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菩提寺出去的佛修，基本都是修为高深，动起手来也不落人后的。
他们日日修行不辍，并且最擅长用棍。
棍不比刀枪剑斧，不是利刃兵器，显得尤为“慈悲”，但这种慈悲的武器在菩提寺的武僧手中，更令人闻风丧胆。
天气一天天热了，早上天亮得越来越早，千难得早早醒了却不赖床，乖乖起来，还跟着去了练武场。
天还没亮这里就有年轻僧人们在练棍，这时候都已经满头热汗。
千站在边上，跟着前面的一群僧人做动作。
这种好像学校做早操的氛围，让孩子有点熟悉，拿着大师爹的法杖黑棍，舞得格外有精神。
与她相比，今日练棍的僧人们都有点不能专注，注意力总集中在后面的小孩身上。
他们这段时间看这孩子已经看习惯了，总算不像最开始那么好奇，但是，今天这孩子可是拿着佛子的法杖来的！
名为“德”的法杖看上去不起眼，却和佛子一样鼎鼎大名，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曾经被这法杖敲打过脑袋。
这一法杖打下来，往往就要原地打坐几天几夜无法起身，脑子里全回荡着佛子的教诲——是用来惩罚弟子的。
所以眼下，拿着法杖一通乱打的千，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抱着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却不能控制的孩童。
往日能管教千的明真今日偏不在这，她顺着阵型移动，不知不觉就从边缘插到了他们之中。
如果被她不小心砸到，那真是无妄之灾了！
千挥着棒子，突然发现，在前面练棍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周围都空出了一块。
她拖着棍子凑近一点，走进方阵更里面，继续甩棍子丢棍子。就像大鹅群里混进了一只刚破壳不久的小黄鸡。
慢慢地，小黄鸡发现周边又空出了很大的一块。
其他人之间的距离都是差不多的，只有她身边很空。
她停下来仰头去看周围的僧人，看他们表情都很严肃认真，完全没有和她对视的意思，似乎也没有故意和她隔开距离。
但是被千盯得太久，其中一个年轻僧人没忍住，在动作的间隙飞快低头看了她一眼，那心虚地一眼被千捕捉到了。
千瞬间凑近过去，那人一惊，动作一乱，借着下一个动作后退一大步，明显地和千拉开了距离。
千：“……”
千移动到哪里，整个阵型就以她为中心而移动，她成了个台风眼。
这下子，她可就来劲了。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演变成了奇怪的场景。
“哈哈哈哈！”孩子清脆的笑声显得格外兴奋。她举着悟心的法杖追赶着周围跑动的僧人，规律的阵型早已被她打乱。
被她盯上的人不得不扭头跑到一边躲开她，而千把人追赶出包围圈，又回头去追其他人，这小小一个孩子举棍追人的场景，追出了非洲大草原狮子捕猎水牛的架势。
玩疯了的千一大早上就已经运动量超标，一个人追赶一群武僧，创下最混乱晨练记录。
最后还是悟心来领她去吃早饭，才结束了这场大型追人游戏。
已经跑不动了的千坐在悟心怀里，还不安分地手舞足蹈和他讲刚才的“游戏”，脑门上的头发都汗湿了黏在圆脸蛋上。
菩提寺里膳堂的饭菜并不丰盛，但千就是觉得味道很好，每天吃饭都结实的一大碗，以至于短短时间孩子就胖了。
不过小孩子胖一点总是可爱的，此时那张红苹果一样的圆脸蛋就非常惹人喜欢。
膳堂的印合大师傅把今天给她做的大碗面端上来，看看她满头的汗，还特意去打湿毛巾，好让她擦一擦。
千扒拉完了面，端着大碗呼噜喝面汤，瞄到旁边悟心在啃馒头，伸出手。
悟心会意地掰了一半给她，千喝一口面汤再啃一口馒头，胃口好极了。
明真为她做的小木车终于做好，有那个神秘的僧人指点，他进步明显，这辆小木车可以踩着踏板往前骑，轻巧不笨重。轮子上涂了油，压过石头都没有声音。
千坐上去就骑了好几圈，都没停下来，一口气从藏经阁这边骑到了膳堂门口，又路过练武场，在一群僧人的警惕目光下经过，骑到了那条有很多洞窟的路上。
不过她看一眼那些洞窟里打坐的人，又赶忙把车子转头骑了回去。
明真看到傻师弟跟在千的小木车后面，还时不时殷勤地跑上去帮忙推一推，眼巴巴看着的模样，只好又给师弟也做了一辆一样的，这下子两个小孩就可以一起骑着车到处转了。
忙于和神秘僧人学习的明真，对两个小孩放松了许多，有时顾不上他们，这个时候，两孩子就会自己跑去撒欢，他们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膳堂，因为每次去那里都有吃的。
几次下来，明真也习惯了，毕竟菩提寺内没什么危险，印合大师傅脾气虽然怪了点，也是个值得信赖的大师。而且，他似乎还挺喜欢带孩子。
这一刻的明真，想到了自己的悟心师伯。所以悟心师伯把孩子交给他带的时候，也是这么轻松的吗？
两辆小木车停在膳堂门口，千和明得正要下车，瞧见印合大师傅把膳堂门关上，拿着工具背着担子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两个孩子是跑来加餐，顺便帮忙洗菜的，但今天没有菜要洗，印合大师傅今天要去后面的菜地里干活。
“我也要去！”孩子当然不会放过玩耍的机会。
于是印合大师傅就带着两人从膳堂后面的小路去地里。他在前面走，两个小孩骑着小车在后面跟。
小木车这个新玩具新鲜劲还没过，两个孩子正热乎，去哪里都要骑着。
小路狭窄，几乎就是印合大师傅一个人踩出来的，小车并不好开，遇到断开的路面，得停下来搬车。印合大师傅过来一手一个就把他们连人带车搬过去了。
好不容易到了菜地，十几片不同的菜地散落在山间。
这都是印合大师傅种的，距离最近的那片地里长了一片绿油油的菜，边上搭了架子，让爬藤的菜能缠绕上去。
两孩子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菜，叽叽喳喳地撒欢。
“我帮你拔，我也会拔。”千挤到蹲到印合大师傅旁边，学着他拔野草的动作，手一伸把旁边的菜秧子给拔了。
明得也学她，一个趔趄压扁了他一片的菜。
印合大师傅脸色不变，对她们说：“你们去拔萝卜吧。”
把两个拔他菜秧子的孩子领到下面一片萝卜地里，这些夏萝卜也差不多到了可以拔的时候了，这一片足够他们老实一阵。
两孩子果然老实待在萝卜地里努力起来，毕竟这种大菜叶子底下露出小半个青白皮的大萝卜拔起来，可比拔草有意思多了。
印合大师傅干一阵活，抬头看看孩子，见千抱着萝卜在田边摔个屁股墩。她拍拍屁股站起来，又看上另一个萝卜，抱上去就往外拔。旁边的明得拽着萝卜缨子，已经拔秃了好几个萝卜。
印合大师傅没干涉他们，等他们拔够了萝卜，他才去把那些萝卜装起来，其中几个萝卜皮上还有被孩子啃过两口的痕迹，他也面不改色装好了。
千和明得又钻进了旁边的瓜架子里，架子被菜藤爬满，绿叶里开些白色黄色的花，像个小房子。
两孩子在那钻进钻出，不管他们是辣手摧花还是辣手摧瓜，印合大师傅都没什么反应，只在他们玩完了过去把他们摘下来的瓜和花都装好了。
膳堂中午便吃上了没成熟的瓜，千还有一碗裹了面粉的炸菜花，总算都没浪费。
悟心听她絮絮叨叨说在田里干活玩耍的事，给予她鼓励和支持，听到她说以后每天都要去玩。
然后没几天，悟心就发现，孩子明显晒黑了。
菩提寺内大部分的僧人肤色都不算白皙，悟心是个例外，他就算常年在外，风吹日晒也晒不黑，千这一点却不像他了。
但晒黑这件事，不照镜子的千自己没发现，发现了的悟心明真等人也不会特意和她说，所以千仍然可以很快乐地每天在地里疯跑。
直到她兴趣消退，不再每天跟着印合大师傅往田里钻，晒黑的趋势这才得到了遏止。
转眼在菩提寺内住了三个月，熟悉了居住环境的千自然而然成为了寺内一霸，每天开着车领着小弟（明得）在寺内巡视地盘。
人人退避（特指晨练她拿着法杖出现的时候）、拥有顶级伙食待遇（印合大师傅的小灶）、领导陪吃哄睡（佛子悟心陪伴成长）、专业人员为她定制玩具（木工手艺见长的明真），还有无数个陪玩预备役（路边随手抓一个都可以一起玩）。
千最近看上了寺里那些参天的古木，很多看上去都很适合攀爬的样子。
因为久久不见两个孩子去闹腾，找过来的明真，看到两孩子竟然卡在高高的树杈子上，都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上去的。
而一见到明真，千哇就哭了。他们在树杈子上坐了很久不知道怎么下去。
明真连太息山的峭壁都能爬，这样的大树自然不在话下，三两下上了树，把两个孩子提下来。
因为这事，他深深觉得自己最近太忽视两个孩子，对他们的看管再度严格起来，每天把两人拘在身边，不让他们再到处乱跑。
千和明得只能待在明真做木工的仓库里，看他和那个神秘僧人学习，明真都开始学在木头上雕花了。
看着明真经常被两个孩子闹得头大，几乎想要咆哮的样子，神秘的僧人就会拿着木头哈哈大笑。
每次看到他那幸灾乐祸庆幸无比的样子，明真就忍不住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第157章 佛子17
“学了这么短时间就能做成这样，你挺有天分的。”神秘僧人背手低头去瞧明真新做出来的摇摇木马，赞赏点头。
“把你领进门了，接下来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想变得更厉害就自己琢磨去吧。”
明真手底下收拾工具的动作一停，看向面前相处了三个月的人，终于忍不住说：“我师父也曾经说过这种话。”
他是师父捡去养大的，到师父身边已经记事了，许多事情能自己做。而且师父那时候就已经是个老人模样，他有什么事也不大敢劳动师父。
但师父也教过他一些东西，譬如识字、辨认药材，也是将他领进门后，便丢给他一本书，告诉他，师父只能教到这里，还想继续深学的话，就自己努力去琢磨吧。
他曾经以为师父是年纪大了没有精力才不往深里教，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
“是吗？看来人就算长大了变老了有些东西也很难改啊。”神秘僧人哈哈笑道。
明真听到这默认一般的话，眼中隐隐显出激动的水光，张口就要喊出那个称呼，被僧人一根木头敲在脑门上阻止了。
“哎，不可说不可说，说破了就结束了。”
他说着，拎着那根木头摇头晃脑地走出仓库门，不知去哪了。
他每次都是如此，突然出现在门口，又消失在门口，仿佛只能出现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千和明得两个孩子不知道明真的沉闷从何而来，扯着他的手要出去玩，不想继续待在仓库里玩木头。
明真沉默地带着两人来到莲花池边，这是悟心修行之地，明真无事从不来这里打扰，但他现在心有些乱，想从师伯这里寻找一个答案。
师伯是有大智慧的人，是菩提山的佛子，一定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师伯，你知道我师父的事吗？他不是已经圆满了吗？为什么我还可以……他是回来了？”明真问的时候眼中带着期望。
这样的希冀，悟心曾在不同的人眼中看过许多次，他神情平静，眼睛能看进人心。
“明真，你心中知晓答案。”
明真的希冀瞬间化作失落，垂下头去低声道：“是我修行不够。”
他犹豫片刻又问：“那他……还能存在多久呢？”
“落日余晖，余晖而已。”悟心声音悠长，尾音还未落，不远处响起孩子穿破耳膜的尖叫声，打破了这渐渐沉下的情绪。
千和明得在池边玩，千骑着小车一下子收不住冲进了池子里。
“啊！”她在不深的池子里扑腾大叫。
刚才还悲伤沉静的明真瞬间站起来：“一眼没看到就冲下去了，刚才就让你不要在池边骑车！明得你别往下跳！”
千落水后的惊叫很快变成快乐的大叫，明真跑过去见满池子的金红鲤鱼簇拥在她身边，往她胳膊腿底下挤，没让她跟小木车一样沉下去。
“哈哈哈！哈哈！不要咬我！”感觉脚上胳膊肘上痒痒的，千一边躲一边喊，怕这些大鱼张嘴咬她。
明得趴在岸边，羡慕地看着她和一群大鱼玩耍。
明真把她从一堆大鲤鱼中间提起来，谁知道千反倒不乐意了，脚直往下探，还要下去玩。
悟心也过来了，见状说：“就让她玩吧。”
“我们继续之前未完的话，你不是还有疑惑吗？”悟心慢慢举起手里的法杖。
明真：“……”
为什么师伯说的好好的，要对我举起法杖？
清脆的一声，脑门被敲的明真原地闭眼打坐。
悟心拿着法杖也在旁边坐下了，笑着看两个孩子在池子里扑腾玩鱼。
等到太阳斜斜照在明真年轻的脸上，悟心这才把两个孩子从莲花池喊起来，两人像两个落水小狗，脚上脸上都沾了泥。
千的头发乱成两把水草，明得的脑壳上两个泥手印，是千印上去的。
悟心拖着两人的小车，把两个孩子拉到膳堂，让印合大师傅烧水给两人刷洗了一遍。
千坐在木盆里用印合大师傅做的小刷子给自己刷脚，嘴里还要问：“明真晚上不吃饭吗？”
“他晚上要睡在那里吗？”
“他不会饿吗？”
“爸爸用棍子把他打睡着的吗？”
……
多亏了她一张嘴叭叭不停，大家都知道明真被佛子“教导”了，估计得在莲花池边坐个几天几夜。
暂时没了明真带孩子，悟心只好重新出山，肩负起带孩子的责任。
他不像明真对两人管束那么严，不管千和明真是去玩泥巴还是摘莲花，都只是看着不会阻止。
明真在莲花池边坐了几天，千和明得就在莲花池边玩了几天。
甚至两个小孩都借此机会学会了游泳。
千又比明得更擅长一些，只是莲花池里那些肥硕的大鲤鱼更喜欢在水里去挨挤她，千时不时就要伸手去把它们推开，告诉它们不要靠太近，这样她不好游水了。
两辆小木车停在池边，明真做的摇摇马也放在这边，千坐在上面使劲摇晃，还让明得在后面推。
他们两个围着闭眼的明真疯疯打打，那一刻不停地吵闹声音能让任何人无法安眠。
但他们两个没有丝毫自觉，尤其是千，时不时跑到明真面前，踩着他的膝盖用手去扒拉他的眼皮，凑近他翻起的眼白问：“你醒了吗？”
“你醒了吗？”明得也学着她。
两个人还把明真当攀爬架，捏着他的耳朵往背上爬。
对此，在旁边看孩子的悟心大师，还是笑着。
第三天，明得小牛犊一样在岸边兴奋蹦跳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明真，本就在池边的明真直接被他撞进了水里。
脑袋朝下栽倒进泥水里的明真终于醒了，他挣扎站起，一脸茫然地看着岸边受到惊吓缩起脑袋的师弟，觉得耳朵有点痛，伸手揉了揉。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腿，明真低头，千也一身泥巴地泡在莲花池里，手里抱着一根长长的新鲜的藕。
“明真你醒了，你要吃藕吗？”她笑的非常可爱，就是手里的泥巴都拍在他身上了。
“藕？”明真愣愣重复一句，忽然看到不远处，自己老迈的师伯也扎在水里，正在摸藕。
莲花池里是有藕的吗？这是能挖的吗？这不是佛子的清修之地吗？！
不管能不能都挖了，千把挖出来的藕放在自己的小车上，自己骑着车送货一般开到膳堂交给了印合大师傅。
对这灵气四溢的藕，印合大师傅只沉默了片刻，就习惯地搬出木盆，准备舀热水给满身泥的孩子冲洗。
这个时候，同样满身泥的佛子也出现在他面前。
印合大师傅：“……”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白天玩的太高兴，千到了平时睡觉的时间也不肯入睡，在被子里蛄蛹着和悟心说话。
隔壁的明得忽然过来敲门，他站在那揉眼睛，欲哭不哭地说：“师兄找不到了。”
明真今夜看着师弟闭眼睡觉就起身出门，他一走，明得醒过来，没看见平时带着自己睡觉的师兄，一下子急了。
千从被子里爬出来。
悟心只好带着他们两个去找明真。
夜晚的菩提山也格外安静，到处都黑乎乎的，只有悟心手里的一盏灯火能照亮脚下一方。
千和明得一人抓着他的一片袍角，几乎是贴着他往前走。
悟心似乎知道明真在哪里，目的明确地领着两个孩子走向藏经阁。
五层的藏经阁也黑黢黢的，但旁边不远处的仓库里有昏黄的橘色灯火。
仓库门开着，明真一个人坐在里面，正往竹条上糊纸。
千看到他就大声喊：“明真！”
明得也傻傻跟着喊：“明真……”
师兄朝他瞪了一眼，明得立刻反应过来，改口：“师兄。”
他扑了过去，脑袋往师兄胳膊上磨蹭。
千也过去，好奇地看明真手里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
明真在做滚灯，并且已经做好了两个。这是很容易做的小玩意，没有花上太久的时间。
他将两盏滚灯内里的蜡烛点亮，推着它们在地上滚出去。千和明得立刻也跟着跑了。
圆球形状的滚灯可以随意翻滚，里面的蜡烛也不会翻倒熄灭。
在明真小时候，师父给他做过一个滚灯，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东西。
两个孩子抱着滚灯跑到仓库外面的平地里去玩了，明真站在仓库门口，悟心站在他旁边。
眨眼间，廊下的两个身影变成了三个。
那个神秘的年轻僧人出现在明真身旁。
三人气氛平和，一起看了一会儿两孩子玩球。
“师兄又变得这么老了，想必不久又要经一遭生死轮回了吧？”僧人和悟心搭话。
“是啊，快了。”悟心回答道。
和悟心说完，僧人又看明真。
“你这么晚过来，有话对我说？”
明真对他行了一礼：“弟子会认真修行，照顾师弟，不必牵挂我们了……师父。”
僧人又哈哈笑了两声，开怀道：“好，好啊。”
话落，他的身形在黑夜里消散不见，化作两点荧光落在草叶上。
“啊！萤火虫！”千推着滚灯嚷嚷。
“萤火虫！”明得也跟着喊。
“那是悟见年轻时分割出的一段时光，是他的一尊灵神。”悟心叹道。
他与师弟都还年轻时，他告诉师弟，看见他日后会有两个弟子，不过却没时间教导，很快就离开了。
师弟笑说，若不教徒弟点什么，怎么好当人师父呢。
后来便分出了这一尊灵神，当时还被他责骂了一顿。
“我现在最擅长木工，就教他木工好了，教完了这尊灵神就差不多没了。”年轻的师弟如此坦荡随意地说道。
道破身份，灵神便不能再存在，但哪怕不说破，师弟的灵神也该随着他消散了。
“哪怕时隔许久，认不出身份，能再次见面，也是一件欣慰之事。”悟心说。
明真觉得师伯似乎在说师父，又似乎不是。他看师伯望着推滚灯玩耍的千，好像在凝望一个逐渐远去的身影。
第158章 佛子18
夏虫嘶语，处处古木的山寺夜晚幽静清凉。
悟心抱着睡着的千，与明真明得一起走回睡觉的禅房。
月亮姗姗出了山间，落下一片白霜般的月辉。来时的那条路上明亮许多，连烛火也用不上了。
悟心边走，边与明真说话，语气平和地为他解答疑惑，闲谈的氛围让明真心中松快许多，连心境也随着澄明的月光一起变得通透。
明真牵着师弟的手，看到他在揉眼睛，便也将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睡去。
这一路，除了悟心轻缓的说话声，还有一只萤火虫随着他们的步伐飞动，一闪一闪地跟了一路。
从这天起，明真不再整日泡在仓库里做木工了，虽然还是会经常做些木活，但花在上面的时间大大减少。
他的时间又多起来，明得便被师兄逮着增加训练时间，只能委屈地看着千溜溜达达在一边玩。
明真倒是也想把千一起训练起来，但千可没有明得这么乖乖听话。
对她的自由散漫明真是早有领教的，因此几番尝试过后，还是只能看着她自由玩耍。
如果乐意，不用人催请，千就会拿着悟心的法杖和大家一起练功，然后时不时举着棍子追人跑，形成小鱼捉大鱼的奇怪场面。
偶尔千也跟他们一起做做晚课，就是诵经敲木鱼。
木鱼的敲击频率是跟着诵经声配合来的，不紧不慢，颇有韵律。
但混进去的千不会诵经，所以往往她木鱼敲着敲着，就会不自觉开始提速。
尤其是突然想起什么动感的歌曲，那种魔性的节奏会把一些不太专心的僧人带歪，最后歪了一大片，整齐的木鱼声变得混乱。
嘈杂的声音把一个大殿里清修的僧人给吵醒了，当他暴躁地睁开眼睛，从大殿旁边的台子上跳下来大发雷霆的时候，千被他吓了一跳。
因为千到这里玩过很多次，都以为旁边台子上坐着的是雕塑，没想到里面有个真的……或者全都是真的？
这一排“雕塑”里，千对他格外注意，因为他和其他“雕塑”不同，浑身都是暗金色的。
腿上的肌肉摸起来是凉的硬的手感，所以伸手摸过的千一直以为那是个贴了金子的很贵的雕像。
这一次，因为这群不能专心的年轻僧人，这位金色的大师破功站起，对着他们一通愤怒咆哮。
“你们在修什么？！这么轻易就被带着走了调！”
“你们怎么静心的！这么容易被影响！”
他生的高大，哪怕走下台子，配合身上那种暗金的色泽，看上去还是像个假人。
他让走神的年轻僧人们继续，又猛地看向千，目光凶恶地逼近她，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大声说：“你也继续！我要看看他们谁还敢走神，谁还敢被你带走！”
千仰头看他，吓得一哆嗦，连忙抬手咚咚咚地敲着自己的小木鱼。
只是这么凶狠的神情，这么奇怪的人，孩子被他吓到了。
她下意识要哭，只是信赖的长辈不在身边，又不太敢哭。正要哭不哭的，忽然看到门口来接她的悟心，孩子眼泪歘地就出来了，木槌一丢奔向悟心大师的怀里。
年纪大了的悟心大师看上去更加威严，尤其是不笑的时候，被他平静盯着，谁都要发憷，进而开始自我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他带着紧紧扒在腿上的孩子，走到金色的僧人面前。
“化圆，回去坐着。”
咆哮的金色僧人从他出现就收敛了气焰，一声不吭坐回了台上，动作可以称得上乖巧。
“你在修什么，这么容易就被他们影响？”悟心问道。
听到自己刚才说年轻僧人们的话，又被佛子转送给自己，化圆不敢反驳，在台子上动了动臀部，仿佛屁股底下有针在扎。
化圆师叔被佛子训了，年轻的僧人们更是忐忑，在悟心看过来时纷纷垂头。
佛子说话并不凶，但听着比化圆师叔的咆哮更可怕！
对他们悟心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对悄悄抬起脸偷看的千说：“千明日再来敲木鱼吧，也好助他们修行。”
千也赶紧乖乖点头答应。
继成为练武场恶霸之后，千又成为了诵经堂的恶棍，给诸多师兄师叔们带来了新的修行考验。
但影响是双向的，慢慢地，拿着法棍乱挥的千再也不能影响到那些练棍的僧人，他们能在孩子的捣乱和佛子法杖的威胁下轻松保持自己的练习，还反过来，教会了千练棍。
哪怕千并没有怎么认真去学，在这种日复一日的锻炼里，她也对手中的棍用的更加得心应手了。
敲木鱼也是，当僧人们不再被她扰乱，她也从这规律的节奏里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沉浸到平和宁静的气氛里去，每次晚课结束都好像睡了一觉，一扫疲惫。
唯一的问题是，精力旺盛的小孩子会更吵闹。
大晚上的，千已经洗了脸梳了辫子，被悟心大师提到床上了，忽然想出去玩滚灯，玩了一身汗回来。
悟心又去给她打水擦脸，千在脚盆里踩水，抬起脸让他擦。
“千。”
“嗯？”
“我要与你说一件事。”
千睁着黑黑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我过两日要去塔中修行，你会有一段时间看不到我。”
千张嘴咬住了擦脸巾的一角，嘴里发出叽里咕噜的怪声，表达了她的不情愿。
悟心把擦脸巾从孩子嘴里扯出来，放脸盆里洗一洗。
“你要去哪？塔在哪？修行是盘腿睡觉吗，和在莲花池一样吗？我可以一起去吗？一段时间是几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