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胜男用一块丝巾包着了头发,笑道:“这么打扮,像不像个卖解姑娘?”金世遗道:“像个小镇上卖俏的尼姑。”厉胜男打了他一下,娇嗔道:“你这丑八怪,胡说八道,要死啦!”金世遗一笑除下面具,说道:“幸亏有这个面具,要不然就给唐晓澜识破了,不过,现在还是除下的好,免得给你骂我做丑八怪。”

  两人继续赶路,傍晚的时分,望见一座城市,厉胜男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金世遗道:“这是定兴县城,距离北京,只有三天路程了。”说话之间,忽听得蹄声得得,有两骑马从后面赶上来。

  马背上的骑客是个老头,骑术却是甚为佳妙,只听得马鞭一响,两匹马一左一右,已从金世遗身边掠过!金世遗突然怔了一怔,停下了脚步。厉胜男道:“世遗,这两个人你认得的吗?”金世遗道:“别作声,听他们说话!”

  这两骑马已驰出数十丈外,但金、厉二人都是听风辨器的高手,耳朵极为灵敏,只听得他们的话声,断断续续地飘来,一个说道:“今晚正好赶得到定兴住宿。”一个说道:“你忘了云二哥就住在东城外吗?今晚还是多赶一程,去探望他吧。”那一个哈哈笑道:“对,对!也许,也许,云二哥也像咱们一般,也接到了……”两骑马绝尘而去,他们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听到这里,以后的说话就不清楚了。

  厉胜男道:“这几句话有什么意思?敢情是两个穷老头儿,舍不得掏腰包住客店,记起了有一个朋友在这儿,想到他的家里揩揩油。”

  金世遗笑道:“你也忒看轻人了,你知道这两个老儿是什么人?”

  厉胜男道:“我知道了还用问你吗?”她本来有心说笑,引金世遗的话出来的。

  金世遗果然笑道:“我告诉你,这两个老头儿,你别瞧他们都是土布衣裳,可比你阔气多呢,一个是山东三柳庄的柳庄主,有百万家财,但却极少人知道他是个武林高手。”厉胜男道:“呀,你说的敢情是柳三春?也不见有什么了不起吧?”

  金世遗道:“三年之前,大约你还不是他的对手。”厉胜男道:“你怎么知道?”金世遗道:“我以前刚从蛇岛来到中原的时候,专门喜欢找武林中有本领或有名声的开玩笑,将他们打倒,博个哈哈一笑。所以别人不知道的武林人物,我差不多都知道。”

  厉胜男笑道:“你不用自报行状了,你以前的胡闹,已经是天下闻名。那时你喜欢扮成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甚至还扮成一个人见人厌的大麻疯,专门和武林的成名人物过不去,所以博得了一个‘毒手疯丐’的恶号,是不是?”

  金世遗道:“我去找过那个柳三春,他不敢和我比试,晚上我就去偷他的银子,他是个爱财如命的人,迫得和我动手,我到了第七招,才找到破绽打了他一记耳光,吐了他一口唾涎。我看在他能抵挡我七招的份上,本要偷走他价值十万的珠宝的,结果只拿了他几个金元宝就算了。”

  厉胜男笑道:“这么说,他挨你这记耳光与一口唾涎还算值得。那另一个老头呢?又是个什么奢拦人物?”

  金世遗道:“那另一个老头叫万应常,因为他生来一副阴阴沉沉的马脸,别人把他叫成了万无常。”厉胜男笑道:“这个无常鬼可曾勾你的魂么?”金世遗笑道:“不是他勾我的魂,是我几乎勾了他的魂。他是黑虎拳的掌门人,有一天我上门挑衅,这厮的武功比柳三春更好,我打到了第二十三招才赢了他一掌。”

  厉胜男道:“怪不得他刚才在你身边驰过的时候似乎望了你一眼。”金世遗道:“他大约觉得我这个人似曾相识,但料他绝对不会想到,我就是当年打了他一顿的那个疯丐。”

  厉胜男道:“据你说来,这两个人也算得是武林中的高手了。不过,却也不是什么奢拦人物,现在你假若再要去打他们一顿,大约用不了三招,就可以打得他们叫救命了。”

  金世遗笑道:“我真想去再打他们一顿呢!”厉胜男道:“你说我邪,我看你也是邪气未改,既没深仇大恨,为何还要再打他们?你以前打得未过瘾么?何况咱们又有事在身?”

  金世遗正色说道:“说打是开玩笑的。不过,我却想从他们身上探听一些消息,你知道这两个人都是从不肯在江湖露面的人物。尤其是那个柳三春,拥有百万家财,更是不肯轻易在外走动。”

  厉胜男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既然他们和江湖上的人物极少来往,你还要从他们身上打听什么消息?”

  金世遗道:“正因为如此,才值得注意。你看他们马不停蹄,匆匆赶路,这条路是通向京城的官道,他们定是有事前往北京。西门牧野所纠集的不正是各正派之外的人材么,说不定他们和西门牧野有些关系。纵使不然,或者也能够得到一些消息。”

  厉胜男说道:“你说的也有点道理。但据我看来,西门牧野那一群黄衣武士,个个都比他们武功高强,他们要依附西门牧野,只怕还未够格呢。不过,反正咱们也不迟在这一天半天,跟去看看也好。”

  金世遗道:“他们所说的那个云二哥,多半就是在定兴东门外住的那个云中现,此人是游龙刀的掌门人,我知道他的地址,但当年匆匆从定兴经过,却没有会过他。这个人也拥有百万家财,但却与柳三春不同,颇有疏财仗义之名,不过有身家的人总是不肯多惹事的,所以也只是附近的人知道他,在江湖上的名头就并不响亮了。”

  厉胜男笑道:“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今晚我和你到云家去探听,若要动手的话,我对云中现手下稍稍留情为是。”

  金、厉二人在城里找了一间客店,吃过晚饭,各自盘膝静坐,做了一回吐纳功夫,练功完毕,已是二更时分,厉胜男精神抖擞,笑道:“你所传授的天山派正宗内功心法,果然奇妙,与咱们从乔祖师武功秘笈上所学到的正好是一正一反,各有千秋。我昨晚一晚没睡,现在只做了一回吐纳功夫,精神便完全恢复了。”金世遗道:“咱们现在赶去,正是时候。”厉胜男打开窗子,两人便从窗口窜出,金世遗忽道:“哎呀,我几乎忘了付房钱了。”掏出一锭银子,从窗口丢进去,这才与厉胜男飞身上屋。厉胜男笑道:“我还以为你邪气未改,却不料你越来越像个正派中人了,居然还记得要付房钱。”

  云家在定兴城东,离城不过数里,不过一盏茶工夫,两人便即到达。可是云家的房屋甚多,急切之间,却不知道云中现在哪所房子。金世遗正想找有灯火的所在,一处一处窥探,忽听得有哭泣声和鞭打声传来,金世遗心中想道:“云中现颇有善名,难道他也像其他财主一样,设有私刑拷打的刑堂么?”

  两人过去一看,只见一间小房子内,有一个面肉横生的胖妇,正在挥着皮鞭,斥骂一个满脸泪珠的少女:“老爷可怜你妈妈死了没有棺材,这才把白花花的十两银子给你父亲,要不是他为了行善,他才不要你呢。哼,他对你大恩大德,要你今晚去服侍他,你反而哭哭啼啼。”那少女跪下来求道:“老妈妈,求你向老爷讨个情,免了我吧,我是自幼许有人家的了。”那恶妇啪的一鞭打下,骂道:“你真是不识天高地厚,老爷买了你,你就是老爷的人了,谁理你有没有人家?”

  金世遗看得怒火中烧,心道:“原来云中现是这等行善!十两银子便要买个黄花闺女供他淫辱。”忽听得“啊呀”一声,那恶妇的舌头吐出了几寸长,像一根木头,“卜通”的便倒下去了,原来是厉胜男悄没声的出手,一枚透骨钉穿过了她的咽喉。

  金、厉二人推门进去,那少女吓得浑身颤战,说不出话来,厉胜男道:“别怕,别怕,你家住何处,等下我送你回去。”那少女叩了好几个头,这才惊魂稍定,说得出她所住的那个村子。

  厉胜男回头笑道:“今晚我也充当一回侠义道了。”金世遗道:“噤声,有人来了。”外面有人叫道:“魏妈妈,魏妈妈!”厉胜男捏着鼻于学那恶妇的声音道:“什么事呀?”那人道:“老爷今晚有客,不必喜莲服侍了。你也可以省点气力,不必鞭打她了。”厉胜男待他脚步跨入,一把就将他抓住,笑道:“你的心肠倒还不坏。”

  那个家丁给她一抓,痛彻骨髓,连忙叫道:“女大王饶命。”厉胜男笑道:“要饶你也不难,你家主人在哪里?”那家丁抖抖索索他说道:“在沉香阁。”厉胜男喝道:“糊涂,谁知道你的沉香阁在哪里?”那家丁道:“在、在……这里向西走,有一个池塘,池塘旁边有一个阁子,那、那就是……”话未说完,只听得“咕咚”一声,那家了倒在地上,原来厉胜男急不及待,一听他说到此处,便即点了他的穴道。厉胜男念在他刚才替那女子求情,用轻手法的“对时点穴”,过了一个时辰,穴道便可自解。

  厉胜男道:“你在这里不要作声,待我收拾了那云老贼,便来送你回去。”安顿了那女子之后,便和金世遗去探那“沉香阁”。

  金世遗笑道:“我本意只是来打听消息的,现在却又要和你权充侠客了。胜男,再麻烦你一下,你带有鸡鸣五鼓返魂香么?”厉胜男笑道:“对,云家人口众多,咱们虽然不怕,但一动起手,那些人难免惊扰,乱跑乱叫,我用迷香将他家里的人都昏迷了,你捉住那三个老家伙,可以安安静静地审问他们。”

  两人分头办事,不消片刻,金世遗便找到了沉香阁,纵上瓦背,贴着屋檐,向内窥探。那三个人虽是武林高手,但金世遗轻功卓越。哪能让他们听出丝毫声息。

  只见阁子里共有四人,那三个老家伙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对着荷塘,面前各泡了一盅好茶,荷塘月色,白莲飘香,景物清丽,金世遗暗笑道:“这姓云的老家伙还真懂得享受,颇为风雅呢。”

  在云中现旁边侍立的那个汉子,似乎是他的管家,刚进来不久,禀道:“这次多得县太爷派差役帮忙,帐都已收齐了,县里的同善堂请师父捐一点钱。”这个管家也是他的徒弟,理好帐目,连夜向他报告。

  云中现呷了口茶,淡淡说道:“这是应该的,就捐五百两吧。你明天拿去,要他们用我的名义,发放到穷人手中,你给我监视,不要让他们中饱了。”

  柳三春哈哈大笑道:“云三哥真是个善长仁翁,一出手便是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大手笔,大手笔!”

  万应常道:“我说云三哥会做人是真。县太爷给他催帐,贫户不能怨他。他这么拔出一根毫毛来,就有许多人要感激他了。柳大哥,我看你也该向他学学。”

  云中现哈哈笑道:“给你这么一说,我倒像是沽名钓誉、假冒为善了。”

  万应常忙道:“吾兄不要多心,我正是钦佩老兄这种做法,听说有好些自命侠义人物,也把吾兄认为同道呢,哈,哈!”

  云中现捻须笑道:“彼此相知,说笑何妨?老实说,若非我和他们那帮人有些来往,大约司空大人也不会邀请我了。”

  柳三春道:“原来云兄已收到了请帖,何以尚未成行?”

  云中现道:“我正要请教二位,你们说去好还是不去好?”

  柳三春道:“怎么不去?”

  云中现道:“你我都是有点身家的人,要是去呢,得罪了那些江湖豪杰、英雄侠客,这可不是好耍的!若是不去呢,得罪了司空大人、只怕也要招祸。进退两难,如何是好?”

  万应常哈哈笑道:“云兄一生持重,但这回若是太过谨慎,那就要后悔莫及了!”

  云中现道:“请万兄指教。”

  万应常道:“皇上这次正是下了决心,要把那些胆敢违抗朝廷的所谓江湖豪杰、英雄侠客都一网打尽!司空大人请咱们进京,不外要咱们替他效力……”

  云中现不待他说完,就苦着脸道:“不瞒两位老哥,我的武功已丢荒了多年啦!”

  万应常笑道:“云二哥何须故作谦逊,谁不知道你的游龙刀乃是武林一绝。再说,大内高手如云,也未必便要咱们这几个老头子拼命。大约如你所说,司空大人是因为咱们多少也认识所谓正派人物,要咱们以备咨询,免使有人漏网,咱们要是不去,这倒要教司空大人起疑了。”

  云中现道:“两位消息灵通,依你们看,西门牧野这次出山,要把各大派一阿打尽,可有点把握么?”

  万应常道:“西门牧野出山,此事甚为秘密,云兄早已知道,可见消息灵通。只是有一件事云兄怕尚未知道,就在半月之前,西门牧野趁着各派齐集邙山,与孟神通比武的时候,乘机偷袭,将正邪各派,都打得一败涂地,死伤俘获,不可胜计,我和柳大哥正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才匆忙赶上京都的。”

  柳三春道:“想来司空大人邀请咱们,就是怕功劳都给西门牧野一人占尽。西门牧野此人有名的狠毒,咱们依附司空大人比依附他好得多。”

  万应常接着说道:“所以云二哥若还守着明哲保身的古训,只怕在未受到正派中人报复之前,就要遭到西门牧野的毒手!”

  金世遗听到此处,已明白了七八分,就在此时,忽听云中现“咦”的一声,站了起来。正是:

  趋炎附势难成事,祸福无门各自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暗室除奸惊辣手

  冒名求禄显神功

  那管家弟子忙问道:“师父,怎么?”云中现道:“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将冰糖燕窝端来了,却怎的不见人来?待我亲自看去。”管家弟子大为奇怪,说道:“这点小事,何须劳动你老人家,待弟子去叫她们端来便是。”云中现道:“这些丫鬟大都好吃懒做,这次我要亲自教训她们!”

  那弟子正在心里疑惑:师父不陪贵客,却去教训丫鬟,岂非太过不近人情?心念未已,忽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笑道:“燕窝端来啦!”与此同时,嗖嗖连声,云中现的两枚透骨钉也发了出去。这个自称是来送燕窝的丫鬟当然是厉胜男了。

  那两枚透骨钉射出,立即便听得“哎哟”一声,有一个人倒在地上,正是那个三柳庄的庄主柳三春。

  这一手却是金世遗和他们开的玩笑,金世遗施展“四两拨千斤”的借力功夫,只发了两枚梅花针,便把云中现的透骨钉拨转了方向,分打柳三春和万应常二人,万应常武功较好,只被透骨钉擦破了头皮,柳三春则被透骨钉打中了腿弯的“环跳穴”。

  厉胜男笑道:“这个燕窝的滋味不好尝啊!”反手一掌,“啪”的一声打了云中现一记耳光。跟着施展小擒拿手法,抓他的琵琶骨。不料这一抓却竟然落空,原来云中现的本领虽然还不及厉胜男,但亦非易与之辈,他被厉胜男出其不意地打了一记耳光,心中大愤,趁着厉胜男变换擒拿手法的这一刹那,立即拔出刀来,展开了一派拼命的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