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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不自觉瞄过去,语气幽怨:“打扮起来人模狗样,也不知道要迷惑谁。”
满堂宾客,见到班哥,皆在心中感叹一声少年好风采。
他们听从家中吩咐前来参宴,只为玩乐,未曾想过结交这位六皇子。一个乡野长大的皇子,对于世家而言,没有半点往来交好的价值,他们只当是永安宫多养一个像四皇子那样的皇家子弟。
今日见到这位六皇子的真容,众人方知,他们竟是想错了。
六皇子举止仪态,气质风貌,无一不令人心生向往。只见他执壶举杯,谦和端明,自人前一一敬酒,进退有度,让人如沐春风。
在场郎君们皆是家族中的翘楚,百年世家堆积沉淀养成的气度,非一朝一夕所能蹴就。一个家族培养一个可堪大用的子孙,需耗费大量心血,才得这群年轻人今天站在麟德殿的从容自如。
他们打量眼前从未受过贵族正统教导的六皇子,惊讶发现他同他们站在一起,未逊半分气势。
众人心思活络,一改之前只管吃喝玩乐的目的。
或是有意挑事,或是有意试探,有人欲同班哥行酒令,切磋诗词歌赋。
班哥笑盈盈:“我不会这个。”
那人又问班哥文能什么,武能什么。
班哥笑道:“我过去没念过书,文章学问一概不会,会些拳脚功夫,打架斗殴颇有胜算。”
郎君们恍然大悟。
啊,原来是个草包。
可惜,可惜。
搭话的郎君们重拾信心,见班哥毫不避讳自己的短处,无论谁说什么,都不慌不恼,温温和和作答。长安崇尚豪爽男儿,似这类脾气好的郎君并不多见。众人言辞之间更为轻松自如。
更有好为人师者,劝班哥早些入国子监念书。剩下一些看不上班哥的,高傲走开。
三皇子李皎同身旁坐着的袁骛道:“我这六弟,有点意思。”
袁骛随太子巡察江南道,比太子提前回来半月。袁家得了邀请,家中病弱的长兄无法参宴,袁骛便自己来了。
袁骛观察班哥许久,忽然提一壶酒起身。
李皎问:“欸,袁二郎,你去哪?”
袁骛颠颠手里的酒壶,问:“我去敬六殿下一杯,你来不来?”
袁骛做过李皎的伴读,两人关系甚好,往来无忌讳。李皎挥挥手,道:“你想结交他,拉上我作甚?你自己去罢。”
袁骛大步走开:“那我去了,殿下自己先喝着罢。
李皎看着袁骛的背景无奈气笑:“这人真是,冷落人还要说出来。”
李云霄见班哥自曝其短,得意洋洋同傅姆道:“瞧瞧他,随便一试就露出真面目了,不能文不能武,他就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旁边的小娘子插嘴道:“可他长得好看呀,这么好看的小郎君,光是看着就足以令人心花怒放。”
李云霄白眼横飞:“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他毫无才学,绣花枕头一个。”
另外一个小娘子道:“我只想看他的脸而已,再说了,才华又不能让人多吃一碗饭,我要能天天看见他,定顿顿胃口大开。”
李云霄皱眉:“放屁。”
小娘子们不再同李云霄辩驳,继续欣赏班哥的美色。
今天傅六娘没来,无人捧哏,李云霄不想搭理那群被美色所迷的小娘子,准备换个地方吃宴,却又不知该换到谁身边。
傅姆操碎了心:“殿下,别到处乱跑。”
李云霄忽然看见门外宾客进出的过道有人影窜动,一高一矮,身影映在窗户上,仪态高雅,风姿卓然。
李云霄看影子都能认出那个矮的是谁:“李宝鸾来了。”
两道身影如云般浮过墙窗绿纱,缓缓地,悠悠地,姗姗来迟。
太子牵着宝鸾迈进大殿,身上沾着微雨之气。
短暂寂静,众人叉手见礼。
“太子殿下。”
太子颔首:“听闻六弟置宴,孤过来喝几杯。”
他用“孤”的自称,表明今日宴会乃是他所看重的。
众人心中明了,之后玩闹,不再肆无忌惮,收敛许多。
宝鸾随太子落座,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到宝鸾身上,久久未能消散。
这位小公主每次出现人前,皆让人惊艳。
如花堆雪,剔透清丽。春景妍妍般的明媚,堪称人间绝色。她一年年长大,容貌一年年盛放,饶是他们见她多少次,每次见仍是惊鸿一瞥,久不能忘。
无双无双,这个封号名副其实。
一道身影挡住众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刚好遮掉半数人投向宝鸾的视线。
班哥同太子问好:“太子殿下。”
太子举杯起身:“我是你的长兄,你可唤一声大兄。”
班哥道:“大兄。”
他和太子说话,却偏身站在宝鸾面前,看似有意恭让太子,不愿挡在太子跟前。
宝鸾也这么想。她想,他真是尊敬太子阿兄。
早在班哥走过来的时候,宝鸾转过脑袋,只用余光偷瞥他。
他们说好的,人前不搭话。
今天这个宴会她肯定是要来的,可她来了,如何避免别人将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谈论呢?好不容易才将什么公主随奴之类的闲话消下去大半,现在可不能功亏一篑。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搭话,让人少议论两句即可。
两个人的偷瞥目光撞到一块。宝鸾先是羞赧,而后满意:就知道他会忍不住看我,不能怪他,谁能不看我呢?毕竟我打扮得这么美丽。
她心里哼哼,又想:不枉费我今天花了一个时辰梳妆,差点累死了。
宝鸾快速瞪一眼,警示班哥不准再偷看。
说好要装陌路人的呀。
少女娇俏的飞眼,令人心跳加速。班哥揉揉发痒的耳朵,握着酒杯缓步走开。
宝鸾看着班哥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不忍。
他在宫里就她一个熟人,却连当面问好都不能。
她是不是……是不是太过分了?
毕竟他说过,他并不在乎那些闲话。
旁边一只手摇晃宝鸾,宝鸾意识回笼,转肩一看,李云霄正眯眼盯着她瞧。
“你到这边来,陪我一起坐。”李云霄忸怩说道。
宝鸾问:“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坐?”
李云霄涨红脸,下意识威胁:“你跟不跟我一起坐!你不跟我一起坐,我就……”
宝鸾往太子身边靠。太子回眸瞄一眼:“融融,莫要淘气。”
有太子在,李云霄不敢撒泼,可她又不想一个人坐回去,踟蹰半晌,终是放低姿态,凑到宝鸾耳边悄悄道:“只要你肯陪我一起说话聊天,我以后就给你好脸色看。”
宝鸾抿抿嘴,提醒:“你讨厌我,还要跟我一起说话聊天?”
李云霄振振有词:“我已经不讨厌你了,你不是赵妃的孩子,我就不讨厌你了。”
宝鸾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甚是稀奇:“为什么?”
李云霄:“因为赵妃和我阿娘抢阿耶,所有和我阿娘抢阿耶的人,我都不喜欢。”
宝鸾仔细盯看李云霄,她眼中没有从前那种厌恶。李云霄是个喜怒言于色的人,她说不讨厌,应该不是骗人。
宝鸾对这个姐姐谈不上喜欢,但也不想故意交恶。
“好吧,我陪你一起坐。”宝鸾起身,想到李云霄刚才说的话,忍不住问:“那你会讨厌六兄吗?”
李云霄理直气壮:“当然!”
宝鸾一顿,继而柔声细语:“我陪你说话聊天的话,你能不能答应我,就算你讨厌六兄,今晚也不要针对他,好吗?”
李云霄不满:“你陪我说个话聊个天还这么多要求?”
宝鸾:“那算了,我还是和太子阿兄坐一起。”
李云霄连忙拉住她:“好啦好啦,怕了你,我答应你,今晚不对付他。不过,就算我不对付他,他今晚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第39章 🔒共舞
宝鸾不解,问:“你为何这样说?”
李云霄指了殿中央说:“待会主客同乐,你看有哪位郎君娘子愿意下场为他共舞。”
宝鸾遽然停下脚步。
此年代,一个合格的贵族郎君办宴,要能喝酒能抚琴能作舞,健舞软舞样样精通,不仅自己要会玩,还要带动气氛让宾客愿意下场一起共舞。男子大多作胡腾舞,若伴舞者为女郎,则以胡旋舞衬之。就连圣人举办宫宴,兴致所至,亦会下场与人共舞。
她光想着请太子为班哥撑场,却忘了主宾同舞这件事。
班哥会不会贵族舞乐暂且不提,若是没有人愿意捧场,那得多丢人啊。
宝鸾在人群中四处找寻班哥的身影,甚是发愁:他应该有找人捧场的吧?
“你在看什么,莫不是想寻人为他解围吧?”李云霄认定没有人愿意和班哥共舞。
就算他长得好看足以迷惑人,也不代表那些小娘子心甘情愿当众出糗。万一他舞艺拙劣,踩踩踢踢,吃苦的可是别人。
“喂,你也和李延一样变傻子了吗,你关心他作甚,你该和我一起讨厌他。”李云霄猛摇宝鸾肩头,“李宝鸾,他以前只是你的随奴,就算现在成了皇子,骨子里依旧卑贱,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李家人。”
李云霄恨铁不成钢:“李宝鸾,他和他的阿娘害了你,你该恨他唾弃他!”
宝鸾满头簪钗步摇都快被李云霄摇落,她扶着发髻远离李云霄,避到雕柱后,垂目轻声道:“可若没有他,哪有现在的我,我哪能做李家人,哪能有阿耶阿兄,哪能和你姐妹相称。”
李云霄一愣,暴躁的火气浇灭大半。
她依旧不喜欢班哥,可李宝鸾是个傻子,她说服不了傻子。
“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人害惨。”李云霄语气高深莫测,仿佛世外真人。
宝鸾抿抿嘴没回嘴,从袖中掏出巴掌大的银镜,背过身悄悄整理仪容。
席间,班哥同郎君们喝完酒,转头向娘子们敬酒。
醇烈的烧春换成馥郁的果酒,贴心周到。娘子们目不转睛盯着班哥,年纪长一些的胆子稍大,直言不讳夸他生得好看;年纪较小的脸皮稍薄,羞红脸只想同他碰杯。
班哥温柔带笑,一视同仁,看似热情,实则连眼都没抬过一下。
初春的风,乍看日光耀耀一派暖色,真正置身其中,方能察觉寒冬未褪透骨薄凉。
这边娘子们叹他谦谦君子,那边袁骛坐回去同三皇子李皎道:“若是可以,殿下最好能与六殿下交好。”
李皎两眼一垂一抬,扫视袁骛:“景略,你怎么也和那些春心萌动的小娘子一样,为我六弟的好相貌折服?他虽生得好,你也没必要这样吧。”
袁骛板着脸:“李三郎,自重。”
李皎笑了笑,递一杯酒给他,以作示好。
袁骛推开酒,神色严肃,压低嗓音:“今晚在场的人,几乎全是第一次同六殿下见面,可六殿下却熟知他们的家世姓名相貌,他与人三言两语交谈一圈,便能从中推出各人的喜好和性情。方才我走时,那几个清高自傲的世家子正邀六殿下前去府邸做客。”
又道:“他入皇室不过一月有余,举止仪态却比你这做了多年的皇子更像皇子,他今年尚满十四岁,行事已是如此聪慧。”
袁骛欲言又止,暗叹:这般待人接物的面面俱到,多成长两年,以后岂不手段通天?
这话未抛出来,袁骛怜惜这少年处境不易,不想李皎过度忌惮他。
皇子难当,尤其是李家的皇子。上有太上皇圣人皇后三座大山,下有长安各大世家势力拉锯。虽有太子挡在前面,但既然做了皇子,就算有心做闲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皇子中最幸运的人,非四皇子李延莫属。无人会在一个傻子身上算计利益,亦无人会对一个傻子寄予希望,傻子无忧无虑,最是幸福。
袁骛的话令李皎脸色发沉,李皎先是朝太子的方向瞄一眼。太子神色淡淡扶首饮酒,仿佛满堂热闹与他无关。李皎移开目光,去寻班哥。
班哥离席站在连通前殿中殿的过道边,自席间看去,隐隐只能看见一片衣角。
宦官端来醒酒茶奉上。
一个武将家的小娘子避开人群悄悄跟随上前,活泼大胆地伸出手,想要拍一拍班哥的肩膀。
班哥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往旁一闪,小娘子的手落了空。
小娘子两眼亮晶晶:“六殿下,你躲得好快好厉害。”
班哥款款一笑,有意拉远距离,疏离不失客气:“娘子是要出去透气醒神吗?”
小娘子定定地看着他:“六殿下,半个时辰后主宾同乐,我、我愿和殿下共舞,无论殿下想要什么舞乐,拓枝舞,龟兹舞,回鹘舞,南诏蛮舞,又或是胡旋舞,我都会。”
班哥施施然道谢:“多谢娘子好意,但我手脚笨拙,就不自取其辱了。”
小娘子着急道:“你不跳?那怎么行,别人会笑你土包子……”捂住嘴,恳求:“六殿下,你真的不跳吗?你只要动一动就行,我最擅与人共舞,只要有我在,保管无人嘲笑殿下。”
班哥余光瞥见一人朝这边而来,云鬓步摇,莲步柔美。
他心头撞鹿,再无耐心与旁人周旋,草草打发小娘子,跨一步出了门槛,往过道里走深几步。
顷息间的等候,似百岁千秋般漫长。
他对墙而立,背影示人。空气有些热,少女清香甜软的气息从风中飘来,他咽了咽,身后脚步声响起,轻轻地,一声一声似踩在他心上,胸中咚咚作响。
猫儿似的少女,悄悄靠近,灵敏的五觉令他不必回头,亦可知她此时要做什么。
他乖乖地站着不动,假装没有发现身后的动静,待她跳起来一掌拍到他肩头,他转过身故意捂住心口,装出被吓到的样子。
“我当是谁这么坏,吓我一跳,原来是你。”
宝鸾眉眼轻弯,为自己今年第一次吓到人而得意:“谁让你躲在这,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吓一吓你,岂不浪费。”
她嘴里说着自得的话,手上动作却贴心得很,有意为他揉一揉心口以作宽慰。
她的手软绵绵,隔着锦缎贴到他胸膛,触碰的瞬间,一把大火撩起,烧得他全身滚烫。
班哥红晕泛颊,抓住宝鸾手腕,不敢让她再碰。
“你特意来寻我?”他压住声音里的暗哑。
“是呀,我有重要事问你。”宝鸾想到刚才他和小娘子说话,语气一转,细声道:“元小娘子找你作甚,她方才从我面前过去,看起来很是沮丧。”
“随便说几句话而已,她好像喝醉了。”
“太可惜了,你还不知道吧,元小娘子擅舞,要是她能和你主宾同乐共舞,再好不过。”
班哥默声不语,幽黑的眼专注看宝鸾。
宝鸾问:“对了,你会跳舞吗?”
班哥不答反问:“你问这个作甚?”
宝鸾叹息:“要是你不会跳舞,那就不需要人为你捧场,干脆不下场,任人嘲笑算了。”
“要是……我会跳呢?”
“要是你会跳,却又找不到人共舞,我、我就勉为其难和你一起吧。”
她粉面含羞,特意强调:“我跳得不比元娘子差。”
此年代,长安王公贵族皆能歌善舞,贵族娘子有擅舞却不作舞的,也有不擅舞却经常作舞的。类似李云霄那种肢体不协调的属于后者,一高兴手舞足蹈,偏偏爱跳,什么舞都要学一点,一有机会就在人前展现。
此时多流行健舞,风格坚朗豪爽,宝鸾擅软舞,柔婉优美的舞姿为她所喜。然她亦能跳健舞。
宝鸾习舞是为净心修身,鲜少人前作舞,今日为了班哥解围,她不介意炫耀一番。
“你为何不说话,难道你已经寻到人共舞了?”
班哥连忙道:“没有,没有人愿意与我共舞,只有你这位人中之仙愿意和我一起。”
宝鸾狐疑盯他:“既然没有,那你为何犹豫这么久?”
班哥不好意思说,他不会跳舞。
主宾同乐的共舞不在计划中,被人嘲笑土包子也好过席间出糗被人当猴看。
可是,可是能和她一起共舞,多么难得的机会。他就算不会,也得说会。
跳舞而已,能有多难?
“你是不是紧张?又或是,你怕别人又拿你从前的事说闲话,不愿和我一起共舞……”宝鸾声音渐小。
班哥立刻道:“不是,我只是紧张而已。”
“行。”宝鸾也不想再避人耳目。明明他们两个好得很,偏偏要装出疏远的样子,多难受。让那些闲话见鬼去吧,只要他不在乎,她就不在乎。
宝鸾拍拍班哥手臂,信誓旦旦:“有我在,决不让人看你笑话。我会尽力引着你跳,你跟着我跳就行。”
班哥点头:“好。”
然而事实证明,人不能将话说得太满。
半个时辰后,宝鸾的信心遭到灭顶打击。
她怎么都没想到,班哥嘴里的会跳舞,仅限于动动胳膊伸伸腿。
他笨拙慌张,和平日矫健灵敏的班哥判若两人,踩到她右脚后,他又踩到她左脚。她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笨的人,笨死了,笨死了!
宝鸾眼中噙泪,被班哥踩痛的泪水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来。
好无奈,好狼狈,她从来都没想过跳舞如此之难,她再也不想和班哥共舞。
此时宝鸾已重挽发髻换过五色画衣,而班哥也换上翻领对襟的窄袖袍。胡旋乐起,大殿中央,少年少女磕磕绊绊,窘迫拘谨。
“你别踩我了。”宝鸾委屈巴巴悄声说。
班哥慌手慌脚更乱了,第一次为自己的贪心懊恼不已。
若可以,他宁愿剁掉自己的脚也不愿意踩她。
“你根本就不会跳舞,对不对?”宝鸾终于忍不住问。
班哥脸颊滚烫,长睫微颤:“小善……”
宝鸾深吸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
她对自己说:既然已经下场作舞,就决不能出丑。
“你踩我,我不生你气。”她气鼓鼓对他说,“可你骗我。你等着,我过会再跟你算账。”
她脑海中最凶的话就是这个了。
剩下一句“我不理你了”不合时宜,勉强忍了回去。
宝鸾思索过后,决定换个法子补救这场堪称灾难的共舞。
对于男子而言,胡腾舞最简单,所以她才挑了胡旋舞配合。
既然班哥不会跳舞,那就不必跳。安静做根柱子好了。
“你停下来,站这别动,我让你伸臂,你就伸臂。”
少女收住大开大合的胡旋舞。杏眼水眸,秋波流动,纤纤玉指,手若兰花开。
纤腰束素,迁延顾步,莲足缓行,曼丽倦懒。
敛肩,掩臂,拧腰,既端庄又妩媚。
乐人们当即换上柔缓的雅乐,宫人们熄掉大半蜡烛。
浮光掠影,美人绰约。
第40章 🔒爱慕
大殿阒然,喧晔声戛然而止。
喝酒的人酒杯停在半空,半倾的酒汩汩流落无所察觉,扭身同人玩闹的人姿势依旧,身体背对侧扭脑袋观舞。
众人看向殿中央翩翩起舞的少女,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柔光中的少女踩着乐声旋转。乌黑云鬓,水红唇瓣,纤腰袅袅,美不胜收。
她面不露笑,眉眼清清淡淡一转,双手自颊边微微拂过,如捧花抚霜,一个眼神回眸,似山中雪玉,又似秋水流波。
仙姿玉貌的可人儿,连作舞都比旁人多出一份难得的灵动风流。似青山远远迢迢,风起就她,云腾绕她,世间万般好皆为她而生,偏她无欢无喜,清醒冷静。视线掠过,迷得满堂惊艳,郎君心跳如雷。
班哥耳边轰地一声,过往沉浮化成虚无,他脑中白茫茫一片,心智全失,忘了自己叫什么,以前是谁现在又是谁。
他的眼不再是他自己的,少女转到哪,他的眼就在哪。
少女作起舞来,和平日的温婉娇憨截然不同,舞姿柔媚妖冶却又矜傲高贵。仿若仙子自云端露出真容,众生为她迷恋,她却不为所动。
他不自觉伸手去搭她的臂膀,想将仙子从云端拽落。
少女朱唇微启,黑灵灵的眼睛微眯,警告他不准乱动。
“笨蛋,还不到你伸手的时候。”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嗤他,脚下轻点,点中曲调,一个转肩,绕到他背后。
像有千万只蚂蚁从后背爬过,酥酥麻麻,强烈的心慌与错乱,班哥魂不附体。
想回头看她,想永永远远看着她。
班哥喉头微耸,意识到什么,拳头握紧闭上眼试图抵抗,脑海中那不可告人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终是不受控制,自心底破土而出——
他要将她绑住藏起来。
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他要用最华丽的宫殿做她的归属。那里不点灯烛不烧火炉,她浸在黑暗和寒冷中,只能依靠他。她唤他的名字,日日夜夜唤着他,她所有的一切都为他所有。
这个人,她生来就和他有缘,她该是他的,本就该是他的。他要将她变成他的,无论怎样都行,哪怕她破碎,他也要将她变成他一个人的。
铺天盖地的欲望汹涌扑来,几近将班哥淹没窒息。耳边无数声音叫嚣着撕下他的伪装,它们魅惑他,劝说他——
“别装了,去吧,去强迫她,去摧毁她。在她发现你的真面目之前,将她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变得和你一样,她才能接受你。”
“若不能,那就杀了她。”
班哥喘息声渐重,内心撕扯快要癫狂。
忽然耳边一阵热风呼过,少女的声音轻轻响起。
“伸手给我,傻瓜。”
班哥睁开眼,宝鸾回到他的视野中,她搭上他的手掌,柔嫩的手指自他指间厚茧抚过,温热香甜的气息贴到他袍间。
宝鸾若离若即,见他失神,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所有人都在看她,郎君和娘子们被她迷得目眩神晕,她跳得这么美,他竟然走神!
宝鸾摇摆腰肢,一个跃动,握住班哥手拽低他,附在他耳边使出杀手锏:“你再不专心,以后就别来找我玩,我不理你了。”
她说完,松开手,往他胸膛轻轻一点推开他,跳到半步外的地方,摇起臂间金玲。
班哥不自觉追随她。
宝鸾挑眉,唇角微扬,看班哥似游魂般朝她而来。
宝鸾茅塞顿开。原来这个傻瓜不是不专心,他是被她迷昏了头。
唉,不怪他,谁叫她跳得这么好呢。
宝鸾为自己方才恶狠狠的威胁补偿一个笑容。
班哥顿住脚步,耳畔幽沉的声音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愫取而代之。
他从她的笑容里清醒过来。
心跳咚咚作响。
——她真美,笑起来更美,世上怎会有这么美的人。
——她冲我笑呢,她可真好,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人。
——我怎有摧毁她伤害她的想法?我真是个不可饶恕的坏人。
宝鸾重新牵过班哥的手,围着他曼步作舞。她的眼神从远到近,似嗔非嗔掠过他的面庞。
饶是漠然如他,亦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攥紧心脏的东西是什么。是爱慕,是郎君对娘子的喜爱。
班哥猛地攥紧掌中柔荑。少年懵懂的情欲打败与生俱来的阴暗,他心中生起献出性命的冲动。
他心想:错了。他不要她变得和他一样,他也不能让她的心被染黑哪怕分毫,她该永远快乐自在,若她被他毁掉,那他就该去死。任何人试图毁掉这份美好,都该去死。
少年无处安放的爱慕化作灼灼目光,他无比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声。
——想她抱我吻我爱我。
——可她应该不会吻一个坏人。要更努力地伪装才行啊。
众人沉醉在宝鸾曼妙的舞姿中,宝鸾对于四面八方炽烈的惊艳毫不意外。她以为他们仍是为她姣好的容貌和出色的舞姿赞叹,却不知众人在心中的震惊与懊恼——
小公主真正长大了。她满身的风华与窈窕,已从一个好看的小孩子,成长为君子好逑的女郎。
明年秋天,她将及笄。帝国的明珠,已经到了慕少艾的年纪。
郎君们眼神变了又变。
一场宫宴,午时开宴,日落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