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黑压压的雨幕中,车流如一道道萤火,又一道惊雷,伴随着闪电,白光一现刚好把车厢内男女的脸衬的白亮,随即又黑了下去。
徐来一动不动的看着靳时川,他在等,等他的答案,她也在赌,赌他其实一直都记得。
久久的沉默,靳时川低沉的嗓音淡淡的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响起,特别动人。
他说:“记得。”
“所有的?”徐来心中一喜,又问。
“嗯。”
车子一直平稳的在柏油路上奔驰,不快也不慢,露面已有积水,像是沉静在很多人心中的记忆,一旦被划过,不可能不泛起涟漪。
而他,一直以来都记得。
突然这么直白的回答,徐来都有些接不住话了。
片刻,徐来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光线不明,看不到她略显紧张的神情。
“所以,你现在的……”
“小丫头。”靳时川突然开口打断了徐来要说的话。
“啊?”徐来心里揪着忐忑。
“当初你受到的打击太大,刚好救你的人是我。”靳时川顿了顿,“所以,你对我是依赖,是感恩,不是感情,如果换做是别人,你也会有这样的错觉,懂?”
“……”
靳时川见徐来没说话,于是继续,“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明白。”
“很好。”
“不过。”徐来顿了顿,“但是,我也很清楚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行,只能是你,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徐来其实自己也审视过这个问题,当年她不过才十五岁,又经历了那么一场大灾难,在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是靳时川伸出了手,把她从生不如死的边缘拉了回来,那个时候确实是把他当做恩人。
可是慢慢的长大了,身边也不乏追求者,她却对谁都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相反的,她总是想办法打听靳时川的消息,每每看到消防车她会想起他,看到那些跟自己不同肤色的消防员还是会想起她,听到哪里地震哪里山崩哪里着火她依然会第一时间想起他。
她知道追风牺牲了,开始训犬也是因为他,后来见到平安也是因为他。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她执着的话,那么回来以后再次见到他,那种让她心跳加速的感觉她骗不了她自己。
“……”这下轮到靳时川不说话了。
车厢内的冷气呼呼的吹着,沉默的气氛让人变得压抑,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汽车开进了南城小区,靳时川取了卡,门卫朝车里看了看,友好的笑了笑,看着黑色越野消失在雨雾中。
“哪一栋?”靳时川终于打破了沉默。
“前面右拐12栋。”徐来指了指前方。
车子停在12栋外面,暗自清了清嗓子,“到了。”
徐来点点头,不自觉的抿了抿嘴唇,看向靳时川,“我,不太好走。”
靳时川明白徐来的意思,他解开安全带,拿着伞开门,绕到副驾拉开车门,伸手,“下来。”
徐来扶着靳时川的手,另一只手提着袋子踩下去,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都撞到了男人的怀里,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坚硬的胸肌下的那颗心脏,砰砰砰,强而有力的跳跃着。
“打算靠多久?”头顶是男人低沉的声音。
徐来勾了勾嘴角,扶着靳时川的手站直了身子,抬起头看向靳时川,他的脸隐在暗处看不出他的表情。
“我又不是故意的,脚痛啊!”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小不正经。
靳时川懒得搭理她,反手把车门关上,扶着徐来往楼道处走去。
把徐来送到楼道口,大厅的灯光明亮而耀眼,靳时川把伞放在伞桶里,继续扶着徐来上楼。
徐来上楼梯有点吃力,男人瞧着麻烦,背过身立在徐来面前。
“干嘛?”徐来不明所以。
“上来。”靳时川蹲下了身子,微微转头一说。
徐来俯身贴上去,双手环在他的颈脖间,塑料袋垂在他面前,他随即站起身来。
前胸贴后背,明明隔着衣料,却仿若一道无形的燃料,让气氛都变得不一样起来,空气似乎越发的燥热。
“几楼。”靳时川问出这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嘶哑,那是来自背上的柔软。
“三楼。”徐来在他耳边低声说,柔柔的像是被羽毛刮过。
靳时川加快步伐,来到三楼,徐来指了指方向,他径直走了过去。
“你可以放我下来了。”徐来清了清嗓子,有点尴尬。
靳时川放下徐来,扶着她,她拿出钥匙,瞥了一眼男人,随即低头开门。
门一打开,平安早已蹲守在门口,本来想要扑上来的,结果抬眼一看徐来身边的靳时川,愣怔一下,这才抬起爪子往徐来身上扑。
快一岁的平安体积也很庞大,力量相当,徐来平日里就经常被平安扑倒,现在脚上有伤就更别说了。
“平安,坐。”靳时川给了一个指令,平安竟然乖巧的坐在了两人面前。
靳时川松开徐来,对她说:“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预走,徐来伸手拉住他的手,他回头,对上徐来的眼眸,听见她说:“雨又下大了,小一点再走吧,路上不太/安/全。”
“没事。”
“你衣服都湿了,好歹把衣服弄干吧。”
靳时川好整以暇的看着徐来,“你知不知道一个独身女人邀请男人进屋的个中意义?”
徐来点点头,看向平安,“我应该不算是独身女人。”
“徐来。”靳时川认真的盯着她,眸中满是警告。
“你怕了?”徐来根本就是无视靳时川的警告。
“我有什么好怕的。”靳时川嗤笑一声。
“那你就是心虚。”
“心虚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徐来走进靳时川,望着他,继续,“你怕把持不住。”
靳时川低眸勾唇,“小丫头,激将法不管用。”
徐来一听笑了起来,暗自一点头,“那你教教我呗,你吃哪一套?”
“哪套都不吃。”靳时川回答。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神色一下子就变了,“是,收到。”
挂了手机,靳时川看向徐来,“我走了。”
“出什么事了吗?”徐来开口询问。
靳时川点点头,“飞云县泥石流垮塌,我得归队了。”
徐来心不由得紧了一下,看向靳时川,郑重的对他说:“注意安全,你有伤。”
“我知道。”
“带平安去吧,他有经验。”徐来看向平安。
“不行。”靳时川拒绝,“我跟平安没有配合过,绝对不行。”靳时川说完转身就走。
“靳大哥。”徐来走到门口叫住靳时川。
靳时川回头看向徐来,“还有事?”
“我决定追你。”徐来说这话说的简直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所以你要安全回来让我追求。”
“你再好好想清楚。”
靳时川说完,就快速往楼下跑去,徐来关上门,走到阳台看着那辆车亮起了车头灯,一个完美的掉头开走了。
……
飞云县泥石流导致山下房屋整体被埋,忽略财产损失不计,伤亡惨重,消防官兵每天冒着危险在滚滚洪水上来回游绳,皮划艇在翻滚的河水中渡人,救援工作需排除万难,能救一个是一个,能抢一个是一个。
直到天公作美,拨开乌云见青天,渝江市消防特勤中队救援任务结束归队返程。
消防救援车里,大家都累得闭眸休息,恨不得一睡不起,他们是第一批赶到的救援队伍,没日没夜的挖人,不累才怪。
靳时川一回去,刚刚洗了澡换了衣服,支队就打电话让他过去。
支队办公室,文庆国抬头看着立在桌案前的靳时川,他的手里正捧着一份文件。
“搜救犬队?”靳时川抬眸看向文庆国。
文庆国点头,“支队决定训练一批特殊的‘特种兵’,规整为一个队伍,不再像是各中队零星几只搜救犬,我们要的是搜救犬中的尖兵,所以经研究,决定放在你们特勤中队,训导员你可以在各个中队里挑,所有一切由你来负责。”
“支队长,您还是另选他人吧。”
“理由。”
“没有理由。”
“那就无条件服从命令。”文庆国叹口气看向靳时川,“时川,当年的追风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没有人能比你更加合适,那么多年都过去了,该走出来了。”
靳时川双手紧紧握拳,最终缓缓松开,看向文庆国,“是。”
文庆国满意的点点头,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这次还特聘了一位专家协助你的训练。”
“什么专家?”
门被扣响,文庆国请人进来,靳时川转眸看去,面上难免露出了一丝讶异。
文庆国介绍:“这位就是局里专门聘请动物行为及心理研究专家,同时也是金牌训犬师,曾经在美国被特聘训练警犬和搜救犬,经验十足。”
“你好,靳队,我叫徐来,合作愉快。”徐来伸手,大方从容。
靳时川收回目光,眸色恢复平静,伸手回握,“你好,徐专家,合作愉快。”
第18章
文庆国并不知道眼前客客气气的两人其实是认识的, 见靳时川似乎也并不排斥面前的这位女专家, 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下来。
电话响起,文庆国朝两人比了个手势, 然后接电话。
徐来这才噙着笑端详着靳时川,只不过, 就是不松手。
两人面上一切正常,两只交握的手却在暗自拉锯着。
在文庆国的面前,靳时川又不能太放肆了, 手臂上的伤还没好, 动作幅度也不能太大,正是因此,他的手心被小丫头柔弱无骨的小手抠着,痒痒的。
他暗自一瞪,看看手,再看看徐来, 意思是说:放手。
徐来几不可察的摇摇头, 意思是说:不放。
就在两人你瞪我我瞧你的时候,文庆国挂了电话站起来,对两人说:“走吧, 开会。”
而徐来就在文庆国抬眸的那一瞬间,松了手,微笑着看着对方,一脸的坦然。
靳时川恨不得拎着她丢出办公室,一个多星期不见, 这撩人的功夫倒是见长。
会议室里,各大队中队的队长都围桌而坐,文庆国招手让靳时川和徐来入座,随后就这次的特别培训计划进行了一系列的叙述。
“其实早在一个月以前总队就已经有了这项计划,只不过一直在物色人选以及犬只,再加上上星期飞云县泥石流坍塌事件,令总队更加意识到了搜救犬的重要性,这项计划刻不容缓,现在时机成熟,总队任命靳时川中队长为教官,特聘搜救犬训练专家徐老师为顾问。”
此话一出,大家均是默契的鼓掌欢迎。
“那么关于选训导员的任务,就请各大队以及中队积极配合。”文庆国看向各位,见大家频频点头,继续,“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意见或建议可以提出来,我们再进行讨论。”
……
会议结束后,文庆国就先离开了,这下整个会议室都渐渐热闹了起来。
一群大男人对徐来这个国外回来的专家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其实一早就听说总队一直在跟一位动物学专家接触,当时还以为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儿的糟老头子,谁知道竟然是一个卜卜脆的小姑娘,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
几个单身的同志倒是有些按耐不住了,纷纷找机会跟徐来搭话。
“听说徐老师你参加过好几次国际上的大型救援活动?”
“没错。”
“能跟我们讲讲国外的消防跟我们有什么区别吗?”
“本质上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区别可能就是体制上的不同而已,具体我也不是专业的,也不是很清楚。”
靳时川看着那几个中队长如狼似虎的模样,心里不自觉的嗤了一声。
嚯,干了这么多年的消防难道不知道区别?
笑话。
“那训犬呢?听说你是金牌训犬师,拿过很多奖,训犬可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功课吧?”
“其实就是要让犬无条件的服从你,信任你,而你也必须要很了解和关注你的犬,要照顾它们的情绪,毕竟它们除了不会说话,其实跟人是一样的。”
徐来对于大家的问题倒是来者不拒的回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保持着客气的微笑。
“徐老师你人真好,年轻漂亮不说还没有专家的架子,特别平易近人。”
靳时川淡淡的看向说话的某中队队长,呵,平时也没见跟领导这么拍马溜须的,见姑娘敢情能给拍天上去。
千年铁树,万年老光棍,高岭之花的靳队长这个时候其实根本就还没意识到万绿丛中一点红的个中含义。
“徐老师你什么时候有空呢,我有很多关于动物科学方面的知识想要请教你。”说话的是另一个中队的队长。
靳时川翻着文件的手一顿,睨了一眼对方,心里哼了一声。
你他妈是消防,这次训练搜救犬的计划里也没你丫的什么事儿,你请教动物科学,想改行去守动物园还是怎么的。
靳时川就坐在那里手里拎着文件冷眼旁观,如果给他一面镜子的话,他一定会看到自己深眸中的不屑,只不过没有人给他递镜子,他自己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气压到底有多么的低下。
徐来抬眼看了眼靳时川,他依旧是一副关老子屁事的平淡模样,不搭腔,不看人,撇着头翻着手头里的文件。
“可以呀。”徐来故意提高了音量。
靳时川一听抬眸看向徐来,小丫头笑意盈盈的面对别人,他‘啪’的一声把文件合上,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徐来目送男人笔挺颀长的背影离开后,笑容也淡了些,不似刚才那么的刻意,心里还有点淡淡的忧伤。
好像真的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刚才被接受要约的中队长,脸都要笑烂了,立即开口,“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刚好我休假。”
其他几个还要归队的中队长心里怨声载道,这么好的机会就被别人给抢去了,心有不甘啊!
就在大家都以为不会拒绝人的徐老师点头答应的时候,她却淡淡的来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没空。”
于是,此刻暗搓搓的各位大老爷们儿上演了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的内心大戏。
“那……”
徐来站起身来打断了那位中队长,随即看向在座的各位,“我还有事,先走了,之后有需要各位队长帮助的话,我会让靳队跟大家说的,再见。”
大家目送徐来窈窕的背影离开以后,面面相觑,怎么态度突然就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了呢?
有人提一句:“莫不是这徐老师其实看上了靳队长?”
“哎,正常。”
“那就只能心服口服了。”
“可是我听说老靳不打算谈对象啊!”
“卧槽,占着茅坑不拉屎。”
“你敢跟老靳比试吗?”
“得,永生难忘。”
“惨烈啊!”
“……”
谁说当兵的严肃认真,其实私底下他们更加有趣才是。
徐来走出会议室,在昂长的走廊上绕了一圈都没找到靳时川,于是干脆给他打电话,居然没接。
她一边走一边又打,好像听见有手机铃声奏响的声音,她把手机放下,寻声找去,声音在后楼梯处戛然而止,而她看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已经返回待机界面。
徐来推开门,靳时川倚在楼道的窗边抽烟,见门被打开随即抬眸一看就瞧见了徐来的脑袋。
“你怎么不接电话?”
“聊完了?”
两人视线对上的同时,也异口同声的抛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没空。”
“聊完了。”
又是默契的回答,男人英俊的脸上平静无波,女人漂亮的脸上淡定自如。
徐来走下楼梯,眼睛却是投向靳时川的,他的右手还绑着绷带,从先前在支队长那儿跟他握手时就瞧着他的手还没有好了,现在居然躲在这儿抽烟。
靳时川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烟卷,闲适的往薄唇上一送,闲适的吸了一口,慢慢的吐出云雾来,倒是跟平日里端正的模样相差甚远,却完全无违和感。
“找我有事儿?”靳时川见徐来走近,开口询问。
“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徐来立在靳时川的面前,没回答他的问题。
靳时川盯了一眼徐来,抬手又把烟送入嘴唇,结果直接被一只白皙细长的手给乘机夺了过来,随即在垃圾桶上摁灭。
“唯一的爱好你也不放过?”靳时川好整以暇的看向徐来,冷笑一声。
其实抽烟在部队太稀松平常了,一群大老爷们儿平时训练量大,又没有夜生活,唯独这一支烟能排解所有的烦恼和艰辛。
年少时男孩们都认为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第一步就是学会抽烟,所以他们院里的几个小子都想试试,当然也包括靳时川在内,但是对他来说并没觉得有什么好抽的,索性也就不抽了。
后来到了部队,训练强度大,累着了抽一支发现挺解压,也就不排斥这东西。
正如刚才,他走出会议室心里莫名的烦躁,就拐到这儿抽烟缓解心里的那一股子莫名。
“那还不是因为你的伤。”徐来怎么有一种好心没好报的错觉。
靳时川看向徐来,语气依旧,“不去解答别人的问题,倒是操起我这档子闲心。”
徐来一听,对上靳时川深邃漆黑的眼眸,蓦地一笑。
“哦,我知道了。”
“……”
“你吃醋了吧?”原来也不是无动于衷的啊!
靳时川站直,低眸瞥了一眼徐来,神色不明,随即迈着步子往楼下走。
所以,刚才心里憋着的那股子气儿是因为……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