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就会被打击报复,长福闭了嘴,默默躲到江少辞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长福咕噜噜的声音逐渐远去,庭院里只剩牧云归和江少辞两人。气氛微妙尴尬,江少辞觉得立刻撤手显得他很心虚,便稳住不动,无事人一般说:“这一招看似锋利,其实是虚招,为的是接下来的变化。所以动作一定要做到位,不然后面变化不及就失去意义了。”

  江少辞讲得头头是道,牧云归也装作认真地听。江少辞的手还停在牧云归腰侧,他也不敢用力,虚虚浮着。

  长福没说话之前,江少辞压根没注意,经长福挑穿后,像是突然提醒了江少辞一样,他意识到手心的触感极其柔软纤细,仿佛合掌即可圈住。她身上虽瘦,但并不是久不运动的虚软,也不是病态不健康的瘦弱,而是纤长有力,挺拔精神,蓬勃而富有生命力。

  江少辞噼里啪啦说了通废话,终于能顺利下台,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江少辞继续讲下一个变招,这次他不知道怎么了,拆解招式时注意力频频走歪。

  他发现牧云归做剑招非常好看,她四肢纤长,脖颈挺拔,出剑时又轻又快,无论正面看还是侧面看,线条都赏心悦目。江少辞构思剑招时并没有考虑过美观,但由牧云归做出来,却有一种舞蹈般的韵律。

  江少辞走神走得极其严重,连牧云归都看出来了。她见江少辞若有所思的样子,主动说:“要不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江少辞回过神,内心尴尬,脸上还一副高深莫测:“好。”

  江少辞的天才形象深入人心,还是很能唬人的。就算他走神,牧云归也下意识觉得他在思考,而不是在发呆。

  江少辞思绪确实有些乱,牧云归的动作激发出他新的灵感,江少辞猛然意识到他太局限于曾经了。凌虚剑法是江少辞未被封印前最出色的作品,从此他的思路就被凌虚剑法限制,无论出什么招,都无意识顺着凌虚剑法的思路想。

  可是,过去的荣光无论多么辉煌,也终究过去了。若总流连于舒适圈内,必会被自己溺毙。

  牧云归回到屋内,她发现江少辞一直安安静静的,仿佛在想什么。牧云归倒茶,缓慢放在两人面前,问:“怎么了?”

  江少辞接住茶盏,过了会,轻轻摇头:“等我想清楚再和你说。今日那个叫语冰的女子,你觉得怎么样?”

  牧云归抿唇,犹豫了一下,最后如实说:“我觉得,她和慕思瑶很像。”

  这种像不局限于长相,更多的是气质。牧云归见了语冰,终于明白当初在姑胥城,店小二为什么觉得她和慕思瑶是亲戚了。

  如果牧云归不认识语冰和慕思瑶,看到这两人站在一起,她也会下意识觉得这是堂表姐妹。不说别的,她们的身量、气质如出一辙,站在人群中明显和大家不一样。

  江少辞点头,道:“我也这样觉得。北境那种不搭理人的劲儿,一般人学不来。”

  牧云归默默看着江少辞,问:“你和北境有恩怨吗?”

  牧云归早就想问了,每次看到北境之人,江少辞必然阴阳怪气疯狂输出,丝毫不掩饰偏见。江少辞听到,轻哼一声,嗤道:“一群晚辈,哪配和我有恩怨?他们的祖宗还差不多。”

  那就是确实有了。牧云归无语:“你怎么到处都是仇家?”

  天绝岛四大家族和他有仇,仙界三大仙门分别和江少辞有私怨,现在连北境也和他不对付。牧云归仔细一想,发现自从登上仙界大陆,她就没听过江少辞提起朋友,到处都是他的仇人。

  惹事程度能达到这个水平,也是厉害了。

  遍地都是仇人,但是江少辞毫无反省的意思,依然不屑道:“仇人至少得是实力相当的人,他们还不够格。真正值得我记在心上的,只有一个人罢了。”

  牧云归好奇,低声问:“是谁?”

  想起那个人,江少辞眼神变得凝重。他轻轻摇头,并不肯对牧云归说。

  牧云归见江少辞不说,越发笃定这个人有问题。其实江少辞不说并非信不过牧云归,而是怕给她带来危险。修士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后,可以对天地、命运产生感应。知道名字便是有了因果,牧云归什么都不知道更好。

  江少辞怕她追问,赶紧提起另一个话题:“你听说过言家吗?”

  牧云归挑眉:“上次你和容玠提起的那个言家?”

  “没错。”江少辞当然知道牧云归并不清楚内情,他只是随便起个话头,转移注意力罢了,“他们是北境的一个家族,据传可以预言未来,趋吉避凶。他们有一门独门功法,修炼得道者可以开化眼睛,撞到契机时能看到未来的景象。这些人的眼睛,便是破妄瞳。”

  原来他们在海底拿到的那枚琉璃一般的法宝,竟是如此来的,牧云归突然想起自己的眼睛,皱眉问:“破妄瞳是生来就有,还是修炼而成的?”

  “北境之事一向隐秘,言家更是秘密中的秘密,我也不甚清楚。”江少辞说,“不过,看样子,应当是天生资质决定是否可以修炼,而能不能修炼成破妄瞳,还要看后天运气。”

  牧云归表情沉重,她停了一会,低声问:“语冰就是言家人?”

  江少辞默默点头。其实今天他认出来了,他却没有对霍礼说。江少辞基本确定,语冰就是言家之人。

  江少辞曾经对言家知之甚少,他知道的大部分事情都关于慕家。毕竟能让江少辞记住的人不多,慕景就是其中之一。

  江少辞每每想到那次比试都要生气,他一直想痛痛快快打败慕景,不知不觉就收集了很多消息。言家还是他在调查慕家时,顺便注意到的。

  言家人可以预言未来,按理这是天赐。然而上天给予一份礼物,就会拿走与之等价甚至更贵的东西。言家可以预知,却无法修炼。

  他们天生羸弱迟钝,普通人学一个月就能学好的法术,他们却要学习好几年。言家族长意识到他们靠修炼永远追不上别人,便干脆舍弃了自保,专心修炼预言术,以依附强者为生。

  这个决定大胆而聪明,人最难的就是认识自己,他们天生不擅长修炼,何必拿自己的短处去拼对方的长处?不如做出取舍,集中精力和资源,专攻一点。

  这个办法给言家带来了转机,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靠此维生。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千年前,帝御城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言家失宠了。

  言家被流放至边境,虽然依然在北境境内,但对于言家这种废柴来说已经很危险了。江少辞猜测语冰就是因此流落在外,被霍礼看上,带了回去。

  市面上关于言家的消息很少,江少辞曾经以为言家人天生通晓预言,遇到了语冰他才发现,原来并不是。预言这种天赋也和灵根一样,即便是同胞兄弟姐妹也是有的人有,有的人无,有的人高,有的人低。

  不幸的是,语冰就是一个没有天赋的言家人。

  无法施展破妄瞳的威力,偏偏又因为言家人的体质无法修炼。这种人若长得普通,当一个平凡人,生老病死度过这一生也就罢了,她却长了一张极美丽的脸。

  没有自保之力的美丽,多么可悲。

  牧云归想到自己,又想到语冰,一时十分唏嘘。牧云归小的时候,曾因为要比同龄人花更多时间修炼而委屈得直哭,现在想来,她何其幸运。

  牧云归修炼虽然慢些,但以勤补拙,勉强可以追上其他人的进度。她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努力才能取得一样的成绩,但至少,她还可以付出努力。

  不像语冰,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了。

  难怪她看起来总是不开心,牧云归叹息过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连忙问:“如果语冰是言家人,她应当在帝御城,为何会流落到流沙城?”

  霍家在流沙城势力深厚,但也仅限于城内。出了西流沙,他们的影响力微乎其微。就算言家不擅长打斗,帝御城中也有的是高手强手,她为什么会漂泊这么远?

  这正是江少辞要告诉牧云归的消息。他说:“一千年前,言家得罪了前任北境皇帝,被驱出帝御城,流放至边境苍洱。”

  牧云归瞪大眼睛:“流放?言家可以预言未来,对一个王国应当很有用,北境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少辞挑挑眉:“谁知道呢。慕家人阴阳怪气,喜怒无常,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看得出来,江少辞是真的很仇视慕家,牧云归自动过滤掉江少辞的私人观点,问:“语冰来到流沙城是意外吗?霍礼将她留在身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呢?”

  许多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只能远观,一旦走近就发现全是利益算计。江少辞不想让牧云归接触这些东西,便说:“她没有自保之力,无论在哪里都难以逃过金丝雀的命运,区别只在于提供笼子的人是谁而已。这是她和霍礼的事,与你无关。你以前说过可以看到未来浮影,还能听到别人害你的念头。没有修炼过破妄瞳法术就能激发这种境界,可见天资不浅。破妄瞳虽然鸡肋,但备在身上也没有坏处,不修炼可惜了。等你伤好了,我们出去找一找言家的功法,找到功法便可以离开大漠了。”

  牧云归听到这些话,久久沉默了。她拿出吊坠空间中的破妄瞳,曾经她觉得这颗璀璨夺目的珠子无比美丽,可是现在牧云归看着,只觉得血腥。

  牧云归问:“这枚破妄瞳,是怎么落到邪修手里的?”

  破妄瞳是言家人的眼睛,破妄瞳越漂亮,它的主人修为也就越高。这枚破妄瞳是被邪修带到殷城的,牧云归不觉得它是在主人寿终正寝后被挖出来的。

  江少辞伸手,盖住牧云归手指,说:“既然落入你手中,那就是你的东西。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你留着它,好歹能发挥这双眼睛最大的功效;若流落到外界,谁知道会不会被心术不正之人得到,为祸一方。”

  牧云归长叹一声,无奈地将珠子收起。江少辞看到那颗流光溢彩的晶石,心里也颇为唏嘘:“其实,唯有言家才能施展破妄瞳最大功效,其他人便是得到也无用。桓曼荼将破妄瞳融入眼睛里,大多数时间只能当一个破阵法器用,只有死亡时才终于激发破妄瞳的功效。可惜啊,这世上永远不缺自命不凡之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是例外,杀孽因此永不停息。”

  是啊,那双破妄瞳的主人已经去世了,牧云归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那个邪修,替冤死者报仇。牧云归问:“去殷城的那个邪修到底是什么来路,能杀了言家之人,还能将容、桓两家骗的团团转?”

  江少辞说:“这也是我来流沙城的目的之一。就算没有这次,我也要来流沙城走一趟,这次被魔鲸带过来也算阴差阳错。六千年前,言家还没有开罪慕家,修仙界各大门派的势力应当正在最高峰,那个邪修拿到破妄瞳还能全身而退,恐怕不同寻常。而且,我也很好奇,他用什么办法置换了桓雪堇和容玠两人的经脉。”

  江少辞的经脉就被人抽出去了,他至今还不知道詹倩兮用什么办法吸收了入星脉,甚至借此修炼到了五星。以前修仙界有抽筋等秘法,但多是用于刑讯、惩罚,还从没听说过能渡入第二人体内。如果能找到六千年前那个邪修,说不定顺藤摸瓜,会发现詹倩兮那边的惊喜。

  牧云归捕捉到江少辞话中的破绽,立即问:“目的之一?”

  “对。”江少辞最不想面对的事情都被牧云归发现了,其他事实在没什么掩饰必要,索性坦率说了出来,“还有一件事就是东方漓。你记不记得在天绝岛时,她为了获胜,曾拿出一只虫子。”

  牧云归点头:“我记得。”

  “那叫冰蝉蛊,是流沙城的特产。”江少辞捏了捏手指,短促笑了声,眼神深长,“流沙城这种地方靠熟人口口相传做买卖,她一个被关在岛上的闺阁小姐,为什么会知道流沙城的渠道?后来她放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些也是流沙城的。”

  牧云归表情凝重起来,她说:“我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明日我们就去城中打探吧。”

  “不急。”江少辞倒不慌不忙,说,“打听消息这种费时又费力的事情,没必要自己做。”

  牧云归怔了下,不可思议问:“你打算委托霍礼?”

  江少辞挑挑眉,一脸坦然:“有何不可?我们是外人,你还有伤在身,打探消息这种事当然要交给本地人做。他常年把控流沙城,让他出面最适合不过。”

  牧云归皱着眉,依然觉得不放心:“他们能查到吗?”

  江少辞轻笑,慢慢摇头:“别小看流沙城的组织能力。他们虽然是一群混混流氓,但正是这些人,打探消息才厉害。”

  说着,他伸了下懒腰,长长打了个哈欠:“事情要交给擅长的人做,我还要修炼,没时间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地方耗。”

  牧云归眉尖挑高,以一种惊异的眼神望向江少辞。江少辞发觉,回头,不悦道:“怎么了?我就不能修炼吗?”

  牧云归由衷说:“我没想到这种话竟然会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我还以为你不用修炼呢。”

  江少辞表现的实在太吊儿郎当了,牧云归早起练剑时他在睡觉,牧云归打坐修炼时他在发呆,牧云归挑灯夜读时,他终于肯干正事了,但也不做作业,只是飞快翻书。他翻完一遍就扔开,牧云归也不知道他看懂没,反正之后再没见过他拿同样的书。

  这种人,竟然能说出打探消息太浪费时间,会耽误他修炼这种话,实在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江少辞稍微谦虚了一下,说:“多少还是要的。”

  他说的太真诚了,牧云归竟然信了。但是很快牧云归就发现,天才的努力和她的努力,大概不是一回事。

  第二天牧云归修炼时,特意叫上了江少辞。牧云归静心打坐,进入天人合一之境没多久,旁边人就睁开眼睛,说:“我修炼完了。”

  牧云归懵懵懂懂睁眼:“啊?”

  江少辞一脸平淡,说:“我刚刚打通天枢星了,今日的目标完成了。我回去歇着了,你要休息吗?”

  牧云归震撼很久,终于接受她花了十八年打通一星脉,而江少辞稍微坐一会就能打通的事实。

  江少辞是第二次修炼,确实比第一次轻松些。但轻松成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牧云归受到了伤害,从此之后再也不叫江少辞一起修炼了。修行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道心稳定,她怕她看江少辞修炼久了,会忍不住想掐死这货。

  时间慢慢过去,很快,就到了解鲛毒的第二个阶段。

第80章 药浴 这是他的弱点。

  陈老怪把脉后,收回手,说:“恢复得很好,可以开始第二阶段了。第一阶段调理的是皮肉,靠喝药就行;第二阶段要祛除骨髓里的音毒,得用药浴,可能要受些罪。”

  江少辞一听,脸色沉重起来:“什么意思?”

  “嗯,你们不知道吗?”陈老怪说,“三爷吩咐过,药材要尽量选择对修为有利的。如果按最好的效果配药,药性强悍,渗入肌理时会比较痛;如果按最舒服的效果配,那就只能牺牲药性,治疗时不痛,但效果一般。”

  江少辞皱眉:“没有两全之法吗?”

  陈老怪耸耸肩:“就是这个道理,无论谁来都一样。除非重新研究一套。”

  江少辞还想再说,被牧云归按住手。牧云归坐在阳光下,眼神平静宁和,她对着陈老怪轻轻点头,说:“有劳陈神医。我可以忍受,就按第一种办法来吧。”

  陈老怪并不意外,随便交代了两句就下去配药了。在陈老怪看来本该如此,一个是药性一个是痛,该选什么还用考虑吗?江少辞会犹豫才是匪夷所思。

  江少辞依然皱着眉,表情凝重,牧云归笑了笑,说:“只是有些痛而已,我没事的。”

  江少辞无声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修为远比皮肉之苦重要,如果换成他,他一定想都不想选前一项。可这个人换成牧云归,他就无法下定决心。

  陈老怪人不着调,办事却十分靠谱。他上午给牧云归诊脉,下午就送来了一大包药。陈老怪如今成了牧云归的私人陪护,药材都是当天配当天送,送来时已是半成品,牧云归只需要完成最后一步。牧云归按照陈老怪的嘱咐,烧水,煮药,等药性被蒸出来后,就挪到浴桶里,准备药浴。

  牧云归在屋内药浴,江少辞自然不方便待着,便和长福一起待在外面。江少辞面前摊着一本书,他随手翻过,动作杂乱无章,很明显心思不在上面。忽然江少辞一顿,霎间抬头:“刚才屋里是不是有声音?”

  长福说:“据记载,当人长时间惦念着一件事,会出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现象,甚至还会产生幻觉、幻听等。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江少辞沉着脸起身,大步往里走去:“不对,我真的听到了。”

  长福一看江少辞竟然真的要往里走,慌忙追上去:“按照人类礼法男女有别,她在里面洗澡,你闯进去是要负责任的……”

  真是啰嗦,江少辞一脚把长福踹开,快步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西里间被屏风遮挡,看不清情形。江少辞站在门口,试着问:“牧云归?”

  里面没有声音,这回江少辞再不犹豫,直接走向西间。长福倒腾着小短腿追在后面:“就算你没有幻听也不能强闯女子浴室,我是傀儡人,应当让我进内查看……”

  长福话没说完,迎面罩上来一块黑布。长福眼睛闪了闪,失去光源,彻底无法行动:“你这种行为,用人类的说法叫假公济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长福还在逼逼叨叨,江少辞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他推开屏风,发现牧云归靠在浴桶边缘,脸色煞白,双目闭阖,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即将滑入水中。浴桶旁边的小罐滚到地上,看起来像是牧云归想取什么东西,脱力松手,小罐摔到地上,她自己也昏了过去。

  江少辞心中一紧,连忙问:“牧云归,你怎么了?”

  他唤了好几声,牧云归完全没有反应。江少辞脸色越发难看,他无暇顾忌其他,上前一步,手掌贴在牧云归额头上。

  她明明泡在热水中,额头却是冰凉。江少辞感受到她的体温,心顿时沉入冰窟。

  之前他就不该同意。他早该想到的,能被陈老怪称为“要受点罪”的药,实际痛感得大到什么程度?江少辞都不顾身上的衣服,俯身从浴桶里抱她起来。

  他的手臂一入水,皮肤就感受到些许酥麻。他用魔气反复淬炼过身体,皮肤经过强化,连刀砍上来都没有感觉,此刻进入药浴却能感受到细小的刺痛。这些痛落在牧云归身上,该有多强烈?

  江少辞寒着脸,在水下找到牧云归的双腿,手臂微微用力就将她抱起来。牧云归陡然接触到空气,身体瑟缩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浴桶里的水被陈老怪的药搞得黑乎乎的,江少辞原本看不清水下情形,一心只想救牧云归出来。如今脱离药汁,他才发现牧云归身上仅着一层里衣,纯白布料浸水后变成半透明,牢牢贴在她身上,和没穿没什么区别。

  牧云归脖颈无力地靠在他身上,长发被汤药打湿,凌乱地帖在身侧。她闭着眼,脸色苍白,睫毛纤长,往常莹润的唇已经失去血色,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

  湿衣服遇到空气后很快变冷,江少辞的手指扣在牧云归腰后和腿弯,水透过布料,滴滴答答绕过江少辞手腕,将他的衣袖打湿。水气变冷后,皮肤上的温度就明显起来,江少辞仿佛搂着一汪水,又仿佛捧着一块玉,掌心触感柔软的不像话,江少辞甚至都不敢用力。

  江少辞恍神片刻,很快稳住心神,抱着牧云归走向床榻。他把牧云归放好,立刻拉上锦被,总算看不见那些近乎无遮挡的皮肤了。江少辞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遗憾,他看到被牧云归凌乱压在身后的湿发,怔了下,心里闪过几丝犹豫。

  江少辞从来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瞻前顾后的人。修士虽然身体比凡人强,但一星修士并没有实质性和凡人拉开差距,牧云归在昏迷时穿着湿衣服睡觉,极有可能染病。江少辞最终拿定主意,握住牧云归的手腕,用法力凝成薄薄一层,替她烘干衣服。

  江少辞好歹是修到仙界巅峰的人,就算如今修为全失重新修炼,对力量的细微把控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烘衣服这种事对江少辞来说本该驾轻就熟,但是这次,他进行得却非常艰难,手心都渗出汗来。

  修士随着修为提高,五感会逐渐敏锐,但并不完全依赖于五感。当外放法力时,法力同样可以传递感觉。

  牧云归的衣服被水打湿,牢牢贴在身上。江少辞修炼用的是魔气,如果进入牧云归体内会损害她的修行,所以江少辞必须十足小心,用法力贴着牧云归的皮肤,在不接触到她的前提下将衣服烘干。

  听起来很难操作,但真正难的其实是另一项。因为这样一来,他无异于将牧云归全身轮廓都勾勒了一遍,他刚才拉被子就是为了阻断视线,没想到看不见反而更浮想联翩。

  等最后一小块水迹烘干后,江少辞着实长松一口气。至于贴身小衣,他实在不好意思下手,只能强行忽略。江少辞又将牧云归的头发烘干,他做完这一系列后,牧云归眉尖微微放松,露出要醒来的征兆。

  江少辞俯身,轻声唤:“牧云归?”

  牧云归眼睫毛动了动,终于有反应了。她费力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似乎反应不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牧云归都来不及察觉自己身上的变化,忽然脸色煞白,嘴唇上血色褪尽。江少辞吓了一跳,慌忙扶住牧云归:“怎么了?”

  牧云归手指紧紧攥着江少辞胳膊,都疼得说不出话来。她手指纤细冰冷,抓在他身上不断打颤,看着就疼。

  江少辞意识到这种药劲是间断性爆发,想必刚才就是痛感猛地增强,牧云归没抵御住,直接疼晕了过去。现在,时间又到了。

  江少辞紧紧握住牧云归的手,他本能想输入灵气帮她镇痛,但是他伸出手,猛地意识到他体内全是魔气。

  魔气会吞噬灵气,江少辞的身体被特殊改造过,可以抵御魔气的撕扯,但牧云归不行。如果他把魔气输入牧云归体内,反而是害她。

  江少辞只能硬生生忍住。他无比希望他和牧云归能互换,可惜上天并没有理会他的心声,他只能看着牧云归疼得满头冷汗,身上的衣服又湿了一层。而他一丁点忙都帮不上。

  等这阵疼终于过去,牧云归也累得精疲力竭。她靠在江少辞身上,浑身冷汗涔涔,费力地说:“我没事,睡一会就好了。你去忙其他事情吧。”

  江少辞一动不动,低声道:“我在这里陪你。”

  江少辞声音低沉,但里面意味坚决,掷地有声。牧云归本来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听到他这样说却觉得心安。她闭着眼睛,声音气若游丝:“你不要担心,其实没有多疼……”

  她都没说完,就已经累极睡去。痛苦耗光了牧云归绝大多数能量,她皮肤冷冰冰的,仿佛一尊冰雕。江少辞抱着这样冰冷的她,心里忽然咯噔一声,无端害怕。

  江少辞轻声唤牧云归,她都毫无反应。江少辞不能给牧云归输送法力,只能将掌心变热,用力抱着她,试图给她传递生气。

  长福早就将罩在眼睛上的黑布拿下来了,它静静看了一会,说:“按照发热规律,你去厨房烧一个热水袋、手炉或汤婆子,比你用法力替她取暖更有效。”

  江少辞没有抬头,只是冷冷道:“出去。”

  他声音阴冷冰寒,带着森森的杀气。长福就知道会是如此,它转了个方向,越过门槛,朝外面滚去。

  屋门关上,室内光线昏暗下来,原来外面已经天黑了。暮霭沉沉压下来,屋里朦胧暧昧,安静的能听到尘埃飞舞。牧云归呼吸逐渐平稳,体温也短暂回升,江少辞终于敢确定,她还活着,死亡并没有从他身边夺走他。

  江少辞轻轻将牧云归放在自己腿上,替她烘干被冷汗打湿的头发,长久盯着牧云归苍白的脸。

  最强烈的一波疼痛虽然褪去了,但并没有完全停止,她梦中都颦着眉。江少辞不知道这样的痛苦要经历多少次,每次持续多长时间,他只能坐在黑暗里,被动等着对方降临。

  江少辞有印象以来,从未经历过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无论做什么都顺利,看书,习武,练剑,人际,只要他想,就没什么得不到。

  就算一万年前天地突变,他所有的力量和光环都被剥夺,可是他依然咬紧牙关,不肯示弱分毫。他心中有恨,有怨,独独没有怀疑。

  即便他一无所有,打落尘埃,但他依然相信,只要他活着,就能报复回来。

  可是此刻江少辞骤然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无论他得到多少力量,积累多大名气,在生死面前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牧云归被痛苦折磨,而他连替她分担都做不到。

  江少辞想起霍礼之前的话,当一个男人有了牵挂,他就有了弱点。他刚听到时不屑一顾,心中甚至涌上股被冒犯的怒气。

  可能他潜意识知道那是真的,但他不愿意承认,所以才会生气。然而现在,他自己清晰地意识到,他有弱点了。

  只是一次药浴,就足以让他方寸大乱。若将来牧云归被人挟持、威胁,江少辞怎么可能做出理智的决定?

  江少辞伸手,试着打出一个化雨诀,放在窗户边的灵植瞬间枯萎了。江少辞轻轻叹气,真是一个毫不意外的结果。

  这段时间虽然发生过不少冲突,但他一直没有和人动法术,非要动手也只用剑法。一来他修为还低,拼法力只会吃亏;二来,他一旦动手就会暴露。

  暴露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修士,他不配被称为仙。他的力量来源是魔气,他和魔兽其实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它们是兽形,而江少辞外表看起来是个人罢了。

  曾经江少辞觉得无所谓,只要能强大,用什么修炼不行?但现在江少辞意识到不可以,他不想在牧云归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连帮她输法力都做不到。

  这种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药浴的疼痛只有三波,或许不应该说只,应该说幸好。牧云归自己熬过去一波,在浴桶中晕倒是第二波,又在江少辞眼皮底下经历了第三波。后来痛苦慢慢消散,牧云归终于能安稳入睡。第二天醒来时,牧云归觉得身轻如燕,一直萦绕在她体内的无力感消散了大半,甚至连引气入体的速度都变快了。

  引气速度越快,修为增长就越快。看来陈老怪说的没错,这副药虽然为了解毒配置,但对修为也有好处,她昨日的罪没有白受。

  药浴下一次在七天后,这几天她可以短暂地休息。牧云归得知自己修炼变快了,简直神清气爽,她兴冲冲跑去和江少辞分享,但江少辞听后,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他并没有被牧云归的快乐感染,看起来依然心事重重。牧云归不解,轻声问:“你怎么了?”

  江少辞摇摇头,不想多说,只是道:“今日天气好,先去修炼吧。”

  牧云归听到,怔了下,颇为不可思议:“你怎么突然这么勤快?”

  江少辞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低不可闻道:“因为我现在太弱了。”

  他素来狂妄,平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努力程度取决于他的心情,更不会觉得自己弱。但现在江少辞却生出种紧迫感,他再看自己,哪里都不满意。

  牧云归隐约觉得面前的江少辞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但具体她却说不出来。牧云归眨眨眼,笑着说:“你说话怎么突然成熟起来,我都不习惯了。”

  牧云归本以为他会吊儿郎当或不屑一顾地嘚瑟,但江少辞却没笑,他眼睛依然黑沉沉的,说:“早就该如此了。”

  牧云归再次愣住,心里不由纳罕起来,最近发生了什么,江少辞受刺激了吗?

  曾经江少辞随便搞搞就能拿到不错的成绩,牧云归以为这就是他的实力,直到江少辞认真起来,牧云归才明白,什么叫祖师爷赏饭吃。

  江少辞修为飞快增长起来,称得上一日千里。牧云归只能吸收灵气,而江少辞却没有限制,灵气魔气都能吸收。他引气比她快,吸收比她好,悟性比她高,以前牧云归还能靠勤奋扳回一局,现在江少辞突然认真起来,修炼时间比牧云归都长,搞得牧云归很有压力。

  第二次药浴的日子渐渐近了,牧云归发现江少辞越来越紧张,整日对着花花草草练习,短短几天被他弄死好些灵植。牧云归实在按捺不住,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江少辞黑眸盯着面前的七星鸢,说:“我在尝试把魔气转化成灵气。”

  牧云归听到,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他:“你疯了吗?”

  把魔气转换为灵气,要是真能实现,仙门的人做梦都能笑醒。仙门研究了这么多年都毫无进展,江少辞竟然打算靠自己逆转仙魔?

  显然江少辞也觉得希望渺茫,但他不愿意放弃,依然一遍又一遍试着。转眼霍礼送来的花又死了一半,难得见他这么认真,牧云归不忍心打击他,便安慰了一两句,自己去准备解毒了。

  药浴那天,陈老怪照例送来一大包稀奇古怪的药。牧云归熟门熟路放好水,一回头,发现江少辞站在门口,抿着唇,表情时阴时晴,看起来非常怪异。

  牧云归试了试水温,问:“怎么了?”

  江少辞顿了一会,慢吞吞说:“你要药浴吗?”

  牧云归望了眼自己旁边放满水的浴桶,又看向江少辞。这不是显然的吗?

  江少辞舌尖舔了下上唇,纠结道:“药浴可能会像上次一样,疼痛发作……”

  牧云归叹气,说:“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再耽误下去水要冷了。”

  江少辞无意对上牧云归的眼睛,立刻心虚地避开。他盯着旁边的地砖,突然横了心,说道:“为防万一,药浴时我应该留下来。”

第81章 报恩 你可以以身相许。

  江少辞说完后,默默转开眼睛,自己都不好意思面对。牧云归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光明正大耍流氓的,一下子梗住,长福从后面幽幽探出头来,说:“从各方面讲,应该让我留下。”

  江少辞猛地回头,忍无可忍道:“怎么哪儿都有你?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我留下来更符合常理。”长福一板一眼补充了一句,“除非你有私心。”

  江少辞笑了一声,竟然点头了:“我当然有私心。现在,给我滚。”

  长福委委屈屈地滚走了,牧云归在后面咳了一声,等将江少辞的视线吸引过来后,她维持着微笑,说:“这种事,由你们两个决定不好吧。”

  江少辞看到牧云归,视线像被烫到了一般,不自在地移开:“我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长福幽怨地站在院子里,见缝插针说:“他有。”

  江少辞咬了咬牙,忽然拉起袖子,说:“你稍等一下。”

  江少辞转身出去,没过一会,院子外面就彻底安静了。江少辞一脸平静地回来,说:“你不要听它胡说八道,它只是个傀儡人,什么都不懂。关于私心……”

  江少辞说到这里,不知道怎么喉结动了一下,他微微停顿,然后才说:“我这两天找到一种可以缓解疼痛的法术,你如果相信我,在药浴时我可以帮你镇痛。这就是我所说的私心,并不是长福说的那种。”

  江少辞说,牧云归就默默地看着他。他一而再再而三解释,反而更加可疑了。要真是问心无愧,何必澄清呢?

  牧云归委婉说:“我觉得我可以自己忍。”

  “陈老怪说了,药浴份量一次比一次大,痛感也会越来越强。你上次才第二波就疼晕了,要不是我进来得及时,你恐怕会滑到水里。这次药性更强,不能马虎。”

  牧云归脸微微泛红,上次她醒来后,刻意不去问药浴时发生的事情,他居然还主动提起。牧云归这才知道,是他把她抱出来的。

  她当时衣服都是湿的,那他岂不是……

  牧云归想到那幅场面,脸颊红到耳垂,连脖子都染上粉意。牧云归忍着不自在,婉拒道:“多谢好意,但药浴毕竟不太方便。”

  “我可以蒙住眼睛。”江少辞拿出一条白布,说,“这是灵蚕织成的布,系上后绝对看不见,你尽可放心。”

  牧云归愕然看着他的动作,心想他连东西都准备好了,分明是早有预谋。牧云归沉默,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推辞,江少辞见她不说话,心跳微微加快,道:“如果你担心名节,我可以……”

  江少辞还没说完,牧云归忽然开口:“没关系。那就有劳你了。”

  江少辞剩下半截话没说出来,他掌心攥了一下,随即面不改色点头:“好。”

  长福被拆掉魔晶,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院子里唯有江少辞和牧云归两人,倒也清净。江少辞双眼罩着白布,负手站在门外,不知为什么觉得紧张。屋内响起一阵水声,过了一会,里面传来牧云归压低的嗓音:“可以了。”

  江少辞转身,很顺畅地避开摆设,稳步走向屏风后。牧云归看到他的动作,心想眼睛蒙不蒙又有什么区别,他看起来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江少辞走到牧云归对面,牧云归明知道他看不到,身体还是紧绷起来。江少辞问:“你准备好了吗?”

  牧云归点头,然后才想到他蒙着眼睛,说:“可以了。”

  药汁接触到牧云归的皮肤,已经有些细微的痛意,但经历过上次药浴,这种程度牧云归完全可以忍。江少辞坐好,说:“把手给我。”

  牧云归伸出手,江少辞握住她手腕上的穴位,他将混杂的魔气和灵气一同引入自己体内,但是却不经过丹田,而是将魔气剔除出去后,直接从手上的穴位传给牧云归。

  短短七天,奇迹并没有发生,江少辞依然没找到能将魔气逆转成灵气的方法,但是他可以用自己的经脉做桥梁,剥离魔气后将剩下的灵气流汇入牧云归体内。江少辞运转灵气要比牧云归快得多,他控制着灵力依次通过几个关窍,药力受到引导,对身体的无序冲击减小,镇痛效果立竿见影。

  牧云归只觉得有一股霸道强劲的灵气冲入她体内,随后,无所不在的刺痛感消失,体内虽然还能感觉到痛意,但已经好受很多。

  牧云归睁眼,惊讶地看了眼江少辞。江少辞眼睛上覆着一条白布,他神情不动,说:“专心吸收药力。”

  牧云归立刻回神,按照江少辞的引导修炼。说是修炼,其实和倒灌法力没什么区别,灵气方方面面都被安排好了,牧云归只需要接受就够了。她忙于吸收灵力,都没有感受到峰值,第一波痛就过去了。

  牧云归暗暗心惊于江少辞对灵气的控制程度。将魔气和灵力完全分离,精准控制灵气在牧云归体内的走向,还能保持这么快的输出速度,普通人完成一项就能笑傲群雄了,他却能同时完成三项。

  难怪他能创下修仙界历史上最快修行记录,顺便还把剑术练到宗师水平。他之前一直表现得随心所欲,牧云归就算得知他的身份,也很难把她认识的江少辞和一万年前名震天下的江子谕联系起来。现在,她有点感觉到,他就是江子谕了。

  这种水平不愧是仙界的力量巅峰,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六星修士。果然聪明人做什么都行,就算废号重练,照样能碾压全场。

  第二次药浴顺畅的不可思议,牧云归为了忍痛做了许多准备,结果一样都没用上。牧云归出浴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修为,果然,她不光经脉资质改善,连修为也提升了一大截。

  仅这片刻功夫,恐怕比她独自修炼三个月都强。牧云归感受到体内涌动的力量,心中不由叹息,难怪从前很多女修宁愿没名没分也要跟着强者,助力委实太大了。

  牧云归唏嘘,突然明白江少辞为什么才十九岁就订了亲,他被封印后詹倩兮独身万载,始终不曾嫁人。牧云归看向旁边,江少辞低着头,正在解头发后面的布带。他下颌棱角分明,薄唇微微抿着,看起来有些冷淡,其实只是他懒得做表情。

  普通人惊骇不已的奇迹,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结束后连丁点表情都欠奉。牧云归心里涌上些难言的滋味,突然问:“你帮人运功这么熟练,应当用过不少次吧?”

  江少辞终于解开白布,双眼重获自由。江少辞恢复视线后快速眯了眯眼,他发现牧云归竟然没换衣服,还穿着那身湿衣。

  江少辞强行要求留下,牧云归自然不可能穿上次那件近乎透明的里衣,而是换了身颜色深的。但衣服浸湿后,颜色其实无关紧要,越是半遮半掩越诱人。

  江少辞刚一恢复视物就看到这么刺激的画面,他瞳孔扩大,喉结微动,自欺欺人地转向旁边,从屏风上拿了一件衣服下来。

  江少辞把衣服披到牧云归身上,脸上表情冷静,心里却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他脑海里绕了一圈,这时候才意识到,牧云归刚才好像在和他说话。

  江少辞顿了下,问:“你刚才说什么?”

  江少辞是真的没听到,但他这样表态落在牧云归眼里,那就是妥妥的回避了。牧云归不痛快,她后退两步,躲开江少辞的手,自己将衣襟拢好:“没什么。仙尊大公无私,我十分钦佩,只是我修为低微,不知该如何报答仙尊。”

  江少辞顿了下,鬼使神差说:“可以以身相许啊。”

  牧云归脸色变了,猛地抬头瞪他:“你帮过这么多人,若每个女子都以身相许,你收的过来吗?”

  江少辞眨眨眼,终于意识到重点了:“哪有许多人?除了你,还有谁会傻到把命门交给别人?”

  牧云归眉尖微动,轻轻偏头:“你不是时常做这种事吗?”

  “怎么会?”江少辞看着牧云归,颇有些无可奈何,“我像是那种乐于助人的人吗?要不是你,我才懒得管别人死活。”

  “真的?”牧云归盯着他,颇有些怀疑,“可是你帮别人运行灵力、疏通经脉分明很熟练。”

  江少辞没想到有朝一日学东西快也成了罪名,他叹气,道:“真的。分离灵气是我前几日想出来的,至于动作熟练……我无论做什么都熟练,这没办法。”

  他仿佛在故意显摆,又仿佛没有。牧云归扫了他一眼,暂时信了:“好吧。”

  牧云归长发随意搭在身侧,发梢滴滴答答落水,在外衣上划出痕迹。江少辞轻轻握住牧云归的发梢,不经意说:“那你呢?”

  牧云归抬眼,眸中明净可鉴:“什么?”

  江少辞笑了笑,转瞬将她的发梢烘干,说:“你先换衣服,我出去了。”

  ·

  城主府,霍礼披着斗篷,闲庭信步从地牢里出来。他进入门厅,侍女们立刻涌上来,有条不紊帮霍礼卸披风、解外衣。

  转瞬,霍礼就换了身衣服。他身上带着细致的沉木香,丝毫不见地牢的阴潮味,哪怕他刚在那里待了一个时辰。霍礼不疾不徐走向书房,那里,手下已经等着了。

  手下禀报完城中各堂口的动向,霍礼点点头,问:“南城那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