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你刚出生时的样子。”

——

顾子卓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顾嘉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努力地回想上辈子,关于顾子卓的点点滴滴。

她发现,顾子卓好像一直都是谦谦君子温和含笑的模样。至于说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吗,倒是没有。

在自己和顾姗之间,他没有选择顾姗,也没有选择自己,他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而已。

顾嘉又在记忆中搜刮了一番,她发现好像曾经他也帮过自己,在自己为了读书而纠结的时候,曾经宽解过自己,这对于顾嘉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温情了。

而如今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面目,最后说出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暗示着他知道什么?还是在威胁自己?或者是在示好?

顾嘉思来想去,一时对于这顾子卓的行为实在是无法明白,不过她觉得还是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比如,他如果真得将他所推测的那一切告诉了博野侯和彭氏,自己该如何应对?自己该用什么言语给他怼回去,装傻充愣抵死不认?自己又该怎么样才能反泼他一盆脏水?

亦或者,干脆想办法把他拉下水?

当日顾嘉各种思量,把那顾子卓可能的反应全都设想了一遍,又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应对等等。

这一夜都不得好眠,第二日照常过去女先生处读书识字,并把前几日自己练习得字帖交给了女先生。

女先生看了后,连连点头,大加赞许:“你才学了这么多时日,能写得这样一手字,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说着间,她笑望着顾嘉道:“前几日侯爷召见,问起来,我也把你的情况如实禀报给侯爷知道了。”

顾嘉明白,前几日博野侯夸赞自己,必然是因为这女先生了。这位女先生待自己很是不错的,想必也是见识了那顾姗篡改字帖害自己的歹毒,对自己有怜惜之心,这才更愿意帮自己,当下也是感动,对着女先生着实福了一下。

女先生笑着点头,又和顾嘉说起这练字来,因恰好顾嘉问起:“我写字,都是觉得柔婉有余,却缺了刚健之气,这是为何?”

其实顾嘉练字,还远没到讲究这种风格。

是上辈子后来和齐二说起来,齐二说她自己太过柔婉,说难听点就是太软弱了。后来齐二也让她去仿其他字帖,但是她早年练的字都已经定型了的,那时候再改却是怎么也掰不过来了。

这辈子顾嘉就想着,从一开始就练一种自己最喜欢的风格。

女先生愣了下,之后道:“我朝多用新昭体,但是这种字体到底也是近些年才用的,成名大家的字帖并不多,你若是要学,侯府中大少爷的字听说不错,在太学中富有声名,甚至太学修书还曾请大少爷为主笔,倒是可以去找大少爷的字迹来临。”

他啊……

顾嘉当然知道,顾子卓写的字确实是很好,以至于后来他写的奏折上书皇上后,皇上都不忍弃,特意收在案头之后拿给太子临摹。

有这么一个哥哥,按说自己寻不到好字帖来练,那真是抱着金娃娃要饭。

只可惜,顾嘉就是一个抱着金娃娃要饭的人。

“罢了,我随意练练就是了。”

对于顾子卓,她连求都懒得求他。

他若是要对付自己,放马过来就是。

读书练字之后,她又开始学弹琴学下棋的,这些倒是无所谓什么风格,反正上辈子已经学过了,这辈子茶楼补血,琴师棋师对她纷纷夸赞,把她说的好像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才女。

她听得心里美滋滋,脚底下走路都在飘,不过还是努力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因为她上辈子练过,可不是真得自己多厉害。

不能忘本,不能忘本。

回来院子里,恰好看到彭氏身边的丫鬟在顾姗屋外候着,她知道肯定是彭氏又来看顾姗了,当即也让自己耷拉下脸,装出一副悲伤难受死爹没娘的样子,过去看望顾姗。

相比于顾姗之前的咬牙切齿,如今她倒是安静很多,只呆呆地躺在那里,含着眼泪,一声不吭。

好一个含羞忍耻备受欺凌的小可怜!

顾嘉突然觉得顾姗好像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是进步了,强大了,还是被自己逼发了更深一层的潜力?

“娘,姐姐怎么样了,我过来看看她。”

顾嘉走进来,低声这么道,声音温柔,眼神关切。

彭氏叹了口气:“今天倒是安静许多了,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我心里终究不安,她说的那些胡话,哎……听着倒像是撞了什么邪祟。”

顾姗幽怨地瞥了顾嘉一眼,不过口中却是轻声道:“谢妹妹关心,我之前脑子里发晕,稀里糊涂的,怕是说了妹妹不好,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说,还盼着妹妹不要计较才是。”

这这这……

顾嘉顿时明白了,顾姗这是改变策略了。

知道硬和自己对着干是不行的。

不过顾嘉不怕,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顾嘉马上过去,握住了顾姗的手,感动地道:“姐姐说什么话呢,只要姐姐好了,便是让我日日吃斋念佛我都高兴,你骂我几句算什么?再说你是姐姐,教训我,是应该的,我哪里会怪你。”

顾姗也攥紧了顾嘉的手:“好妹妹。”

一时之间,姐妹两个人执手相看泪眼,好一番姐妹情深的画面。

彭氏感动地沾了沾泪:“你们姐妹都互相体谅,这么要好,我就放心了。”

顾嘉又在顾姗处坐了一会儿,陪着彭氏说话,最后顾姗要休息,顾嘉也跟着彭氏离开。

走到外面时,顾嘉有意试探下彭氏的口风,问起顾子卓来,谁知道彭氏并无任何异样。

顾嘉心中疑惑,干脆又跑去了博野侯处,特意感激博野侯送自己庄子。

博野侯笑道:“等到天气再暖和些,你就可以去庄子上玩了,到时候还可以把你认识的好友叫到庄子上热闹。”

这一幕是多么让人向往,上辈子顾嘉可没这种机会,当下越发向往了,乖巧地上前,给博野侯捶背捶肩做足乖顺孝敬女儿的样子。

博野侯心满意足,笑呵呵。

顾嘉趁机问起来:“这两天都没看到两位哥哥,不知道在忙什么?”

博野侯想起两个儿子,叹道:“他们两个,从太学下学后,你大哥也就罢了,都是在家好生读书的,唯独你二哥,天天往外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话说到这里,难免埋怨下小儿子,特别是在顾嘉这里狠狠地谴责了小儿子的不懂事。

顾嘉没仔细听后面的话,只听了关于顾子卓的。

看来顾子卓并没有在父母面前拆穿自己,那他的目的是什么?要吊着自己威胁自己,还是故意恶整自己?

或者是像自己一样,只等着抓住顾姗更大的把柄再一举铲灭?

若说顾子卓真是疼爱自己这个妹妹,呵呵,顾嘉反正是不信的。

顾嘉就这么满腹猜疑地回到自己房中,谁知道一进门就看到案上摆着一份字帖。

她诧异地拿起来看时,只见那字迹挺拔刚健却又飘逸灵动,忍不住拿起来细细观看。

看了半晌,随口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第25章 法源庵

别人对自己好了,自己却怀疑人家,应该愧疚吗?

顾嘉说,当然不。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好心。

他若是真心对自己好,那就不需要自己非对他感激涕零,他若是用的怀柔之策实际不安好心,那自己当然不需要对他感激涕零。

这个时候,当一个坏人就是有这个好处,什么时候都不需要不安心。

所以当红穗儿说是大少爷派人送过来的时候,顾嘉很惬意地接受了这份好意,并淡定地把顾子卓列为了“可疑待观察”行列。

有了这么好的字帖,顾嘉自然就比着这个字帖练字了,她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有所进步,至少比上辈子练得更好。

而顾姗那里,也正如顾嘉所料的,顾姗开始走哀婉柔顺牌了,不再骂顾嘉了,也不再抱怨什么了,每日都是乖巧柔顺懂事的样子,有时候还一脸病恹恹气喘喘的,说自己怕是命不久矣。

这让彭氏更加担心了,她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去一趟法源庵,要求那里的大师亲自来府里一趟。

顾嘉一听,心里多少有些慌,不过很快她就定下心来。

自己又没占别人的身体,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甚至自己都没想拿回太多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想从亲爹娘身边捞点银子罢了。

若她是真大师,应该替天行道助自己一臂之力才是,又凭什么把自己当做邪祟给铲除了。

这么一想,顾嘉心中大定,不过她还是决定跟着彭氏走一趟。

“母亲,我也好担心姐姐,想过去亲自求大师来救姐姐,母亲让我去。”

彭氏自然是答应的:“我曾经在佛前许下一个愿,许多年了,这些年一直未曾还愿,如今也好,你随着我去,我把那个愿给还了。”

顾嘉听着,心中疑惑,便揽着她娘的胳膊笑道:“娘,是什么愿望啊?”

彭氏收了笑,摇摇头:“小孩子家的,不必问这个。”

彭氏不说,顾嘉心中更加疑惑了,这个愿望——和自己有关?

但是她看彭氏根本不想提,也就不问了,反正问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第二天要去法源庵,顾嘉兴高采烈地回去收拾行囊。那法源庵距离燕京城并不算太远,但是一来一去也要一个多时辰,一般来说过去的京中贵妇都会干脆留宿在庵中一夜。

这虽然是拜佛去,不过对顾嘉来说相当于郊外一日游,她还是很期待的。

毕竟来到这燕京城后,除了去趟孟国公府,她还没出过门呢。

谁知道刚要进院门,恰好见顾子卓和顾子青两个人并肩从秀苑走出来。

顾子青冷眼扫了下顾嘉,那眼神里的厌恶,简直是多看一眼都膈应。

看完这一眼,他径自离开,唯独剩下顾子卓。

顾子卓皱眉望着顾子青离去的背影,不言语。

顾嘉笑了笑,径自望着顾子卓。

是骡子是马总是要出来遛遛,这个顾子卓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她总是要面对的。

顾子卓意识到她的目光,望向她:“听说明日你要去法源庵?”

顾嘉:“嗯,是,母亲要给姐姐请大师过来看看,顺便还一个多年前的愿。”

顾子卓微微颔首:“法源庵风景不错。”

顾嘉心中暗笑,想着他说话真滑溜,根本不上钩,谁和他说什么风景了,现在是在说母亲多年前的许愿好不好?

顾嘉干脆直接说了:“哥哥,那天你和说了我小时候的事,回去后,我一夜没睡好,就想着这件事了。”

顾子卓听闻,笑了,目光温和地望着顾嘉:“妹妹想什么呢?”

顾嘉笑道:“我之前竟是对哥哥有了误会,只以为哥哥如同二哥哥一般不喜我,可是我看了哥哥送我的字帖,又想起哥哥那天说的话,知道哥哥还是顾念我们兄妹之情的。”

顾子卓依然含笑,却是望着顾嘉不言语。

那个样子,仿佛要看顾嘉表演。

顾嘉嗯哼一声,想着这真是条狐狸啊,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了:“好哥哥,我想问问,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啊?我小时候又是怎么被人家给换了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顾子卓眸光微微收敛:“怎么好好的问起这些?”

顾嘉直视着顾子卓,试图从他的眼神中铺捉到蛛丝马迹:“总是会好奇嘛,毕竟这件事可以说是改变了我的命。”

上辈子,她穷尽一生的力气,都无法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被抢走的就是被抢走了,她夺不回来的。

顾子卓轻叹了口气。

“阿嘉,哥哥希望你能乖一些,真正地乖一些,过去事不要问了,可以吗?”

他的声音和煦动听,言辞恳切。

有那么一瞬间,顾嘉真得产生了一种幻觉,眼前的男子是为了自己好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

乖一些,如同上辈子一般吗?

顾嘉唇边勾起一抹笑,反唇相讥:“你又不是我,又不能帮我做什么,凭什么要求我如何?”

顾子卓:“阿嘉,你需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做。”

顾嘉听闻这话,笑了。

顾嘉若信他,那才真是有鬼了。

她肯定不信。

但是她还是无法相信,怎么会有人脸这么大,说出这么好听的话?

假成这样,竟然以为她会信吗?

“那你去把顾子卓赶出家门,我看到他就害怕!”

扔下这一句,顾嘉转身回院。

大话说多了,也不怕风吹了舌头。

——

法源庵是燕京城外第一庵,上到勋贵家眷皇亲国戚,下到市井妇人,但凡燕京城里妇人家遇到什么事,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法源庵。

彭氏自然也不例外,她往日在这法源庵里一直捐有香油钱,倒是和法源庵的静禅师太颇为熟悉。

到了法源庵后,静禅师太正在念佛,便有底下的小师太引领着彭氏和顾嘉到了下榻的禅院。

这个时候天还有些凉,法源庵又是在山里比山外更冷几分,是以并不是拜佛的旺季,法源庵里的人并不多,禅院中颇为清净。

顾嘉这边安顿下来后,正要和母亲商量着什么时候过去拜下佛,谁知这时候却有个小师太过来,说是静禅师太得空了。

彭氏一听,立即起来就要去见静禅师太。

顾嘉见此,自然也是跟上,她还想听听静禅师太怎么和彭氏说这事儿。

这万一,果然法力高强,直接把自己给收了呢!

可彭氏一听,却是笑道:“我是要向静禅师太请教下佛法的,你小孩儿家的哪里有兴致听这个,老老实实地留在禅院里,或者让小师太带你院门前后逛逛。”

顾嘉听此,只好作罢。

但是待到彭氏走后,她终究不安心。

想着平时也没见彭氏要研习什么佛法,如今这话这分明是个借口,是故意避开自己的,那么她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呢?

顾嘉想起彭氏所说的多年前的心愿,又记起上辈子自己病重之时彭氏曾经说过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