜,低眸道:“我不会跳舞,却故意撒谎骗你,我来向你请罪。”
宝鸾哼一声,高兴想:瞧吧,他果然是来请罪的!
班哥从身后抽出鞭子递给宝鸾:“做错事就该受惩罚,小善,你打我吧,抽十鞭二十鞭,只要你肯消气,鞭多少下都行。”
第41章 🔒鼻血
“你无耻。”宝鸾鼓起双腮瞪过去,“你明知道我不会鞭打你,你还惺惺作态。”
班哥听她提及惺惺作态四个字,心头一跳。
他如今最怕什么?
最怕她识破他不堪的内心。连偶然听到这种字眼都会惶恐不安,唯恐她真的看穿他。
班哥站在窗边,月亮洒在他肩上,他笨拙而僵硬地捧着鞭子递进窗内,柳枝拔条似成长的身体已高高跃过窗棂,窗里的宝鸾比他矮上一截。
去年在这扇窗外,他裹着枕被蹲在地上,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仰长的脖子僵痛酸涩才能偶然望得她一眼,她半夜起身的影子映在窗纱上,可触不可及。今年他不必费力仰望她,以上天赐予的身份,他坦然地同她面对面,可他仍是不由自主伏低脑袋。
他忍不住想:我已经得到和她平等的身份,为何还要向她低头?我有大把阴谋诡计算计她的心,为何还要选择最卑微的示弱讨好?
从找回自己的身份那天起,班哥就开始学习皇子所需知道的一切,最多半年,他有信心补上过去十几年缺失的有关皇子该掌握的学识。他的聪明才智令他引以为傲,却无法让他脱离一个少女为他编织的囚笼。
班哥近乎虔诚地将鞭子塞到宝鸾掌心,快速而小心地抚过她的指尖。
深夜的旖旎,细腻白软的触觉令他心潮澎湃。
他深深凝视她,意识亢奋——她鲜少同人生气,如今却生他的气,想来他在她眼里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她本就动人,此刻生起气来更是动人。
“你不打我,我寝食难安。”班哥声音暗哑。
宝鸾招架不住:“你你你……”想说他有病,自觉言辞激烈会伤人,退而求其次:“放屁。”
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词,她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么粗鲁的话。
一个任意妄为的公主才有资格粗鲁,她显然不是。
宝鸾面色酡红,为自己身为公主的修养默哀,又恼又羞,抓起鞭子在空中扬了一鞭。
“啪——”清亮一声。
“你、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宝鸾结舌起来。
班哥伏低的身子趴在窗台上,半蹲着,双手托腮望着她:“别打脸就行。”
“我会狠狠鞭你一百下,不,两百下,你可别求饶。”宝鸾希望他立马求饶。
班哥雀跃地眨眨眼:“需要我褪衣吗?”
宝鸾杏眼瞪圆:“不需要!”
班哥笑声清亮。
宝鸾捂他嘴,他的唇凉凉的,挨着她的掌心,她身上激起一层疙瘩,心慌意乱收回手,沮丧颓然地侧过身。
“你欺负我。”她双肩一垮,忧伤地说,“你骗了我还来欺负我,你根本不是诚心认错。”
班哥手足无措,不敢再笑,严肃正经:“我怎么就欺负你了?”
“你学乌鸦叫吵醒我,还要我用石子砸你,用鞭子抽你,你、你还想脱衣服……”她捂住脸,“你咄咄逼人,你胁迫我这个好人。”
班哥喉咙有些发干,被少女窘迫狼狈的控诉,迷得七荤八素。
他不受控制软了脊椎,脱口而出:“那我给你下跪。”
“什么呀,谁要你跪?”她从五指缝隙后露出一双水灵杏眼,装出冷漠无情的口吻:“每天那么多人向我下跪,我才不稀罕你的下跪。”
他亦有些后悔,语气柔和,任由她宰割:“那你想如何?”
“你再跳次舞给我看。”宝鸾暴露自己狡黠的心思,“虽然你跳舞粗手笨脚,但还蛮有意思的。”
班哥一噎。若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跳舞。
实在太难堪了。
宝鸾:“你跳不跳嘛?”
班哥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答:“跳。”
月光融融,青砖红瓦,衣袍若雪的少年在檐下踮脚起舞。他的动作笨重呆钝,毫无美感,倚窗而立的少女却看得津津有味。
她时不时指挥他,他跳得更乱了,好几次险些跌倒。
一次摇头捶窗后,她终是忍不住亲自上阵。
两个人在月下作舞,乌发交织,衣角叠合。
少女洁白的绢袜踩在少年的脚背上,他的脚成了她的鞋,她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在空中似莲花盛放。
月色映衬她天真懵然的面庞,眉似伏黛,眼如明湖。
这般近的距离,他们之间甚至未满咫尺。班哥嗅见宝鸾肌肤的香气,像是清晨云雾中一支颤着露珠的空谷幽兰,柔凉寒净,淡淡的,似有似无,一旦捕捉丝缕,便想埋过去狠嗅。
没有吵闹的乐声,没有旁人的垂涎目光,天地宽阔,长夜寂静,这里唯有他们两个。少女的呼吸声清晰绵长,她的手臂在少年腰间,她的玉足踏着他,他双眼迷离,脑袋晕乎,分不清东南西北。
少年的情思,青涩而痴狂。
——她好香好甜,总有一天我要狠狠亲晕她。
他这样想道。
宝鸾察觉身前人的迟钝,她跺跺脚,正要做一个严师,抬眸望见班哥鼻下两道血红。
“你流血了!”
班哥一抹,果然是血。
宝鸾惊讶过后,心急起来,一担心,什么怨气都没了。
她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脚,企图看清楚些:“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流血?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夜食吃太多上火啦?”
班哥擦掉鼻血,形容拘谨。
太丢人了,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我要回去了。”
“欸,可是你还在流血,要不要进屋歇息下再走?”
进屋。班哥喉头一耸,身体不受控制气血翻涌,又有鼻血汩汩流出。
他有些自恼,急匆匆远离她:“不用了。”
宝鸾不好再劝,从他脚上移开双足,一边穿鞋一边叮嘱:“那你记得传御医。”
无人回应。抬目一望,夜空中少年衣袍飘逸,如鹤远去。
夜凉如洗,春风料峭。
清思殿,郁婆重新点燃庭院中熄灭的两盏石灯。
在班哥的恳求下,圣人赦免郁婆“发疯指控”皇后的罪名,并且格外开恩,允她留在清思殿做寻常宫人,留在宫中养病。
郁婆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偶尔发现班哥在半夜出去,她便在他出去的夜里让庭院石灯能够时时照亮一条路。
每次添上三次灯,班哥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今日才添第一次,身后一阵风刮过,班哥回来了。
郁婆惊讶他回来得这么快,她上前两步,望见黑夜中他眉眼紧皱,脸色不太好。
他身上带着怒意,气冲冲往里跑。
郁婆骇一跳,“殿下,你怎么了?”
班哥神色莫测回头看郁婆一眼,语气愤然:“阿姆,我长大了。”
郁婆困惑不解,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殿下很早以前就长大了。”
班哥停下脚步,眸中闪过清醒、无奈和羞恼。
“我的身体长大了。”他呓语,手指下意识擦蹭鼻子,那里已经没有血迹残留。
郁婆没听清他说什么,来不及多问,班哥已经进屋。
门重重关上,惊起夜鸟腾飞。
郁婆发愁,这是怎么了?
宝鸾等了三天,一连三天,班哥都没有登过门。
她悄悄让人探听,想知道他有没有为那夜莫名其妙的鼻血找御医。清思殿日日都有御医出入为郁婆看诊,即使打听了,她也分不清班哥到底有没有让御医瞧瞧。
她心情有些复杂。
之前避着人悄悄往来时,班哥日日都来探她。现在倒好,宫宴后众人皆知她和班哥交好,他却不来了。
躲什么嘛。
不就是教他跳个舞?
她也没多严厉啊。
宝鸾百无聊赖,看完半本书,提笔给崔玄晖写信。
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已知道她的身世之事,除了崔玄晖。她想自己告知他。
宝鸾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仍在心中称崔玄晖为“表兄”。她无赖地想,就算他觉得这个称呼不合适,那也得等他回长安了亲口让她改。
宝鸾写完信,去看望李延,李延正在午歇,她不想打扰他,绕道去寻李青娘。
李青娘身为圣人第一个女儿,占着大公主的名头,实则没有半分大公主应有的荣光。
她至今连大名都没有,小名“青娘”还是当年照顾她的宫人取的。
圣人的偏心,从无道理可言。
一个多月前宝鸾经历人生困境时,李青娘写信宽慰她——宝鸾拿到信才知道,这个从不轻易迈出宫殿大门的姐姐,在她身世揭露躲在屋里三天三夜不肯见人时,曾特意前往拾翠殿探望她。
宝鸾讶异李青娘竟为了她鼓起勇气出门。要知道,李青娘待在殿里一年都不出门一次,有时候宝鸾甚至怀疑,就算宫殿着火,李青娘都得犹豫半晌才会出屋逃命。
正是因为知道李青娘出门探望有多难得,这份心意才令宝鸾念念不忘。
宝鸾前往李青娘住的地方,宫人们迎她进去,和从前一样热情。
“三公主比之前又长高了一截。”
“我们公主昨天还在念叨三公主呢。”
“三公主又带这么多书来?我们公主知道,肯定特别高兴。”
宝鸾在宫人们的簇拥下见到了李青娘。
李青娘午歇刚起,瘦白的手臂从床上撑起,浓眉大眼尖下巴,过分明艳,透出几分异域风情。
宝鸾想到李青娘的生母,一个楼兰女子,传闻东市酒肆最受欢迎的舞娘。因为怀胎月份不足,被当时仍是太子的圣人厌恶,产后未能调养好,死在回长安的路上。
“阿姐。”宝鸾坐到李青娘身边,声音尽量轻柔。
李青娘张扬的美貌和性情大相径庭。她胆小如鼠,最是怯弱。
“小善,你怎么来了?近来可好?”李青娘怯怯开口,每说一个字,声音就更轻一分。
“我来看望阿姐,顺便给阿姐带些书。”宝鸾命人将自己带来的书搬过来。
李青娘看见成堆的书,眼中闪过亮光,只瞬间,亮光被惶恐不安取代,她不停道谢。
“小善,谢谢你。”
宝鸾深知李青娘和人往来有多忐忑,她没有寒暄太多废话,上前抱了抱李青娘,解释自己上次为何错过她的探望,又说下次会给她带另外的书。
宝鸾从进屋到出门,前后也就一刻钟。
不是她不愿多待,而是李青娘不喜被人打扰。
临走前,李青娘破荒天拜托宝鸾:“小善,之前你在袁二郎那里听到的桃花村故事,能不能写在信上寄给我看?”
宝鸾回想了一下,发现这个所谓桃花村的故事,是去年秋天的事了。过去这么久,李青娘竟还惦记着。
宝鸾一口应下。
离开宫殿,傅姆感慨:“大公主整天闷在那方寸之地,难为她待得住。”
宝鸾懊恼:“上次她好不容易出门,却被我拒之门外。”
傅姆拉开她手,不让她捶胸:“殿下莫自怨,说起来也是大公主性情古怪,终日不肯出门。”
宝鸾:“姆姆,话不能说,阿姐为何这样,我们都知道原因。”
她记得阿姐以前不这样,她也曾爱笑爱玩。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她差点死在外面,自那之后,就再也不肯出门了。
傅姆叹口气,怜惜道:“大公主今年已经十八,却无人记得她的婚事,再这么下去,她以后可怎么办?”
宝鸾心弦牵动,想到什么,道:“最近不是放榜了吗?阿姐喜欢读书,说不定她会愿意尚一个读书人。”
傅姆想想也是,以大公主在宫里这可有可无的地位,只要能尚个驸马出宫开府,日子才能真正好过起来。
至于驸马是否出自名门,这并不重要。况且,长安城的世家,没有哪家愿意尚一个不受待见的公主。
宝鸾决心为李青娘寻些青年才俊。登科放榜,曲江游宴多的是年轻才子。
宝鸾风风火火回殿换上男装。
刚出宫门,迎面撞见策马从宫外回来的少年们。
班哥高高骑在马上,身侧是齐邈之。
第42章 🔒相看
班哥在新结交的郎君府上吃宴,撞见齐邈之后,宴就吃不下去了。草草告别,结果和齐邈之同路。
两个人从朱雀大街一路扬鞭策马,你追我赶,谁也不愿落后。
路上齐邈之横眉冷对,班哥面不改色。彼此视而不见,谁都没有搭理谁。
直至在丹凤门撞见宝鸾。
两个人同时勒住马:“小善!”
宝鸾正在丹凤门前换车驾,从公主的车驾换成寻常辎车。她穿着圆领缺骻袍,一头乌发高高梳起裹着黑纱幞头,玉带束细腰,脚踏黑长靴,活脱脱一个金玉似的小郎君。
“小郎君”太过俊俏,唇红齿白,虽有几分英姿飒爽,但仍能一眼看出她是个娇滴滴的美娇娥。
宝鸾被人逮住出宫,原本有些忐忑,毕竟她今天不是去哪家府里游玩,而是去曲江宴看男人。见到来人是班哥和齐邈之,松口气,一颗心安然揣回肚子里。
她不慌不忙,语气淡淡:“我当是谁骑马踏得地动山摇,原来是你们。”
这两个人,一个莫名其妙躲她三天,一个冷嘲热讽拒绝她的邀宴,她也是有脾气的,在她气消之前,她才不理他们。
宝鸾上了辎车放下车帘,吩咐车夫直接驾车走,不必理会旁人。
班哥跃下马正要上前同宝鸾说话,辎车从他身旁飞奔而过。风掀起车窗纱帘一角,少女美丽的面庞如花堆雪,男装模样三分英气七分柔美。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冷若冰霜,就这么从他面前无情离开。
班哥沉着脸重新上马,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齐邈之一愣,由恼转怒,也追了上去。
通往城东南部曲江一带的大道上,一辆辎车徐徐前驶,车两旁一左一右两位纵马的少年。一个端正沉敛清贵温雅,一个张扬桀骜矜傲不羁,容色皆是极好。
长安城中美少年虽多,但如这般俊美无俦的人实在少见,一个已是难得,更何况一次瞧见俩。
行人惊艳不已,路上踏青游春的女郎们,有胆大者,追上去掷花投果。
左边那个温润如玉,被扔了一身花和果子,眼都不眨,看似脾气好,眼神却冷酷无情,朝人睨一眼,看得人后背发寒毛骨悚然,仿佛谁敢上前冒犯,谁就得葬身马下。
这不是个好相与的。女郎们将搭讪的热情转向右边那个。
右边那个拔剑怒吼:“滚!”
女郎们又惧又恼。好不容易瞧见两个绝世美少年,结果竟是两个阎王爷,真是可惜。
宝鸾从车里探出脑袋。女郎们惊鸿一瞥,顾不得细瞧,立刻改变心意,将花往车厢投。
“车里那位小郎君,你别躲呀。”
“小郎君,你家住何处?”
“小郎君,你是要去参加游宴吗?可有娘子作伴?
宝鸾贴在车门后悄悄往外瞧,满脸惊羞。
过去她也穿过男装出宫游玩,最多被人称一句“小兄弟”,这么多女子示好爱慕,还是头一回。
宝鸾掏出银镜,左瞧右瞧,硬是瞧不出去年和今年有何不同。
她想到傅姆说,人瞧自己是瞧不出变化的,得旁人来看,才看得出变化。
女郎们不再将她当“小兄弟”而是当“小郎君”,可能就是最好的证明。她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扮起郎君来可以唬住人了,说不定,还能俘获小娘子的春心。
罪过罪过,她可不能哄骗人。
宝鸾打定主意,要是有小娘子示好,她就坦诚自己也是小娘子,免得让人春心错付。
到了曲江边,草地上撑着好些七彩帷幔,女郎们或在帷幔中设宴玩乐,或在帷幔外蹴鞠荡秋千踢毽子。每隔三丈,便有一座亭子,亭内内文人雅士诵诗吟赋。往前走上半里路,有贵族在江边设宴席,美食琳琅,笙歌曼舞。
江上游船往来,一座三层楼阁大小的画船停在岸边,这些船里,就属这艘最气派。
宝鸾一眼认出这是康乐的船。既然是康乐的船,那今年登榜的学子们肯定都在船上。
此年代,入朝为官的主要途径是靠各家族安排举荐,朝中官职大多被世家子弟占据。寒门子弟要想入朝为官,要么走门客之路,从贵人手里讨官做,要么堂堂正正走科举一步步谋得前途。
科举中榜后,也不一定有官做。就算是状元,也得通过吏部的铨选,才能做官。至于铨选要多久,铨选之后授什么官,那就听天由命了。若不想听天由命等个三年五年,要么走动关系,要么考制科。
总而言之,单纯通过科举直接青云直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良好的人际关系关系,才是官途顺畅的基本保障。是以,放榜后的曲江宴显得尤为重要,这是学子们结交长安贵人的最好机会。
要是运气好遇见天子游宴,天子赏识直接赐官,那就是祖上冒青烟的幸事了。
身为长公主和崔家的儿媳,每年都有学子想从康乐这里讨官做,无奈康乐并不像太上皇的其他几个女儿,她一不养面首,二不贪财,能被她看在眼里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即便如此,康乐设宴款待,哪怕她人不露面,学子们亦趋之若鹜。
长安城有资格为人讨官做的公主不止康乐一个。去年李云霄就曾被人当街挡路,学子向她毛遂自荐,被她嫌弃长得丑,拖下去打了几棍。
宝鸾出宫前,傅姆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暴露身份,以免被人缠上来。
即便宝鸾已经不是圣人亲生女儿,但不管是在圣人面前,还是在太子面前,她为学子讨个官做,轻而易举。
承办船宴的崔府门客认出宝鸾,笑着上前招呼。
宝鸾得知康乐尚未出现,船上都是这一榜的青年才俊,迫不及待登船参宴。
她身后两个人脸色阴沉跟着上了船。
席间众人正在行酒令,猛然望见三个锦衣少年走了进来,气势煊赫,一看便是权贵子弟。
每年放榜,为家族招募幕僚的世家郎君并不少见,但这是长公主的船,她的宴不会允许别人来抢人,因此众人默认宝鸾三人是崔家人。
众人扫视几眼,心中惊叹左右两位崔家郎君毓秀光华,中间那位,更是惊为天人。
路上宝鸾遇女郎,因是匆匆一瞥,所以女郎们才没有认出她是女子,如今她款款走进众人视野,身姿窈窕往那一站,傻子都能看出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她本就生得颜色好,一身袍靴扮起郎君来,更是风流灵动。众人惊愣屏息,目不转睛。
只见这位小娘子笑脸盈盈,吹弹可破的肌肤如凝脂般细白莹润,水葡萄似的眼眸楚楚动人,她左右环视,美目流波,眼神轻轻从席案一一掠过,被她扫视的学子们当即面红心跳。
“你去哪吃宴不好,非要上这吃宴?”齐邈之总算寻到机会说话。
先前宝鸾冷冷的,连个眼神都不给,登船入席后,才对身侧两个人宽了容色。
“这里人多,我爱凑热闹。”宝鸾给出的理由很蹩脚。
“呵,你爱凑热闹?行,我叫上百来人,你上我府里吃去。”
“你府里的宴我吃腻了,我不去,我就要留在这。”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班哥不动声色挨近宝鸾,为她夹一箸酥肉,温言软语道:“在这吃宴挺好的。”
宝鸾得了这句,顿时更有底气。
就是啊,在这吃宴有什么不好,既能观赏江边明媚春景,又能替阿姐多看几个郎君。
说不定,她未来的姐夫就在这群人里面。
宝鸾接受班哥的好意,同时释放自己的好意:“你不躲我啦?”
班哥掩饰道:“我何时躲你了?这几天忙,人人邀我吃宴,我早出晚归,不信你问永国……齐郎。今日你在宫门口同时撞见我们两个,是因为我们在宁府吃宴,正好一道回来。”
他说得两个人关系多好似的,齐邈之冷笑一声,吐出四个字:“厚颜无耻。”
宝鸾拽住班哥就要换地方坐。
齐邈之如影随形跟过去。
宝鸾推齐邈之臂膀:“你跟过来作甚,你不是不想在这吃宴吗?你还骂我的六兄,你就是想扫我的兴不让我好过。”
齐邈之不动如山,皱眉瞪她:“我骂他,你着什么急?又不是你亲兄弟,用得着你为他出头?”
宝鸾有些生气,朱唇咬出牙印,被他话里那句“不是亲兄弟”刺了心。她迅速转过身,在自己恶言相向之前,拉远和齐邈之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