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乐当时扫了太叔广夫妇一眼,那对夫妻呆柯柯站在那儿,好似两尊冰雪雕塑,他们万里迢迢来讨公道,结果讨了两次“大过”回去。
“苍龙方非!”连之怡失声尖叫,“你给我记着,我才不管什么守则法律,总之从今往后,太叔世家跟你势不两立!”
“太叔夫人…”元迈古微微动容。
连之怡一跌脚,发疯似的冲出门外,刚一出门,歌仙花就纵声高唱:“乐当时,乐当时,聪明能干排第一,勤勤恳恳谁能比…”
经过精心调教,只要人来人往,歌仙花就要唱歌,这时的歌声钻入乐当时的耳朵,好比千百根钢针轮番刺扎,大宫主满脸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
太叔广叫了声“之怡”,也匆匆跟了出去,他是谦谦君子,心中尽管不满,仍然不忘行礼道别。
天皓白目送太叔广离开,向元迈古说:“老朋友,来也来了,不用急着走吧,上我那儿喝杯‘龙雀舌’如何?”
“天道师不是下了逐客令吗?”
“呵!”天皓白眨眨眼,“子时以前,都还是假期嘛…”
“太叔广他们…”
“他们自己要走,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呀!”元迈古面露苦笑,“人说皇师利难缠,你比他难缠十倍!”
“呵,拿我这老废物跟白王大人比,你不怕折了我的阳寿吗?”
“你也活够了!早点儿死了大伙儿清净!”元迈古盯着天皓白,神气半真半假,老道师却不介意,哈哈一笑,一手挽着元迈古,一手拉住方非,三人并肩出门,连向大宫主告辞也免了。
歌仙花的歌声中,三人走到岔路口,一条通向皓庐,一条通往龙尾阁,天皓白放开方非:“你记好了,从明天起,要把《学生守则》抄写十遍!”
方非不胜感激,刚要道谢,天皓白却摆摆手,不待他说话,与元迈古说说笑笑地去了。
方非站在路边,望着老道师的背影,心中起伏难平。回想刚才的交锋,对方早有预谋,使了“留声符”也罢了,天皓白为什么也有一道“留声符”?难道说他一直暗中保护自己?可这也说不通,他如果暗里跟踪,古宅一战,也轮不到蛛仙子出头。
方非心头一乱,思绪如麻,遥望弦月初上,清辉遍洒,支离邪沐浴其中,格外巍峨高耸。一阵晚风吹过,道祖衣袂飘举,宛然欲活,踏着万古苍茫,似乎向他走来。
这个离天犹近的巨人,当初为何创造了隐书?因为那一块小小的石板,方非的命运横生变故,一如这空蒙的月光,若有若无,变得不可捉摸。
这个支离邪,他又是否料到,后代人中会出现食魂的魔星?数万年来,道者战争打得死去活来,道祖在天有灵,又该情何以堪?还有那道奇怪的谶语——“五九之会,存亡之际,十八相逢,万象归一”。这又意味着什么?为何每次想到这一句话,方非都觉心惊肉跳,久久无法平静。
谜团一个接着一个,仿佛重重夜色压来,方非站在花木丛中,不觉有些痴了。节后的第一堂课是妖怪常识,地点设在造化教室。方非赶到墨宫,不见重檐叠屋,只见碧波汪洋。波心深处涌出来两朵九瓣白莲,枝叶扶疏,高入云表。其中的一朵菡萏未开,花瓣里藏着奥室;另一朵天然绽放,摇曳生姿,四面花瓣舒展,托着一座教室,露珠化为了桌椅,环绕着花心的讲台。
花朵里上课,实在新奇有趣。砰,帝江跳了出来,开口就是一顿训斥:“玄冥节完了,好日子到头了。喝,谁还没有收心?举一个手,我来帮他收拾收拾!”
笨蛋才会举手。老妖怪骨碌一转,得意洋洋:“今天,我们来讲妖灵附体!”贝雨高举右手,帝江不耐烦地说:“小雨点,你又有什么事?”
“不是该讲蛇妖的十二种相态吗?”小丫头老实说,“上一堂课才讲到第六种,您说过,这堂课讲第七种!”
“我说过这种话吗?”大圆球溜溜乱滚。
“说过!”两姊妹异口同声。
“我说过又怎么样?”帝江恶狠狠叫道,“谁是道师?你还是我?有本事你来讲哇?喝,给我好好坐下,再问这种蠢话,我就算你顶撞道师!”小丫头眉红眼肿地坐了下来。
“苍龙天素!”帝江大声点名,“你来说说,什么是妖灵?”
“某些妖怪执念太强,死后精魂不散,专找宿主寄生,妄图延续寿命,这种精魂,就叫妖灵。”
“祛除妖灵的法子有几种?”
“两种,毁身法和镜祛法!”
“说仔细些!”
“毁身法就是采用非常手段,使宿主感到痛苦,这种痛苦如果传给妖灵,妖灵就会被迫离开;镜祛法需要一面照妖镜,还有一位顶厉害的道者,透过镜中的魂魄,把妖灵从宿主的魂魄上剥离下来!”
“很好,坐下!”帝江摇头晃脑,“朱雀京放,你来说说,凭这两种法子,可以祛除所有的妖灵吗?”
“不一定!”京放高高瘦瘦,相貌疏朗,平素低调沉默,这时见问,起身说,“这两种方法,只能祛除后天妖灵,对先天妖灵无用!”
“什么是后天?什么又是先天?”
“后天妖灵,是宿主出生后附体的妖灵;先天妖灵,是宿主出生前附体的妖灵!先天妖灵和宿主的魂魄融为了一体,祛除妖灵,就会杀死宿主!”
教室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众人的目光都投向百里秀雅。丑女浑身发毛,忽地怪眼圆睁,撒泼大叫:“瞧什么?有什么好瞧的?”众人慌忙扭过头去。
“京放说得对!先天妖灵不可祛除,后天妖灵可以祛除。法子就如天素所说,分为毁身法和镜祛法,可要当真祛除,每种妖灵都有讲究,比方说狐妖…苍龙方非,你打什么岔?”帝江怒气冲天,大吼大叫。
方非站起身来,心子扑通乱跳:“帝江道师,敢问饕餮的妖灵怎么祛除…”话没说完,有人扯他衣角,低头看去,大个儿神色慌张,冲他死命眨眼。
正觉不解,帝江冷笑说:“你问这个干吗?”
“我,我的一个朋友被饕餮附了体,他、他…”
“附体多久了?”帝江问。
“十、十多年吧!”
“还活着?”
“是啊…”方非话一出口,就听简真发出一阵呻吟。
“胡说八道!”帝江声如雷霆,“告诉你小子,少跟我寻开心,这是上课时间,我没空跟你瞎胡闹!”
“我没瞎胡闹…”
“闭嘴!”帝江气冲如牛,“你说饕餮附体,宿主十多年还活着?告诉你小子,那根本不可能!一旦饕餮附体,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吃得太多,把自己活活撑死,要么总是吃不饱,结果只好吃掉自己。哼,这还不算,七千年前,妖界发生过一场大战,战争中饕餮死了个精光,连魂儿也没留下一只。喝,你说你的朋友还活着?那他少说也有七千岁了!”
教室里哄堂大笑。方非面红耳赤,两眼怒视简真,恨不得把他化为灰烬。大个儿趴在桌上,发出一串牙疼似的哼哼。
“妖灵附体,祛除第二,预防第一,预防妖灵附体,最好的法子,莫过于‘邪灵辟易符’…咦,苍龙天素,你又有什么事?”
少女站起身来:“帝江道师,邪灵辟易符,可以抵挡无相魔吗?”教室里一片哗然,许多学生流露出恐惧神气。
帝江呵呵笑了两声,嗓音十分异样:“问得好啊!魔灵和妖灵不同,妖灵只可附身一次,一旦祛除,就会消灭。魔灵却要强大许多,它可以寄生多次,寄生于任何宿主。对付这个魔头,普通的‘邪灵辟易符’没有用,只有少数道者写下的符咒,才可抵御它的入侵!”老妖怪停顿了一下,“打个比方,八非学宫的道师不少,可是数来数去,只有一个半道者,写得出抵御魔灵的符咒!”
“一个半?”众人都很好奇。
“一个是天皓白,山烂石呢,只算半个!”
天素听到这儿,缓缓坐下,两眼盯着桌面,一阵沉思默想。
“好了!”帝江接着说,“镜祛法太高深,你们眼下做不到。所以,我们今天先讲毁身法!”老妖怪伸出触须,冲天一捞,触须上多了一团绿幽幽的火光。
“妖灵?”有人惊叫起来,胆小者纷纷起身。
“别害怕!”帝江说,“这是玉兔妖的灵魄,附在身上,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妖怪骨碌一转,尖声怪叫:“苍龙方非!”
方非应声站起,帝江又叫:“苍龙天素!”天素也站起来。
“你们两个到讲台上来!”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走到台上。帝江说:“方非,现在我要把兔妖灵附在你身上!”
“什么?”方非脸色惨变。
嗖,帝江凑近少年,低声冷笑:“你敢说不同意?哼,我算你顶撞道师!”
方非脸色发白,帝江又冲天素喊:“天素,你来祛灵!”天素点了点头,两眼盯着方非,露出一丝嘲弄,仿佛在说;“你可落到我的手心儿里了!”
“张开嘴巴!”帝江伸出触须,捅了捅方非的胸脯,少年哭丧了脸,无力地张开嘴巴。绿火迎面飞来,咕嘟钻进嘴巴,一股冷意直抵胸口。那感觉就像是大冷天喝了一口冰冻汽水。
“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刺激妖灵的法子也不尽相同!”帝江不慌不忙,还在那儿闲扯,“天素,你来说说,使人痛苦的感觉有哪些?”
“冷、热、酸、痛、痒、麻!”
“什么符法可以造成六种感觉?”
“寒照符、炙身符、酸心符、砭肌符、百挠符、电刺符!”
妖灵入体,方非不胜焦急,再听这些符法,个个名头不善,分明就是一整套酷刑。他越听越惊,浑身麻痒难受,嗓子越来越干,脑海里不住闪过萝卜、白菜、水果,不由东张西望,打心眼里发起痒来。
“嘻嘻,呵呵,哈哈…”学生里响起一阵哄笑,不少人笑得东倒西歪。方非扭头一瞧,众人笑得更响,帝江拖长声气说:“看到了吗?这就是妖灵附体的后果…”
方非忙使一道“镜光符”,眼前涌出无形圆光,对面一照,不由两眼发黑,险些昏了过去。
镜光里面,方非两眼通红,嘴唇皱皱巴巴,变成了三瓣兔唇,唇缝中央,还有一对长长的兔牙,更离谱的是,他的头发眉毛全都变白,两只耳朵,正在嗖嗖地向上生长。
“天、天素…”方非的嗓子又尖又细,喉咙里好似堵了一团棉花。他快要哭了,眼巴巴望着天素,少女却在那儿皱眉眨眼,不知想些什么。
“毁身法因人而异,有人怕冷,有人怕热,有人怕痒,有人怕痛,只有找到恰当的刺激法,才能逼出妖灵。”帝江扯起嗓子,“天素,你打算用哪道符法逼出妖灵呢?”
“不知道!”少女的回答直叫方非心头一沉。
“那你打算怎么办?”
“每样试一次,不就知道了吗?”
方非变了脸色,撒腿想跑,刚一转身,就听天素锐喝一声:“冰凝雪铸!”
一股冷气直扑后背,方非如堕冰窟,浑身哆哆嗦嗦,牙关得得作响。
可是妖灵没有离开。“哈!冷的没用!再试热的!”帝江在一边煽风点火。
“六阳罩身!”天素一扬笔,冰霜消融,身如火烧,方非连蹦带跳,可惜声带受阻,无法大声惨叫。
“热的也没用!接下来用酸的…”帝江话没说完,天素疾喝一声:“酸心蚀脑!”
一股酸气从心底涌起,扩散到了方非的全身,他的两眼又酸又热,扑簌簌地流下了泪水,这眼泪货真价实,也不全是因为天素的符法。
“砭肌刺骨——”
“电蛇钻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