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少女并不回头。
“怎么…”方非迟疑一下,轻声说,“怎么样才能成为道者?”
“咦?”燕眉转身瞪视少年,“你想做道者?”
方非的心子砰砰狂跳,极力鼓起勇气,使劲点了点头。
“你?”燕眉盯着方非一会儿,脸色忽明忽暗,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小裸虫,这句话,从今以后,你不用再提了!”
“为什么?”方非只觉一股冷气从尾椎蹿到头顶。
“不用就是不用!别的,你不必知道。”燕眉看了看天,转身走开。
方非挨了一记闷棍,自信心大受挫折,可是燕眉神秘兮兮,不肯说出理由,反而叫他心中不服。他憋了一股闷气,少女走得越快,他越是不肯落后,走到双脚肿痛,也不吭上一声。
翻过一座山岗,东方已经发白,山下有一个隧洞,一列火车呼啸驶出。
“到了!”燕眉一指远处。
“在哪儿?”方非左右瞧瞧,不见山洞。
“那里不是?”燕眉一努小嘴。
方非凝目望去,前方并排两块巨石,中间夹了一条石缝,一指宽窄,三米长短,石缝里面透出来一股寒气。
“这是山洞?”方非大为疑惑。
“怎么不是?这里是山川灵气宣泄的地方,红尘中,只有这一股灵气,才能隔断鬼眼蝠的眼睛。”
“鬼眼蝠的眼睛?”方非打了个冷噤。脑海里闪过那双血红的眼珠。
“鬼眼是白叫的吗?那双血眼十分厉害。任你铜墙铁壁,它也一眼看穿。别忘了,妖怪里面,最先发现隐书的就是它们…”燕眉伸出手,按上了左边的大石。方非只觉脚底震动,两块大石徐徐挪开,露出了一个狭长的洞口。
燕眉闪身进洞,方非吐了吐舌头,也跟了进去。前脚进洞,身后的巨石无声合拢,把旭光隔在门外。
少女燃起“一指灯”,白火映照四周,泛起涟涟光晕。山洞足有礼堂大小,里面冷气森森,苍白的钟乳石挂在头顶,不时垂落滴水,发出叮咚的响声。
乱石间藏了一眼幽潭,方非骑了半夜单车,看见了潭水,喉咙里就像是着了火,他俯身掬起一捧,冷水入口,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白光落在潭心,照亮了一块黑石。黑石一米见方,俨如一座小小的石台。奇怪的是,石台的四角各插了一面小旗--第一面骑上画了一条黑蛇;第二面旗上画了一只红眼蝙蝠;第三面旗,画了一头六翅飞蛇;剩下的一面,画了一只古怪的小虫,形似蚊虫,漆黑多须。
方非十分惊讶,回头大叫:“燕眉,快来看!”
“什么?”燕眉看见黑石,脸色刷地惨白,失声叫道,“方非,你动过那旗?”
方非摇了摇头。燕眉松了一口气,一把拉起他,退到一块钟乳石的后面,又从弥芥囊里抽出七支玉签,每支长约一米,颜色各不相同,签上发出七种色光,光芒交织起来,好似一口无形的彩钟,把两人扣在了下面。
“这是干吗?”方非十分不解。
燕眉竖起食指,做出噤声手势,又指了指那快黑石:“那是一座黑坛!小裸虫,我们鬼迷心窍,闯到鬼八方的贼窟里来了!”
“鬼八方…”方非来不及细问,地面震动起来,洞口的巨石分开,飞进来一只蝙蝠。蝙蝠个头硕大。浑身绿毛,就地一滚,化为了一个绿袍男子。
方非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张嘴,燕眉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口鼻。方非一声闷叫堵在了嘴里,心子扑扑扑一阵乱跳。
绿袍人转过身,一缕曙光透过石缝照在脸上。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双颊苍白,鼻梁高耸,眼睛深深陷落,眉毛十分浅淡。
他神色迷惑,抽了抽鼻子,似在嗅些什么,跟着右手翻出,多了一管毛笔。绿袍人口唇开合,毛笔横向一挥,凭空跳出来一个惨绿的火球。
火球好似一只巨大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个不停。绿焰中发出唧唧怪叫,绿光照过的地方,钟乳仿佛融化,石块后面的一切,全都一目了然。
这个人起了疑心,正有法术巡视全洞!
绿火越飞越近,方非心跳加快,嘴里一阵发苦。眼看绿光逼来,遇上了七色彩钟,如同流水遇上了顽石,绕过彩光,曲曲折折地照向两人身后。
火眼并不停留,只一晃,破空飞走。它照遍了整座洞府,活到了绿袍人的身前,绿焰越烧越大,火中唧唧喳喳,始终叫个不停。
绿袍人将信将疑,两道目光扫过洞府,到了两人藏身的地方,似乎停了一下。这一眼,险些把方非的心子给捅了出来,正以为露了馅儿,那目光忽又飘走了。
地皮又是一震,洞门敞开,飞进来一只苍黑色的猫头鹰,到了绿袍人面前,就地一滚,化为了一个身披羽氅的高大男子,长了一张方脸,呼吸十分浓密,墨玉的头箍上,雕刻了一只狞恶的老鹰。
“羊舌孽!”绿袍人抬起头,冷冷地说,“你来得好慢!”
“微生九!”羽氅汉子声音沙哑,好似敲响一面破锣,“好端端的,用'碧鳞妖瞳'干什么?”
“刚才黑坛扰动,我怕有人进洞,行法搜了一次!”
“有人吗?”
“没有!”
“疑神疑鬼!”羊舌孽嘟囔了一声,坐了下来,“咱们把守黑坛多悠闲,也不知道魔师怎么想的,偏要我们也去捉人。这一下人没捉到,自己还累得可以。你说邪不邪门?魔师布下了天罗地网,一只苍蝇也别想逃脱,怎么两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呢?”
“那个女的…”微生九夜缓缓坐下,眼前的绿火只有鸡蛋大小,上蹿下跳,发出幽幽的啜泣声。
“烦人!”羊舌孽伸手攥住绿火,呱,绿火迸成了点点火星。他拍了拍手,“微生九,你说那女的怎么样?”
“据蝠儿们说,她的遁光来自南溟岛。南溟岛有一副'天地宫府图',不但记载了洞天福地的方位,据说还有红尘里的'无间小道'。”
“无间小道?”羊舌孽瞪起两眼,“真有那种玩意儿?”
微生九闷闷地说:“这一回折了不少蝠儿,还有一头肥遗也失了踪。要是找不出那两个人,哼,咱们谁也别想囫囵回去。”
“那就不回去了呗!”羊舌孽凑近同伴,小声说,“我们就在红尘里做个谪仙?裸虫的魂魄不中吃,可是多吃几个,差不多也能填饱肚子!”
“羊舌孽!”绿袍人眉毛一扬,目光冷锐尖刻,“我吃你的魂儿,一个就饱了!”
羊舌孽大嘴咧开,拍了拍微生九的肩头,笑得比哭还难看:“别当真,我不过开开玩笑!微生九,你对魔师的忠心,那是谁也比不上的。”
微生九盯着羊舌孽的手背,羽氅汉子尴尬起来,悻悻地缩了回去。
“黑坛没事,我们走吧!”微生九拍拍手,站起身来。
“再歇一会儿…”羊舌孽话没说完,微生九的目光凌厉逼来。羊舌孽一吐舌头,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微生九转身走了两步,身子一顿,两眼盯着地面。羊舌孽大不耐烦:“微生九,你干吗?走呀!”
“少废话!”微生九头也不抬,望着地上,仿佛十分着迷。
“咦,说走的是你,不走的又是你!”
“奇怪了。”微生九喃喃自语。
“什么?”
“你瞧这一道痕迹!”微生九手指地面,“两寸宽,箭簇花纹,还带了泥土…”他伸手捻起一撮细土,放到舌尖咂了咂,“这土有洞外的,也有城里马路上的,咦,还有一丝河腥气。羊舌孽,那个男的骑了一部两轮车把?”
“对,这个…”
“这是两轮车的车辙!”绿袍人阴沉沉一笑,“痕迹还不止一条!花纹向里是进洞,花纹向外是出洞…车辙上的花纹统统向里,看起来,我们的好朋友还没走呢!”
“还没走?”羊舌孽大吃一惊,左顾右盼,“你是说在洞里!在哪儿?”
“车辙消失的地方…”绿袍人话没说完,呼,洞府大亮,两团火球雷霆万钧,冲着两人当头滚来。
两人齐声怪叫,化为两道风烟,避开火球神速滚动。
燕眉毛笔一挥,七根玉签拔地蹿起,化作七道流光,迎着风烟射出。
“南溟七虹箭…”微生九一边尖叫,一边尽力躲闪,险险让过三道虹箭。羊舌孽却迟了半步,一箭正中左臂,登时血雨满天,打着旋儿从天落下,扑通一声栽进了潭里。
“白虹饮雪!”燕眉一扬手,明亮亮的白虹划天而过,四周的气温突然变冷,白虹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抹长长的的霜痕。
“血火阴光!”微生九闪开白虹,回敬了一道绿火。
“微生九!”燕眉轻松地让过绿火,笑嘻嘻说道,“你还不笨嘛,识得破我的隐身法儿!哼,识不破还好,识破了,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大言不惭,你是谁?”
“朱雀燕眉!”
“燕眉…咦,你是…”魔徒话没说完,一团大火射到面前,他连闪两下才躲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对面这个少女,来历很不一般,她本人已经不好对付,更麻烦的是,她的背后还有一个惹不起的大人物。
两人你追我赶,在狭小的洞府里往来纠缠,红光绿气时大时小,纵横交织,好比焰火齐放,看上去十分绚丽。
燕眉占不了上风,方非一边看得心急,这时后颈一热,似乎有人吹气,他下意识一缩脖子,回头看去,一张狰狞怪脸凑到面前,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白森森的牙齿。
方非忙往后退,身后一痛,狠狠撞在了钟乳石上。羊舌孽大手一伸,扣住了他的锁骨,少年浑身瘫软,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你是裸虫?”羊舌孽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的左臂已经齐肩消失,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魔徒一转念头,拎起方非,高叫:“小姑娘,你看这是什么?”
燕眉应声回头,变了脸色,这么一分神,几乎中了微生九的毒手。她甩开对手,飞身折了回来,还没出手,羊舌孽举起方非又叫:“你来呀!”
少女凝笔不发,目光向上瞟去。微生九一只脚挂在洞顶,身子一摇一晃,好似一只硕大的蝙蝠,笔尖的绿芒有如跳动的鬼火,映得他的面孔格外惨厉。
燕眉吐了一口长气,涩声说:“羊舌孽,你不妨试试看。他掉一根寒毛,你掉一颗脑袋,哼,你先自己数数看,究竟有几颗脑袋?”
少女口风挺硬,担心却都写在脸上,羊舌孽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涌起一阵得意。这只裸虫真不一般,能叫女道者心神大乱,自己随手撒网,居然捉到了一只大鱼。他一边盘算,一边有说有笑:“小姑娘,你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我这个脑袋再不值钱,也轮不到你指点。动武嘛,本人奉陪到底,如果小姑娘肯讲道理,大伙儿倒可以好好谈谈。”
“讲道理?”燕眉大不耐烦,“魔徒也讲道理,公鸡还要不要下蛋?”
“公鸡下蛋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有个变公为母的法儿,改天教你见识见识!”羊舌孽也不动气,笑嘻嘻说道,“小姑娘,你坏了我一条胳膊,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要怎么样?”
“杀人还偿命,大家一个换一个:你留一条右臂,我放这只裸虫!”
“不行…”方非又惊又气,还没叫完,羊舌孽五指一紧,方非酸痛难忍,发出一串呻吟。
燕眉瞧了方非一眼,眼神微微恍惚,她纵身一跳,飘落在地,飞剑横在天上,发出耀眼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