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归冷冷看着他,问:“何事?”
你看,连声音都这样清冷高傲,像公主巡幸臣民一样,居高临下问“何事。”何魏心里的恶意更甚,他轻挑地打量着牧云归脸颊身段,说:“没什么,想给妹妹指条明路。女人进入流沙城只有两种下场,一,是她们。”
何魏指向青楼上衣衫半解的女子,然后大拇指慢慢笔向自己,说:“二,是跟着强者。”
牧云归静静扫过后方那些媚笑着的女子,表情依然平静如初。何魏以为她懂了,上前来拉她。他的手刚刚靠近,牧云归铮然一声拔剑,照影剑上发出一阵寒气,地面立刻结了霜。
牧云归脸上表情依然冷冰冰的,菱唇微启,道:“你再靠近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呦。”何魏舌头顶了顶脸颊,不怀好意地笑了,“小娘们口气还挺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
何魏看到牧云归手中的剑,越发确定牧云归出身不凡,说不定还是那些世家大族娇养的小姐。流沙城不乏仙门叛徒,但身边能带着这么好的法器的,还是少数。
何魏心里的邪念更甚,只要得到牧云归,能享受一段时间美色,还能坐拥无数法宝,简直赚翻了。何魏还没摸过仙门大族的宝物呢,不知道这位美人的皮肤摸起来,是不是像灵宝一样光滑细腻。
何魏的眼睛阴邪晦暗,看着让人很不舒服。牧云归不再客气,拔剑冲着何魏的手劈下,要不是何魏躲得快,现在掉在地上的就是他的手了。
何魏松了松护腕,冷笑一声:“倒有两下子,是我小瞧了你。但你要再早来两天,就知道流沙城里绝对不能惹何爷。”
何魏松开袖子,右手指节不断伸长,最后竟然变成半人半兽的利爪模样。何魏缓慢活动手指,一步步朝牧云归走来:“你何爷爷我靠着这双手横扫西流沙,至今还没有输过。城主府地牢里那些人,有一半的肠子是何爷我掏出来的。”
牧云归扫过何魏的手,脸色微沉,严阵以对。何魏的手不像是人手,更像是魔兽的利爪在某种变异下长到人身上,最终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魔兽最为人忌惮的就是皮肉强度,魔爪坚不可摧,再加上人灵活机动,可以使用各种法术诡计,可以说难缠至极。
牧云归中了鲛人的毒,精力不如以往,勉强打起精神对战。何魏猛地冲过来,牧云归用剑格住他的爪子,而这时他的另一只胳膊忽然膨胀,竟然也变成魔爪模样,重重朝牧云归肩膀抓来。
他竟然两只手都变异了?牧云归大惊,而她的剑被何魏右手抓住,无法抽离,眼看魔爪就要落下,牧云归正打算舍剑撤退,身后忽然投来一道阴影。一直修长白皙的手从她肩膀后方抬起,拦住了何魏的胳膊。
牧云归回头,发现江少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正面无表情盯着何魏。何魏胳膊上肌肉暴起,用力下压,但被魔气强化过的爪子竟然纹丝不动。
江少辞在众人视线中,握着何魏的手腕,慢慢转了个圈。何魏瞬间爆发出痛叫,江少辞面不改色,淡淡道:“仅是移植了一双魔兽的爪子,不伦不类,非人非兽,就敢出来放肆了?”
何魏两只胳膊变成魔爪,夸张的肌肉将两臂衣服撑爆,体型像座小山一样。江少辞修长清瘦,一身白衣,站在何魏面前对比十分悬殊。但就是如此,江少辞却单手握着何魏的手腕,轻轻松松把他的胳膊拧断了,期间何魏疯了一般挣扎,而江少辞身形晃都没晃过。
惨叫声响彻街道,几个堂口无论杀人、卖身还是别的什么行当,此刻都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江少辞松手,何魏立刻栽倒在地,抱着自己的手不断哀嚎。
牧云归已经收起照影剑,她轻轻拉江少辞的衣袖,说:“我们走吧。”
江少辞冷冷朝地上瞥了一眼,像看一坨死肉一样,转身走了。江少辞和牧云归走过来,四周人立刻避开眼睛,假装各干各的事情。有人在心中暗暗擦汗,他就知道,美丽的仙花周围必有恶兽守护,花朵越仙,恶兽越恶。这些人还不信,看,踢到更硬的铁板了吧。
何魏倒在地上,看着自己被废掉的左手,十分不甘。他当初为了移植这双兽爪吃了多少苦,他都没风光几天,就被一个年轻小子毁了!
何魏不甘,他阴邪的眼睛盯着牧云归,恶狠狠咒道:“有本事不要让她落单。只要她落单,我必将她发卖到……”
何魏没有说完,下巴被人一脚踢脱臼。江少辞面无表情走过来,踩着何魏的手,问:“你说什么?”
何魏嘴里鲜血直流,根本无法说话。江少辞半蹲下身体,握着何魏的手指,一节一节将他的骨头掰断。
“我本来想留你一命,是你非要找死。我平生最讨厌不识好歹的丑东西,你再敢说一句,我把你剁了喂狗。”
街道上的人见了,各自倒抽一口凉气。何魏那双鬼爪多么恐怖,他们都有目共睹。曾经有女子不堪受辱,在嘴里藏了三阶剑符去杀他,女子当场死了,但是何魏用手挡住要害,手心上一点皮都没有蹭破。流沙城众人便知道,三星修士的剑都劈不伤何魏的手。
如此利器,再加上何魏作风凶恶,嗜血滥杀,渐渐流沙城中没人敢和何魏作对,恐怕唯有在城主和三爷面前何魏能收敛些。结果现在,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漂亮少年一脚将何魏踹翻,还用“今天天气很好”一般的语气把何魏魔爪掰碎了?
掰碎?!
面前这一幕给流沙城众人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他们面面相觑,无法反应。牧云归站在不远处,默默叹气。
你说,这些人非要惹他做什么呢?
江少辞想到牧云归有毒在身,精力不济,才勉强忍住气,将这坨废物一脚踢开。江少辞在其他人面前恐怖的像是地域恶犬,面对牧云归时倒十分和气,甚至连声音都压低了:“那边不干净,别看了,我们走吧。”
两人走后,何魏倒在地上痛吟,很快有人从巷子里走出来,抬着何魏离开了。
城主府,地牢。
光线昏暗,空气阴湿沉闷,鲜血和污水的味道混迹其中,仿佛从来没有照过太阳。何魏双手被铁链扣着,身上已经遍布伤痕。
行刑人抬起鞭子,正要抽下去,坐在阴影中的人轻轻抬了下手指。旁边人看到,立刻使眼色,行刑人收起鞭子,垂着头退下。
阴影中的人放下腿,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他身上穿着做工考究的玄色锦衣,三指粗的玉带将劲腰束起,连靴子都花纹精致,纤尘不染。
皮靴踩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响。哒,哒,哒,他脚步不紧不慢,但两边的人心都紧紧揪起来。
“何魏,我一直很信任你,若说城主府中出了叛徒,我第一个排除的就是你。但是,你也让我失望了。”
何魏的下巴已经被人接好了,他垂下头,奄奄一息道:“我错了,三爷饶命。”
男子慢条斯理,问:“哪里错了?”
“我和人打斗失败,在十六堂口面前丢了三爷的脸。”
被称为三爷的男子轻轻笑了。他出现在这种环境中,人倒是长得剑眉星目,周正雅致。霍礼摇摇头,语气颇有些遗憾:“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并非输不起的人。但你们第一天入城主府的时候,我就和你们说过,我这里不像父亲那边禁忌多,仅有三个规矩。第一,不开妓院;第二,不惹仙门;第三,不得背叛。何魏,你告诉我,你去那家妓院做什么?”
何魏的嘴唇哆嗦起来,脸色灰败如死。霍礼轻轻笑了一声,像是把自己逗乐了:“总不是去睡觉吧?”
何魏知道他彻底完了。如果只是失去了手,无法再帮三爷冲锋陷阵,三爷好歹会留着他,让他在城主府里领一个闲职。但他却犯了三爷的忌讳,并且是同时踩中三条。
何魏对女人毫无怜惜之感,行事也仅是为了发泄兽欲。他今日去青楼并不是寻乐子,而是去收保护费的。
他犯了第一条忌,和明显有仙门背景的新人发生冲突,还引发三爷猜忌。三爷最恨有人欺骗他,今日,何魏恐怕得不了善终了。
牢狱深处的惨叫声再度响起。霍礼悠然从阴影中走出来,侍女见他出来,立刻跪下,恭敬地侍奉霍礼洗手。一个黑衣人立在旁边,看起来已等了许久:“三爷,查出来了。”
霍礼由着侍女给他擦拭手指,轻轻应了一声。
“那个人去陈老怪店里问的是治疗鲛人音毒的药。”
霍礼收回手,侍女赶紧退到一边,捧着器皿悄然退下。霍礼整理好袖子,意味不明笑了下:“鲛人?看来他们是从西边来的。能横跨西海,难得。”
他慢慢抬起眼睛,眼眸中光芒不定:“流沙城竟然来了这么厉害的人物,我这个当主人的,岂能不拜会一二。”
第74章 合作 一个男人一旦有了牵挂,他就有了……
流沙城和外界还有一项不同,那就是可以用魔晶付账。房主走后,牧云归低声道:“流沙城似乎很喜欢魔兽。”
或者说的更准确些,是向往。
江少辞合上院门,不在意道:“天下这么大,有人视魔兽为敌,就总会有人崇拜魔兽的力量。”
是啊,牧云归一路走来,天绝岛视魔晶为垃圾,无极派不允许弟子接触魔晶,唯有流沙城,城中处处可见兽骨、兽皮,街角巷口画着魔兽模样的图腾,从上到下都弥漫着魔道气息。
就连房东,听说他们身上有魔晶,也立刻表示可以用魔晶结账,甚至比用灵石还热切。江少辞和牧云归已积攒了许多魔晶,天绝岛时他们去外海历练,一天下来就能收割十来块;等到了无极派,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门派里上课,偶尔去剑谷关练手,也兑换三自留七。
任何一口价买卖都占不到便宜的,无论无极派还是天绝岛,他们兑换时给出来的价格,绝对远远低于魔兽真实价值。所以江少辞主张积分够用就行,交易能少做就少做,这次他们离开无极派,门派令牌里剩余的积分基本是空的。
故而,牧云归和江少辞身上别的不说,魔晶倒是有好些。尤其是那些二三阶的低阶魔晶,江少辞嫌弃它们成色次,不肯用,牧云归又用不到魔晶,只能放在吊坠空间里落灰。没想到来了流沙城,二阶魔晶竟一跃成为最受欢迎的硬通货,牧云归自然求之不得,赶紧换出去了。
房东走时高高兴兴,牧云归用一些积压的杂物换了个清净居所,也觉得划算至极。
牧云归在城里问药时就强撑着精神了,如今到了安静地方,脸色不免倦怠起来。江少辞见状,送她进屋休息。牧云归一边走,一边说:“他们似乎在做一些禁忌试验,比如将魔兽的四肢嫁接到人身上。今日那个人便嫁接了一双手,在我们没看到的地方,指不定还有多少呢。”
江少辞拉开屏风,将床榻上的东西扯下去,说:“一群亡命之徒,指望他们有什么道德感。只要利益够大,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他们在吊坠中自带了行李,被褥靠枕都用自己的,根本不接触房主的东西。牧云归看着江少辞粗暴的动作,眉尖细细颦起:“这么一群暴徒,流沙城的城主却能将他们管理得服服帖帖。做魔兽试验那些人未必都是自愿的,成功一个,失败不知凡几。这里的城主看起来不像好人,我们初来乍到,你不要冲动。”
江少辞将床上原本的东西扔下去,放好新被褥,颇为无辜地说:“我又没做什么,我只是伸张正义罢了。”
牧云归实在怕极了江少辞搞事,她无奈道:“能进这座城的都是恶人,而能活下来的,更是恶人中的恶人。我们并不会在流沙城久留,不值得淌他们这滩浑水。至于流沙城主这种人,还是不认识为好。”
今日遇到何魏,即便江少辞不出面牧云归也不会有事。虽然她很认真地练剑,但还是得承认,她最擅长的并不是剑法,而是轻功。照影剑被何魏困住后,牧云归可以松开剑撤离。她轻功好,身形敏捷,只要她存心想躲,根本没人追得上她。
而且,牧云归还有剑灵啊。她修为低,但桓曼荼和容玠可不是。牧云归只是不想出风头,所以才没有召唤剑灵。要不然,随便叫一个剑灵出来,削这群亡命之徒都绰绰有余。
牧云归深知客不离货、财不露白的道理,低调些总没有坏处。江少辞嗯嗯点头,一口应下:“我知道。你先休息吧,不用担心外面。”
牧云归被江少辞半扶半压地放到床上,她精力实在撑不住了,一沾到床榻就犯晕。她眼睛越来越沉重,却还坚持着对江少辞说:“你也早些休息吧,不要出门了。”
江少辞坐在床边不语,牧云归很快昏迷过去,但睫毛还在细微颤动,明显睡得不踏实。江少辞无奈,低声道:“好。”
他应完之后,牧云归才像是放了心,终于合眼睡去。
沙漠里天黑得早,入夜后风声呼啸,枯枝发出呜呜的声音,映在窗纸上宛如鬼影晃动。江少辞坐在榻边,静静看着牧云归。
江少辞记得第一眼看到牧云归时就觉得她像一个瓷娃娃,精致美丽到极致,但处处都透着脆弱。如今她比在天绝岛时瘦了些,脸颊上的婴儿肥褪去,五官愈发舒展,容貌依然白皙美丽,但多了一份坚定。
世界对美人多有优待,但同样也充满陷阱。因为太容易得到旁人的善待,飞鸟很快就不愿意自己捕食,渐渐的,翅膀萎缩,爪喙钝化,等她们想要飞行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挥翅的能力。
因此,她们只能继续做一只金丝雀,施展自己美丽的羽毛和歌喉,换取精米细水。时间久了,周围人乃至她们自己都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不用为衣食奔波,不用面对晴雨寒暑,实在好极了。
但牧云归却不一样。她应当很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她没有被男孩子的示好冲昏头脑,依然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充实自己。没有人会觉得看书练剑比参加宴会轻松,她每走一步,不光要克服自己的惰性,还要抵御外界诸如“你是女子,不需要这么拼”、“你长得这么好看,练剑在身上留疤怎么办”、“哪能让你做粗活,这种事就该让郎君来”等等蛊惑。
有的漂亮姑娘就此生惰,从此被同龄人越甩越远,长大后还要被人说,看,美丽的人都是废物;只有一小部分人能继续往前走,风霜里跋涉,泥水里打滚,她们放弃那条更舒服的道路,却能站在阳光下,冷冷对别人说“不”。
江少辞曾经觉得她是个傻白甜,现在却由衷欣赏她不把自己长得好看当回事的心性。不谙世事的善良不是善,是蠢,而她深知人性本恶,依然能坚持善意对人;明知道自己天赋一般,却还能十年如一日早起修炼。清醒又坚定,善良又包容,她这份韧劲比很多天才都强。
她能养出这样的性格,想来和母亲也脱不了关系。西流沙和北境雪原相距不远,离开沙漠往北走,不到一天就能进入北境的地界。不知道,她母亲是何人,当年为什么会流落到天绝岛?
江少辞一边想着,一边将牧云归的手腕抬起,轻轻放入锦被内。他把牧云归的被子拉好,站起身,不慌不忙地往外走去。
一推门,粗粝的风沙扑面而来,大漠深处仿佛有巨兽咆哮。江少辞转身,将门仔细合上,确定不会漏过一丁点风沙后,才悠然道:“你应该庆幸,刚才你们没有发出声音。”
牧云归和江少辞临时落脚,对住所没有太讲究,找了个独门独户、周围没有高物遮挡的小院后就付租金了。此刻夜幕四沉,风沙满地,墙壁在背阴处投下一片阴影,漆黑寂静,悄怆萧索。
明明没人,江少辞却对着风说话。他话音落后,黑暗里缓慢响起脚步声。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道:“贵客盈门,有失远迎。今日手下无状,叨扰了贵客,望仙尊海涵。”
乌云被风吹散,月光短暂地铺洒下来,照亮了霍礼的脸。江少辞看到他,平静地问:“你就是流沙城的城主?”
“正是家父。”霍礼说完,看着江少辞,偏头笑了笑:“仙尊似乎并不意外?”
江少辞短促地笑了一声:“一万年虽久,但流传一两张画像也不算难事。我也很欣慰,终于有一个看过画像的人了。”
霍礼当然认出来了。来“拜访”新住户之前,霍礼还好奇过,能单手拧断何魏胳膊、神不知鬼不觉抢走老三佩剑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这种人,又为什么要进流沙城呢?
等进入这个院子,亲眼看到了江少辞后,霍礼霎间明白了。霍礼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走大运。
他竟有幸验证一个千古之谜,一万年前那位闻名遐迩的天才果然没死,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还在被仙门通缉。霍礼摇头笑了笑,说:“我这个人很少服别人,但却着实佩服仙尊的胆量。你们横穿西海,想必是从无极派过来的吧。你直接进入桓致远的地盘就够大胆了,竟然连易容都不做?”
江少辞嗤了一声,不在意地理了理袖口:“败军之将,何足挂齿。”
都死了一万年了,还敢这么狂。霍礼点点头,道:“失敬。我第一次摸刀时,学的就是江仙尊的拓本,没想到今日有幸见到本尊。江仙尊大驾,未能远迎,多有失礼。不知,仙尊可否有兴趣和在下做个交易?”
江少辞听到,当即笑了。他缓慢抬眼,漆黑的瞳孔里不辨喜怒:“你和我,谈交易?”
霍礼抬了抬手,身后人立刻恭敬奉上一个盒子。霍礼说:“西海鲛人是唯一一支在魔气洗荡中活下来的。他们的身体和曾经的鲛人颇有不同,最显著的就是音波。中了他们的声毒基本无解,就算找到精通此道的郎中,治疗也颇费周折。治疗大致分三个疗程,每个疗程所需要的药都截然不同,曾经许多人找到了药方,却折在寻药途中,生生耽误了时间。这里面是第一个疗程的药,第二个疗程的稍微麻烦些,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十五天必内有回复。江仙尊,我敢保证,你在流沙城乃至全天下能找到的药,都不会比我这份更齐全。”
霍礼的手下将黑檀木盒捧到江少辞身前,江少辞扫了一眼,却不收:“你威胁我?”
“不敢。”霍礼笑了笑,气定神闲道,“只是想找仙尊合作而已。”
江少辞手指微弹,将栏杆上的灰尘弹开,悠悠哉哉坐到围栏上:“说来听听。”
手下见江少辞不收,回头向霍礼寻主意。霍礼挥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手下将贵重的檀木盒放在台阶上,垂着头后退。一眨眼人就走空了,这么多人出门,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院子里没有别人,霍礼也不再掩饰,说:“江仙尊,你觉得如今这个千疮百孔、魔瘴四起的世界,比之曾经,如何?”
江少辞环着臂,似笑非笑道:“只要地面上还有人存在,无论环境怎么变,都一样。”
霍礼笑了:“此言有理。人才是这方天地最严重的病。不过我们生而为人,现在活着,以后也要努力活下去。治病是没法了,只能努力让自己活的好受一点。”
江少辞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没耐心道:“有话直说吧。”
霍礼抬头,看向阴沉萧索的流沙城,声音幽冷如鬼魅:“这种朝不保夕、任人鱼肉的日子我过够了。飞禽走兽可以从魔气中获得力量,为什么唯独人不行?人类被屠戮了六千年,如今,也是时候结束这个末世了。”
江少辞听完笑了一声,霍礼回头,看着他问:“连仙尊也觉得我异想天开?”
“不。”江少辞缓慢摇头,目光中满是洞悉,“不要为你的野心找借口。为了人类福祉,可真会说。”
霍礼被人说穿,笑了笑,也并不反对:“人生在世,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仙尊觉得呢?”
江少辞勉为其难听了一会,听完之后他觉得刚才的预感没错,确实很无聊。
江少辞站起身,长腿一跨就迈过围栏:“没兴趣。出去记得关门,别让你的人出现在这个院子百米之内,要不然你会后悔的。”
“这盒药物我颇废了番力气才寻齐,仙尊不要了?”
“交易是两个实力差不多的人不想两败俱伤,才放到谈判桌上谈。我若真想做什么,你拦得住我?”
霍礼一个在恶棍堆里长大的人,听到这话都叹服了。江少辞竟然能把强抢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是厉害。
“仙尊至少听我说完我的条件。”霍礼对着江少辞的背影,不疾不徐道,“仙尊对北境言家知道多少?”
江少辞停住,终于升起些兴致:“言家?”
“没错,正是那支天生有通灵能力、可以预知未来的言家。”霍礼说道,“他们这一族着实被上苍眷顾,预言凶吉、通晓未来这么神通的能力,偏偏降临在他们家,不可谓不幸运。若能得到言家,每次行动前可以预知凶吉,天下霸业谈何远哉。如今,言家被北境皇帝流放至苍洱,就在西流沙东北不远处。江仙尊,这个条件,你觉得如何?”
江少辞终于转身了,他皱着眉,问:“言家被流放了?”
这几个字组合起来,每一个都怪诞至极。他印象中言家是最受王城倚重的家族,乃皇家左膀右臂,风光仅次于慕氏。言家被流放,比慕家人死绝了还让江少辞吃惊。
“是。”霍礼点头,同样不明所以地摊手,“今时不同以往,一千年前言家不知道做了什么,得罪了前一任皇帝,被举家流放。后来帝御城换了新皇帝,近年隐约露出风声,似乎新皇有意赦免言家。若江仙尊也对言家的破妄瞳感兴趣,那就要加快动作了。”
江少辞其实对破妄瞳不感兴趣,修行之所以其乐无穷,就是因为他们在与天搏命,谁都不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如果预知了未来,那还有什么意思。
但牧云归身上却带着预言的天赋,他们在海底殷城得到了一枚破妄瞳,如果能再得一只,牧云归的修为想必能大大提升。
江少辞心里动了动,不动声色道:“可以。但事成之后,我要破妄瞳。”
言家最值钱的就是他们的眼睛,江少辞一开口就把大头要走了。霍礼点头,应下了:“好。明日我会把陈老怪送过来,全天候给牧姑娘祛毒。解毒第一疗程结束之前,我不会来打扰仙尊的。”
还算识趣,江少辞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走了。霍礼拱手行礼,他干着最肮脏的勾当,为人却礼数周全,进退得体。他转身走向大门,手碰到门扉时,忽然停下:“仙尊可否知道,在我们这行里,什么人最容易背叛吗?”
江少辞没答话,霍礼短暂停顿片刻,自己说了下去:“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也不是心机残暴之辈,而是那些成了家、娶了妻的男人。”
江少辞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冰冷,反问:“所以呢?”
“一个男人一旦有了牵挂,他就有了弱点。”霍礼开门,风度翩翩走向外界黑暗,“我言尽于此,仙尊自便。”
第75章 掉马 作死多了,总会翻车的。
大漠入夜后冷得极快,夜幕漆黑,风声呼啸,宛如鬼哭狼嚎。霍礼走入大门,立刻有人上前,给霍礼点灯引路:“三爷,您回来了。”
霍礼披着黑色披风,淡淡应了一声,问:“我不在这段时间,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属下提着灯走在霍礼身边,飞快地说:“三爷出去后没多久,那位果然去找城主了。他不知道和城主说了什么,足足待了一刻钟才出来。”
霍礼轻笑,语调悠然又危险:“我这个弟弟啊,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属下垂下眼睑,默默听着,不敢插话。流沙城政权交替非常频繁,真正意义上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来到这里的都是暴徒逃犯,谁拳头大谁就是流沙城的老大。许多人靠武力上位,暴力统治流沙城几十年,一旦等他的实力衰弱下去,就会被新的政权推翻。这些人有的是年富力强的新人,有的是仇家的子嗣儿孙,但更多的,是前任城主的亲信下属。
旧的苛政被推翻,新人带来了新的苛政,像树轮一样,一年接一年轮回。直到五百年前,霍礼的祖父来到流沙城,结束了持续千年的帮派混战。他收服各大势力,成为流沙城新一任城主。
霍礼的祖父出身自没落的仙门世家,算不上多有名的家族,但也是读过书、受过正统教育的精英。他深感流沙城再这样无节制乱斗下去,只能白白内耗,所以他拟定了城规,包括不允许城内打斗、城区内禁止抢劫、分区交易等,正是如今流沙城的雏形。
流沙城中的恶人虽然谁都不服谁,但遇到霍礼的祖父时,都愿意给城主一个颜面。霍礼的祖父为人公允,调停了许多争端,一手创立了一个还算有秩序的流沙城。他在城中获得巨大声望,算是流沙城难得善终的城主。他死后,城中众人顾念老城主对流沙城的贡献,让老城主的儿子,也就是霍礼的父亲,接任继任城主。
这在流沙城历史上可是稀奇事。之前也有人试过父死子继,但儿子如何斗得过功臣,少主很快就会被根深蒂固的老臣篡位,一代代背叛下去,争端无穷无尽。唯独霍家是个意外,霍礼的父亲不及其父果敢,但胜在通情达理,肯听建议。
流沙城众人都知道如今的安稳局面有多难,所有人都不愿意破坏,在众人有意维持下,霍礼的父亲延续老城主的章程,多年来平平稳稳,也算无功无过。到了霍礼这一代,众人已经默认他们会是下一代接班人了。
城主共有四个儿子,分别取名“仁”、“义”、“礼”、“信”,可惜前两个儿子都死了,如今活下来的唯有三少爷霍礼、四少爷霍信。霍礼隔代继承了他祖父的狠辣果决,从小就展露出不一般的天赋。普通孩子面对鲜血时总会经历一番心理挣扎,而霍礼不一样,他五岁时就能面不改色地看一个人在他面前死去,其冷血模样,仿佛天生就适合干这行。
在流沙城,心慈手软是活不下来的,霍礼很快得到众人拥护,成为心照不宣的太子爷。
可惜他的弟弟霍信并不这样认为。
霍礼和霍信分别由不同的女人生下来,由不同的亲信教养长大,仅有的一点兄弟情谊都是在城主面前装出来的。今日何魏失利,霍礼早就料到城主府不会平静,没想到,他这个弟弟比他想象的还沉不住气。
霍礼问:“父亲怎么说?”
“四爷和城主说话时,城主将所有人都赶出来了。后来我们的人进去送茶,隐约听到四爷说魔化人。”
霍礼从小就对拥有强大力量的魔兽很感兴趣,人的躯体太脆弱了,从墙上摔下来都会断腿断脚,但魔兽在悬崖峭壁间跳跃,平衡能力和肢体强度都无与伦比。人拥有想法,魔兽拥有力量,若是两者能结合,该有多么美妙。
霍礼最开始尝试驯化魔兽,很快以失败告终。这次失败并没有打消他的积极性,反而让他更加疯狂。霍礼尝试着在人类身体上嫁接魔兽器官,他试过让人直接吸收魔气,可惜没一个实验品活下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半人半魔的完美状态。
霍礼这个想法可谓惊世骇俗,霍信以此为契机,疯狂攻讦他,城主虽然没表态,但看态度也是不赞成的。霍礼顶着巨大的压力,尝试了三年,终于试验出两个成功品。其中一个后续魔化,没半年死了,唯有何魏活了下来。
可惜如今何魏也废了。十多年的心血转瞬成空,但霍礼并不气馁,甚至连一丁点不高兴都没有表露出来。今日何魏被人三招内打败,霍礼闭上眼睛也能猜到霍信会在城主面前说什么。霍礼不想搭理那些没出息的东西,忽然转了语气,问:“其他人呢?”
属下微微怔住。城主府里还有什么人,值得被三爷专门问一句?他很快明白过来,垂下眼睛道:“三爷出去后,语冰姑娘以为三爷今夜不回来了,用过膳便睡了。”
这是常有的事,霍家能维持着流沙城的统治,手上不会干净。霍礼这些年逐步接手霍家的产业,经常一句话、一封信就被叫走,之后十来天不见人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深夜离府,内宅的人以为又是外面有急事,自然不会给霍礼留灯。
霍礼点点头,没说话,仿佛就是随口一问。属下暗暗使眼色,让人下去安排。
城主府的女人像走马灯一样换,用不了一年就能完全换一茬新的。城主的四个儿子分别由不同的女人生下来,霍礼按继承人的待遇成长至今,其实并不清楚生他的女人是谁。
霍礼也不关心。他不像父亲、弟弟那样频繁换女人,但这些年来内宅也没缺过人。这些美人有的因为和外人勾结被霍礼处死了,有的撞到了机密被无声无息病逝,还有些死于女人间的争风吃醋。霍礼身边可容不得有能力杀人的女子,没过多久,他将宅斗的元凶帮凶揪出来,送她们姐妹一起上路。
这么一系列折腾下来,霍礼的后宅居然空了。就在这时候,语冰出现了。
流沙城无论炼药还是炼器都需要大量魔兽,猎魔者照例出去捕猎,回来时却带来一个女子。据说,他们是打猎时听到动静,看到一个女子在躲避魔兽。恶棍们哪管什么先来后到,干脆将人和兽一起掳回来。霍信听说新来了一个女人,缠着让城主把女人赏给他,可惜猎魔者回去交差时先碰到了霍礼,霍礼看到那个女子的模样,直接让人送到他府上。
霍礼其实并不是故意的,但无论怎么说,他都截了弟弟的胡,这也是霍信恨他的原因之一。霍礼是不可能将自己的女人让出去的,反正想让他死的人有很多,不差霍信这一个,霍礼就由他去了。
属下趁着夜色,悄悄瞅霍礼。要去语冰姑娘屋里,三爷神色明显轻松起来。看起来,三爷是真的很宠爱这位新夫人。
当初霍礼强行将人留下来,在城主府引起不小的风波。城主已经答应了四少爷,结果被三儿子截胡,不光四爷脸上不好看,城主同样颜面无光。何魏叫嚣着要杀了语冰,其他人也劝霍礼处置了这个女人,不值得为一个女人和父亲、兄弟生嫌隙。
但霍礼不,硬是保下语冰,一根头发都不让人碰。如今何魏倒了,语冰姑娘却还盛宠,属下暗暗叹气,看来,接下来一段日子又要洗牌了。
属下和霍礼禀报时说语冰睡了,但是等霍礼到时,蔽月院灯火通明,一个女子静静站在门口。她身上披着白色斗篷,头发已经完全散开,不施粉黛,衣着素净,却依然美得惊人。
她看到霍礼,垂着下巴,轻轻行礼。莫说侍妾,便是正妻这副态度都太冷淡了。侍女有些尴尬,忙道:“奴给三爷请安。语冰姑娘等了您许久,听闻您要来,立马备了热菜。三爷快里面坐。”
侍女说着暗暗去瞪语冰,但那位依然像木头一样,不说话也不动。侍女实在不懂,就算语冰脸长得好看,但一个冰雕一样的木头美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偏偏三爷像宝一样宠着,深夜回府,三爷连自己屋都没回就直接来蔽月院。以前那些女人便是最受宠的时候,都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
侍女满心不忿,而语冰像是没事人一样,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完全不知道自己承受了多大恩宠。屋里确实准备好了饭菜,但显然不会是语冰吩咐的。霍礼用膳时,语冰就静静坐在旁边,莫说温柔解意了,她连夹菜的眼力劲都没有。
侍女气得心梗,她恶狠狠地想,便是放块木头都比这位强。
霍礼为人戒心重,就算是在他的后院,简单吃两口后他也不愿意动筷了。他放下筷子,下面人看到,赶紧上前撤菜。
侍从们的动作轻之又轻,全程根本没发出什么声音,一眨眼屋内就恢复原状。侍从在城主府里伺候久了,此刻都很有眼色,无需吩咐就静悄悄退下。
夜风呼啸,树影横斜,灯光轻轻晃动,温暖又暧昧。霍礼终于在语冰脸上看到冷漠之外的表情了,她脊背紧绷,贝齿轻轻咬唇,明显紧张了。
夜深人静,他专门来到蔽月院,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霍礼含笑打量着面前这一幕,灯下看美人果真不假,语冰皮肤雪白,头发却又直又黑,此刻不施粉黛坐在灯下,美得格外细腻柔弱。霍礼握起语冰的手,果然,和他的想象一样,柔弱无骨,温凉如玉。
语冰的手僵住了,虽然没有抽回,但她的手腕僵硬着,像是在强忍什么。霍礼只做不觉,说:“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时间问你。我只知道你叫语冰,却不知道你姓什么。你来自哪里,为何会流落到流沙城?”
语冰垂着脸,纤长的睫毛像蝶翼一样,在白皙纤弱的皮肤上投下朦胧阴影。她静了一会,摇头:“没有姓氏。”
霍礼笑了:“你原来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
语冰有些恼怒,抬眸不悦扫了他一眼。霍礼说道:“这才像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我知道你委身于我很不情愿,看你的容貌气质,恐怕也不是侍宠之流。我前些天留你下来实属无奈,若我不这样做,你就要死了。这几天风声平息很多,偷偷送一个人出去虽然冒险,但也未尝不可。你家在哪里,如果你是被掳过来的,我送你回去吧。”
语冰怔住了。霍礼暗暗感叹,这样近距离看,她那双眼睛愈见漂亮,像是上好的琉璃,流转间甚至隐有星光闪烁。
原来美人不冷着脸的时候别有一番滋味,看来活色生香说的没错,美人总归活泼一些更好看。
霍礼亲眼看着那双美丽的眸子像燃烧至死的流星,骤然发光,然后又一点点熄灭。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恢复曾经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低头,轻声说:“我已经忘了,我没有家。”
虽然同样冰冷,但刚才她是漠不关心,现在却增添了一份伤感。让这么漂亮的美人伤心实在是罪过,霍礼单手就将语冰纤细的手掌包住,怜惜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没事,以后,我这里就是你的家。”
霍礼说着俯身靠近,语冰肩膀瞬间紧绷起来。语冰脖颈修长,锁骨纤细,像无助的白天鹅,瑟瑟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霍礼的呼吸扑在语冰脖颈上,然而,他却没有再继续。
霍礼伸手,将她耳边一缕碎发梳理整齐,轻轻放到她身后。霍礼微微错眼,发现语冰瞪大了眼睛看他,里面的神情诱人极了。
霍礼微笑,把她的鬓发整理好,说:“我没有强迫女人的习惯。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说完,霍礼就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披风往外走去。他推开门,外面的风猎猎卷入,将他的纯黑披风扬起。霍礼背对着她系好披风,说:“你穿的轻薄,不必出来了。”
属下没想到三爷进蔽月院没多久,竟然又出来了。属下快步追在后面,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三爷,您不在蔽月院过夜?”
霍礼语气轻飘飘的,在夜风中倏忽而散:“还不到时候。”
属下皱着眉,表情越发怪异了。他像是郑重起来,肃了口气,问:“三爷,您该不会对那个女子动了真心吧?”
“真心?”霍礼听到这两个字,自己都笑了,“我竟不知道,我还有真心。”
属下疑惑:“您不是为了语冰姑娘吗?”
“怎么会。”霍礼呼吸着大漠干冷凛冽的空气,说,“我怎么会像那些愚蠢的男人一样,被一个女人冲昏头脑。我本以为江子谕不一样,没想到今日一见,他和普通男人也没什么不同。”
霍礼语气中颇有些遗憾,他疾行在寒夜中,像一只冰冷狡猾的蜘蛛,悄无声息地潜伏、织网,一找到机会就会将猎物拖入网中。语冰出现的奇怪,沙漠里根本养不出这样冰雪无暇的人,霍礼看到她第一眼就在怀疑,等带回来后,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自己的姓氏,霍礼的猜测就更明确了。
正好这时候,江子谕出现了。霍礼一个人是没能耐得罪北境的,但若加上江子谕,那就不一样了。
霍礼轻轻吁了口气,很快释然:“好在他并不是霍家人。一场合作而已,合作对象有弱点,终究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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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风声才渐渐停息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傀儡人站在窗户边,它照到太阳,自动启动。
长福眼睛聚焦,它打量四周环境,没发现认识的人,周围摆设又全是陌生的。长福立马做出判断,扯着嗓子惨叫:“救命啊,有人绑架傀儡……”
长福话没说完,后脑被什么东西重重给了一下。长福回头,看到江少辞面无表情站在它身后:“你戏还挺多,你有什么值得绑架的?”
长福看到熟悉的人,感动的热泪盈眶,虽然也说不好是吓的还是感动的:“主人,我们为什么又换了地方?”
它完全没有收敛声音的意思,江少辞脸色微变,立刻道:“闭嘴!”
江少辞赶紧阻止,但牧云归还是被吵醒了。屏风里面传来响动,长福这才明白,为什么它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牧云归。
长福调低自己的腿,默默将脑壳调离江少辞的手臂范围,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江少辞定定看了长福一眼,虽然一言未发,但长福觉得它读懂了江少辞的意思。
你死定了。
长福无助地把自己抱成一团。
从离开无极派开始,牧云归要么在云舟上赶路,要么在海底殷城探险,最离谱的是还在魔鲸肚里颠簸过,今日才终于挨到床榻,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牧云归觉得她这一觉睡了很久,她慢慢坐起身,问:“江少辞?”
江少辞从外面进来,神采奕奕,英气勃勃:“你醒了?”
牧云归缓慢点头。她睡了很久,现在脑子还有些晕,如海棠初醒,后面还顶着一头炸开的卷毛。牧云归扫过江少辞,愣了一会,问:“长福呢?”
她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问那个蠢货傀儡,江少辞有点不高兴,不动声色朝外瞥了一眼:“还不进来?”
长福贴着墙角,小心翼翼地滚进来。牧云归见所有人都在,放了心,便起床洗漱。等牧云归收拾好后,发现案几前放着一桌精致的餐点。牧云归咦了一声,问:“这是哪来的?”
看早膳的精致程度,显而易见不会是江少辞做的。江少辞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坚定地指向长福:“它做的。”
长福正在识别新环境,听到江少辞的话,整个傀儡愣住:“?”
牧云归试着尝了一口,以一种惊叹地目光看向长福:“它都会做糕点了?我以为它只会卖现成的,并且算账还要出错。”
长福一听,立马替自己正名:“是数据错误,并不是算错!”
江少辞静静瞥来一眼,义愤填膺的长福立马安静。牧云归颇有一种吾家智障初长成的欣慰感,说:“它都会做饭了,太难得了。是你给它改的吗?你什么时候做的,我都没注意到。”
江少辞在糕点上蘸糖的动作停了一下,他那一瞬间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面不改色点头:“小改动而已。”
说完后,江少辞将糕点放入嘴里。他第一个念头是在他不会做饭的情况下有可能改造出会做饭的傀儡人吗,第二个念头是,流沙城这些人是穷得没钱了吗,为什么做糕点都不加糖。
早膳十分精致,每一碟只有两三口,非常讲究。等吃完后,长福留在桌案前收拾盘盏,牧云归在窗前支了张案几,对江少辞说:“能把凌虚剑诀给我吗?”
江少辞毫不在意,将凌虚剑诀取出来,递给牧云归。理论上越厉害的剑诀越有傲骨,实际上它却像本普通书一样,随便牧云归翻。
牧云归翻看了一会,从项链空间拿出乾坤天机诀的拓本和以前江少辞帮她讲作业时写的字。她将三本竖着排成一列,默默比对。
虽然笔迹不太一样,但风格如出一辙,明显是同一个人成熟前和成熟后的字。
江少辞递凌虚剑诀的时候没注意,他在堂屋里铛铛铛研究长福的脑壳。他敲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不对。
大意了,他忘了剑诀没找人誊抄,是他自己写的!
第76章 前尘 她救起来的那个人竟然是江子谕。……
牧云归看到字迹的时候,心中道了句果然。
那么多线索,她竟然现在才发现。江少辞出现在天绝岛地下,明明天赋出众根基扎实,却修为全无;明明举止不凡谈吐不俗,却对外界一无所知;离开天绝岛时,他对门派嗤之以鼻,听到无极派掌门是桓致远后又改变了主意;他刚醒来时甚至不认识傀儡,可是却对一万年前的事情了如指掌。
想通一个节点后,其他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难怪江少辞能打败南宫玄,收服凌虚剑法,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难怪殷城容玠、桓曼荼对他们那么恭敬,牧云归之前还奇怪,就算她帮桓曼荼了结了心愿,桓曼荼要报恩也不至于主动当剑灵吧?原来,这里面还有这层关系。
牧云归揉了揉眉心,难以想象她竟然如此迟钝,隔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江在修仙界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她早在听到江子谕和江少辞同姓的时候,就该猜到的。
牧云归听到外面的折腾声停了,她合上书,静静等江少辞进来狡辩。江少辞打发长福过来送茶,他顺势走入,眼睛飞快扫过案几。
牧云归看了多少,或许他还能自救一下?再不济,容他把某些黑历史摘出去。
江少辞并不在乎身份暴露,只要他还和牧云归待在一起,这就是迟早的事。但他不能接受牧云归把他和乾坤天机诀联系起来。
长福给茶壶中加了热水,咕噜噜滚走。江少辞坐在对面,不经意问:“剑诀你看了多少,有不懂的地方吗?”
牧云归慢慢“嗯”了一声,看他接下来怎么编。江少辞看到牧云归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凉了,他叹了口气,也不挣扎了,沉痛道:“人年少时,难免会犯错。”
牧云归听到这话,不由坐正了,认真等他接下来的话。她以为他会说一万年前被封印到天绝岛的隐情,结果,江少辞煞有介事道:“乾坤天机诀成书年代早,他自己都没有完整本,外界拓印怎么能保证不出错呢?说不定,那些序和跋都是后人附会的。”
牧云归眨了眨眼睛,一时没理解他在说什么:“啊?”
“这本书多半印错了。”江少辞将桌案那本《乾坤天机诀》拿到自己手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走了。江少辞毁灭了证据后,才终于觉得轻松了一点。
牧云归愕然看着他的动作,终于反应过来。她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少辞刚才语气那么沉重,她以为他会矢口否认,或许在她的追问下他会无奈透露那些年的内幕,隐姓埋名的心酸,也有可能他会突然翻脸,杀牧云归灭口之类。结果他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反而关注曾经写过的一本书?
江少辞不按套路出牌,牧云归也不知该回什么。其实牧云归真的觉得《乾坤天机诀》很正常,序和跋某些语句确实狂放了些,但放在当时的语境中并不突兀,通篇读下来很顺畅。她实在不知道江少辞耿耿于怀什么。
牧云归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为什么在无极派上“剑法基础”那门课时,江少辞表现那么奇怪。牧云归眨眨眼睛,重点太多,她一时不知先说哪一件,最后,她叹息道:“你胆子未免太大了。既然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那你还敢光明正大进无极派?”
江少辞不在意道:“没事,要不是无极派,最后我也找不到剑骨。”
这是重点吗?牧云归怒道:“那是你幸运!万一稍有差池,你便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