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二:“姑娘今日有什么打算?”
顾嘉疑惑地看了眼齐二:“我是要办些私事,怕是不能陪着二少爷了,不过二少爷可以请府上管事作陪,前后到处看看。”
齐二:“不知姑娘去办什么事?若是方便,齐某愿意和你同去。”
顾嘉:“……”
怎么这人成了甩不到的牛皮糖了。
她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番齐二,确认无疑这个人就是她认识的那个齐二,如假包换的。
他不像是这种人啊。
既然甩不掉,顾嘉只好认了,老实交待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这庄子上有些出产,每年总是要买卖的,我想去附近的城镇集市看看,也好心里有个底儿。”
齐二:“也是巧了,齐某最近也正想探探这里的风土人情,如今姑娘既去城镇集市,那齐某陪你过去就是了”
顾嘉还能说什么,只能蹦出一个字:“好。”
——
顾嘉去的是附近一处乡间的集市,既是乡间集市,自然没有城中街道的繁华,当铺茶楼之类的一概没有,倒是能见到粗陋的茶摊子,扯着个旗子沽酒的作坊,卖刚宰牛羊猪肉的摊子,以及在薄雾之中赶到集市上来买卖的村人。
顾嘉和齐二走在这街市上,齐二自是有些新鲜。
他生在燕京城,长在燕京城,虽读了万卷书,却还没有太多机会走万里路,看惯了燕京城的锦绣富丽,觉得这乡间集市别有一番趣味。
顾嘉反倒没什么,她过去十四年在乡下,倒是熟悉这个的。
穿梭过叫卖声此起彼伏的街市时,顾嘉看到了旁边许多小吃食,那些都是上辈子小时候的她曾经爱吃过的。
很遥远的记忆了。
齐二虽然眼睛看着集市,不过注意力却自始至终在顾嘉身上。
顺着她的目光,他看到旁边有个用石头和木板搭建起来的简单小摊儿,摊上摆着一个大盆,盆里头是一种稀薄半透明的红褐色粘稠状的什么。
“那是?”齐二并没见过。
“那是糖稀。”
“糖稀是什么?”齐二不耻下问。
顾嘉白了他一眼:“吃的呗。”
齐二明白了,颔首:“那我们去尝尝吧。”
顾嘉点头。
于是这两个人过去,要了两份,齐二拿出银子来要付。
人家摊主一看:“哟,这是真真的银子,小摊儿小本生意,找不起零钱。”
顾嘉利索地拿出来四文钱,摊主笑呵呵地接了。
齐二捏着那银子,看了看顾嘉,只好收回袖中。
两个人接过来属于自己的糖稀,齐二有些不明白,去看顾嘉,只见顾嘉一手拿着一根麦秸,两手不停的缠绕着手中的糖稀,那糖稀是有黏劲儿的,被两根麦秸时而拉长拉细,时而缠来绞去,偶尔间有糖要流下来,顾嘉就利索地再一绞,就把那要流淌的糖稀搅在麦秸上了。
最后绞得那糖稀由暗红色变成了泛白的意思,原本稀薄流淌的糖稀也稠而黏了。
顾嘉递到齐二手里:“来,尝尝。”
齐二接过来,疑惑地看了看,尝了一口,仔细地品过后,颔首:“好吃。”
顾嘉不信:“真的?这么甜的东西,你竟然觉得好吃?”
她分明记得,上辈子他是不爱吃甜食的,糖稀这种又低劣便宜又甜得发齁的粗陋吃食,怕是更难入他的口。
然而齐二却是真心实意觉得好吃。
自从齐二要提亲,顾嘉却跑了后,齐二大病一场,病好后这口味就变了。
他就爱吃顾嘉曾经喜欢的糕点,甜甜的糕点。
连带着如今觉得糖稀也是好吃的了。
齐二吃了一口那糖稀,望着顾嘉,品味着舌尖那丝丝的甜,哑声道:“我就是觉得好吃。”
因为每次他吃那些她会爱吃的吃食,都会忍不住想,她吃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顾嘉见他说得跟真的似的,也是有些纳闷,眼珠一转,干脆买来了各样乡间吃食,统统塞给他:“尝尝这个,吃吃这个!”
于是齐二就成了:左手糖葫芦,右手糖稀,胳膊上挂着一串烤蚂蚱,嘴里还叼着一块芝麻糖。
顾嘉:“嗯哼,味道如何啊?”
谁知道齐二却突然不说话了,直视着前方。
顾嘉纳闷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前面有几个模样光鲜的,看样子是途经此处歇脚喝个茶水,这几个人说着话,时而大笑一番。
这好像是……齐二的同僚?
正琢磨着这群人怎么跑这里来了,顾嘉的胳膊突然被齐二握住,之后他拽着她快步地离开。
他力气大,她想不走都难。
闪避开人群,几乎是跑一样走了好一段,齐二的脚步才停下来。
顾嘉跺脚:“你做什么?你看看,糖稀没了,糖葫芦掉了,就连蚂蚱——”
顾嘉提起齐二胳膊上的那草串串,上面的十几只烤蚂蚱如今只剩下几只蚂蚱腿在晃悠,摇摇欲坠!
齐二看顾嘉恼了的样子,忙道:“这些我再去买来,你先别恼。”
顾嘉嘟嘴:“那你得跟我解释,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是贼,还要避着他们?”
齐二无奈,只好低声对顾嘉解释道:“他们是我的同僚,我年纪轻,初来乍到,官位又比他们高,自然不能失了庄重,这样岂不是没了官威?”
什么?
顾嘉惊讶地望着齐二,打量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顾嘉带着齐二,躲过了那群“盐政司同僚”,又去大肆买了一番,顾嘉把各样乱七八糟的小吃食都塞给了齐二。
“这不是让你吃的,是让你帮我拿着。不然——”顾嘉挑眉,威胁齐二说:“我就把你吃烤蚂蚱的事告诉你的同僚,让你丢人。”
齐二看着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笑了:“好。”
顾嘉先尝了烤蚂蚱,又吃了糖稀,吃了糯米糕,吃了素签儿,吃了个心满意足后,才带着齐二过去各处打探下如今的行情。
他们走着间,来到了一处,却见这边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头在卖,看样子是从附近山上采来的。
顾嘉这才想起来,附近是有一处山的,里面颇能挖到一些玉石,于是当地的人就会上山去采石,采到好的就从山上背下来卖,利州城的商人们有时候会来山脚采买石头,甚至有些文人雅客也会过来看看能不能捡个漏。
“我们过去看看吧?”顾嘉兴致勃勃地提议。
“好。”对于齐二来说,看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谁陪着他看。
他是赖定了不走的,能多逛逛也挺好的啊。
于是两个人来到了玉石摊位前,仔细一看,不免有些失望。
虽说这山上出产玉石,可也不是说谁都能轻易猜到上等玉石的,更多的是猜到看着稍微过得去的原石就摆出来,指望着能有过路的大傻子能买走好歹挣些银子。
顾嘉并不想当大傻子,她只想挣别人钱,不想让别人挣她的钱。
有些失望,打算带着齐二离开。
谁知道齐二却望着一块石头:“你看那个。”
顾嘉瞧过去,是一块颜色很深的黑色石头,伸手摸了摸,外皮光滑,并没有沙沙的那种感觉。
她也不太懂的:“这个怎么样啊?”
齐二其实也不太懂:“我记得看过一本书,上面提到了玉石的鉴别,这个应该叫黑乌砂皮,如果运气好,黑乌砂皮里面可以出现满绿的翡翠。”
顾嘉疑惑:“运气不好呢?”
齐二:“运气不好,那就只有次等的玉石,或者就是石头了。”
顾嘉想了想,问那个摊主这个多钱,摊主掂量了下,说一两银子。
齐二:“那就买了。”
顾嘉却不干,又和摊主讨价还价一番,最后以六百八十文买下了。
齐二从旁看着顾嘉讨价的样子,没说话。
他生于富贵之中,平时根本不需要自己买东西,便是偶尔出去买个什么,也是说多钱就是多钱。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还可以讨价还价,原来顾嘉这么会谈价还价。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顾嘉的了解其实并不多。
——不过不管怎么样,会讨价还价的顾二姑娘看着很能干,也很可爱,果然不愧是顾二姑娘。
买卖成交后,顾嘉和齐二挺高兴,六百八十文买一块,说不得能开出全绿的翡翠来。
而摊主也很高兴,又骗到一个大傻子。
这种石头他几乎每天都能在山上碰到,哪那么多好玉石?还全绿的翡翠,这不是白日做梦吗?
摊主喜滋滋地收起来他的六百八十文,盼着这两个大傻子赶紧去别处,省的后悔了找他麻烦。
可是齐二不走,齐二要在这里找人帮着切开,要取里面的石头。
摊主义正言辞地说:“可以帮着切,但是一刀下去,不管里面是什么,都不可以反悔。”
齐二看着摊主,淡声道:“那是自然,买定离手,岂有后悔的道理。”
摊主当下找来徒弟,帮着把那黑乌砂皮切开。
看着这一男一女期待的样子,他心中暗笑,这是不差钱的,跑来这里白扔钱。
正想着,便听到一声惊叹声:“师父,师父,你看,全绿的啊!”
摊主懵了,赶紧过去瞧。
一瞧之下,他心肝都疼了!
这,这是上等的全绿翡翠啊!!
这么值钱的玩意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飞了!
摊主恨不得直接给自己两巴掌!
顾嘉和齐二探头看了半天,终于看着开了石头,齐二掂量了一番,觉得不错,又琢磨着要找个雕刻师傅把这石头给打磨雕刻了。
“你想要个什么?”齐二拿着那块玉石问顾嘉,这块玉石确实很好,只可惜并不大,没办法雕成太大的物事了。
“我也没什么想要的……你看你想要个什么吧。”顾嘉也是很意外,她再次问了齐二,确认齐二并不是太懂行,当下也是纳罕了,想着也许齐二这次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吧。
“这是你出的银子,不过是我挑的,要不然这样吧,我们雕刻出东西后,一人一半,如何?”齐二提议。
“可以,随你。”毕竟顾嘉现在有点巴结齐二的意思,况且五百多文钱,出了就出了,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齐二领着顾嘉,过去旁边找了一位雕刻师傅,和人家比划了半天,说要一对怎么样怎么样的玉戒指。
顾嘉开始的时候也没太注意听,等到后来齐二又要求这样那样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
上辈子,他就有过这样一个物事啊,一对玉戒指,他们一人一个的。只是当时她以为他是买的,还说怎么好好的买这个。
齐二这边总算嘱咐好了,回过头来看顾嘉,却见顾嘉正看着自己,若有所思,清澈的眸子中带着思量。
她明明看着自己的,但又仿佛看着很遥远的地方,看着另外一个人。
“嗯?”他低首凝视着她,提醒。
“没什么!”顾嘉猛然醒过来,摇头说:“没什么。”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她提议说:“该回去了。”
齐二也看看天,夕阳已经西斜,漫天红霞,倦鸟归巢,袅烟轻起,便是这集市上人们也陆续离开,确实是到了回家的时候了。
他颔首:“好,顾二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
顾嘉被齐二送回庄园后,又目送着齐二离开。
齐二离开的时候,骑着马,时不时地回头朝园子门口处看。
他或许是在看她有没有守在那里看着她。
他并没有看到阁楼上的她,那样子看起来有点失落。
再到后来,他就策马离开了,不再回头。
望着那男人骑马而去的背影,她可以真切地感觉到这辈子齐二确实是心仪自己的。可是上辈子呢?齐二心仪的是谁?上辈子,也是心仪的自己吗?
她知道这辈子和上辈子并不一样,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上辈子的这时候,齐二已经和她成亲,而现在,齐二却依然孤身一人。
一切改变了,过去的事情她不应该再想起,可她就是忍不住,不断地回忆。
在她上辈子临死前,她是充满怨愤和绝望的。
当时的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是那么失败,失败到一无是处。
可是如今想想,或许是病中的人想法难免偏激,卧榻之人的眼中这世间就是灰色的,以至于她把忘记了所有曾经的美好,只留下苦涩的不愉快罢了。
最后的几个月,恰好是齐二最忙的时候,也是朝堂中最混乱的时候。
那个时候三皇子登基为帝,齐二入了政事堂,忙于政务,经常夜宿在政事堂中几日不回家的。
她那个时候被容氏叫去说话,话里话外的敲打,让她帮着劝劝,说齐二必须有个后,说得赶紧纳妾,若是她自己不舍得房中的丫鬟,那就由她这边挑个好的送过去。
她身子本就不爽利,好一阵坏一阵的,听了容氏这话,更觉得心里凄惶,恰这时彭氏过来看她,她便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彭氏。
谁知道彭氏却是好一番说,说她肚子是个不争气的,不如顾姗,说顾姗嫁过去好歹生了个女儿,你呢,竟是什么都没有。
早知道当初让顾姗嫁到孟国公府来,让你嫁过去莫家。
顾嘉还记得彭氏站在她病榻前,望着她时眼里的失望和遗憾:“也真是便宜了你的,可是谁能想到,孟国公府的这二少爷如今竟这么风光。”
那一刻,顾嘉望着彭氏,她深切地感觉到,彭氏恨不得是她嫁给那不争气的,这风光发达的,怎么也得留给顾姗的。
她挣扎了那么久,在彭氏心里,终究是个无足轻重的。
彭氏走了,顾姗也来看她。
顾姗看她的那眼神,仿佛盼着她早点死掉才是:“虽说齐二少爷如今官居高位,可是那又如何,你四年无出,孟国公府这边,是容不下去你的。”
说着,她犹豫了下,才道:“我……我可能要和离了。母亲的意思是,看看让我再挑一个。”
顾嘉当时不明白,不明白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当时又太累了,病得厉害,躺在那里,根本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