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法和尚道:“孟老哥,你怎么啦?”孟神通不想便告诉他,定了定神,强笑道:“我当真喜得流泪,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曹锦儿有没有将她难为?”灭法和尚道:“曹锦儿本来要追缴她的剑谱的,听说后来因为念她对邙山派有功,免予追缴。不过当众将她逐出门墙,这已极够令媛难受的了!”

  孟神通初时一怔,随即省起:“不错,灭法和尚是给她打败的,那当然是对邙山派的大功了。可是她又怎能打得败灭法和尚呢?”

  灭法和尚哈哈笑道:“孟老哥,恭喜你有这样有本领的女儿!现在轮到我求你一件事情了。”孟神通问道:“什么事情?”灭法和尚道:“为了你,也为了我,我盼望你们父女团圆,老孟,我请你立即将你的女儿找回来。”

  孟神通道:“唔,那当然是要找回来的。但我还不明白你的意思,为什么说是为了你也为了我呢?”灭法和尚道:“吕四娘留有三篇少阳神功,那是用来对付你的。吕四娘那套玄女剑法,则是用来对付先师的,先师惨遭诛戮,这套剑法便是我的大患了。好在人算不如天算,吕四娘的衣钵传人竟然是你的女儿!”孟神通恍然大悟,说道:“你是盼我将女儿找回来,叫她将那三篇少阳神功给我,将那部玄女剑谱给你?”灭法和尚道:“令嫒已被邙山派逐出门墙,你将她找来,动以父女之情,谅她断无不答允之理。那部玄女剑谱只要借给我抄一个副本便成。”

  孟神通心想:“你倒打得如意算盘,看来你这次前来巴结我,要我传授修罗阴煞功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想假我的手,谋夺我女儿这本剑谱!”孟神通猜得一点不错,要知灭法和尚的师父了因,跟随独臂神尼最久,精通邙山派各种武功,就只这套玄女剑法,因为是独臂神尼晚年所创,他没得到。灭法和尚既然想做邙山派的掌门,这部剑谱对他就的确要比修罗阴煞更重要了。

  孟神通心道:“她肯不肯认我做父亲,尚未可知呢!你却要我利用父女之情,给你骗她的剑谱,那简直是痴心妄想!”其实即算孟神通能从女儿手中取得剑谱,也断不会交给灭法和尚。反正“少阳神功”已到了他的手中,他何必为灭法和尚效劳,让他的本领超过自己?所以他踌躇再三,终于还是隐瞒了他们父女已经见面的消息。

  可是他为了要得到正宗内功的心法,仍然不能不敷衍灭法和尚,一口答允,跟着说道:“总之咱们二人,今后如同一体,老兄但请放心,我有好处,断不会亏待你的。明日再仔细谈吧!”灭法和尚谈了半天,只得到他一个口头保证,自然不大高兴,但想反正时间还长,也就不便操之过急。

  再说谷之华在石室之中,正自睡得矇矇眬眬,忽然觉得自己身边,有生人的气息,蓦地一惊,急忙跳起身来,伸手一摸,摸着一头柔软的头发,立即察觉是个女子。

  谷之华拔下头上的玉簪,玉簪上镶有一颗夜明珠,在漆黑的石室中发出微弱的光亮,只见那个女子比她还更年轻,瘦削的瓜子面儿,甚是动人怜爱。谷之华将她扶起,见她毫无反应知她定是被人点了穴道,察看之下,不觉不吃一惊,这少女点的两处穴道乃是背心的“缺盆穴”和顶门的“百会穴”,这处穴道本是“死穴”,只有邙山派独门的点穴手法,才可以点这两处“死穴”而不致令对方死亡,而且正因为点的是“穴”,对方纵有多好的内功,也不能自行运气冲关,必须用邙派本门独特的解穴功夫,才能够解救。

  查看之下,谷之华惊疑不已,心中想道:“是哪一位本门弟子伤害了她?照点穴者的功力看来,只有曹锦儿与翼仲牟有等本领。但若是他二人所点,为什么这女子又会落在孟、孟神通的手中?”

  李沁梅也是惊疑不已,穴道一解,立即问道:“喂,你是老贼的什么人?”谷之华心中酸痛,答道:“我也是像你一样,被他囚禁在这石室的人。”“你是谁?”“你是谁?”这话同时从两口中问出。

  李沁梅先答道:“我叫做李沁梅,是天山派的。你呢?”谷之华心头大震,失声叫道:“你怎么又落在他的手中?”李沁梅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曾经被孟老贼囚禁过?”谷之华道:“我叫做谷之华,是邙山派的。”李沁梅道:“啊,那大约是翼仲牟对你说了。上次有一个姓厉的女子将我救出来,据她说,孟老贼与你们邙山派结有大仇,就在她救我出来的那一晚,翼仲牟与谢云真曾在孟家庄大闹一场。可惜我没有见着他们。”其实李沁梅被囚之事,乃是金世遗告诉谷之华的,不过谷之华不想即便对她说明。

  谷之华等她说罢,赶忙问道:“你是被谁擒来的?”李沁梅道:“是一个老和尚,提着一根碗口大的禅杖,神气很凶,身材很胖!”谷之华这一惊更甚!颤声道:“原来是灭法和尚!他,他,他,他来了这里没有?”李沁梅道,“你知道这个恶和尚的来历吗?正是他将我送来,交给孟老贼的。咦,姐姐,你为什么那样害怕他?他虽然凶恶,但孟老贼不是比他便可怕吗?咱们现在已落在魔头的手上,一个魔头和两个魔头都是一样,大不了是个死。”

  她怎知道,谷之华所害怕的是比死更为可怖的事情!李沁梅的话她根本就听不进去,心中只是想道:“灭法和尚来了,灭法和尚来了,哎呀,他定然将我的身世来历对、对、对、对我所不愿意相认的爹爹说了!”这时忽觉李沁梅温暖的手掌紧紧地握着她,李沁梅则觉她的手心冰冷得简直令人难受!

  李沁梅道:“咦,姐姐,你怎么啦?”谷之华说道:“没什么。我并非害怕,你不必为我担心。”李沁悔道:“你的手脚发冷,是不是衣裳穿得少了?这石窟寒气逼人,你要不要多加一件衣服?”说着话便想脱一件衣服给谷之华。谷之华本来心酸不已,这时也不禁“噗嗤”笑了出来,止住她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不是发冷。”她一笑之后,心情好了许多,手足也渐渐暖和了,李沁梅这才放心。

  谷之华心想:“怪不得金世遗欢喜她,她真是心地善良,纯真可爱。”正自思量要不要将金世遗的消息告诉她,李沁梅已先问道:“我听过妈妈说,吕姑姑有一个关门弟子,是两湖大侠谷正朋的女儿,敢情就是姐姐?”谷之华道:“不错,我也曾听师父说过你,很夸赞你聪明伶俐。”李沁梅喜道:“想不到咱们在此见面,你师父生前和我妈妈非常要好,你便如同我姐姐一般,你愿意要我做妹妹吗?你今年几岁?”谷之华道:“二十一岁了。”李沁梅道:“我比你小两岁,正该叫你做姐姐。”谷之华一笑搂着她道:“小妹妹,我也很欢喜你,咱们今后就做个异姓姐妹吧。”两人当真便在石室里撮土为香,结拜为金兰姐妹。

  李沁梅道:“你是几时被孟老贼捉来的?”谷之华道:“也是今天。”李沁梅道:“想来孟老贼是要迫你将正宗的内功心法告诉他了。他以前也同样迫过我的。咱们死了也不能助纣为虐,姐姐,你说是不是?”谷之华道:“你说得很对。”李沁梅道:“你既是今天才被他捉来的,那么邙山大会你有参加吗?”谷华心中一动,说道:“你是不是要向我打听什么人?”

  李沁梅跳了起来,叫道:“姐姐,你怎的未卜先知,一下子便猜到了我的心意?”谷之华笑道:“你要打听的是什么人?”李沁梅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大好——他有个很难听的绰号,叫做毒手疯丐,可是他的心地其实却是很好的。他……”谷之华笑道:“原来你问的是金世遗。”李沁梅忙道:“你见过他了?”谷之华道:“他还和我谈了好些话呢。”李沁梅道:“他说些什么?”谷之华道:“他说的正是你,他要我帮他寻找你的踪迹。”李沁梅道:“啊,原来他也知道我在寻他了。可惜咱们被孟老贼囚禁在这儿,有什么办法令他知道?”

  谷之华问道:“你很想念金世遗吗?”李沁梅道:“姐姐,我不想瞒你,我的确很想念他。我觉得他很可怜,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甚至连知心朋友都没有。所以,我很愿意陪伴他,尽管别人笑话,我也不怕。”这刹那间,谷之华忽地觉得有点为她难过,心道:“其实你还未曾懂得金世遗的心啊。”说道:“小妹妹,你放心,只要咱们能够脱险,我一定能帮助你找到他。”

  李沁梅紧握着她的双手,说道:“姐姐,你真好!”随即问道:“听说金世遗为孟老贼所伤,不知他的伤可痊愈了么?”谷之华诧道:“我见他时,他好端端的完全不像受伤初愈的样子,他在邙山还曾动手把灭法和尚的两个弟子打得很狼狈呢?你听谁说他受伤的?”

  李沁梅道:“那个姓厉的姑娘和小武都是这样说的,难道他们都骗我不成?小武是我的师侄,年纪则比我大一些,他更说得活灵活现,说是他亲眼瞧见金世遗被孟老贼打了一掌,受了孟老贼的修罗阴煞功之伤,纵然不死,也得残废。”谷之华心想:“金世遗的内功根底虽然比我深厚,但若然真是受了修罗阴煞功之伤,也断不会这样快便告痊愈,但那姓厉的女子和那个姓武的又何必骗李沁梅?”觉得其中颇有蹊跷,不过她既不认识李沁梅所说的这两个人,和李沁梅虽然义结金兰,到底还只是初次见面,不便向李沁梅查根问底。

  李沁梅又问道:“金世遗可曾告诉你,他要去什么地方?”谷之华说道:“他说要到海外一个荒岛,寻访三百年前乔北溟所留下的武功秘笈,据说其中可能有破解修罗阴煞功的法子。”李沁梅叹口气道:“远水不救近火,唉,他怎知咱们被囚在这石室,只怕今生今世再不能和他见面了。”谷之华劝慰她道:“这怎能说得准?世上往往有意料不到的事情,你上次不是也曾逃脱过一次么?”

  李沁梅得到她的劝慰,很快又高兴起来,笑道:“不管怎样,我这一次被囚,总要比上一次好得多了。上一次我孤零零一个人,这一次却有你和我在一起了。”谷之华搂着她道:“妹妹,我也很喜欢你。”

  李沁梅忽道:“姐姐,你欢喜金世遗么?”谷之华心头一跳,李沁梅道:“他这人虽然玩世不恭,看起来有点疯疯癫癫,其实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的,你不觉得么?”谷之华这才明白李沁梅指的并不是男女之情,笑道:“我也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坏人。”李沁梅想了一想,忽又说道:“你喜不喜欢他我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他一定很喜欢你!”

  谷之华的心刚刚平静,听她这么一说,又剧跳起来,勉强笑道:“你怎知道?”李沁梅道:“他这人骄傲得很,不是他信服的人,他绝不会轻易向别人求助。如今他不但告诉你许多关于他的事情,而且还请你帮他找寻我的踪迹,若非他把你当作知心朋友,他定然不会这样的。所以我敢说他一定很欢喜、很欢喜你,我很高兴,我欢喜的人他也欢喜,所以我更加欢喜你了!”谷之华再一次在心中赞叹:“真是一个胸无杂念,又热情又纯洁的姑娘!”她也把李沁梅搂得更紧了!

  谷之华紧紧搂着李沁梅,在欢喜之中又感到一份悲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知是可怜李沁梅呢?还是可怜金世遗?或者根本就是自己为自己可怜?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滴下来,滴在李沁梅的面上,李沁梅道:“姐姐,你为什么又哭了?”谷之华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哭。”李沁梅道:“我只是孤单的时候才想哭。咦,别哭了,你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忽地眼睛一亮,石门倏地打开,灯火透了进来。李沁梅跳了起来,还未曾叫得出声,又倒下去了。这个突如其来,点了李沁梅穴道的人,正是孟神通!

  谷之华但觉地转天旋,摇摇欲坠,尖声叫道:“你干什么?”孟神通扶着她道:“你别害怕,我仅是要她昏睡一个时辰,咱们再谈一谈,我不想有外人打扰。”谷之华用力一挣,从孟神通的掌握中挣脱出来,眼泪籁籁而下,孟神通道:“好吧,你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过了咱们再谈!”

  谷之华咬着牙根,心中想道:“我不能在他面前表示软弱!”忍着痛苦,将眼泪咽下,说道:“要嘛你就杀我,要嘛你就放我,还有什么可谈?”

  孟神通叹了口气道:“你到如今,还不肯认我是你的父亲么?”谷之华道:“我没有父亲,我的父亲早死了,在我周岁的时候死了!”孟神通轻轻抚她的头发,说道:“你竟然这样恨我么?嗯,也难怪你恨我,我没有力量照顾你,让你的母亲惨死,让你流落外边,受了二十年的苦难!不过,这一切痛苦都过去了,如今多承老天保佑,你到底又回到我的身边来了,你可以幸福的过活了。”

  谷之华说道:“不,这二十年来我过得非常美满,一点没有你想象的苦难。我的义父疼我,我的师父将我教养成人,他们都是正直的人,我敬爱他们。他们虽然死了,却还活在我的心上。”孟神通面色苍白,低声说道:“我活在世上,而你却把我当作死了!”

  谷之华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平生有没有做过好事?不过你在我周岁的时候,将我抛弃,这却真是一件好事。我不能想象有一个为许多人憎恨的父亲,若然要我与你活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苦难!”

  孟神通道:“是非好坏,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在我眼中,那些自命侠义道的人物都是傻瓜!不过这个咱们以后再谈。无论如何,我总是你的父亲!”谷之华道:“无论如何,我不愿意与你同在一起!”孟神通冷笑道:“因为我是你们邙山派的大仇人吗?你觉得曹锦儿比你的父亲更亲吗?”

  谷之华道:“曹锦儿对我好不好,那是另一件事。她纵然脾气不好,也还是个正派人。再说,曹锦儿虽然对我不好,我师父,她老人家对我可是恩重如山!”孟神通冷笑道:“所以你宁愿要你的死鬼师父,不要你的生身之父了?可惜,你羽毛未丰,还保护不了你的邙山派。纵然我不动手,也有人要掘你师父的坟墓,毁你师父的棺材,将曹锦儿从掌门的位子上拉下来!”谷之华道:“我知道这个人是灭法和尚,他现在就住你家中,他想毁我师父的坟墓,那除非是日头从西边出来!”孟神通道:“你以为你当真赢得了他?”谷之华道:“我知道我上一次是侥幸赢他的,但我只是邙山派一个未入流的弟子,他即算再战胜我,也算不了什么。”孟神通道:“不但是你,你邙山派谁也不是他的敌手,你怎敢说他要毁你师父的坟墓,那除非日头从西方出来?”谷之华道:“世间岂有只恃武功便能横行下?何况我师父生前领袖群伦,死后亦为武林钦仰,他若敢动我师父坟头的一草一木,只怕不必邙山派的弟子出手,定然有人出来,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孟神通所顾忌的,正是武林各正派高手群起而攻,所以他还未敢公开露面,他听谷之华侃侃而谈,虽然说的是灭法和尚,实际亦是说他,禁不住心头一凛,但随即冷笑说道:“世间只有强存弱亡,哪有是非黑白?若然练到武功无敌,我就不信不能横行天下!”

  谷之华道:“到你相信的时候已经迟了。好,不说别的,就只说这一件事情,你与灭法和尚同恶相济,我又岂能跟你一齐?”

  孟神通眼珠一转,忽地柔声说道:“你若愿意认我为父,留在我的身边,我便将那灭法和尚赶了,也不向你邙山派寻仇如何?”要知孟神通现在正要靠灭法和尚,他这样说,实在已是对女儿忍让到了极点。

  谷之华道:“你若真的肯这样做,我会对你好些。但我仍然不能留在你的身边,更不能认你为父。除非你有事实证明,真的改恶从善,那时你不叫我,我也会回来。”孟神通冷冷说道:“要怎样证明?”谷之华道:“最少,你先要向武林各派长老,公开忏悔谢罪,然后才谈得到其他。”孟神通大笑道:“要我向曹锦儿之类的人谢罪,你真是妙想天开!不过几年,我要他们都俯首在我的脚下,岂能我向他们求饶?”谷之华面色苍白,心知要想父亲悔悟,那实在是难过登天。

  孟神通又冷笑道:“看来你虽然是我的女儿,却决心与我为敌。就凭这一点,我便不能放你出去!”忽听得“叮”的一声,一根玉簪从谷之华头上跌下来,孟神通抬起来一看,认得旧物,不由得对女儿的怒气,登时消灭,心中酸痛起来。

  这根玉簪镶有一颗小小的夜明珠,是谷正朋送她上邙山时交于她的,谷之华并不知道这是她母亲的遗物,但见她父亲面色忽转柔和,将玉簪拾了起来,插回她的头上,谷之华心中想道:“不管他硬说软说,我总不依。”

  在这片刻之间,孟神通已是转了无数念头,先是想到:“我女儿遗失了二十年,除她之外,我已没有一个亲人,好侥幸如今父女重逢,我怎能又将她放走?”继而想道:“但她始终不肯依我,纵然强迫她留在我的身边,又有甚么意思!何况若给灭法和尚知道,灭法和尚定然要向我追索她的剑谱,我又如何应付?她若是认我为父,我为她赶走灭法和尚,这还值得。如今她视我如仇,我若为她与灭法和尚决裂,今生今世,我的修罗阴煞功就再也别指望练到第九重了!”再又想到:“但吕四娘的少阳神功,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放她出去,难保她不将练功秘诀再送给她的师姐师兄,这岂非仍是我的隐忧大患?”

  想到利害上头,孟神通不禁踌躇难决。留她怕灭法和尚追索剑谱,放她又怕传下少阳神功。真是留也不是,放也不是!当然若换是别人,最简单是一刀将她杀了,可是她又偏偏是自己的女儿!

  孟神通想了又想,终于说道:“之华,我知道我在你的心目之中是个坏人,但虎毒不食儿,儿女也绝没有残害父母之理,我若放你出去,你若狠得下心,就继续与我为敌吧!”

  谷之华听了他这番言语,有如利箭穿心,极力忍下眼泪,答道:“你若然放我出去,我永远躲避,不再见你便是。”孟神通道:“你所学的少阳神功呢,你会不会将它交还给你邙山派的掌门师姐?”谷之华说道:“我虽然被逐出门墙,我师父她是邙山派的祖师,少阳神功是她传下来的,若是曹锦儿向我追讨,我只怕难以拒绝!”孟神通面色一沉,谷之华道:“你说过你不害怕少阳神功,你如今又害怕了吗?”

  孟神通被她一激,傲气勃发,哈哈笑道:“你肯说真话,我也对你说真话吧,少阳神功的确可以抵御我的修罗阴煞功,但却破解不了。以曹锦儿、翼仲牟这几个人的微未本领,纵使他们练了少阳神功,最少也得在五年之后方有小成,那时候我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九重,何惧他们?好,你对我虽无父女之情,我对你尚有父女之义,你走吧!”

  谷之华望她父亲一眼,眼光已没有刚才那么憎恨了,可是她仍然纹风不动,孟神通挥挥手道:“我放你走,你为什么还不走,你再不走,给灭法和尚知道,要走便难了,走吧,快走吧!”

  谷之华将李沁梅扶了起来,缓缓说道:“你既然放了我,就将她也一同放吧。”孟神通的点穴另有一功,是以修罗阴煞功封闭对方穴道的,谷之华无法替她解穴。

  孟神通摇摇头道:“不成!”谷之华道:“你现在已有了灭法和尚,还要她做甚么?”孟神通冷冷说道:“与我为敌,而能够活着从我这儿走出去的,你还是第一人,你还想得陇望蜀吗?”谷之华道:“这小姑娘心地善良,从不侵犯他人,她怎会是你的敌人?”孟神通道:“她被我擒了两次,不是我的敌人也变成我的敌人了。”谷之华道:“那是你的不是,与她何干?”孟神通冷笑道:“我不是与你论是非,而是与你说利害,俗语说得好:捉虎容易放虎难,我能够饶她,天山派的首脑人物未必就能饶我。”谷之华道:“你将她放走,我担保她不泄漏你的秘密。”孟神通又冷笑说道:“人心难测,父母尚且不能担保子女,你又怎能担保得她?我从来不相信别人,你休要多说!”

  谷之华说道:“我知道她要与金世遗出海,最少也怕得几年之后方能回来,纵然你不相信她,但那时你的修罗阴煞功已练至第九重,她就是说给天山派的掌门知道,你也无须惧怕了。”这句话本来甚是投合孟神通的脾性,但谷之华一时不小心说出了金世遗的名字,却令他大起疑心,只听得他哈哈笑道:“你说得不错,再过几年,即算唐晓澜夫妇再加上冯琳,也不会放在我的心上了。但你刚才说到金世遗要出海,而且还要几年之后才回来,他为什么要到海外飘流?”谷之华心中一凛,她怎能说出金世遗为的就是要找乔北溟的武功秘笈来对付他?只得送他一顶高帽道:“我也不知道金世遗为什么要到海外飘流,或许他是因为得罪了你,怕你寻仇,所以要走到海外逃避。”

  孟神通大笑道:“原来你一点也不知道金世遗的为人,我和他交过手,我知道金世遗正与我一样,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到海外,绝不是为了怕我而避开,要嘛就是去自练奇功,要嘛就是去找人来对付我。当然,我也不会怕他。不过我不想招惹麻烦,这个女子更是绝对不能放了。”

  谷之华大为后悔,正想再说,孟神通已斩钉截铁地说道:“要我放她,万万不能,你再不走,就连你也不能走了。”谷之华一想,与其与李沁梅同被囚禁,不如出外想法救她。便道:“好,那么我如今走了。我只求你两件事情。”孟神通道:“哪两件事情?”谷之华说道:“第一件请你不要虐待她;第二件请你不要再做恶事了。”孟神通道:“第一件我答应你,第二件我与你看法不同,不必多说。这是你的宝剑,你拿了走吧!”正是:

  天性未泯怜弱女,魔头一念发慈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机心识破生疑虑

  隐秘难瞒种祸根

  这把剑是谷之华被擒之时,阳赤符缴了她的,特来献给师兄,孟神通爱得不忍释手,但现在知道谷之华是他的女儿,这把剑当然要还给她了。

  谷之华接过宝剑,忍耐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滴了下来,抱剑一揖,对孟神通说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你,你,我望你好自为之!”石室的门早已打开,孟神通挥挥手道:“不必你为我操心,走吧!”口气虽然很硬,但目送女儿的背影走出门口,饶是铁石心肠,也不禁潸然泪下。

  孟神通在这幽谷里经营了好多年,屋宇甚多,谷之华照着孟神通的指示,从后园逃出,刚刚翻出墙头,忽听得一声喝道:“站住!”谷之华大吃一惊,追来的正是灭法和尚!

  原来灭法和尚在孟神通走后,对他的态度觉得有点奇怪,虽然不知孟神通为的是什么,但一有了疑心,便也睡不着了。灭法和尚有几十年的内功修养,耳目灵敏,极细微的声响,他也听得出来。谷之华的轻功虽然超妙,仍然被他听出,他奇怪之极,心想:什么人敢到孟神通的家中窥探?忍不住追了出来。

  谷之华脚尖还未曾点地,只听得“呼”的一声,灭法和尚已从她的头顶掠过,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倏地落了下来,碗口般粗大的禅杖,拦住了她的去路。

  一打照面,灭法和尚的吃惊实不在谷之华之下,急忙问道:“你是来找你的父亲吗?”谷之华喝道:“我来找你!”灭法和尚怔了一怔,道:“你来找我?”谷之华喝道:“谁叫你想掘我师父的坟墓?”霜华剑倏地出鞘,一招“玉女投梭”,冷不防便向灭法和尚刺去。

  这里不比邙山,这里是孟神通的家中,灭法和尚在未知谷之华来意之前,自不敢冒昧的对谷之华下手,他想不到谷之华如此大胆,竟敢先发制人,谷之华这一招又狠又快,灭法和尚冷不及防,只听得“嗤”的一声,僧袍已给她一剑穿过,幸而灭法和尚内功深湛,立即吞胸吸腹,剑尖只差半寸,没有伤及他的皮肉。

  灭法和尚哈哈笑道:“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喂,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便住在这儿?我现在和你的父亲是好朋友,你怎么还要杀我?”谷之华“呸”了一声,斥道:“胡说八道,我的父亲早已死了。”她口中说话,手底却是丝毫不缓,一剑紧似一剑,将灭法和尚杀退几步,便即夺路奔逃。