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承想,江少辞竟然把它修好了。
牧云归跑出厢房,对着傀儡左看右看。她摸了摸傀儡人光秃秃的脑袋,虽然喜欢,但还是有些黯然:“这么大一个傀儡人,应当很耗费灵气的吧。”
灵石片最是昂贵,只怕修好了,她也用不起。
江少辞在后面轻轻一笑,漫不经心说:“你拆开它的脑袋看看。”
牧云归吓了一跳,惊讶地回头:“你说什么?”
他为何总是如此暴力?
江少辞却点点下巴,对傀儡人示意道:“你自己拧。”
傀儡人眼睛里红光一闪一闪,两只机械爪按住脑壳,一前一后,就把头顶卸下来了。牧云归根本没心思注意这么惊悚的动作,她紧紧盯着那颗嵌在复杂机关中的幽绿晶石,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她大睁着眼睛回头,江少辞眉尖微挑,肯定了她的猜测:“是魔晶。”
并且是杀血阳蛇的那颗魔晶。江少辞嫌弃这颗魔晶成色不纯,就扔给傀儡人试水。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没错,天底下没有不能利用的能源,灵石和魔晶,本质上是一个东西。
牧云归愕然半晌,喃喃道:“你原来不完全是个傻子。”
江少辞将傀儡人修好后先放到厅堂里,后来移到院子里,最后又移到牧云归窗口。她总算修炼完了,江少辞正意气风发等夸,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咬牙切齿:“你才是傻子!”
看在他是一个很有贡献的傻子的份上,牧云归不和他计较。牧云归又试了试傀儡人,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它需要多少……魔晶?”
“这一颗估计能用一个月。”江少辞靠着窗户,随意说,“第一次不太熟练,耗能有点大。等过几天我再改一下,还能更省。”
牧云归咬了咬唇,低不可闻道:“一个月已经够久了。”
家里没有任何灵石能用一个月,魔晶远比灵石便宜多了。而且,在通俗观念里,魔晶是毫无价值的垃圾。
这一来一回,他们简直赚大了。
牧云归声音很低,江少辞没有问,牧云归也没有再说。无言间他们两人已经默认,以后出行,要多多搜集魔晶。
哪怕这是名义上的禁品。
海岛上温度变化很快,太阳沉下去后,晚风马上变冷。明日还要上学,牧云归早早回房休息,等厢房的灯光彻底熄灭后,江少辞合上窗户,从抽屉里拿出两枚魔晶。
这两枚一颗幽蓝,一颗浅青,是从锯齿鲨和犀魔鱼体内挖出来的。和这两颗比起来,血阳蛇的魔晶只配叫废品。江少辞盯着手心的魔晶良久,他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暗光摄人,坚定果决。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能争的,不过其中五十分之一。不敢冒险,谈何叩长生?
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天底下没有错误的能量,只有错误的用法。既然傀儡能利用魔气,那人类也可以。
他的仇人还在外面逍遥自在,而他困在这个牢狱里,被迫和狱卒周旋斡测。他忍受挖骨抽筋的痛苦,历经一万年的沉睡,绝不是为了如此。
江少辞的手指慢慢握紧,魔晶透过他的指缝幽幽发光。它们的光芒逐渐变得黯淡,最后,变成一堆齑粉,从江少辞指间滑落。
而江少辞也猛地撑在地上,手指曲起,用力扣着木板缝隙。他原本漆黑的眼眸变得猩红,眼尾上挑,越发显得凌厉狠绝。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虚空,眼眸深处隐隐透出一阵癫狂。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耳边喧嚣,血,他要血。
强大的魔气惊动了结界,寂静的天绝岛上空骤然响起警报,尖锐的声音响彻每一个角落。牧云归躺在厢房里,乍然睁开眼睛。
第19章 沐浴 又是推男人又是扒衣服,手段熟练……
尖锐的警报声穿透屋顶,一刻不停地钻入牧云归耳朵。牧云归躺在床上,本能心里一咯噔。
不知为何,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魔兽进来了,而是江少辞。
牧云归飞快起身,从屏风扯下外衫,一边系一边往正房跑去。牧云归停在卧室门前,咚咚咚敲门:“江少辞,你醒来了吗?”
里面安安静静,没有声息,牧云归心里一落,顾不得礼法,直接推门而入。
屋子里没有点灯,案几花瓶都放在原位,落雪白梅屏风坐落在床前,隐约可见后面并没有起伏。这时候阁楼上似乎有声音,牧云归提起衣摆,快步往楼梯上跑去。
牧云归刚爬上楼梯,面前突然冲来一道疾风。牧云归吓了一跳,本能往后,重重砸在墙壁上。
江少辞的手指掐在牧云归脖颈上,牧云归脖颈纤细,江少辞一手就足以掌握,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掐断。牧云归费力地咳了咳,抬眸看到江少辞的模样,大为吃惊:“江少辞,你怎么了?”
江少辞面无血色,白的像是冷玉,对比之下越发衬的他眉眼幽深,嘴唇殷红。而最妖异的是他的眼睛,他眼珠已经变成暗红色,里面似有危流,盯着人时,几乎要把人的魂魄摄进去。
他此刻的状态,无论如何不像是道骨仙风的修士,反像是……魔。
他的手指还在收紧,牧云归都被掐的痛了。她忍住喉咙的不适,紧盯着江少辞,哑声道:“江少辞,是我,牧云归。你到底怎么了?”
“牧云归”这三个字似乎让他恢复了些许神志,他的脸停在牧云归鼻梁上方,久久看着她。牧云归也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和他对视。窗外夜风寂静,明月穿过窗柩,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江少辞和牧云归正好站在月光边沿,冷光照亮了他们两人的衣摆,脸却沉寂在黑暗中,彼此眼神相接,呼吸交闻。
光影交错,昏暗中越发凸显江少辞骨相上佳。他容貌清绝昳丽,此刻眼睛却是红的,像是仙人入了魔。牧云归屏息等了好半晌,察觉到扼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松了,试着扶住他的手臂,轻轻推开。
牧云归的力道很轻微,但江少辞却顺着她的动作后退两步,手也自然松开。牧云归获得自由,立刻深深呼吸。她捂着自己的喉咙,发现江少辞覆住眼睛,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牧云归声音还有些哑,费力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少辞修长的手指搭在眼睛上,他一看到人就控制不住那股暴戾,他只能用这种办法压制。江少辞声线绷得紧紧的,似乎已经克制到极致:“我没事,你先出去。”
“可是你……”
“快出去!”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在寂静的夜色里,那阵砰砰砰的拍门声显得尤其刺耳:“快开门,紧急检查。”
敲门声响亮,瞬间打断了他们两人的争执。江少辞面无表情,眼神倏地变得锐利,牧云归飞快朝外面看了一眼,说:“不好,来人了。你快躲起来。”
牧云归说完要下楼,她见江少辞不动,强行拉着江少辞下来:“别愣着了,快找地方。”
牧笳的屋子一目了然,没多少能藏人的地方。牧云归飞快翻开衣柜、箱笼,江少辞站在后面,淡淡说道:“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躲也没用。”
昨夜杀锯齿魔鲨的时候,江少辞被魔兽咬伤,胳膊上黑气浓郁。当时众人都看到了,南宫彦还说了句风凉话。今日警报突然被触发,南宫家必然下意识认为是江少辞。
虽然真实原因并不是昨日的伤,但结果没差多少。江少辞如今眼睛都是红的,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外面敲门声越来越急,牧云归翻遍屋子,没找到能藏人的地方。她眼睛瞥到沐浴室,心念忽然一动。
江少辞此刻并不好受,魔气在他体内肆虐,暴力破坏他的经脉,再重新聚合,等下一波魔气涌来,又迎来更凶残的撕扯。他的经脉在不断的断裂、重塑中循环,他既要忍耐经脉俱断的痛,又要克制魔气带来的杀意。
偏偏还触响了警报,南宫家的人早有准备,一听到声音立马上门。江少辞手指慢慢曲起,打算强闯,至于后面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江少辞眼睛盯着窗外,声音冷淡疏离:“一会等人进来后,你只当不知道。他们多半认为我是被伤口的魔气入侵,不会牵连到你,之后……”
江少辞没有说完,手腕忽的被人握住。江少辞惊讶回头,暗红色的眼睛里充满警惕戒备:“你做什么?”
牧云归用力拽着江少辞,把他拉到浴室里,指着已经放好水的浴桶说:“时间来不及了,你快进去。”
江少辞拧眉,眉宇间颇为暴躁:“愚蠢,我刚才和你说的话……”
外面敲门声停了,他们开始强行破坏院门。外面的禁制是牧笳特意调整过的,但天绝岛材质有限,禁制能拦得住一时,却拦不住永远。眼看没时间了江少辞还磨磨蹭蹭,牧云归耐心告罄,横下心猛地用力,将江少辞推到浴桶中。
哗啦一声巨响,江少辞没有防备,竟然真的被牧云归推倒。江少辞没料到牧云归胆子这么大,他扶住木桶边缘,咬着牙要起身:“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口气狠厉,但手指紧紧捏着浴桶,指节发白,能看得出他现在并不好受。他体内正在被魔气破坏,称得上毫无自保之力,要不然以江少辞正常的状况,就算再没防备也不至于被牧云归推倒。
牧云归看着他这个样子,真是又吃惊又生气:“你都这样了,还不肯消停?”
她朝外瞥了一眼,手上动作飞快。牧云归把水放满,挑了最浓郁的药浴模式,汤药是黑褐色的,完全遮住了水下的情形。但江少辞始终不肯配合,衣服都被打湿了还锲而不舍地要爬出来。
牧云归按住他的手臂,皱眉道:“别捣乱,没时间了。”
江少辞自出生以来,生死危机、命悬一线经历了不少,但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冰凉的手一下子攥住牧云归手指,眼睛狠狠瞪着她:“你疯了?”
两人说话间,外面猛地传来开门声,他们家的大门还是被破开了。牧云归顾不得许多,用力把他推回水中。凡人衣料不防水,黑衣浸了水后紧紧贴在江少辞身上,勾勒出他平直的肩膀,修长的脖颈,漂亮的喉结。
江少辞的后背磕上浴桶板,脸上溅了水花,沿着下颌线滴滴坠落。江少辞呛了口水,他抬眸,正要骂牧云归发什么疯,瞳孔猛地放大。
牧云归面对着他,飞快除去自己的外衫,高高一扬扔到屏风上。衣衫悠悠飘落,搭在绣着大幅鹊栖玉兰的屏风上,与此同时,房门被人重重踹开,一堆侍卫握着刀冲到门口,将浴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侍卫从中间分出一条路,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走到前方,他扫了眼屋中情形,冷着脸问:“你在做什么,何故不开门?”
旁边人给他提着灯,将半边屋子照的摇摇晃晃。牧云归仅着中衣,背对着他们站在屏风后,隔着灯光,她的后背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然而因为看不清,越发显得她纤长窈窕。牧云归背着身体,正好挡住了江少辞,她无声和江少辞对视,清清淡淡说道:“我在沐浴,不方便。”
沐浴?侍卫长皱着眉,目光中满是狐疑:“都这个时辰了,你沐浴?”
“有何不可。”牧云归声音坦然,轻飘飘道,“我修炼到现在,睡前沐浴,有问题吗?”
牧云归是出了名的刻苦勤勉,修炼到这个时辰有点夸张,但从她嘴里说出来也没法挑刺。侍卫打量了一圈,问:“我记得牧小姐救回来一个凡人,另一个人呢?”
江少辞此刻正浸没在水中,一抬头就能看到牧云归轻薄的中衣,精巧的锁骨,若隐若现的抹胸。江少辞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移开眼睛,默默盯着黑褐色的汤药。
牧云归还是从容不迫,说:“刚才听到警报,他出去查看究竟了。”
侍卫并不肯信:“是吗?为何我们来时并没有看到他。”
“那我怎么知道。”屏风后牧云归脊背挺直,肩锁平章,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道细长玲珑的线条,“我在沐浴,并不知外面的事情。”
牧云归始终背着身体,而且点明了说自己在沐浴,侍卫也不好上前查看。侍卫发现牧云归一动不动,他眼睛眯了眯,忽然问:“你为何一直挡着后面?”
牧云归静了瞬息,她转身,飞快扯下屏风上的外衣,都不等外面的人看清就将衣服披在自己身上。她随意揽了揽头发,漫不经心道:“衣冠不整,不方便见客罢了。”
她走动时露出后面的浴桶,里面放满了水,水面平静,看起来确实是正在沐浴的样子。侍卫长直觉不对劲,魔气警报突然拉响,牧云归大半夜洗澡,而另一个人不知所踪,怎么会这样巧呢?
他按着刀,欲要上前,牧云归在屏风后用力咳了一声,冷冰冰道:“侍卫长大人,我被警报惊动,匆忙出浴,衣服还没打理好。你靠过来不好吧?”
牧云归的头发边缘是湿的,蓬松杂乱,确实有些仓促的样子。而她揽着衣襟,站在屏风后一脸戒备地盯着他,侍卫长一个成年男子实在不好继续上前。他尴尬地咳了声,转过身说:“你快点休整。你们这一带有魔气,家主下令严查,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牧云归听到心里通明,警报一响他们就上门了,可见南宫家早有此心,今日终于找到了借口罢了。她心里不快,语气中也毫不掩饰,冷冷嗤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劳烦几位出去,我要更衣。”
侍卫长最后看了牧云归一眼,对身后人挥手,一起退到屋外。侍卫长守在院子里,左等右等都不见牧云归出来,他不由拧眉:“换衣服需要这么久吗?”
旁边一个侍卫接道:“女人都麻烦,队长你再耐心等等。”
侍卫长也知道女人沐浴更衣最耗费时间,但是今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其他人在厢房中查了一圈,跑到侍卫长跟前,轻轻摇头。
厢房里什么都没有找到,还需要搜查正房。侍卫长盯着大开的厢房门窗,脸色忽然一变:“她的笔墨书本放在厢房,那她为什么会在正房沐浴?”
侍卫长心知不对,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里面跑。他用力踹开沐浴室的门,牧云归已经换了身衣服,坐在梳妆台前擦头发,瞧见他们闯进来,她冷了脸,凉凉瞥了他们一眼:“强闯女子闺房,这就是南宫家的礼数?”
侍卫长没有搭理牧云归,他脸色阴沉,一脚把浴桶踹翻在地。浴桶侧翻,里面的水哗啦一声倾倒出来,黑褐色的汤药瞬间流得满地都是。
木桶咕噜噜转动,入眼一片狼藉,但里面并没有人。
牧云归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她站起来,声音冷若冰霜:“南宫家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究竟是来搜查的,还是来寻衅破坏的?若是南宫家主容不下我,直说就是,何必这般折辱人。”
浴桶里竟然没人,侍卫长惊讶,一下子回不上话来。这时候外面响起推门声,一个清亮的少年音微带着些惊讶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长赶出去,看到一个黑衣少年站在门口,头发干燥,黑衣整洁,身上还带着走夜路的浮尘。侍卫长紧紧皱着眉,江少辞抬头,平静坦然地扫过这些人,挑眉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牧云归说江少辞出去查看情况,现在江少辞回来了,举手投足没有一点入魔的兆头,因果链完全对得上。侍卫长不死心,让人仔细搜查正房,但依然没有找到任何和魔气相关的东西。
牧云归拢着外衣,坐在凉亭里,不住打哈欠:“诸位若是不放心,不妨将地下也挖出来搜查一二?”
牧云归这话存心讽刺,江少辞坐在牧云归身后,远离灯光,一言不发。搜查厨房的人也回来了,他们附在侍卫长耳边说了什么,侍卫长最后望了牧云归、江少辞一眼,冷声道:“我们走。”
侍卫即便再不甘心,此刻也只能离开。他们原本以为是昨夜杀魔鲨这两人伤口恶化入魔,这才立刻赶来牧云归家。但牧云归和江少辞都安安稳稳的,并不像失控。既然不是牧云归和江少辞,那就得考虑另一种可怕的情形了。
可能是内海又闯入了大型魔兽,魔气之浓郁甚至能触响警报。这是关乎全岛安危的大事,他们得赶紧去内海捕捉魔兽,没空再在牧云归、江少辞这里耗。
月亮从云层中穿过,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阴影。南宫家侍卫们走的太急,以致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江少辞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垂着眼睛。他隐没在黑暗中,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然而只要凑近了就能看出来,他的眼睛是暗红色的。魔气在他体内破坏又吸收,波动不断。
等所有人都走远了,牧云归表情慢慢变化。她收起那副高冷之色,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问江少辞:“你怎么样了?”
江少辞轻轻摇头,最难受的那一波已经熬过去了,现在他的经脉痛到麻木,足以忍受。牧云归看他的脸色,怎么会相信他真的没事了。牧云归又是急又是气,低声呵道:“你竟敢吸收魔晶,胆子未免太大!”
江少辞轻轻扯了下唇角,抬眸,似笑非笑看向牧云归:“不及你胆子大。”
又是推男人又是扒衣服,手段熟练的很呐。
第20章 修魔 你以为岛上这个结界,还能撑多久……
牧云归噎了一下,无语道:“我那还不是为了你?”
今日南宫家的人来得太快,当时江少辞情况正严重,一旦撞上必暴露无疑。牧云归只能利用自己的女子身份,以沐浴为借口周旋时间。牧云归借着换衣服的理由把侍卫赶到院外,江少辞趁机翻窗离开。院子外就是林海,再加上南宫家侍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院子里,江少辞轻而易举翻出包围,绕了一圈,从正门回来。
至于头发和衣服,牧云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回来时竟然完美骗过了侍卫长。要不是牧云归亲眼所见,她都怀疑江少辞刚从外面回来。
江少辞极力压制,但能听出来他的呼吸还是乱的。他脸色极白,面如冷玉,眼如寒星,中间那一点幽红如同在水墨中落了一滴血,原本清雅的画面瞬间诡谲起来。牧云归感觉到他手指冷的像冰一样,她心中叹气,费力扶着他道:“先回屋里说。”
江少辞现在有心无力,没比一个凡人强多少。牧云归扶着他走到床边,江少辞毕竟是一个男子身量,搀着他躺下时,牧云归没撑住,不慎被他带倒。
牧云归的膝盖重重磕在床沿上,上半身失控朝床面摔去。幸好她的手肘及时撑住床,没有砸到江少辞身上。牧云归稳住身体后来不及管膝盖上的痛,慌忙去看江少辞:“你没事吧?”
江少辞的长发散在锦被上,脸颊在黑衣和长发的映衬下越发素净。听到牧云归的话,他掀开眸子,淡淡瞥了牧云归一眼。
两人距离近,牧云归清晰看到了江少辞眼睛里的那抹红。他眼睛比寻常人黑,此刻染上红意,像是墨玉里掺了血,妖异、危险,却又像海妖一样,不断诱人陷落。
他这副不做表情、无悲无喜的模样,像极了仙人堕魔,冷酷无情却又悲天悯人。
牧云归怔了一会,反应过来她现在撑在江少辞上方,姿势非常暧昧。牧云归连忙站起来,解释般说道:“我刚才没意料到,并非有意……你没事吧?”
江少辞闭着眼,微不可见摇头。他好歹是修到六星脉的人,身体还不至于这般脆弱。牧云归习惯了江少辞上蹿下跳精力充沛,从没见过他如此安静。牧云归盯着他的侧脸,慢慢坐在脚踏上。
她静了一会,低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警报触发时牧云归马上赶到,她看到了地上的齑粉,再加上江少辞妖治的红眸,癫狂的攻击,他在傀儡人脑中安装的魔晶……牧云归不难猜出他做了什么。
世人对魔气避如蛇蝎,他竟然还主动吸收……牧云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江少辞忍受着经脉中的痛,平淡说道:“你明日还要去学堂,回去休息吧。”
牧云归对学业最是上心,江少辞以为这样说后,她一定会出去了。但牧云归却没动,她依然坐在床边,静静望着江少辞的侧脸:“以前也有人试过吸收魔气,但从未有人能在魔气侵入心脉的情况中活下来。你若有隐情,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何必要用自己的性命冒险?”
“谈不上冒险。”江少辞合着眼,淡淡道,“没有选择的事情,怎么能叫冒险。”
江少辞也知道吸入魔气很危险,天底下不是只有他一个聪明人,他能想到的事情,别人也能想到。可是万年来灵气日渐枯竭,人类的生存空间步步紧缩,这种情况下年轻人依然靠灵气修炼,就说明即使有人试过魔气,也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曾经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修士宁愿龟缩在结界后,也不肯吸收魔气,可见其凶险。
但江少辞没有第二个选择。治疗经脉的药确实有,但他拿不到。十三年修炼毁于一旦,他不再是曾经载誉天下的天才,而是一个经脉俱毁的废人。他的身份随时可能暴露,而他连运行一个法诀都做不到,他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拿自己当试验品,去尝试一项一万年来从未有人成功过的“死路”。
痛极大地消耗了江少辞的精神,他渐渐觉得精力不济,可是身体本能又提醒他不能睡。修真界尔虞我诈,危机四伏,在自己洞府之外的地方失去意识,无异于自寻死路。江少辞强撑着精神,说:“我这里没事了,你帮不上忙,没必要耗着。回去吧。”
身边安静无声,仿佛已经没人了。江少辞全幅心神都用来抵抗魔气的撕扯,对外界的感应大大降低。他在昏沉和警惕之间反复挣扎,忽然感觉到身旁一阵幽香袭来,随后身上一重,有人给他盖了被子。
牧云归轻手轻脚拉高被子,细致地将边角掖好。随后,她靠在床边,轻声说:“安心休息吧,今夜我会一直守在这里。”
江少辞忍受一遍又一遍的经脉断裂、重塑、再断裂,他意识恍惚,不知道自己做梦,还是真的问了出来:“你不害怕吗?”
吸收了魔气的人会发狂杀人,江少辞还吸入了整整两块魔晶,无异于修真界的公敌。牧云归在南宫家面前掩护他就已经够不知死活,此刻单独和他待在一块,就不怕吗?
夜风从窗户中吹进来,传来阵阵虫鸣。一阵幽香缠绕在江少辞鼻尖,像是夜里突然绽放的昙花,又带着些雪山的空旷。
“我相信你,你不会。”
清风阵阵,一夜虫鸣。天色青濛时分,江少辞意识清醒,折磨了他一整夜的酷刑终于宣告尾声。
他睁开眼睛,手指细微地动了动。手筋终于不再发痛了,他抬起胳膊,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略带薄茧的手,良久无言。
之前杀魔兽时,他无意发现魔气可以强化身体。他吸收伤口上的魔气时经脉也在泛痛,但江少辞醒来后无论做什么都疼,他压根没有在意那些异样。后来他吸收了两只高阶魔兽的魔晶,无论魔气的量还是纯度都远超上次,江少辞也有幸再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经脉俱断。
而且这次持续了一整夜。幸而他的罪没有白受,他明显感觉到他的经脉骨骼大大好转,和巅峰时期不能比,但远比刚醒来时那副破烂身子强多了。
他在屠魔台上受了很多伤,身体向来是破坏容易,但后续想要修补就千辛万难。而他伤了最娇贵的经脉,即便是全盛时期的修仙界也未必能拿出替他疗伤的药材,何况末法时代。江少辞已无异于一个废人,这也是那些人的初衷,若非确保江少辞已再无威胁,那些人怎么放心留着他的命。
事实证明,他们不该留着的。面对敌人,一旦有机会务必将其杀死,千万不能给对方留有生机。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剑修的意志力。
江少辞赌对了,既然他体内暗伤太多,无法修补,那就全盘摧毁,从头再来。虽然过程痛苦,但效果显著。甚至江少辞隐隐有感觉,若是他持续不断地锤炼,说不定身体强度可以超过受伤前。毕竟之前他靠的是天生体质,而现在,却可以用外力强化。
江少辞原本打算随便修补一下,只要能继续修炼就可以,但是现在他改主意了。难得有彻底淬炼身体、夯实根基的机会,轻易放过就太可惜了。万丈高楼起于累土,打根基时消磨多少时间都值得,只要根基牢固,后续进度轻而易举就能赶上去。
最多不过多遭几次罪,他被人摧毁过一次经脉,不在乎再多来几次。但魔气比灵气暴虐,吸收多了会失控,昨夜他就高估自己了,险些大开杀戒。幸而多年习剑极大地锻炼了他的忍耐力,江少辞硬生生顶住,要是换成他人,恐怕早发狂了。
看来下次淬炼时他得把握限度,江少辞想着强化筋骨的事,手臂微微一动,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江少辞回头,看到牧云归坐在他床前,侧脸枕着手臂,正在睡觉。
她的睫毛细微颤动,仿佛梦里并不安稳。江少辞本以为昨夜她会回去休息,没想到这个傻子真的守了一夜。
昨夜得知他擅自吸收魔晶的时候,她明明那么不赞同。可她还是留下了,她就不怕他突然发疯,杀了她吗?
江少辞半撑在床榻上,良久注视着她。他勾心斗角惯了,不是很能理解傻白甜的世界。他身份不明,一无所有,她从他身上根本得不到好处,甚至随时会被他连累。她收留他就已经够匪夷所思了,昨夜出事时竟还舍弃自己名节掩护他,在他昏迷后为他护法一整夜。
她图什么呢?
江少辞再一次心生茫然,他不怕别人算计他,别人对他有所图,江少辞才能掌控对方。但若一个人毫无所求,就是单纯的对你好呢?
江少辞思绪混乱了一瞬,马上清醒过来。不可能的,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他在修仙界无亲无故,凭什么有人不图回报地对他好?江少辞已经过了相信爱的年纪,他曾经也以为自己拥有亲情友情,一万年前他那样笃定,他的师尊、朋友虽然会考量利益,但确实是真心待他。结果,后来呢?
一起长大、出生入死的兄弟都会背叛你,何况女人。凡人短短五十年都充斥着出轨、背叛、偷情,修士的一生远比凡人漫长惊险,哪有什么海誓山盟经得起考验。不要相信女人,尤其不要相信长得漂亮的女人,詹倩兮早早就教会了他这一点。
牧云归自小在相对单纯的环境中长大,所以会相信人,等她离开天绝岛后,就会知道修真界没有正义和善良,她也迟早会变成那些人的模样。江少辞记着这段时间的情谊,等出岛时他会带她离开,之后两人就互不相欠,从此各奔东西,再无干系。
牧云归感觉身边有风,她动了动,茫然睁眼,发现江少辞已经醒了,正支在前方,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牧云归刚醒来脑子有些懵,她盯着江少辞看了好一会,忽然粲然一笑:“你没事了吗?”
江少辞低头活动手指,慢悠悠道:“你心可真大。都让你回去了还待着,竟然还能睡着。”
牧云归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道:“我本来是清醒的,快黎明时实在太困了,本想闭眼休息一会,没想到一不小心睡过去了。你怎么样了,我看你昨天夜里似乎不太舒服。”
江少辞哂了一声,手指慢慢攥紧,说:“我没事。”
他确实没事了,和前些天比起来堪称翻天覆地。等再磨一磨身体,就能着手修炼了。
他们挖了他的剑骨又如何,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能握剑,就一定会从地狱里爬出来,拉着他们一起死。
牧云归松了口气,江少辞的脸色确实好转很多,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强悍劲儿又回来了。她似叹似嗔道:“你昨日真是吓死我了,脸上没有血色,身体也冷冰冰的。幸好有惊无险,不过,你怎么想起吸收魔晶,修士吸入魔气,真的不会出事吗?”
江少辞坐起来,头发从肩膀上滑落,半截衣领松松垮垮,隐约可见下面的锁骨。江少辞拂了下头发,随意道:“体内有灵气的人自然无法控制。但我没有修为,吸收魔气也好,灵气也罢,都是打根基而已,有什么区别。”
牧云归这么一想也是,岛上全民修炼,成年人无论有没有打通星脉,体内都有灵气,一旦纠缠魔气必死无疑;而没有修炼的孩子意志力薄弱,哪能抵抗住魔气。所以自古以来众人都以灵气为尊,哪怕灵气越来越稀薄,修炼越来越难,众人也打破了头抢那一丝机缘。天绝岛民众从未想过,用魔气也可以筑基。
江少辞也是个疯子,修炼魔气前所未有,骇人听闻,他竟敢押上性命赌。偏偏他赌赢了。
牧云归三观受到强烈冲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岛民谈魔色变,甚至有些极端分子主张将被魔兽抓伤的人全部杀掉。牧云归却不能认同这种想法,天下生灵并无高低贵贱,她杀魔兽是因为魔兽攻击她,而非它们和她不一样。江少辞虽然修炼魔气,但既没有伤天害理,又没有杀人放火,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牧云归只是觉得震撼,就好像他们在一条艰难的山路上跋涉许久,所有人都在苦苦挣扎,忽然一转头发现有人可以不爬山,直接坐滑索。魔气比灵气浓郁了几百倍,魔晶魔植遍地都是,修炼魔气可快多了。
牧云归茫然了一会,很快释然。正常人想不出这种法子,即便有人想博一把,恐怕也抵不住魔气侵蚀。引魔气入体,只有江少辞干得出来,也只有他能干成。
牧云归想起什么,皱着眉问:“市面上所有功法、武器、剑诀都是以灵气为基础的,你就算用魔气筑基,接下来怎么办呢?”
这算什么问题,江少辞不以为意,道:“功法都差不多,自己编就行了。”
牧云归沉默,她确定了,即便江少辞吸入魔气,但他依然是当初那个人。脑子时不时抽风,稳定的让人心安。
牧云归点点头,放心说:“这样我就安心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少辞靠在床栏上,脖颈后仰,露出长长一截弧线:“完全炼化魔气还需要一段时间,等缓一缓,再找机会吸收魔晶。但下次不能在结界内了。”
说到这里,江少辞嗤了一声,咬牙切齿道:“谁知道这个破岛居然有警报。”
江少辞生活的那个年代仙气昌盛,大家一人住一个山头,无论折腾什么都没人知道。如今末法时代,不光居住密度大大增高,连傀儡术也大为发展,半空里到处装着能识别魔气的机关。江少辞压根没想过这种可能,差点栽进去。
牧云归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你打算去外海?”
牧云归的声音震惊至极。江少辞随意应了一声,他偏头,静静看着牧云归,突然问:“你想不想知道,如今真实的修仙界是什么样子。”
环岛结界拦住了魔兽,围住了灵气,像一个玻璃罩一样将人类扣在里面。这里就像一个温室,天绝岛日夜活在虚幻的和平中,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
牧云归早就知道江少辞胆子勇,但没想到他这么勇。牧云归愕然半晌,道:“可是,外海没有结界阻拦,全是魔气,魔兽要比内海的恐怖许多,三阶四阶就和路边的蚂蚁一样普遍。天绝岛除非必要,否则从不出海,即便出去也要有三级长老坐镇,众多二级修士护法,配备最坚固的船舟护甲,小心翼翼出门。你要什么没什么,甚至连修行的门槛都没入,竟然打算去外海?”
“有什么不可。”江少辞看着窗外叽喳作响的鸟雀,忽然问,“你觉得,两天前我们为什么会遇到魔鲨。”
牧云归惊诧,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江少辞唇边带着笑意,回头,似笑非笑看向她:“你以为岛上这个结界,还能撑多久?”
第21章 阴谋 住手,那个不能吃!
旭日初升,阳光从山雾中穿过,投射出浅金色的光柱。越过茂密的树冠,极目往远看,隐约可见一道水波一样的结界巍然耸立,不时有魔兽撞在结界上,发出砰砰巨响,对比之下,越发显得森林寂静。
一道薄薄的结界,却隔开了两个世界。
树林环绕的木屋中,江少辞靠在床上,眼睛里带着稀薄的笑意,似浮冰中的一点光,明灭不定。
牧云归脸色微变,后背不自觉挺直了:“这是什么意思?”
江少辞身体后仰,意味不明道:“没什么,随便猜猜罢了。结界需要灵石支撑,而这一千年天绝岛没有任何补充,再多储备也总有用完的时候。你之前说内海只有低阶魔兽,可是前几日却出现了鲨鱼,看那个南宫彦的反应,不像是事先知道的样子。这就说明,结界早已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坚固,海下已经遍地窟窿。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内海会闯入更多魔兽,等再过些时日,陆地上的结界也迟早要破。”
之前他们谈论过灵石的问题,其实牧云归也隐隐担忧,结界、飞舟、机关、傀儡全靠灵石驱动,而天绝岛没有自己的资源,一旦能源耗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但牧云归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兀。
牧云归眼睫下垂,嘴唇微微抿着,一副沉重模样。江少辞瞥了一眼,瞧见她那副天都快塌了的表情,忍俊不禁:“你急什么,岛上这么多人,要忧心也该那些家主忧心,与你何干。”
牧云归并没有被安慰到,她一脸凝肃,问:“四大家族和长老们知道吗?”
江少辞听后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说,他们为什么要举办岛上大比?”
牧云归沉默,减弱的结界,意外的比赛,一反常态的四大家族,还有莫名出现在奖品名单上的母亲发簪。牧云归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一场大变故正在黑暗里酝酿,而且,牧云归也会被牵扯其中。
牧云归静静扫过四周,片刻后低语:“昨日,他们到底是来搜查什么的?”
原本整齐的家被那些侍卫翻得乱七八糟,甚至连边角的抽屉都被翻出来了。这种搜法不像是找人,更像是在找什么法宝。
江少辞仰着头,闭上眼睛,随意道:“估计想找你母亲给你留下来的遗产吧。”
牧云归无奈:“真的没有。母亲走前仅给我留了一枚项链,上次已经用了,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我已经说了好几次,为什么他们就是不信呢?”
江少辞勾唇轻笑,人只能看到自己愿意相信的,一个将全部希望都压在寻宝上的人,怎么能说服他们前方没有宝藏,只是座荒山。江少辞说:“昨天他们什么都没搜到,恐怕不会甘心,接下来一定会盯着你。以后内海狩猎不能去了,想办法去外海吧。环岛结界怎么出?”
牧云归已经渐渐接受了环岛结界在减弱的设定,虽说天一时半会塌不下来,但早做准备总没错。牧云归默许了江少辞的决定,说:“没什么限制,只要没有魔气,就能自由出入。”
江少辞惊讶,整个人都坐起来了:“随便出?”
岛上防备这么森严,江少辞还以为会有什么统一出入管理通道呢。结果,竟这么随便?
“是啊。”牧云归静静看着他,“这么大的环岛结界,仅是拦截魔气就已经耗资巨靡,怎么可能拦得住修士。只要体内没有魔气,就能随意在结界两边出入。不过,一般情况也没有人出去。”
除了江少辞这种疯子,正常人不会往外跑,既然没这个需求,那还何必浪费力气。结界每多加一个功能,就要翻倍消耗灵气。
江少辞怔松,他发现他是真的不懂这个时代,每一个选项都落在他的预料之外。江少辞忍不住喃喃:“竟然没有限制,万一发生意外,岂不是兵败如山倒?算了,总归对我有好处。既然结界可以自由出入,等过几天,就去外面看看吧。”
牧云归默默点头。她要参加大比,去外海练练身手也好,反正按照剧情,她之后会离开天绝岛,踏上更凶险的仙界大陆。既然迟早都要面对,宜早不宜迟,不如现在就习惯起来。
他们两人说话的功夫,外面天色完全亮了。牧云归看了眼天光,起身道:“你昨天没睡好,继续休息吧。我去学堂了。”
江少辞扫过牧云归的脸色,他至少合眼了,相比之下,牧云归才是那个没睡好的人。江少辞淡淡道:“又不差这一天,别去了。”
在天才的世界里,上课还没有他自己看书效率快,课堂向来是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而牧云归听到却瞬间无语,她瞪了江少辞一眼,无语道:“你在说什么?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
牧云归回自己房间洗漱、换衣服,她刚刚穿好弟子服,门外禁制忽然响了。牧云归打开开关,一只千纸鹤晃晃悠悠飞入她的窗户,在她眼前化成一排大字。
“因内海出现不明魔兽,学堂停课,恢复时间另行通知。”
字迹在半空中停顿了三息,化成一阵金粉消散。牧云归正在整理衣带的手落下,她今日不用去学堂了,放假来的如此突然。
如果是之前牧云归并不会多想,内海里可能有魔兽,为了大家安全,确实不该继续上课。但她刚刚听了江少辞的话,现在再看这条消息,牧云归顿生疑窦。
她总觉得,停课不止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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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幽静,碧波万顷。一行人披着兜帽,快速从竹林掩映中走过。进门后,为首的女子摘下兜帽,冷淡看向屏风后的男子:“南宫家主,不知你突然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屏风后的人影正在烹茶,他扶着袖子,不疾不徐给面前两个玉杯注满茶水:“良辰美景,东方家主何必如此着急?东方家主不妨坐下详谈。”
东方汐将黑色披风交给身后的侍女,自己绕过屏风,坐到南宫彦对面。她看着南宫彦悠然啜茶的动作,冷笑了一声,讽道:“有这些功夫,南宫家主不妨去外面捉拿魔兽。都一夜了,连魔兽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南宫家主可真是沉得住气。”
南宫彦轻笑:“东方家主此言差矣,越着急,反而越要稳住阵脚。若东方家主不满,尽可派自己人去搜查,若能找到,彦某敬家主高义。”
东方汐沉默了。海底深不可测,高阶魔兽都是有灵智的,谁敢潜下水?东方家人丁稀落,东方汐可不放心自己家的子侄去找。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东方汐最终没忍住,皱眉道:“为什么会接二连三漏入魔兽?前几日是一只锯齿魔鲨,今日竟还有更狡猾的。长此以往,谁还敢出门?”
南宫彦吹散雾气,徐徐道:“结界减弱,能有什么办法。只怕这仅是个开始,以后,内海里会出现更多高阶魔兽。”
东方汐仅是想着就忧心忡忡,她问道:“南宫家主上次捕到了完整的魔鲨,不知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南宫彦摇头:“未曾。昨夜去牧家搜查的人回来,也说什么都没找到。”
什么都没找到?东方汐眯眼看着南宫彦,忽然说:“你该不会是有私心,自己藏起来了吧?牧笳母女都是美人,早闻南宫家主怜香惜玉,莫非,南宫家主的爱美之心又复发了?”
不怪东方汐怀疑,而是南宫彦的行为太过诡异。之前南宫彦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办法,还自告奋勇安排人跟踪牧云归,私下里,南宫玄和牧云归走得也很近。这对父子在骗女人一事上无师自通,东方汐真的担心,自己和女儿都被算计了。
想到这里,东方汐眼前不由浮现起那个人。十九年前,她突然出现在天绝岛时,连东方汐这个女人都被惊艳了。那时候她形容狼狈,气息奄奄,可是依然美的惊人。她身上穿着和天绝岛截然不同的服饰,其华美优雅,让东方汐顿生惭秽。
她带着仙人才有的阵盘法器,衣冠配饰和一千年前的仙人如出一辙。四大家族都怀疑她就是仙界之人,可是牧笳矢口否决,之后她诞下牧云归,离群索居,闭门不出,就仿佛安心在天绝岛住下,再没有提过离开的事情。
可是东方汐不信牧笳不知道,天绝岛的灵石储备根本撑不了多久,环岛结界迟早要破。到时候魔气涌入,海兽围攻,天绝岛上所有人都要死。牧云归是牧笳拼尽性命生下的女儿,东方汐不信牧笳会不给牧云归留后路。
当年南宫彦就对牧笳留恋不已,但牧笳冷若冰霜,从不拿正眼看南宫彦。如今牧云归也长大了,她完美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却青出于蓝胜于蓝,比母亲更增一份冷艳清贵。东方汐每次见了牧云归都要震撼,而南宫彦素来花心风流,她还真不信南宫彦没心思。
南宫彦虽然还笑着,但眼神幽深,气息不善。修仙之人可以驻颜,他看起来依然年轻俊美,风华正茂,唯有眼睛里的毒辣狠绝透露出他已不再年轻:“多谢东方家主提醒,我南宫家有人有船,若非顾念情谊,大可带着牧云归直接离开,没必要携带累赘。东方家主,你说是不是?”
“你!”东方汐拍桌,茶水猛地荡出来,洒了半张桌案。水流汇聚成细线,滴滴答答朝外流淌,南宫彦看了看,倏忽又笑了:“开个玩笑罢了,东方家主何必如此激动。东方大小姐和犬子婚约在即,我们两家即将融为一体,还是勿要伤了和气为好。”
南宫彦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东方汐又止不住冷笑:“你用一个庶子换取东方家的独女,可真是好算计。”
说起这个,南宫彦也很无辜:“当初订婚约时,我确实想用嫡子和令媛结亲。后来令媛嚷嚷着要退婚,我也没说什么,是令媛改变主意,不再换婚了。”
东方家当初上门逼南宫玄退婚,本来就是南宫彦默许的。他们已经说好将婚约换给南宫夫人的嫡次子四少爷,谁承想在最后关头,东方漓竟然反悔了。东方漓当着众人的面说生是南宫玄的人死是南宫玄的鬼,东方汐即便恨女儿上赶着,也没办法继续转圜。
东方汐看着南宫彦冷笑,讽刺道:“要不是南宫家主风流倜傥,处处留情,当年婚约也不会出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