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呀了一声,人赫然往后一仰,眼看要从圆凳上摔下去,幸而被云斐拽住手腕,扶回桌旁。
他的手一触即分,是很斯文的公子风度。安平却还是分明察觉出他手指微凉,想来是在花厅等了大半夜的缘故。
安平本来想责嗔他装睡的事,念及如此不免有两分良心发现。但她向来都不是肯纡尊降贵的性子,要她说句服软的话恐怕和登天一般,因而仍是冷着脸的模样:“我的栗子呢?”
云斐不急不缓道:“昨夜里已交给府中的下从,叫他们在厨房里用炭火温着。公主如果想吃,现在叫人取来即可。”
安平又挑不出什么错来,只能哼了一声。见他慢条斯理地拢了拢绣有金线云纹的袖口,又问道:“云大人今日又没有去上朝?”
“臣已请聂大人代为告假。”
安平居高临下道:“先说好,今天可不是我让你去请假的。”
云斐从容道:“好。”
安平突然凑近了他几分,看着他眼睛,慢慢道:“云大人,你最近做了什么亏心事?”
云斐面色不改:“公主为什么会这样问?”
她指着他眼底几分血丝:“现在天高秋凉,是一年中最适合睡觉的好时节。云大人这样殚精竭虑,难道不是在处心积虑地做些什么?想来最近朝中并无大事,除了袁大人被杀。难道说,这件事是你做下的?”
云斐微微一笑:“如果刑部审案都能像公主推理这样简单,我的工作可以轻减到只剩一成。袁大人被杀多日,我还忧心到睡不着觉的地步,如果我是凶手,必定是天底下最胆小的凶手。”
“如果你是凶手,这案子就算让别人来断,恐怕也永远无法破案。”安平哼了一声,“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回到云府后,云斐便进了卧房,一觉睡到夕阳西下。
应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等在门外,察觉里面有响动,试探道:“公子醒了?荆王来了,正在凉亭中与老爷品茶聊天呢。”
过了片刻,才听到里面低低的一句:“我知道了。怎么不叫醒我?”
“荆王听说公子昨天一夜未睡,特地叫下人不要打扰。”
等云斐到了凉亭,天边只余一片绚丽丹霞。
荆王回头见到他,笑道:“哎呀你可终于醒了?”
云斐脚下有些浮缓,正要作歉,荆王挥挥手拦住他:“想也能知道你要说什么礼节话,我都知道,你也就不必说了。我今日来云府讨杯茶喝,顺便同你说一说今天父皇召见我们兄弟三人,在德文殿比试棋艺的事。”
云斐略一思忖,问道:“荆王遇到对手了?”
荆王的神态算是默认:“你虽然要我这些天苦练国棋,但你也知道,父皇心思不可捉摸,我今天去德文殿,本来并不指望真就比试棋艺。但去了不多久,父皇就叫我与大哥对弈,二哥与在场的刑大学士对弈。别人可能不了解大哥,我却很熟悉他。他对这种精巧费心思的东西从来都没有什么兴趣,更不可能说什么认真钻研了。但你猜今天的结局如何?”
云斐眉心微微蹙起。
荆王若有所思道:“大哥今天居然连赢我两局,最后一局我只是险胜而已。不仅如此,父皇随口问了《棋经十三篇》里的句子,他竟然也对答如流。”
云斐沉思半晌,一言不发。荆王道:“大哥棋艺突飞猛进,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指点他这样做,我无论如何都不肯信。只是话说回来,即便是有心指点,能准确猜中今天会比试棋艺的人,除了云斐你,还能有几个?”
“天心难测,我一直以为,云斐你是朝廷中最能揣测圣意的人了,没想到现在突然冒出个比你更能早一步占得天机的。”荆王缓缓道,“我是一时想不到还会有谁了,云斐你倒是猜猜,这人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余志文以来,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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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苏国建朝百余年,虽有立长立嫡不立贤的传统,然而亦有嫡长子性情太过庸懦,即位不久便被其他皇子逼宫篡权的历史。景熹帝当年虽是嫡子,却不是长子,若不是先皇长子十五岁时莫名溺亡,恐怕当年也会是一场血雨纷争。而今三位皇子各有来历,但凡识趣一些的朝中大臣,大多已心照不宣分为两党。
大皇子苏珒年龄最长,生母却仅是一名知县之女,至今只被封为妃位,娘家势单力孤,无法为苏珒提供更多仰仗。大皇子虽然勤恳好学,性情却狡诈多变,气量狭小,又有些沉溺女色的传闻,故而尤不为圣上所喜。
二皇子苏玠为废皇后之子,虽为嫡子,景熹帝与废皇后情感淡薄,对二皇子亦较为生疏。苏玠虽有勇无谋,性情却爽朗大方,与朝中大臣多数交好,颇得民心。
三皇子苏琮为淑贵妃之子,生母为圣上奶娘之女,虽同样无所凭恃,然而苏琮性情温和,虽缺乏决断,但有海纳百川之气量,并且除去云家外与朝中众臣结交不多,平日里一派与人无争的模样,反而相对获得圣上几分青眼。
鉴于苏国一直以来的传统,朝臣之中,支持苏珒与苏玠者甚众,苏琮除去云家之外,则少人问津。苏珒与苏玠表面上和气,暗地里却水火不容,两党大臣也暗中相互斗气。只是若要从这些朝臣中找出一个深谋远虑,又能不动声色接近圣上,并准确揣摩到圣意之人,苏琮与云家父子三人在凉亭中顺线团一般捋了一遍,也没能找到这样一个人来。
苏琮道:“难道苏珒已买通了林公公,从内侍口中得到的这些秘闻?”
云郁摇首,皱眉道:“这很困难。林公公服侍圣上多年,对圣上忠心不二。他的口从来都很严实,否则圣上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对他信任有加,据说尚书令季瑀季大人以前暗中软硬兼施地求过,只为让林公公帮他给圣上递个暗示罢了,可最后也没成。”
“说到季大人,”苏琮敛正心神,压低声音郑重道,“我思来想去,把罪名安在季柏身上太过简单,也太过危险。更何况,他既不是雍王一党,也不是杨王一党,除掉他又有何用?再者,季老一辈子都在官场摸爬滚打,他是何等人物,全族就这么一个宝贵孙子,他岂会任由我们摆布?云斐,对付季柏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云斐一直垂着眼,苏琮又叫他一声才抬起来:“荆王方才说什么?”
苏琮耐心道:“我是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付季柏?”
云斐慢慢道:“我知道荆王知情识趣,所以有一事相询。”
“什么?”
云斐看着他:“荆王可知近日红袖阁等处有没有待价而沽又才艺双绝的女子?”
苏琮咳了一声:“你问那个做什么?我从不去青楼。”
云斐看着他。
“好吧我是去过,但我近日并没去,所以也不清楚。”
云斐仍是不声不响,一副继续等他回应的模样。
苏琮左右环顾,最后盯着亭梁:“金美楼这几天是有一个,据说琴棋书画是从小就请了名师教的,又博览群书,能出口成章,并且容貌绝艳,只是至今还没人见过这女子的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